第101章

聽到齊昊然的問題，蘇凜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

——是啊，他明明知道應該怎樣做，才能更好地規避麻煩，為什麼他非要將這件事，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這樣做，除了讓別人更加確定他的問題而已，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他這麼說，究竟是想說服齊昊然，還是——說服他自己？

蘇凜有些發愣，不知道究竟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初的那種狀態，無法確定眼前的這一切，究竟是虛幻還是真實。

身處在這個世界上，他不由自主地對這個世界產生認同感。尤其在這個世界，他所熟識的人都在身邊，軌跡也都和他記憶中的基本重合，他又怎麼可能不產生認同感？

可與此同時，在他的內心，卻拒絕去承認這一點。

因為——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

「你——」他看着齊昊然，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尋求認同嗎？不必做蘇凜也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局。質問嗎？他又有什麼資格呢？無論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對方對他的那份關心，都是切實存在的。

更何況，現在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究竟哪一種，才是所謂的「真相」。

良久之後，蘇凜才好像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開口說道：「你剛剛，是故意的？」

故意裝得不像齊昊然，故意露出所謂的「破綻」，讓蘇凜在混亂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住那一點。

齊昊然沉默了一下，卻沒有回答蘇凜的問題：「我和鍾老師約好了時間，明天帶你去一趟吧。」

「是鍾老師讓你這麼做的？」蘇凜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又問出了一個問題。

以齊昊然的性格，是想不出這種辦法來的。他要是遇到這種情況，只會先苦口婆心地勸說，勸說不成，就直接把他拖到心理醫生那裏去，壓着他進行治療。

這種拐彎抹角的方法，絕對不可能是齊昊然自己的意思。

這一回，齊昊然沒有避開蘇凜的問題。他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蘇凜的問題：「回來之前，我去了鍾老師那裏一趟，把你的情況和他說了。」

後面的話，齊昊然也都不必說了。

「疑似妄想症。」——這就是對方得出的結論。而蘇凜也相信，只要齊昊然把剛剛的事情說了，這裏頭的「疑似」兩個字就應該可以去掉了。

想不到，當初沈逸安沒有給他下的診斷，到了這兒，卻成功地安在了他的頭上。

——說到底，沈逸安真的存在嗎？穿越這件事，又真的發生過嗎？

那一切，真的不是只存在於他腦中，沒有任何真實根據的妄想嗎？

蘇凜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頭腦一陣發脹，讓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將那一下子冒出來的各種懷疑自己的想法給丟出腦袋，蘇凜抬起頭來看着齊昊然，皺着眉頭問道：「鍾老師是誰？」

從之前齊昊然的話里來看，這個鐘老師，應該是他的督導師沒有錯，可如果真的是那樣，不應該換一種叫法嗎？為什麼是……老師？

不知道為什麼，蘇凜對於這個稱呼，很是在意。

似乎是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齊昊然愣了一下之後，才開口回答，語氣裏帶着些許驚異：「他是你大學帶你實習的老師，你……不記得了？」

大學帶他實習的老師？蘇凜一愣，模糊的記憶一下子變得清晰了起來。

鍾老師是他大學里，精神病學這門課的老師，也是市裏精神病院的主任醫師，兩人的關係挺好。到了大四的時候，他就跟着鍾老師一起去了市裏的精神病院，在他手底下實習了半年。

再然後，他就自己找了份工作，鍾老師也成了他的督導師。

如果是鍾老師的話，還確實能做出讓人演戲來試探病人的事呢。畢竟，比起那些該死的條條框框，他更注重的是有效性。也正是因為這個，鍾老師的病人，也總是能夠更好地痊癒。

想到這裏，蘇凜的唇角忍不住彎了彎。他還記得，他那些在諮詢室外，也能看出一個人的想法習慣什麼的方法，都是跟着鍾老師學的呢——等等，鍾老師？實習？

蘇凜突然愣住了。

他記得很清楚，在他穿越之前，還是在大四的上學期。而他們這個專業，是將實習期安排在第二個學期的。

所以，他怎麼可能，跟着鍾老師去精神病院實習呢？

而且，鍾老師……鐘鳴？

想起了鍾老師的全名，蘇凜只覺得渾身一陣發冷。

——不，這只是「他」往他的腦中塞進去的一段記憶而已，就像是在其他世界，他對別人作的那樣。

這只是一段虛假的記憶而已，並不能影響什麼——蘇凜不停地這麼說服著自己，但心裏傳來的那一陣陣恐慌，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消除。

