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沅芷

我生於官宦之家，祖父是當朝一品大員，父親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可以說……我一出生，就註定比這世上大部分的人要高貴的多。

我並不是一個善良的人，至少在別人眼裡不是。身為正室的女兒，自然是不能像那些庶子庶女一樣平庸的。我長了一張漂亮的臉，也因為這容貌備受寵愛。而這寵愛，也讓我在旁人眼裡變得驕橫跋扈。

我划花過在背後說我壞話的侍女的臉，也處決過父親不老實的姨娘。在這個家裡，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母親護著我父親寵著我，就連一貫嚴肅的祖父見到了我，也會露出慈愛的笑容。

我曾經一直以為，我會就這麼過著奢華的生活，然後嫁給同等家世的官宦人家，重複母親的一生。

直到……那一日。

天子一怒，屍橫遍野。我終於明白這榮光不是這麼容易就能得來的。

一夜之間，祖父與父親下了獄，那些官兵們衝進宅子里，拿走所有能看得見的東西。滿屋子的侍女被嚇得尖叫，母親一身縞素地在屋子裡上了吊。聽說我父親和祖父在菜市口被砍了頭，可是……我竟連他們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那幾日我渾渾噩噩，一直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被人拉出房門，押到市場上。

身上被插了草標，人牙子賣力地向圍著我像是挑選商品一樣的人們吹噓我的美貌。這一切只是因為我長得漂亮，因為我長得漂亮，所以能買二十兩銀子。真是可笑……二十兩銀子，還不夠我平常買一隻鐲子的錢。

我曾經引以為豪的美麗，如今，卻變成累贅。那些肥頭大耳的男人們色眯眯地盯著我看，而曾經追求我的富家公子們，卻對我視而不見。

是啊……他們哪裡是喜歡我，他們喜歡的，不過是我顯赫的家世罷了。如今沒了這些，我不過是一個空有美貌的賤奴。

一個穿得能夠閃瞎我的眼睛的富商走過來，他用手捏起了我的下巴，盯著我的臉看。他說我是官家小姐，而他這輩子，還沒和官家小姐上過床。

我恨得咬牙切齒。若是從前……若是從前……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遇見了他。

藍衣的公子拍了拍手，他大聲地告訴所有人，他要出一百兩買我。

我很害怕他，因為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同類人的氣息。他和我一樣，雖然看起來和藹，其實……比誰都要狠心。我知道這些紈絝公子們買回女人去會做什麼——要麼留著自己玩，要麼，就送給別人。我這樣的女人，是一件絕好的禮物。那個時候，我甚至在想……或許那個肥頭大耳的富商也比他好上許多。

於是，看向那個男人。或許是我天生就有著資本，當我做出那樣楚楚可憐的表情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拒絕我。

果然，那個富商生氣地和他爭吵，甚至讓自己的護衛要給他點『顏色』瞧瞧。我當時是真的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是個江湖人。

他扔出一張百兩銀子的銀票給牙婆，然後抓起我的手就跑。他的手很大，也很有力，抓著我的手在街上跑。我掙不開，很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跑到僻靜的地方，他終於停了下來，漂亮的臉笑得像個孩子。

我在發抖，因為害怕，還有興奮。害怕是源於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興奮……或許是因為其實我嚮往著這樣瘋狂的生活。

我冷冷地盯著他：「你買下了我，要我做什麼？」我不認為我的臉對他有多大的吸引力，因為他看起來並不像是缺少女人的樣子。

「哦，沒什麼。」他瞧了我一眼，似乎對我說的話有些訝異。我見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弔兒郎當道：「我看你順眼罷了。」

那時的我覺得很驚奇，覺得就因為看一個人順眼便損失了一百兩銀子，這個人是不是有點兒傻。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

他沒有什麼俠義心腸，可偶爾也會做好事，做一個好人和壞人全看心情。這樣的人，是我之前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遇見過的。

他讓我走，可是……天下這麼大，我又能走到哪裡去呢？罪臣之女，已經是我身上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標籤了。與其這樣，我還不如和他走，因為那個時候，我以為他是一個好人。

到了後來，我看到他殘忍地將一家人滅門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好人。可也說不上壞，他這個人，比我想象地複雜得多。

