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緣識卿(上)
「咣啷！」
濃厚的雲層里耀下一道眩目光華，春雷滾滾轟響。天地山川，一起亮了一亮。
雲夢秋獃獃坐在水榭里，看著雨點激打在湖面上。「嘩啪」水聲中，遍體鮮紅的金魚此起彼踵的從湖裡歡快躍起，在空中劃出美妙的水光。
趙錢孫糗兮兮的坐在他身邊，一雙鼠目賊兮兮的不停向他張望著。
靜沒良久。終於鼓足勇氣，偷眼瞧著雲夢秋陰雲般的臉色，搭訕道：「雲兄弟，都是趙大哥不好，你還在怪我是不是？嘿，不若這樣罷，既然你不喜歡呆在這兒，那找個機會，咱們便拍拍屁股走人罷！」
一絲反應俱無。
趙錢孫乾笑一陣，終於泄氣止歇。垂頭喪氣道：「雲兄弟，我知道你還在生趙大哥的氣，怪我將你騙到這兒來。唉，現下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我又怎想得到呢？雲兄弟，你不會真的不理趙大哥了吧？」
雲夢秋冷冷道：「你來這兒不是為了那大妞兒嗎？那天你既與她一見鍾情，如何還捨得離開這裡？」
趙錢孫大喜道：「哈！雲兄弟，趙大哥就知道，你是不會當真生氣的。嘻，兄弟如手足，夫妻若衣衫，放心吧雲兄弟，趙大哥是曉得其中輕重的。」
雲夢秋為之哭笑不得，又無名火上沖，氣道：「那你剛才又說要和我離開這兒，原來都是騙人的！」心中暗惱，趙錢孫這樣說，不是擺明還想賴在慕容府么？虧他還有臉說勞什子什麼「兄弟若手足」！
趙錢孫一呆，這才省覺露出馬腳來。尷尬道：「目下這種局勢下，總不能說走就走吧？須當想個萬全之策來。不說別的，單是『煙雨樓』那幫妞兒，這幾天一直就在咱們身邊轉來轉去，若不是雲兄弟你冷下臉來轟走她們，恐怕現在咱們兄弟想安安靜靜坐在此處談心的機會也沒有呢。」
接著遲疑一下，偷看雲夢秋神色，乾咳道：「雲兄弟，你真想離開慕容府么？」
雲夢秋一怔，旋爾看見他那一臉怪異的神氣，一下明白他話中隱意。
雲夢秋沉默下來。
「情書事件」后，二人當天夜裡便搬出內宅，住進前院一處僻靜的小跨院內。幾天過去，一切都出奇的平靜。
沒有人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極端的地步，尤其是慕容思儀當時的反應，更是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對比她平素對雲夢秋無微不至的關愛，實已顯示出她心內無比的傷心。
然細細尋味，無論身份地位又或年齡，雲夢秋與慕容佩君均相去甚遠。這還不包括他那「命不久矣」的惡疾。如此明目張明向當今慕容府宗主求愛，以「不自量力」四字，已不足以形容。傳揚出去，慕容世家實是顏面無存。慕容思儀當夜狠心如此，已然情非得已，別無選擇的餘地。
可二人間姐弟之情眾目所見，現下事至若此，連當夜意欲重懲雲夢秋的慕容鳳與慕容晴二女，心裡也暗暗後悔不已。事件的罪魁禍首趙錢孫，心中的那份愧疚，更是提也不用去提。
心裡暗嘆。
從安平至「藥王宮」，再由鄂西而至江南，二人相知日深，交情絕非他人可比。可到了現在，趙錢孫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不明白這個「雲兄弟」。
常人看來，慕容思儀與雲夢秋刻際陌如路人，不過姐弟間尋常鬥氣，一笑可矣。但在熟悉二人若趙錢孫或慕容萍等人的眼裡，事情絕非表面上那樣簡單。
窺視著雲夢秋此時與他年紀絕不相副的沉鬱表情，趙錢孫心裡無由襲上一縷憂慮。
今趟前來慕容世家是否真的錯了？再這樣下去，又該如何是好呢？
豪雨如注。擊打在四外檐下房頂，「噼卜」聲不絕於耳。串串水淚般的雨珠，順著廊沿滑下，匯入煙霧朦朧的湖面去。
雲夢秋目注對面花樹上幾朵梨白花瓣不堪暴雨摧折，簌簌落下，再打著急漩沒入水裡去，默默道：「趙大哥，我想回家了。」
趙錢孫心裡暗駭，忙裝出一臉輕鬆的樣兒，大力啪地在他肩上一拍道：「嘿！這麼大人了，怎麼還象是個小孩似的？男兒志在四方嘛。雲兄弟，是否又想著你田爺爺了？趙大哥不是都跟你說了，儘管放心，林威算個什麼東西，你田爺爺絕對不會出事的！」
