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水落石出（六）

她的臉狠狠地逼進我的眼裏，表情痛苦而瘋狂，我感覺到肚子又傳來了一陣痛，我輕吟一下，卻不敢把痛苦放在臉上。

「在我十歲那年，我的家被竊賊洗劫了，是娘把我和姐姐藏在石洞裏我才得以逃生，可是娘和爹卻被山賊殺死了。沒了家，沒了親人，我和姐姐走投無路，無處可去。姐姐帶着我到處乞生，每日，吃的是別人吃剩的餿飯冷食，姐姐，她總是把最好的留給我，即使只是一塊別人咬過的饅頭……」風煙放開我，眼裏蓄滿淚水，盈盈一動，便是一串串地掉了下來。她輕啟著唇，神情變得哀傷起來。我細細地聽，鼻子不覺也發了酸，風煙她，竟是從小吃過這樣的苦么？

「姐姐和我終於蓋了一座小草屋，我們終於不用在大街上日晒雨淋了，我以為，我們的日子會慢慢地好起來，雖然沒有了爹娘，可有姐姐，我便有了一切。我們每日依然去乞食，卻有了可以棲息的地方。但是，我想不到，我最簡單的幸福竟是來得不易，卻是去得這麼快這麼突然。我在一夜之間生了場大病，姐姐沒有銀子給我找大夫，她出去乞討，兩天過去了，只討回了五個銅子，還有……一身的傷。我以為我就要病死了，可是，可是，姐姐她，她……」風煙哽咽起來，眼淚更是洶湧地往下掉。

她捂着眼，痛苦地說：「姐姐她為了救我，終於聽信了甄嬤嬤的話，去做了……妓女，她，只是為了醫好我的病，去做了妓女。姐姐她是走投無路了，可是，我，我……」

風煙說不下去了，她盯着我，繼續說着，「我的病雖是好了，可是姐姐她，卻在青樓里讓無數的男人欺負了，嗚……」

我的頭轟轟地響，風煙呵，竟然有着這樣悲慘的命運，在她如今如此光艷明麗的外表下，誰又會知道她曾經有過這麼一段心酸而無奈的過去？

「在姐姐的一個恩客里，有一個很老實巴交的男人，其實他並沒有碰過姐姐，他只是聽聞了姐姐和我的事以後大發感動，然後，他傾家蕩產把姐姐贖了出來，可是，他卻變得一無所有了。我沒想到幸福一下子又回來了，那個男人住進了我和姐姐的草屋，然後，我們三個人開始了從無到有的生活，我們白日耕作，夜間談心，那一段日子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日子。我和姐姐都愛上了這個樸實的男人，可是，我不能讓姐姐知道，所以，我把愛他的感情放在心底。姐姐終於和他成親了，他成了我的姐夫，那天，我跑到大草原，放聲痛哭，心裏很痛，也很安慰。姐姐終於出嫁了，我有了兩個最愛的人。」

我隨着風煙的敘說跌入她設定的故事裏，只在一瞬間，我想起了風煙對着我的千紙鶴悲戚的樣子，難道，她的愛，也寄予在一隻紙鳥中么？

「姐姐和姐夫很恩愛，只是，姐姐在進了青樓的時候喝了葯湯，一生無子了。我慢慢地長大，十五歲那年，姐姐和姐夫親自為我及笈，然後，在十六歲那年，我出嫁了，姐夫送了我一隻銀絲勾就的小鳥。娶我的人，是一個富商，我做了他的第七個小妾，他待我自然很好，可是，我的心，卻始終在姐夫的身上。姐夫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愛戀，沒有他，我便不會再活於這個世上。而姐姐，是我這一生最敬愛的人，沒有她，如何有我杜風煙？」

風煙用手擦去淚水，每擦一次，新的淚水便再次湧出來，不斷地擦，不斷地流淚。

「可是，姐姐他們，他們竟為了一個毫無關係的女人白白送了性命，而姐姐她，是被人強暴而死的！」風煙終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出來。

強暴而死！

「沒有了他們，我如何活？我如何活得下去？武璇璣，我如何活下去？我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我想死，可是，我沒有為姐姐報仇，我如何能死？」風煙從袖口中抽出一把匕首，銀光寒冷，一閃，照在了我的臉上。

往事一幕幕，難道……我的身子抽蓄起來，彷彿回到那一天，那一床的血，從石洞我的眼前一滴一滴地落下……

「她是你的……」我的聲音啞了。

「對，不錯，當年為救你而死的那個女人，她是我的姐姐，她是我的姐姐啊！我的姐夫失去姐姐后也發瘋死了。武璇璣，你這個害人無數的賤人，你可以害死天下無數的人，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奪走我姐姐和姐夫的性命？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風煙用力地搖我，那把匕首在我的手臂上碰觸，劃出一道道的傷口來，卻一點也不疼，我的心，已經痛得麻木了。

風煙，她，竟是大漢妻子的妹妹。

「各位倌爺，我這裏真的沒有藏匿什麼人。方才來的，是我的妹妹，她剛走了……」

想起那日大漢妻子對追拿我的人說的話，我掉入了萬丈寒淵。

「沒有他們，我如何活得下去？武璇璣，我恨你，我恨你吶，你要我如何活？嗚……若不是你，我沒有活着的希望，我活着的希望，便是殺了你報仇！報仇！我費盡心機接近朱滔，接近這個同樣殺千刀剮萬遍的男人，然後，接近他，我才有機會接近你，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你！」

我絲毫沒有感覺到身下開始流出了血，只知道肚子好像在痛，一陣一陣地收縮，在發痛，很痛。

「殺了我吧……風煙，是我對不起你，我欠了你一生的幸福。」我雙目空洞，在講完這一句話時，一切，在眼前變得模糊。只是腦中清晰地閃過大漢與大漢妻子甜美純厚的笑容。

殺了我吧，我，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