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民族覺醒

第494章 民族覺醒

甘露殿的書房內,秦琬和裴熙分別坐在書桌的兩側,默然無語。

裴熙來的路上,心中積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說,可當他看見秦琬的那一刻,就發現自己什麼都不必說了。

因為秦琬主意已定。

不知為何,裴熙忽然有股說不出的落寞。

秦琬雖然推崇個人的智慧,但更看重群體的力量,但凡家國大事,她總要與重臣商討一二,聽聽大家的看法,才會做出最終的決定。

裴熙認識她這麼多年,秦琬在攸關天下的大事上,只有兩次一意孤行。

一次是她想奪取權力,登基為帝;

一次就是現在。

「為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裴熙才問。

為什麼忽然做下這樣的決定?

聽見他這一問題,秦琬心中高懸的大石終於落下,她沒有再猶豫,很平靜地對裴熙說:「我忽然想明白了,控制,永遠不是真正的強大。」

她知道,裴熙能懂。

裴熙當然明白被人打壓,永遠不得出頭的感覺。但他明白,秦琬做事一向思慮深遠,尤其是這件事。所以他非但沒有點頭,臉色反倒難看了起來:「你可知道,科舉乃是本朝國策!」

也是皇族用來對抗世家的最好策略。

這一句話,他沒有說。

秦琬的神色漸漸輕鬆了下來,與裴熙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很高興,非常高興。

裴熙果然還是像從前那樣了解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用意,一心一意為她着想。所以,她帶了幾分輕鬆地說:「我聽坊間有傳言,稱,『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風氣如此,又有什麼辦法。」裴熙冷冷道,「人人都想做官,青雲大道卻少之又少。打仗是一條不錯,卻不是誰都有命掙得軍功,凱旋歸來,還不缺胳膊斷腿的。更多是埋骨沙場,傷殘歸鄉。與之相比,科舉只要********讀書就行,哪怕艱難,到底是條看得見前途,也比較安穩的路。」

他的話非常不客氣,確是實情。

在大夏,平民百姓、地主階級們想要改變真正自己甚至家族的命運,只有做官。偏偏做官的途徑太少,大夏好歹還開了科舉,勉強算是開闢了一條路。要是在前朝,世家壟斷一切,出身定輸贏,完全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秦氏皇族開科舉的本意,當然不是純粹的為國為民,而是為了拉攏寒庶,對付世家。

科舉考得科目,之所以以文為主,也是有講究的——都說窮文富武,從小打熬筋骨的武者,別的不說,光是飯食,一天就少不了滿噹噹的六大碗栗米飯,還有各種肉食與醬料。這種消耗,豈是那等家中只有百餘畝地,光靠收租過日子的小地主之家能夠撐得起的?不像讀書人,哪怕頓頓清粥小菜呢,頂多也是餓得慌,身體差一點,腦子不差就行了啊!

事實上,能夠供養的起武者的家庭,在地方上就屬於非常富庶的那一類了。這些家族往往又與世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秦氏皇族並不放心他們,寧願一直用跟着自己打天下的勛貴之後,也不打樂意用那些人。

大概是因為開國皇帝得位不正的原因,前朝除了徐然熱衷開疆拓土,揚威四境外,他的繼承人一個比一個喜歡內鬥,精力全都放在了穩定國內局勢上。

如此循環,便導致世家一日比一日勢大,文風一日比一日昌盛,武人也一天比一天沒落,就連審美觀都受了很大的影響,從「純男人真漢子」變成了「面若敷粉好兒郎」。

前朝好歹也有數百年的國運,幾百年的風俗習慣,不是說改就能改的。再說了,統治者也喜歡看到這種情況啊!

良民就應該安安分分地待在家裏,整天讀書寫字,最後變成手無縛雞之力,整天琢磨著怎麼做官的書獃子;而不是每天習武,強身健體,有事沒事就佩劍出巡,遊歷天下,見識廣博,有自己思想的精英。

年輕人都是很熱血的,萬一雲遊天下的時候,看到某某地方豪強不法,憤而殺之。一旦處理不好,就可能鬧出大亂子。

先秦、西漢時,這種例子已經有過無數了。

天下豪傑愈多,於皇室的統治就愈不利,世家對百姓的剝削也會很不順。所以接連兩朝,當權者都把百姓往前一個方向引,導致天下重文輕武之風愈演愈烈。

這也很好解釋,一個書獃子,刀刃加身,死也就死了,鬧不出什麼亂子;換做一個英雄豪傑,想對付他?指不定誰殺誰呢!

