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安格斯

181.安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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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並非受謊言欺騙,欺騙他的,不過是自身難填的欲|念。

——安格斯·末日審判。

酒會大廳中除了「客人」們,還有三十餘名士長以上軍官。這些軍官最少也有尉以上軍銜、最年長的也不超過四十歲,是軍團中真正的中堅力量。

羅伯特的失態在高級長官中是很罕見的,軍團長級別的高級軍官不僅僅是出身和資歷足夠就能擔任,還需擁有一定的個人魅力和號召力;哪怕全軍覆沒,這一類的高級軍官往往也能在自裁的最後一刻保住體面……而失魂落魄的羅伯特很顯然已經沒有能力保持住身為高級軍官最起碼的儀態和尊嚴,別說像個有風度的紳士那樣笑著站起來與豪斯曼女士寒暄、得體地接受失敗、昂首挺胸地退場,他甚至連從容一點兒的臉色都擠出不來。這並不是說他多麼無能,恰恰是他敏銳的直覺和水準之上的邏輯思維能力讓他徹底失去面對失敗的勇氣——他輸得太慘,慘到超過了他的承受能力。

莫妮卡·豪斯曼體態單薄、面容枯瘦,但她給人的氣勢卻蒼勁凌厲,行走間猶如劃過風的刀刃;即使她有禮地回應著軍官們的問候,那張其貌不揚的面孔也讓人隱隱產生凌然之感、就算是冒昧地與她對視也會自覺失禮。

不需要任何人出聲招呼、豪斯曼徑直走到羅伯特座前站定,她居高臨下地看了羅伯特一眼、又環視了周圍的南等人,轉身、面向角落中的黑袍人,以她那低沉得足以讓初次聽到的人心神蕩漾的嗓音說道:「這還真是別樣的歡迎儀式,安格斯。」

已經保持一個坐姿很久的安格斯稍動了動,籠罩全身的黑色斗篷忽然分解成黑色霧氣、隱沒入他所穿的黑色長袍之中。他坐得很隨意,翹著腳、面對這邊懶散地做了個攤手的動作,「就像你見到的那樣……現成的助力總比從頭草創來得強。而且……」慢騰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安格斯環視一圈廳中軍官,最後看向豪斯曼,「你不是已經習慣背負他人的理想了嗎?」

失神狀態的羅伯特聽到這話的瞬間猛然抬頭,空洞的雙眼掃過本該只屬於他的下屬們,卻見那一張張熟悉的臉沒有一張是朝向他的、反倒是大多數都殷切地看向豪斯曼;那些充滿忐忑期盼的面孔是他從未得到過的敬慕,包括曾被他一手提拔、被他寄託了厚望的下屬。酸軟無力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羞惱、悔恨和恥辱感擊敗了這個本該雄心萬丈的男人。在強者吸引依附者的遊戲規則中,他確實無法跟前切斯特軍總統領相比。

豪斯曼傲慢地笑了笑,目光凌厲地掃過所有的軍官,猛然大喝道:「諸君,有誰甘為理想送死?!」

沒有人說話,場下所有佩戴著軍銜的軍官們只是整齊劃一地前邁了一步,齊刷刷地投過來的目光灼熱得幾近能燒傷靈魂——這就是最虔誠的宗教士兵在二次洗腦後最直接的體現,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未曾見過豪斯曼,卻因相信理想在她,而甘願毫無保留地奉獻忠誠——這可怕的狂熱就像是被那虛假信仰欺騙的神明,向瀆神者投過來的冰冷視線!

南忽然沒來由地一陣顫慄、寒毛直豎,僅有三十餘人的紫荊軍軍官竟讓他感受到了震撼。

格洛麗亞的目光中閃過一陣不安,見識更為廣博的她腦中奇妙地出現了一個想法:比狂熱的宗教軍隊更加可怕的隊伍,是不是就如同眼前這些人一樣?他們中的所有人都間接或直接地了解到他們的目的和為了達到目標必須要去做的事,而對於他們那……在旁人看來有些不可理喻的目標,或說理想,他們是如此地深信不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仍舊鎮定自若的除了安格斯,也只有豪斯曼了。這位從血與火的人生歷程中成長至今的戰術大師只是站在那兒就彷彿擁有與千軍對峙的氣勢,這大約來自於安格斯曾經嘲弄般地用來形容她的「悲劇英雄情結」型性格;女人這種生物若是偏執起來,往往扭曲得讓人靈魂顫慄,而她們若是滿懷奉獻精神,那又讓最虔誠的信徒也不得不側目。

