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賣身葬友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江南雋美風物，歷來是各代才子文人唱吟的對像，北宋蘇軾這一首「飲湖上初晴后雨」，思致婉轉，意興神秘，淡淡幾句，景色、風情無不歷歷如繪，且餘味綿綿，令人神想浮翩，難以自己。

武林四大世家中的「慕容府」便座落於名傳天下的西湖側畔。

蘇、杭園林天下馳名。

空中鳥瞰，慕容府佔地極廣，幾近數百畝，樓台重疊，遙無盡處。由幾百間大小不一的房屋圍成幾個宮殿式建築群組成。高牆深院，結構宏偉，建築精巧，亭台樓閣，點綴碧水綠樹間，布局隱含玄理。宛若一副動人的畫卷。

府外四旁，別具一格的寬廣石板街道上，巨宅連綿，朱樓夾道，各類商鋪林立，人頭洶湧，喧聲盈耳，熱鬧無比，兩旁畫樓秀閣櫛比鱗次，時不時能見盛裝麗人憑闌閑眺，與秀色甲天下的西湖水光山色交相輝映，令人心曠神怡，感受到太平盛世那恬淡醉人的慵懶風情。

時近正午。

慕容府內院一間四下植滿樹木的房間處，幾十名下人擠滿門前，偷偷朝內張望，臉上都有著怪異的神色，眼角處似笑非笑，彷彿遇見了什麼可笑的事情。

屋內前廳里，煙霧瀰漫，不但有抽煙時噴出的煙氣，還有放在屋角几上檀香爐裊裊騰升起的煙香，混合成一種充盈於廳內的氣味。

一個身材瘦削的六旬老者，正斜卧在躺椅之上，手握煙槍吞雲吐霧，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一面又拿眼打量著垂手站在身前，畢恭畢敬的那個中年漢子和面色臘黃的少年人。另有兩個俏婢正替他輕輕捶打肩頭和大腿。

中年人與少年都是一身棉衣，前者猥瑣賊瘦、獐頭鼠目，一雙小眼靈活之極，滿臉奸滑之像，後者則眉目秀氣，雖一臉病態，仍讓人一見，就覺得說不出的歡喜。

赫然正是雲夢秋與「偷王之王」趙錢孫。

檀香裊繞攀升，醺人慾睡，屋裡一片沉靜，只有老者吸煙時發出的呼嚕、呼嚕之聲。

過了片刻，老者似自言自語道：「入我慕容府，便須守本府規舉，觸犯的人，會依輕重而受罰。嗯！你兩人適才說的，是真的嗎？」淡淡說話，凌厲的眼神卻一刻也沒放鬆二人。

趙錢孫鼠目內閃過一絲狡計得呈后的得意笑意，面上卻裝模作樣的嘆息一聲道：「小的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期騙三管家。說實話，若非我阿雲小弟自小身患重病，我又豈敢厚著臉皮前來懇求三管家的同情！」

再「唏噓」片刻，做出一臉感激零泣的模樣道：「俗話說：『士為知己死』！三管家收留我和阿雲小弟，恩比天高，從今往後，我趙阿大的一條性命就是三管家的了。火里來火里去，絕不敢有半點異心！」

聽了這番不倫不類的「表白」，連雲夢秋也不禁皺了下眉頭，暗嘆這老賊趙大哥實在太沒「水平」，一眾偷看的下人更哪裡忍得住，一齊吃吃偷笑出聲來。

老者不滿的朝門外瞪了一眼，待眾人驚覺止聲后，才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道：「本府少有任用外人，不過這趟情況特殊，又有執事級的人推薦，趙阿大，你且說來聽聽，你有何才能？」

趙錢孫精神立振，凝注這慕容府內總管內物的三管家慕容治，吹道：「小的本是官宦子弟，自小精熟古玩字畫鑒別。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以棋藝，早年更有『平川第一神童』之稱……」

「神童？」

慕容治懷疑道：「你這樣子像神童嗎？平川又是什麼地方？你不是說是江南人氏么？為何從未聽過這個地名呢？」

看著趙錢孫尷尬之至的模樣，門外一眾下人同時鬨笑出聲來。

慕容治轉頭看向一直站雲、趙二人身邊，臉色難看的那個英俊年青人道：「小琦，這二人是否真是你同鄉？本府的規舉你也清楚，不用來歷不明之人。尤其是那種大言炎炎，卻無實際能力的人！」

年青人小琦臉上閃過一絲猶豫的神色，飛快看了趙錢孫一眼，迎上慕容治爍爍目光，咬牙道：「三管事即管放心，他們確是我同鄉故人，分別已有多年，若非如此，小琦也沒那麼大膽子，將二人推薦進府來。」

慕容治顯是對這年青人小琦非常信任，點頭道：「那就好，小琦，你是本府分管外物的執事之一，有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嗯，這樣罷，他二人既是你同鄉，看在你的面上，就暫且留下吧。」