秦琬之前並不覺得這樣的風氣有什麼不對,她的父親就是純粹的文人,在她心中千好萬好。但她也明白,如果縱容這種風氣繼續下去,會有什麼後果。

「舉子讀書,不為明理,只為做官。」秦琬如是說。

她的評價雖然有些刻薄,卻不無道理。

既然書讀得好就可以做官,那麼天下百姓當然是紛紛讀書,至於能從書中得到什麼,明白什麼,那不重要。

這些人讀書,為得是做官;等到做了官,為得是怎麼陞官,而非為家國,為百姓做點實事。

就像秦琬幼時在彭澤見到的,那位名叫劉寬的縣令,他寬待百姓,鎮壓豪強,並不是因為他想這樣做,而是皇長子就在這裏,他要做給皇長子看,哪怕皇長子已經沒了王爵。但這樣的日子,劉寬顯然過得很不開心,所以他散盡家財,賄賂鄧疆,只盼自己能夠離開此處,去一個可以暢快刮地皮的地方。

「家中有百畝良田者,子弟必有一人讀書,不事生產,不理家務。坊間蒙學甚至有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說到這裏,秦琬面露譏諷之色,「如此舉子,縱然得位,又豈能付諸重任?」

「許多舉子,談起家國天下,慷慨激昂。若要問田畝收成幾何,莊稼如何灌溉,戶籍如何編算,卻是一問三不知。」

秦琬的觀點,裴熙是認同的。

一個從小就********讀書,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管的人,未必做的好一方父母官。

相反,若是執掌一支強勢的軍隊,與敵人在血與火之中廝殺,歷練成百戰強兵的將官,卻絕對可以治理好地方!

豪強再怎麼強勢,在軍隊面前,也要匍匐稱臣;

世家再怎麼高貴,在軍隊面前,照樣不堪一擊。

一個在前線征戰廝殺的將軍,再怎麼不濟,也明白該如何籠絡人心,指揮士兵。更重要的是,他們不可能不知道一個人一天需要多少口糧,一輛車馬可以運載多少糧食,更不可能對付不了區區幾個小吏!

當然,這樣做也不是沒有壞處,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不好控制。

對皇族來說,哪怕有一千個,一萬個優點,也比不上這一個缺點。

百姓被盤剝,民不聊生?死就死了唄,反正也影響不了皇室成員錦衣玉食;

世家在地方上耀武揚威,租稅收取八成甚至九成?沒關係,只要地方上的賦稅按時按量交了,世家不與皇室在朝堂上對着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唄!

軍隊實力不強,容易被敵人攻陷?沒關係,受苦得不就是邊疆百姓么?與中原腹地有什麼關係?反正中原有天險護持,守不住的話,將責任都歸功於守將就行了。再說了,蠻夷嘛,無非就是燒殺搶掠,餵飽了就行。難不成區區蠻夷,還想奪得中原萬里江山不成?就算搶了,蠻夷治得好國家,那才叫笑談。

秦琬本以為自己為國為民,殫精竭慮,直至現在才發現,她再怎麼括戶,減稅,修河,也只是修修補補罷了。

這個國家,真正要動的,不是筋骨,而是靈魂。

漸漸羸弱下去,不負昔日剛硬風骨的靈魂!

受命於天,不過是自欺欺人,娛人愚己的謊言罷了。

既然生而為人,便會有自己的想法,什麼君臣、主從、性別、世道、規矩、禮數……都不過是人為了各種目的,打造出來的籠子。

秦琬本就是從一個幾乎令她窒息的籠子裏闖出來的,卻險些走上了同樣的老路。

好在她清醒了。

這個世間,本就沒有誰可以控制誰的道理,不是么?

裴熙久久不語,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皺了皺眉,說:「這條路,太難了。」

武夫當國的前提,便是一場又一場的大戰,一次又一次的大捷作為支撐。而每一次的戰爭,對人口,對糧食,對金錢,都是巨大的消耗。一旦運作得不好,便可能會令整個帝國分崩離析。

國力、民力,從來都不只是說說而已。

不僅如此,地方官漸漸從文人換成武將,這本就是一項絕無僅有的大工程,想要儘可能不觸動固有階級的利益去行動,那就只有不斷地開疆拓土,便如同這次大勝高句麗一般。

唯有接連的大捷,領土的不斷開拓,在提高君王威望,武將地位的同時,也讓大夏的官員數量造成了巨大的缺口,才能一邊點武將為地方官,一邊擴大科舉錄取的人數,藉此封住雙方的口。

秦琬望着裴熙,微笑道:「我以為,對你來說,天底下沒有你做不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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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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