「……我曾聽過瘋子的妄言,說諸神離去是捨棄人類之舉,說其他的邪神都該被摧毀所有祭壇,讓唯一庇佑著人類的父神榮光灑滿大陸上任何角落……我本是相信的,可那些瘋子們卻讓我漸漸產生懷疑。他們那些人光明正大地褻瀆著神的名諱,又借著神的名字耀武揚威。他們說災禍源自某個弱小的、無力保護自己的女人,說將她架上火刑架燒死人間便能得到片刻安寧。他們又說人類天生有罪,要我們懺悔、要我們祈求神的原諒,要我們供奉一切去獻祭神,將他們口中那帶來光明與溫暖的父神描述成心胸狹隘的邪惡存在,逼迫著我們痛哭流涕、對他們那些『真正』代表著神的人們唯命之從……」

豪斯曼負手踱步,她低沉的聲線、醇厚的嗓音訴說著頗為狂悖之言,卻似乎比某位惡魔在人耳邊的低語更具蠱惑性。

「……我在北地聯軍戰場效命那一年,北方教區教父冕下的信使曾從天而降……然而教父冕下不屑於參與這『污濁』的戰爭,只要求我們將湧來的難民驅趕、不可令城中教堂受擾……」說到這兒,她輕蔑地笑了笑,「我國每年供奉聖地的大批供奉,竟不足以讓國民受教堂庇佑。」

——如果那些難民不是窮困貧民和破產的農場主、牧場主,北方的奴隸貿易又受軍隊掌握,神官們或許是願意接納的。

「當我調到南方,防守王國前線切斯特,我又收到南方教區教父冕下的信件,要我維護聖地與敵國的正常貿易通道,聖地不可缺少敵國之物……我自然選擇拒絕,吾王之信任,豈能毀於吾手?」豪斯曼深深吸了口氣,不無諷刺地,「諸君,這竟是神使……這竟是父神代言人的行止啊。」

不……她的話並不全對。無法繼續保持冷靜的南在心中對自己說道,她只是有選擇地……說出對她有利的東西而已。而她在這個場合下說出這樣的話,其目的不過是為了順利接管安格斯給她準備的「現成的助力。」

——可是她也沒有撒謊啊!!南心中有更大的聲音咆哮著大叫。

豪斯曼目光再次掃過場中的少壯派軍官們,用一句疑問結束演說:「……據說紫荊軍將成為聖地第十三隻護教騎士團?」

「絕不。」一位面色漲得通紅、五官中似乎正醞釀著絕頂怒氣的年輕軍官毅然地道,「絕不會的,閣下。」

克里夫已經淚流滿面,紫荊軍軍最早選擇了「墮落」的他垂在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凸出,冷聲道:「吾等已起過誓言,要讓瀆神者付出代價。」

又有儀態不凡、一看便出身貴族之家的俊美青年含恨出聲:「閣下,瀆神者當受神罰。」

豪斯曼露出微笑,她的相貌是很普通的,也可說成是難看,但當她自信地、充滿氣勢地微笑時,她那有些醜陋的五官竟猶如閃爍著光芒。

「讓我看到你們的決心,諸君。」

沒有人願意將視線在高坐主位上的席爾維斯特·羅伯特中校身上停留,體型高大的他明明就坐在那兒,卻好像是不存在這個空間中一樣。年輕有為的軍官們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人生方向,他們的目光只能被真正的強者吸引。當這場酒會結束、當振奮的人們離去,最後走到羅伯特身前、將視線賞賜給他的,竟然只有安格斯。

羅伯特慢慢地抬起頭,他的面部皮膚居然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得鬆弛,野心勃勃的目光也不再銳利。

「我那骯髒的野心褻瀆了他們遠大的理想,所以我註定了要做一場不切實際的美夢?」他沙啞著發出聲音,嘲弄地說道

惡魔沒有披著斗篷,所以他那平靜到無情的視線堪比最傷人的利器:「……有兩種人較為容易接觸你所說的『美夢』,一種是純粹的理想家,一種是極致的野心家。」惡魔俯下|身,深邃的瞳孔讓與他對視的人看見深淵,「但你兩邊都不沾。你只是個小心翼翼的、自以為謹慎的投機者。」

