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天地之悠悠(3)

第六十七回:天地之悠悠(3)

平南王府,滿目朱紅,賓客早已離開。

「十一……」她喊了他一句,而後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來。

他立刻扶住她,讓她坐下來,說:「現在好好獃著,什麼都別想,一切有我,你還有我。」

「我……想洗澡。」

他怔了怔,看著她,說:「好,我去安排。」

熱水氤氳,房間中,絲毫不見水聲。

他在屋外,坐在石階之上,心中不由擔心起來。

整整半個時辰,沒有絲毫水聲,她在做什麼?他想到這裡,不由擔心起來,立刻拍門,問道:「織錦,織錦……」

焦慮不斷漫上心頭,他不及多想,猛地踢開門,便闖了進去。

就看見她合著衣服坐在木桶之內,嫁衣鮮紅,而她臉上卻沒有一絲血色,他心中一顫,說:「織錦,先起身,把衣服換了。」

她似乎這才看見他,眼神空洞而後茫然,須臾,只是說了句:「十一?」

「我們,先起身好么?」他試著用哄的語氣,跟她說。

她閉了閉眼睛,獃獃看著某個地方,勉強想擠出一絲笑容,卻覺艱難萬分。她看著他,盡量讓自己的目光溫和起來:「怕我有事,對不對?」

「宋織錦一向都很堅強,這一次也一定能安然度過的,對么?」

她沒有回應,他看得見她眼眶中泛著滿滿的紅色,可嘴角還是勉強勾起,想給他一個笑容。

這樣就算是回答了吧,他看得出來她在竭力振作起來,卻始終放不下心。

「先起來,好么?這樣會著涼。」他看著她的眼睛說。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可又怕一開口就綳不住,就只是點了點頭。

他皺了下眉,將她從木桶中抱了出來。她已渾身濕透,紅色嫁衣貼著身子,身上沒有一絲溫度。

「衣服已經備好了,換下來之後,好好睡一覺。」他把她放到床上,細細將他臉上的水珠擦乾淨,略一停頓,說:「我今日不走,在你門外守著。」

他說完,便就起身。

「十一,」她拉住他的衣袖,仰頭看著他,說:「放心,我不會做傻事,不會想不開,我很好,現在很好,你放心。」

他停了停,俯下身子,看著她,說:「我知道,卻仍是不放心,就好比你說自己會沒事,可心中現下仍舊悲慟,不是么?」

他已換下了一身喜服,一襲白色,她能明白他的心意。

//

三日之後,蕭王府。

滿堂縞素,滿座皆空,唯有一女子叩首跪地,滿目哀傷。

郊外,她將最後一抔土撒在墳間,而後對著父親,母親的墓碑,磕了個頭,忽然地,像是渾身虛脫了一般,倒了下來,坐在墓碑旁。

十一看著她一個人做完了這一切,只覺得心中不忍。他蹲下身子,一抹她額前碎發,說:「織錦,你會漸漸淡忘,一切都會遠去。」

「十一,失去至親的滋味,你還記得么?」她訥訥地問他,而後轉過身,看著墓碑。

她只是隨口一問,並不打算要他的回答,可須臾,他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說:「父皇駕崩之時,我正在上容城作戰百越,回京之時,危機重重。哀傷,痛苦,悲慟?這些或許是有,一閃而過吧,根本來不及體會。而母親……」他頓了一頓,說:「我出生的時候,母妃就死了,死於難產。」

他說這些的時候,平靜從容,像是這些都是發生在旁人身上的一般,在他臉上不見絲毫傷感。

織錦聽了,只覺得自己不該問他才是——

——他的生日,就是他母親的忌日,這些年來,每年在昭明殿外,他該有多痛苦?

她緊握住他的手,說:「十一,等我查到是誰害死太皇太后之後,我們就走,離開這兒好么?」

他似乎有些怔忪,目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說:「織錦,若是要離開洛陽的話,就這幾日了。」

「幾日就好,燕雲衛會查出來的,不會拖延太久。」

「馬元忠已經被革職,洛陽現下並不安全,若拖延的久了,恐怕你我都會有危險。」

他說的婉轉,可她卻仍是從他話裡面聽出了一絲異樣,她詫異地看著他,問:「太皇太后無故去世,而我父親當時正好在長信宮,這明顯是有人設局。這件事關係到兩條人命,我怎麼能不把它弄清楚?」「十一,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所以……」