究竟，什麼才是真實？

往後退了一步，蘇凜整個人都靠在了門上，彷彿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失去了力氣的身體，就會癱軟在地。

他微微仰著頭，想要回憶他過去二十年的生活。但無論他如何努力，腦海中也依舊一片混亂。

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給阻隔了一樣，明明是伸出手就能觸碰的距離，卻只能觸碰到看不見的牆壁。

「不對，我明明有收到齊昊然的短訊的！」就要放棄的蘇凜突然想到了什麼，頓時就想瀕死的人使勁抓住那唯一額浮木一樣，帶着驚惶看向齊昊然，「我明明收到了短訊的！」

——所以，他記憶中的那些，並不是妄想！那些突然冒出來的記憶，才是那個人給他強行塞入的記憶！

聽到蘇凜的話，齊昊然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嘆了口氣，走到他的面前，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遞到他的面前：「你說的，是裏面的這些短訊嗎？」

看着被送到自己眼前的手機，蘇凜卻不敢伸出手去拿。彷彿只要他這麼做了，自己所堅持的那一切，就會像泡沫一樣，輕輕一觸，便破碎了。

但最終，蘇凜卻還是伸出了他的手。

正如他之前所說的，溫柔的虛幻，與殘酷的現實，他向來都很清楚，究竟該選擇哪一個選項。

齊昊然的手機和蘇凜的是同一款，簡單而爽利。操控界面也和蘇凜的手機沒有太大的差別，裏頭也沒設置什麼密碼之類的東西，蘇凜很輕易地就打開了短訊記錄。

一條一條的短訊，就那樣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他發給「齊昊然」的，「齊昊然」發給他的，從他「收到齊昊然給的手機」開始，沒有一條缺漏。

順着身後的門滑落在地，蘇凜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捏着手機的手有些發白。

「本來說好暑假要一起出去旅遊的，但是因為公司里的一些事情，我們沒去成。」看着坐在地上的蘇凜，齊昊然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你說暑假有點無聊，就想寫篇小說。」

「你告訴了我大概的思路，找我一起商量劇情。」齊昊然看着沒有一點反應的蘇凜，繼續說道，「說是商量劇情，但其實我只是在你需要的時候，扮演小說里的那個角色而已。」

——一直以來，和他互相發短訊的，都是這個「齊昊然」？那個在這個世界之外，等待着他回去的「齊昊然」，並不存在？之前的事情，都只不過是他一個人的自導自演？

穿越，小說，以及其他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自己的妄想？

蘇凜的腦中幾乎亂成一團，連整理思緒都做不到。

他的心裏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很是荒謬的感覺，就好像他一直在地上走着，然後某一天，有個人走過來掀開了他腳下的地面，告訴他那是海一樣。

齊昊然，鐘鳴——認識的人出現在妄想中，有着與現實中完全不同的經歷，扮演着完全不同的角色，這也是很常見的情況。

應該說，這才是最為常見的情況。

有那麼一瞬間，蘇凜就要相信這種說法了。

可是不對——有什麼不對。

那說不上來、卻無法忽視的怪異感，讓蘇凜沒有辦法完全接受這種說法。

——有什麼不對。

深深地吸了口氣，蘇凜抬起頭來看着齊昊然，一雙黝黑的眸子裏，是平靜得讓人害怕的神色。他說：「把我的事情，都告訴我——從我們認識開始。」

讓他將自己的記憶，與「這個世界」里，屬於他的經歷，好好地對比一下吧。

也許，這樣做之後，他就能找出那不對勁的地方呢？又或者，說服他自己，接受現在的這一切。

「所有的事情。」蘇凜看着齊昊然，一字一頓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