「哈、哈哈……」羅伯特眼眶中滾出絕望的水珠,哆嗦著道,「你口中的……如此不堪的我,不也費了你不少心機……來欺騙、暗算嗎?!」

「我對待一次性的工具……總是特別有耐性的。」惡魔這樣說著,竟滿足地微笑起來。

莫妮卡·豪斯曼接收了羅伯特的遺產,過程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跟昨日那誇張的鮮血盛宴毫無可比性。當兩個軍團的士兵們看見走上指揮台的豪斯曼時,驚訝和疑惑在聽清楚這個新任長官的名諱后變成了狂歡——她所經歷的慘烈人生並非毫無意義,在這個國家的底層士兵中,她的名聲帶來的便利遠超她本人的想象。

安格斯再次出現在豪斯曼面前已是三天之後,這三天里豪斯曼徹底整頓了前線基地,做好了迎接更艱險戰爭的準備;當安格斯在她房間中出現時,豪斯曼才剛剛停下連續四十八小時以上的工作。

「……放下武器,維克多。現在……最不想讓我死的人就是他。」喝止精神緊繃的親衛,豪斯曼捏著眉心放下羽毛筆,走出本屬於羅伯特的辦公桌,迎向披著斗篷的男人,「你應該也不需要茶點?我這裡沒人有工夫去準備這些。」

漆黑的斗篷化為青煙,安格斯自顧自坐到主人家的沙發上:「我很高興你適應得不錯,少將閣下。」

「去掉少將那個稱呼吧,要友好談話的話。」豪斯曼說道,「客套話更沒有必要,你提出要求的時候,可沒有好心地給人準備退路。」

「弄到這些兵力費了我不少工夫,我希望他們能更好地發揮作用……對於他們自身而言,清醒地迎接殘酷命運也是比在麻痹中枯萎更幸福的事。」安格斯就不饒圈子了,對方也並不是需要小心翼翼地去照顧情緒的女士,「而像你這種有自毀傾向的人,把別人的命運綁到你的身上要遠比你身後那個憂心忡忡的守護者費盡口舌更能讓你活下去。」

「末日審判!」豪斯曼大怒。

「啊……不用那麼大聲,閣下,或許我應該等你休息充足后再來?」

豪斯曼花費了兩秒鐘的時間來按捺下怒氣,沉聲道:「用不著。」大約是對安格斯譏笑難以放下,她又說道:「仇恨也是支撐求生欲的良藥,我無需你那可笑的『施捨』。」

安格斯看了她一會兒:「真讓我驚詫,當人們說出仇恨這個詞時,可不會像你這樣平靜。」他又想了想,「我明白了,大約你自己也是清楚的,你對洛因的仇恨,更多的是遷怒。」

「那不關你的事。」豪斯曼冷哼。

安格斯很奇怪,他也不掩飾他的好奇,「若說女人為自己幻想中的所謂完美愛情迷失神智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你並不是那樣的人。你對賽因王的情感超出我的理解……直到現在你仍舊對他毫無恨意?」

「我確實相當失望……但那跟恨不恨沒有關係。」豪斯曼不太想談這個。

「失望是理所當然的。這一世的賽因王懦弱得讓人匪夷所思,我想哪怕是一頭極富攻擊性的豬、或是地盤意識強烈的狗,坐在那張王座上也能比他幹得更出色。好吧,也許是你認為他沒有值得你去恨的資格?」安格斯挑眉。

「不要大放厥詞!」豪斯曼再次大怒。

「我可沒有胡言亂語,相信我,閣下,這種時候對你玩弄伎倆能有什麼用處呢,我並不喜歡做無意義的事。」安格斯表現出一副更奇怪、更驚訝的樣子來。

「……」豪斯曼忍不住磨牙,「他是王,我是……我曾是王國的軍人。王國的軍人效忠於王,是這麼讓你難以理解的事嗎?」

「是的。」安格斯坦然,「或許有極度純粹的感情存在,但那種東西往往保存不了多久。人心太過易變,不變的反而讓人感覺奇怪。」

「那你就當我個是個不可理喻的傢伙吧。」豪斯曼面無表情,她隱約發現眼前的這個傢伙果然不具備人類的情感,又或是……在某方面有所缺失,「我希望我們能夠不去糾結沒必要爭論的話題、談一談正事……若我對你有利用價值,希望你能坦誠地回答我的疑問。」

