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海龍女(上)

最後一抹餘輝消失在了遙遠的天際，清風徐來，秀亭內高懸的風燈不住微微搖曳。

十幾名身態輕盈的婢女蝴蝶般翩然往來，絡繹不絕的將各類美味佳肴送上亭來，一切布置妥當后，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慕容佩君殷勤勸客下，賓主盡歡。各人話鋒一轉，隨意談論了些江湖趣事。

但表面上歡聲笑語，龍飛三人心頭卻因鳳楚楚先前的說話籠罩著巨大的陰影。

當今世上，武林三大幫會的勢力空前強大，所幸三派相互牽制，江湖上才暫時保持著相對的平靜。

刻下「天魔教」打破悶局，一舉擊潰唐門，不遠的將來，必將兵進中原，爭霸天下。現在的江湖，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暗內狂濤駭浪，混亂無比。天下各門各派，誰也不知自己日後的命運。

「長風幫」與「煙雨樓」的聯姻正是為此應運而生，主因自是為了遏制天魔教，其次也可藉機鞏固自身強大的威懾力。

可事有兩面，二派聯姻之舉對武林各門各派來說，卻是個災難性的消息，尤以首當其衝的六大門派與慕容府等三大世家為最，若再不設法，必將面臨著被各各擊潰的厄運。

今次慕容世家三小姐擇婿而嫁，尋求盟友，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

最令龍飛三人困疑不解的，是鳳楚楚對此事的態度。

一副漠不在意的口吻，神情舉止間更是若無其事的樣子，竟似完全無有將這左右武林形勢的重大事件放在眼裡。

夜色迷離。

一輪彎月冉冉爬過樹梢，升上中天，散發出雋永和諧的清輝。

涼亭下湖光粼粼，四外月朗風清，景緻之美，令人窒息。四人不約而同的停止說話，一齊將目光投往亭下去。

清風拂面，揚動著鳳楚楚的秀髮，幾縷青絲溫柔的順肩滑下，輕輕的散落在她豐滿高聳的胸脯上。銀輝灑下，似是替這閑坐不語的絕色美女披上一件純白雲衣，那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醉人風姿，連慕容佩君身為女人，心裡也微覺妒忌。

難以查覺的蹙起長眉，心內百思不得其解。拋開鳳楚楚的身份不談，只是她這種近乎無可匹敵的美麗，若說當真甘願下嫁本府內一個普通小廝，實是不可思議。

瞥眼看去，恰好迎上雪影柔流盼而至的目光。

四目互視，二女立即明了對方與自己一樣，心裡都正想著這個同樣的問題。旋爾又同時一齊憶起江湖中那個關於這「煙雨樓」三樓主的驚人傳聞。

現下看來，很明顯，那個流傳極廣的傳言顯然並非空穴來風，而是有一定的道理。

二女對視微笑一下，盡量顯得自然的轉開眼神。心裡卻都知道自己神色的變化很難瞞得過對方去。

四外逸趣細微的蟲蟻吟唱聲間，龍飛充滿磁力的雄渾聲音打破沉寂道：「據在下所知，楚楚小姐今次芳架至此，非是為了慕容府鳳三小姐之事。如此龍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小姐允准。若有冒犯之處，尚請小姐海涵。」

鳳楚楚向他瞧去，微顯不悅的蹙起長眉道：「龍飛你有話直接說出來好了，幹麼這樣咬文嚼字？你『武潘安』文採風流，談吐斯文雅緻，這些我早知道了。」

龍飛大感尷尬，瞥見雪影柔和慕容佩君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兒，更是大窘。滿肚子的話，一時竟不知該怎樣開口才好。

鳳楚楚噗地一笑，橫了他一眼道：「喂！你到底想說什麼？是否要我煙雨樓放棄今次之事？真是如此，那就須得去問雪幫主了。」

雪影柔神態嫻淡的迎上她嫣然視來的動人麗眸，顏色不動道：「三樓主此言何解？煙雨樓睥睨天下，敝幫豈可左右貴樓？」

心裡微怒下，言詞之間，已微帶譏刺之意。

鳳楚楚似無察覺，抿嘴一笑道：「幫主好說。近來丐幫弟子云聚江南，所為何來？嘗聞丐幫前任幫主『瘋杖』雪浩之離奇病故與閩南『得勝堂』似有瓜葛。幫主想有教我？」

雪影柔俏臉微變時，慕容佩君適時插口道：「小妹請幫主此地一敘，正是為此。雪幫主能否看在佩君面上，往日仇怨，留待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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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杖」雪浩之十餘年前離奇暴斃一事曾引發丐幫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內亂，雪影柔也因此成為丐幫新一任幫主。

然對武林人士而言，雪浩之的死因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也並無絲毫蹊蹺之處。因為「舊傷複發、壽元已終」這個判斷乃是武林中最著名的三大神醫之一的「望聞問切、無病不醫」古清顏所做出。