從那個時候起，我成了他的婢女。我居然也開始干起我覺得下賤的活計，這世事，當真是變化無常。

他有時候興起了，便教我一些武功。我之前只會跳舞，如今，卻要練武。

他說我根骨不好，又錯過了年紀，沒辦法把武功練到最好。只是女子，最好還是要有些自保的手段，這樣才不會被人欺辱。

那時家裡還不像現在這樣熱鬧，只有我們三個人。他自然是養尊處優的，什麼也不會幹。而回舞？呵……你讓她舞刀弄槍還行，可做菜燒飯這種東西，比他還不如。

這個時候，我才無比慶幸雖然我曾經要什麼有什麼不需要自己動手，可是母親還是說……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雖然不用自己做菜，但必須會自己做菜。這樣，等以後嫁了人……閑來無事炒兩個小菜和夫婿對飲，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竟然發現我喜歡做這些事情，因為看見他笑起來眯眼睛的樣子，我自己，在身體某個小角落裡……居然也會覺得快樂。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嫉妒起回舞來。我嫉妒回舞能夠在我之前認識他，我嫉妒回舞的武功比我好，我嫉妒他對回舞比對我要溫柔。

就在這個時候，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愛上了他。

愛上一個不懂得愛的人，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情。可是……有時候即使理智告訴你不可以，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狠毒，可是……他也溫柔。有很多你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小事情，略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但是他會記得。他的溫柔，就像是一張網，將人纏在其中。越是掙扎、越是沉淪……

原本我以為，他這樣無情又多情的人，或許終其一生都不會知道究竟什麼是愛情。有時候滿心酸澀地想……這樣也不錯。就算我得不到他，也沒有人能夠得到他。就這樣卑微地愛著、努力地仰望著，帶著這樣絕望的愛情一直到棺材里去。

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

在那時，我才明白，原來他不是沒有愛情，而是……他的愛情還沒有到來罷了！

那個人……那個人……我一點也不甘心。是的，不甘心。輸給這樣的人，我不甘心。能夠站在他身邊的，最差也應當是絕代佳人。那個男人，哪裡配得上他！

第一面，我便從那個男人的眼睛里看見了怨恨和野心，像是枯草上的火苗，遲早會把他燒乾的。這樣的人我見得太多了，他們要的東西太多太可怕，或許你覺得珍貴的事情，對於他來說連敝履都不如。長得再好看又能如何？即使再美麗的皮相也掩蓋不了……那紅顏下醜陋的、扭曲的靈魂，散發出來的充斥著陰謀和*的氣息。

我的公子，我那麼溫柔的公子，他怎麼能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可是他不聽。

我縱使再怎麼阻止，他還是一意孤行。他自以為自己不過是在玩一個很好玩的遊戲，但是我知道……在他開口留下那個人的那一秒鐘，我就知道……這不再是遊戲了。

賭進了真心，就不再是遊戲，而是博弈。

所以我猜得沒錯——他差點被那個人害死，不止一次。

我恨，咬牙切齒地恨。我那麼珍惜的東西，對於那個人而言，終究只是可以隨手拋棄的隨手利用的『東西』罷了。

我恨得失去理智，恨得想殺了那個人！

可惜……或許是他感覺到了我的情緒，他對我有了防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不再信任我。就連沉音……也覺得是我的錯。那種感覺，就好像全世界都站在你的對立面。

終於，他要為了那個人趕走我。

我並不是痴心妄想著要和他怎樣，我只是想要呆在他的身邊。可最後……我卻連這一點點卑微的願望都沒有達到。

他讓我離開，他給了我錢。他甚至幫我找了合適的人家，只要我點頭，就可以風風光光地嫁過去。

可我……最終什麼也沒有要。我要的東西，本就從來都不屬於我。他把我從泥潭裡解救出來，卻轉眼推入了更加深不見底的深淵。

離開他，便也離開了江湖。

他說得對，我這樣的人，縱使離開了他也能過得很好。可是過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等待著紅顏老去罷了。

我倚在窗邊，盯著檐下滴落的雨水，忽然唱起母親唱過的歌。哀婉的江南小調傳出酒樓外，是讓人心碎的聲音。

或許……明日小鎮上的人又會開始議論紛紛——酒樓的老闆娘又在想自己死去的丈夫了吧！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我在想，過了很久很久以後，他還會不會想起我。想起曾經有一個人，在黑暗中仰望了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