安格斯做了個請的動作,完全沒有否認豪斯曼的第一句話。能被利用,而不是被當做一次性的工具,在安格斯來說……已算得上是給他人正面的評價。

「受你所蠱惑的這些士兵,你是否會將他們視為棄子?!」豪斯曼厲聲道。

「沒有人會捨棄順手的工具,閣下。」安格斯說道。

這是很不禮貌的表態,但豪斯曼聽后竟有種安心之感。她鬆了口氣,直視沙發上的男人,「那麼我也向你保證,洛因授首之前,這些士兵……包括我在內,會是你最便利的工具。以此為交換……」她咬了咬牙,狠下心道,「你要給能活到最後的人可以行走的未來。」

安格斯似乎是愣了愣,隨即低低地笑了起來,在逼得豪斯曼惱羞成怒前他才忍住笑意,「當然可以,閣下。在以人性命取樂方面……我的口味相當挑剔。」

豪斯曼好像沒有聽到他惡劣的發言,而是蹙眉盯著他,好一會兒后才帶著些不確定地說道:「……為什麼我在你眼中看到了『羨慕』?」

安格斯比她更驚訝,摸了摸自己的臉,意外地:「是嗎?我表露出這種情緒了?」

「……我正在懷疑我的觀察力。」豪斯曼眼神古怪,她一直以來都沒有把安格斯當人類看,剛才的對話更讓她確認了這一點;現在安格斯忽然露出人性化的一面,她竟產生了微妙的不適。

「你賭上性命要博取洛因的人頭,這種目標明確的道路即使遍布荊棘,想必你也可咬牙忍耐下去。你的敵人很明確,這很好……」安格斯坦誠,「這確實是讓我羨慕。」

豪斯曼覺得自己的面部肌肉有些發僵,她猜她這會兒做出來的表情肯定很不自然,「……你確實是個怪人,末日審判,我還以為你會嘲弄我的不自量力……又或是諷刺我眼界狹小。」

安格斯又再次低聲笑了起來,這次他沒有說話,自行起身、離開,丁點兒的眼角餘光都對房間中的兩人欠奉。

維克多快步關上房門、鎖死,又連忙倒回來扶住搖搖欲墜的豪斯曼,「您該休息了。」

「的確……謝謝了,維克多,請把我送到床上,我沒有走路的力氣。」豪斯曼扶額苦笑,剛才一直偷偷撐在桌面上的手臂這會兒虛弱得無法給自己提供支撐,「我真是……剛才是我的幻覺嗎,那個黑魔法師,難道真的……還是人類?」

維克多沉默了一陣,低聲道:「不……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人』,早就忘記自己也是人類這回事了。」

冒險者們的營地依然在前線基地之外,只不過三天來拓寬加固了很多。

簡的睡相依然很糟,無意識中放出來的藤蔓把阿修整個人都捆成了毛毛蟲般的造型、當成捲起來的毯子那樣抱了起來,南嘗試著「解救」阿修反倒被他抱怨了幾句,也就不管他們倆了,坐到帳篷角落翻出筆記本,提起幾次筆又落下,沒能寫出一個單詞。

反反覆覆地思索了三天,南大約想明白了莫妮卡·豪斯曼出現在此地的原因。那位忠誠的前王國少將終究沒有憎恨賽因王,將她那無處發泄的憤怒轉向了洛因。而已經沒有退路的這兩個團的士兵,也是逼迫那位前少將就範的籌碼。

壓抑是必然的,想要給予人們救贖的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們義無反顧地踏進深淵。不自量力、自視甚高、天真、幼稚、愚蠢……等等自我厭棄的情緒讓南的精神不堪重負。

「神啊……」南無聲地呢喃著讚美詩中的篇章、將臉埋進手掌中。他不想絕望,因為如果連自己都開始絕望,就更沒有資格談拯救,「……這些迷途的羔羊,他們毀於自身的罪,他們必將為這罪行受罰,卻也應當得到救贖……給他們一道光吧,讓他們的靈魂卸下重複,給他們一盞燈吧,讓他們有前進的方向……」