接著努力改變沉悶的氣氛，壓低聲音，趨首近前神秘兮兮道：「聽說了嗎，雲兄弟？這段時間，鳳楚楚成天與那『武潘安』龍飛膩在一起，簡直形影不離。嘿，雲兄弟，那丫頭不是你的娘子嗎？難道你就沒想想，這其中有什麼蹊蹺？」
雲夢秋渾身一僵，似是從個難以測知的噩夢中驚醒過來，駭然向他看去道：「趙大哥，你怎知道我田爺爺的事？」
趙錢孫呆住，賊瘦的臉上掠過一抹極為怪異的神色，四外顧盼，像不敢和他眼神相對道：「唔！雲兄弟你忘了么？這事是你自己告訴我的？那天……嘿，雲兄弟你為何用這種眼色看我？」
雲夢秋心裡大為驚駭。當日「鎮遠鏢局」林媛媛的綉樓上，田福與林威那席談話他從未說給任何人聽，這賊頭大哥又是如何知曉的？
心底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沉下臉來道：「趙大哥，你老實告訴我，為何要我江南來？」
趙錢孫為之瞠目呆然。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一句失語，「雲兄弟」竟然就此聯想開來。看著他沉峻的臉色，知道抵賴不得，哭喪著臉道：「來慕容府雲兄弟你不是同意了的嗎？現在怎問起趙大哥來了？當然趙大哥確有那麼一點點私心，不過……呃，不過……」
雲夢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板起臉孔，隱含威脅道：「你當真不說是不是？那好，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再不相干。」氣哼哼的站起來，一副隨時翻臉絕裂的樣兒。
趙錢孫慘被擊中要害，如此言語投機，性格相得的「兄弟」，當真一氣離去，日後何處尋得？
一把將作勢欲走的他的手臂拉住。嚷道：「慢著，雲兄弟，我說，我說還不行么？」
雲夢秋暗暗好笑，知道要挾成功。就勢轉過身來。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苦瓜臉，雖知道此時絕對松泄不得，仍是忍不住笑出來。
趙錢孫頹然坐倒，道：「娘的，雲兄弟，算你厲害！唉，你不相信趙大哥了是不是？」
看著他那爹死娘亡般的神氣，雲夢秋也覺過份了點。搔頭道：「趙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要我慕容府來，真是另有目的嗎？」
見他終於恢復如常，趙錢孫卻無半點歡喜之情。拉長著賊臉哭兮兮的道：「到了現在，想瞞也瞞不過雲兄弟你了。這事說來話長，雲兄弟，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嗎？」
那日雲夢秋初識趙錢孫時，這偷兒大哥正被「華山七仙女」中的春仙與竹仙二女追得上天無門，雞飛狗走，且正因如此，他更憑平多出七個小姐姐。印像自是深刻之極，回想趙錢孫當時那狼狽之至的情態，不覺失笑。
趙錢孫臉上難得露出一抹尬紅，訕然道：「其實，那次我前去安平，是另有要事。遇見那兩個華山丫頭，不過是個巧合。誰叫她華山派的『玉骨冰清芝』是天下有數的至寶呢？趙大哥順手牽羊，也是逼不得已。」
這下雲夢秋更差點笑出聲來。趙錢孫的偷術之高那是不用說了，沒想到他自圓其說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高明。最後那句「逼不得已」，更是用得妙極。
問道：「趙大哥，當日你前去安平，是為了那方『大真篆印』嗎？」以趙錢孫如此嗜寶如命的人，如此推想倒也合情合理。
哪知趙錢孫沉吟一陣，不答反問道：「雲兄弟，聽說過『空空門』和『無緣堂』嗎？」
雲夢秋詫然，「空空門」？「無緣堂」？那是什麼玩意兒？怔怔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