武林三大神醫，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醫術之高妙，無不達到肉身白骨之境。然三人各有怪癖。如其中列名第二，曾替雲夢秋療治的「藥王宮」宮主「鬼手怪醫」公孫微生，從來不下「落神嶺」半步，又性情孤僻難測，求醫者常被之拒於門外，甚者更遭粗暴逐出。

列名第三的古清顏卻頗有不同，漫行天下，懸壺濟世。並曾遠赴域外和嶺南諸地醫治當地百姓的瘴氣瘧病。平生活命無數。在江湖上威望極高。

惜此老剛直太過，平生「三不醫」。姦淫嗜殺者不醫；強勢欺人者不醫；不忠不孝不義者不醫，故一方面此老在武林中另有「萬家生佛」這一別號，另一方面又不知得罪了多少黑道強梁。

如此剛耿正直的醫士，竟會放棄自身原則，在雪浩之死因上虛語隱瞞，這在尋常武林中人眼裡，實在不可想象，可雪影柔自然清楚其中原因。

現下被鳳楚楚與慕容佩君二女直言揭破，她也並無驚異之情。「煙雨樓」與「慕容府」俱為當今巨擘，二女又是其最高領袖，如此大事，焉有不留意之理？想當然亦是早已盡知內情。

微垂下頭，讓俏臉隱入暗色中輕嘆道：「妾身此來，只為鳳三小姐一事。義父他老人家昔年亡故，內情極度複雜，或與『得勝堂」並無干係。先前與那林二少爺衝突，非與此事相關，兩位誤會了。」

接著沉默了一下，掩於夜色下的兩點漆黑誘人的秀眸往鳳楚楚望去，平靜道：「我想影柔現在已明白三樓主的意思了。好吧，煙雨樓若是不再干涉今次鳳三小姐擇婿之事，六大門派自當全體退出紛爭，再無一人留於此地。」

龍飛與慕容佩君二人一齊暗呼厲害。

雪浩之離奇病逝一事牽涉極廣，乃是武林中的一個絕大秘密，鳳楚楚適才微言挑之，顯是欲令雪影柔心神不寧，不曾想這丐幫幫主不旋踵間便恢復如常，且對之作出如此凌厲的反擊。

表面看來，雪影柔言下並無特殊含意，事實上，武林四大世家與六大門派間素無往來，且暗內隱隱敵對，今次慕容府擇婿天下，斷無與之有聯姻的可能性。這不僅僅是雙方觀念上或平素行事有極大差別的問題。

所以雪影柔現下輕描淡寫的說話，對六大門派來講，完全是無關痛癢，甚或有推重及它之心。但對煙雨樓來說，卻剎時面臨著一個難題。

慕容世家這次大會群英，尋求盟友，異常明顯是針對「煙雨樓」與「長風幫」結姻一事。若任其聯盟成功，以慕容府富甲天下的財力與自身強大的力量，無論其盟友是誰，同處江南，相隔咫尺的「煙雨樓」都將面臨著首當其衝、威脅巨大的格局。

因爾為了自身利益，「煙雨樓」絕無袖手旁觀之理，必定會想方設法百計破壞，風楚楚翩然而至，若說不是為此實在難以置信。怎奈雪影柔刻下淡淡一句話，卻將煙雨樓逼上了必須做個選擇的地步。

六大門派根深基固，門下高手如雲，縱以煙雨樓之目無餘子，若當真與之在此事上針鋒相對，結果怎樣，殊難預知。

可若答應與六大門派同時退出此次紛爭，對「煙雨樓」而言，又是一個實在太過沉重的打擊。

亭內安靜下來。

慕容佩君三人一齊注目鳳楚楚身上，靜待著這煙雨樓三樓主的答覆。心情自是迥然有異。

鳳楚楚微皺了一下長眉，皎潔的月色反映她朦朧迷人的眼波，透射出動人心魂的虹彩。盯著雪影柔道：「雪幫主這話什麼意思？你六大門派是否退出此事與我煙雨樓有甚關係？」

慕容佩君與龍飛一齊愕然時，忽又出人意料的盈然一笑道：「不過誰叫雪幫主是我雲郎的姐姐呢，我若不同意，雲郎或許又要罵我哩。這事就這麼辦罷。」

這下連雪影柔也臉色微變。不可想象，一個平平常常的少年竟有如此之大的影響力，居然可以左右堂堂煙雨樓三樓主的言行。而且皆是感覺到了鳳楚楚詞氣中那縷若有似無的忌妒之意。

龍飛忍了又忍，卻再難按捺心中的奇念，斜盼著這秀艷無儔的美女，出言試探道：「在下不知有否那個榮幸，能夠認識楚楚小姐的意中人？」

慕容佩君臉容古怪之至的插道：「楚楚小姐的心上人，乃是敝府內一個姓雲的小廝。」

「什麼？！」

龍飛霍地站起，三女一齊嚇了一跳時。無法置信的瞪大了雙眼，失聲道：「難道……楚楚小姐的心上人竟是貴府內的那個阿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