忽然間、一道無形的力量受莫名的吸引力衝擊而來,祈禱中的南只覺後腦一疼、瞬間暈了過去。

「嗯?」剛剛走到營地附近的安格斯略顯驚詫,停下來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力;這時,只穿著睡袍的格洛麗亞駕馭著風力從她的帳篷里飛了出來、風風火火地衝到安格斯面前。

「蠢貨!不要帶著一身激蕩的失控精神力到處亂走!」格洛麗亞顯得有些狼狽,一隻手捂著額頭,「幸好我剛剛結束冥想,你那亂串的精神亂流差點兒把我弄出毛病來,你這白痴!」

「抱歉……我沒有意識到我失控了。」安格斯抬手劃出魔法符文,身周混亂的能量流消散無蹤。他這個等級的高階魔法師即使不帶有敵意,力量失控時也會無意識地攻擊那些精神力足夠高的人;若對方恰好進入冥想,沒準兒還會影響到對方的精神領域。

格洛麗亞瞪著眼睛打量他,「你在傻笑什麼?」

「我在笑?」安格斯意外地摸了下自己的臉,「似乎是這樣……看來我今天的心情不錯。」

「你是白痴嗎……」格洛麗亞怒氣難消,扭頭就走,「算了,看到你那張蠢臉真讓人不快。」

沒人察覺到祈禱中的南受到了攻擊,當安格斯躺下、進入夢鄉時,以古怪身姿蜷縮在地的南忽然全身一震、渾身大汗,就像是在瞬間經受了什麼巨大的痛苦一樣;然而,這並沒能讓南清醒過來。

混沌之中,南的意識彷彿被什麼力量撕扯著、讓他忽而感覺痛不欲生、忽而虛弱無力、像是自己要消失了一樣;模模糊糊中似乎有種危機感讓他很不舒服、卻被莫名的力量牽扯著、不由自主地漸漸靠近一道讓人望而生寒的龐大黑影。

不知過了多久,南的意識慢慢地凝聚起來,讓他恢復少許知覺,「看見」了周邊狀況——

一望無盡的碧藍色的水,遠處似乎與天際相連。

「……?!」南感覺自己還是有些遲鈍,他想要摸摸自己的頭部,當他產生了這個意識時,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沒有軀體——是的,他似乎成了一種若有若無的存在,漂浮在一望無盡的水面上。

賽因王國是內陸國家,南並沒有見過大海。但當他的注意力放到那並不平靜的水面上時,他忽然產生了一種認知:這是海,比大陸更廣袤的海。

這種認知出現在他腦中,他的聽覺和嗅覺似乎也恢復了;雖然自己沒有身體,但他卻能聽到海風的聲音、浪花的聲音,還有那濃郁的、從來沒有嗅到過的海水腥味。

南失措地四下張望,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而一望無盡的海面上什麼都沒有,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能不能移動。

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他看到船。巨大的帆船,比大教堂還高、比聖地的神殿還要大的木製帆船。

他的思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艘龐然大物般的帆船是怎麼出現的。下一刻、他似乎受某種力量控制、身不由己地被拉扯進了船上。

堆著粗大繩索、凌亂木箱子的甲班上有邋遢的水手在聊天,船艙中的過道狹窄得只能容許兩人并行,空氣中交織著刺鼻的腥味、尿騷味、食物**味、來來往往的水手僕役身上的體臭味……

不受控的移動停下來時南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比家裡的狗籠子大不了多少的小房間中,鋪著灰黑色床單的木床就佔了這個房間空間的一半;南還沒能從那些氣味的刺激性中回過神來,也還未來得及細看房間里的場景,髒兮兮的木門就被推開了。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前面那個滿面刀疤、只有一隻眼睛,身上穿得還算整齊,但散發著的氣味兒也讓人不敢靠近;後面那個要好很多,至少衣服上沒有污漬、頭髮里沒有爬著虱子、鬍子也修剪得比較整齊。

這倆人像是看不到南,獨眼的那個一臉討好地對後者諂笑,手指向小床:「這個就是從那艘船上搶來的小崽子,您看,是布龍菲爾德大陸人種。」

「啊……真不錯,稀有品種!」後者發出驚喜的叫聲,貪婪的目光里似乎倒映著成堆的金子。

南的視線下意識地順著獨眼龍的手指看過去,而後,他看到了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黑髮黑瞳的小男孩抱著髒兮兮的枕頭縮在床角,稚嫩的小臉優帶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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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靈的送葬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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