轉頭對大喜過忘的趙錢孫道：「這也是看在你賣身為友，義氣可嘉的份上。哦！對了，你說阿雲幼患絕症，壽不過二十歲，真有這等事嗎？」

趙錢孫噓聲長嘆道：「自是真得不能再真了。實不相瞞，這十幾年來，我與阿雲遠離故土，江湖飄零，為的就是尋訪名醫，替他治病，卻可嘆他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今次厚顏來求三管家，便是想讓我阿雲兄弟在有生之年，有個安樂環境，得以安享余年，我這趙大哥也便不枉他父母臨終託付一場了！」

屋裡屋外眾人聽了無不肅然起敬，此人長像奸滑，談吐卑俗，卻不想是這等義氣深重之人。人不可貌像，斯時是矣！

雲夢秋則大感啼笑皆非。

他與趙錢孫來到杭州城幾近一月，卻不知何故，那賊頭趙大哥閉口不談「相思點點紅」之事。平日里行蹤鬼崇，時常深更半夜溜出客棧，不知前去何處。尤以今日為最，一早便將自己打扮成一副重病垂危的模樣，然後來到慕容府，口口聲聲只說賣身葬友，好在雲夢秋對這偷王之王的諸般「異行」早見慣不驚，否則一樣對他這種曠古罕有的「義舉」佩服已極。

這時他已隱隱猜到趙錢孫的用意，不過有一事卻百思不得其解，那英俊年青人慕容琦與自己素味平生，為何不惜欺騙自己的族人來幫助他呢？

莫非他是趙錢孫的朋友？

觀之卻又不像。

他早就發現，慕容琦注視趙錢孫的眼神甚是奇特，鄙夷、憤恨兼而有之。百味俱呈中，又似隱約有著一種無可奈何之情。

難道說，他與「藥王宮」宮主公孫微生一樣，也是被自己那賊頭大哥所要脅，而不得不然嗎？

思忖間，只聽慕容治道：「唔，真是可憐哪。阿雲，你今年多少歲了？」聲音溫和了不少，顯是將趙錢孫所說那番彌天大謊全盤接收。

此時房外下人婢女越擠越多，時不時聽見嗡嗡竊議之聲。趙錢孫這個「賣身葬友」的義士固是眾所屬目的焦點，雲夢秋這「命不久矣」的少年更是眾皆惋惜的對像。

好在後者近來見慣「大場面」，對這種小場景自是安之泰若，隨口道：「十四、五歲吧。」

話落才知後悔。

果然，慕容治眼裡射出一絲詫異之色，咪眼打量了他片刻，值至雲夢秋心內發怵，才轉開目光，淡淡問趙錢孫道：「你又多大了？」

趙錢孫小眼骨碌直轉，胡謅道：「二十四、五吧。」

慕容治臉上明顯露出懷疑道：「你有這麼年青嗎？我看你至少已有四十齣頭。」

就算明知這身形賊瘦的人是個千古罕有的「義士」，可看著他那窘不可言的模樣，外面一眾下人婢女仍是忍不住嗤嗤偷笑出來。

趙錢孫揉了揉面頰，訕然道：「江湖子弟江湖老，呃！小的看上去可能是有些……憔悴，不過，不敢有瞞三管事，小的今年的的確確只有二十五歲。至於我阿雲兄弟，他自小雙親亡故，連他自己也不曉得實際年齡。三管家，你知哪……唉！」一臉「悲戚」。

慕容治釋然，點頭道：「你既精通古玩鑒別，本府『朵雲軒』正缺人手，就暫時去該處幫忙吧。至於阿雲……唔！」沉吟起來。

趙錢孫忙道：「我阿雲兄弟重病纏身，卻聰明伶俐，三管家有何示下，即管吩附好了。不過，我兄弟二人十餘年來無有分開，還請三管家明鑒。」

慕容治道：「既是如此，阿雲就隨你一道去朵雲軒吧。小琦，此事你來安排。」

稍一停頓，盯著二人道：「你們現在還不算本府的人，除非一年內能循規蹈距，又得到府主批核，否則仍是外人，明白嗎？」

二人忙唯唯應是。

慕容治猛抽一口煙，徐徐吐出道：「外人就有外人要守的規舉，首先絕不能與本府任何女子私通，其次若非特別批准，平時不可擅自離府，清楚沒有？」

正替他按摩的兩個俏婢一起低下頭來，連耳根子都羞紅了。

慕容治神態自若的再抽了一口煙，續道：「至於其它規舉，小琦會向你們詳細解說。每月工錢二兩銀子，有問題嗎？」

雲、趙二人自是沒有任何「問題」，連聲答應。

慕容治揮手道：「退下吧。」

二人跟著慕容琦退出房來，在一眾下人婢女好奇訝異的目光注視下，心情殊然迥異。

終於混入慕容府了。

明天。

等待自己二人的，會是何種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