「查出來了又能怎樣?」他反問一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能做什麼?」

「你當真知道?」

十一忽然起身,似乎不願再多說一句,「今日累了,回去休息吧。」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定定看著他:「十一,事關重大,我不能坐視不管,就這麼陪你回薊州。」

他抿唇,閉了閉眼睛,說:「害死太皇太后的,是你現今還不能動搖的兩個人。」

「他們是誰?」

他目中露出一絲無奈,說:「太後身邊的李公公不日前送來一封信,信中說,當日太后請蕭王入宮一敘,太后久久不見。不多久,長信宮便派人來請蕭王過去。他去的時候太皇太后已經駕鶴西歸。據李公公說,是因為喝了一碗蓮子羹,那碗蓮子羹是皇後送來的。」

「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太后。」

她閉上了眼睛,慘然笑了,早該知道會是倩兒,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變得這麼心狠手辣,連照拂自己多年的太皇太后都下得了手。

「我要入宮。」

「織錦,不可意氣用事,現下憑你一人不可能左右得了什麼,反而會落人口實。」

「我還有燕雲衛,不能堂堂正正那就暗殺好了,我不能讓父親蒙冤,太皇太后屈死。」

十一微微皺眉,握住她的肩膀,說:「織錦,你冷靜些。」

「你叫我怎麼冷靜?我現在每時每刻都想著我父親慘死在我面前的畫面,是我殺了他,是我親手殺了他啊。」她抱住腦袋,渾身都快炸裂了一般,難受無比。

「織錦!」他幾乎是吼了起來,很快壓抑住自己的心緒,說:「蕭王臨死前說的話,你都忘了么?他叫你好好活著,叫我照顧你。」

「十一,」她抬頭看向他,早已是淚眼朦朧:「她害死了我的父母,逼我殺了他們,害死了太皇太后,她非死不可。」

她平靜地說出這番話,而後轉身離開。

「如果會賠上自己的性命呢?你也蹈死不顧?」他問了句,追上她。

「對,死不旋踵。」

他忽然笑了,不無凄涼,「我以為你可以為我而死必定能為我而生,原來,在你眼中我也不算什麼。」

「十一……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定定地看著她。

「如果此話當真,再等幾年,等高淵宗不再擁有大齊天下之時,我便替你殺了她們。」他說這話的時候,目中沒有半分猶豫。

她怔怔地看著他,心裏面卻忽然有一絲不安,反握住他的雙手,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說:「這江山,你曾想要過?」

他一怔,頓了一頓,說:「當日上容城被圍之時,那是開始,而不日前蕭王刑場,則是堅定。我不能讓你總是隨我一同冒險,而最徹底的辦法,就是坐在最高位子上的那個人,是我。」

「十一……」她喊了他一聲,握在他手腕上的手鬆了開來,無力垂下,一步一步正按著歷史的軌跡走下去,她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甚至於在某種程度上造就了這一切。

「對不起,對不起,十一。」她閉了閉眼睛,看著他的面容,發現自己能說的,只有這一句抱歉。

對不起,讓你為我付出這麼多,犧牲那麼多,是我一步一步讓你走的如此艱難,一步一步影響你,讓你變成這樣的。

「織錦,你在胡說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

「織錦!」他驚訝,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間如此傷心難過。

「十一,我們現在就回薊州好么?不要去爭什麼皇位好么?」她吸了吸鼻子,定定看著他,說:「我什麼都可以不顧,一心一意陪在你身邊,這樣好不好?」

他皺了皺眉,仍是不免疑惑,但見她如此不安,終於還是抿唇,將她摟入懷裡,說:「好,我們回薊州。」

//

朝會過後,平南王府。

織錦正在屋內收拾東西,外面,陽光晴好。

「夫人,外面有人找您。」侍女匆忙趕來,說道。

「我很快就過去。」織錦說了聲,便將手上公孫伯輿當日所贈的錦囊放至行囊之中,很快出了房間。

行至廳堂之上,一個女子正來回慢悠悠地走動著,似乎在欣賞什麼,目中卻難掩一絲落寞之色。

她背對著織錦,難辨模樣,織錦便問了句:「請問,是你找我?」

女子聞言,悠然回頭。

是倩兒。

織錦腦子一嗡,問:「你來做什麼?你走,這裡不歡迎你!」

倩兒微微一笑:「皇後來了,你不接駕,反而要下逐客令,是何道理?就不怕本宮向陛下告狀,拿了你?」

織錦聞言,不為所動,轉身下令道:「來人,送客!」

倩兒轉眼看了看周圍,說:「本宮今日前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關於平南王,你若不在意,本宮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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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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