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母子相認

第四十四章 母子相認

幾個月來我第一次睡了超過6個小時,那張總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臉再也沒有出現,取代他的是一個15歲的孩子躺在雜草叢生的院落里,眼睛獃獃地望著天上的變換的雲彩,在心中幻想著母親的形狀,從屋裡電腦上傳來悠揚的旋律:「快樂是,快樂的方式不止一種,最榮幸是,誰都是造物者的光榮,不用閃躲,為我喜歡的生活而活,不用粉墨,我站在光明的角落。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他的雙腳跟隨著旋律有節奏地抖動,他的眼中滿是荒蕪。

雖然這個夢並不會讓我睡得更舒服,但是至少它不能算作是噩夢,只是睡醒后內心會有種難言的悲傷。

簡單地吃過早飯我便直接驅車前往鹿鳴山莊,鍾教授仍在白色涼亭里表情愜意地彈奏著鋼琴曲,跟往常不同的是這次邊上不光站著佟伊寧,還有十幾個山莊的住客,彷彿都是被鍾教授如晨露般悲涼的琴聲吸引來的,三三兩兩或坐或站在涼亭附近,靜靜的欣賞著,那架價格不菲的鋼琴隨著鍾教授十指的變換,發出洗脫鉛華令人心碎的聲音,琴聲如一把無形的手,劃過每個人心裡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不斷擴散,再擴散,直到琴聲停止才發現心海無岸,那一圈圈漣漪最終會被儲存到記憶深處,仍然在一圈一圈試圖碰觸黑暗的邊界,它們肯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相撞,那些漣漪也最終會消失在永恆的黑暗裡,消失在弦斷人亡中。

一首曲子彈完,鍾教授的手兀自放在鋼琴上,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彷彿仍然沉醉在琴聲創造出的意象里。人創造出某種意象,這種意象隱藏在音符中,樂章里,通過這些音符和樂章就可以把這種意象表現出來,我們把這些人稱為音樂家或者曲作者。當這首樂曲再次被人彈起,彈奏人又會用自己的情感豐富了這種意象,在經過這種二次創造、三次創造乃至N次創造后,這首樂曲在時間和手指的洗禮下終被傳頌為經典,而此時的鐘教授就是經典傳頌人,彷彿被周遭響起的掌聲驚醒,鍾教授微微欠身合上了鋼琴,站起身來,跟我打了個招呼,沒做太多停留和佟伊寧我們三人徑直往山莊的大廳走去。

剛坐到大廳的沙發上我便開口說道:「劉局帶著人對林思齊家的搜查也有一定收穫,被貼在牆上的那個女人胸上的突起經過檢驗確定是魏婧琳丟失的胸部組織,另外在畫上女人的下體部位找到了另外的凸起,經過檢驗也已經確定是魏婧琳的下體丟失部分,現在已經被全部取下,另外在床底深處的一個鞋盒裡發現了一個塑料袋,裡面裝著盧瑤丟失的胸部組織,並且兇手試圖切割盧瑤頭部的那把鋸也找到了,它就放在羅美芬被害的山洞裡,上面的血跡殘留經過化驗是盧瑤的血,這個鋸的個別鋸齒里還殘留著竹子的纖維,可以認定,兇手也是用它鋸下竹竿,帶去現場的。另外劉局命令人把那些竹子全部砍了,挖了兩方多土,從土裡面篩出幾百個細小的骨頭,法醫的化驗結果顯示是貓的頭骨等部分,這小子不知道一共殺了多少貓。」

鍾教授點點頭道:「現在遺留的最大問題是林思齊是通過什麼途徑知道新月河案兇手的打結手法的,如果這個事情調查清楚了,基本上可以結案了。他現在還是不說?」

「對,但是漏洞越來越多,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八起案件的細節也是很龐大的信息量,他的供詞根本是前後矛盾,現在已經沒人相信是他做的了。」

「DNA檢查結果呢,第三名死者高木心體內不是有兇手體液嗎?」

我煩躁地搔了搔頭回答道:「那個完全對不上。」

鍾教授把身體靠在山莊大廳的真皮沙發上,眼睛微微眯起一直盯著大廳頂部的蒂凡尼工藝的巨大玻璃,緩緩說道:「我現在越來越覺得,這個新月河連環殺手不簡單。」

「您為什麼這麼說?」

「主要有兩點,第一高木心體內的體液越來越讓我覺得那是一種布景,就是說兇手有可能故意攜帶他人的體液注射或者塞進被害者的下體,從而干擾我們的辦案思路;第二點就是這是個可以自我停止的連環殺手,如果他真的可以自我停止,那這個案件想要偵破就會越來越難。歷史上出現過的兇手自動停止作案的至今未破的懸案就有中國的『白銀連環殺人案』,案件從1988年6月持續到2002年2月9名紅衣女子遭到強姦后被殺,還有韓國的華城連環殺人案,10名女性先後被殺,韓國先後投入了205萬名警察調查這個案件。這些都是至今未破的兇手自我停止的案例,而且應該也都是陌生人作案。」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問道:「這兩起案件我也看過報道,通過您的分析確實跟新月河連環殺人案有很多相似之處。這些人為什麼可以自己停止作案,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鍾教授苦笑著搖頭道:「我又怎麼能知道,這些案件最後都成了無頭案,停止的原因只有兇手知道。人心是最深不可測的東西,相比於人心的深度,現在的心理學科只能說剛剛在那片禁地上打了一口水井,僅僅是通過這眼水井來觀測人心,猶如管中窺豹只能看到其中一斑而已。」

「您的意思是說如果他不再作案,我們破案的可能性就會非常小了?」

鍾教授點燃了一支煙,緩緩吞吐著煙霧:「機會是非常小,我們也不能就此停止調查。另外,林思齊是怎麼知道羅美芬是他母親的,這件事情他交代了嗎?」

「交代了,跟原來推測的一樣,家裡有他母親跟父親的幾張合影,他從小看了很多遍,羅美芬的樣子在他腦海里印象非常深,他在街上溜達著尋找作案目標的時候,不經意間跟買菜回來的羅美芬碰了一次面,雖然過了十幾年羅美芬老了許多,但是林思齊說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但是羅美芬卻完全不認識他一樣,他幫她撿起掉在地上的菜,她還客氣地跟他說了『謝謝』。」

「恐怕就是這句謝謝要了她的命吧。林思齊肯定感到自己被世界徹底遺忘了,自己的母親跟自己客氣地說謝謝,他從這句話里感覺到的不是尊重,而是徹徹底底地被踐踏和侮辱。就因為這個詞,羅美芬必死無疑。看來反而方蘭心成為了一個機會受害者,林思齊從一開始最想殺的就是羅美芬。」

「那他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是羅美芬,非要把她放在方蘭心後面呢?」

「最好玩的當然要放到最後玩,否則我覺得他在殺了羅美芬后應該會感到某種程度的厭倦,現在方蘭心也許還能活著。」

我也不禁聳動了一下喉嚨,感嘆道:「一個心裡充滿陽光的人也許會過去抱住羅美芬,母子相認,訴說思念,羅美芬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事情也許會有改觀,卻偏偏遇見的是一個心理已經完全扭曲的林思齊。」

一直沉默的佟伊寧這時櫻唇微啟,有點義憤填膺地說道:「那也不一定啊,一個母親拋棄了自己的孩子,這也是事實,她畢竟在十幾年時間裡沒有去看過他一次,我特別認同教授演講的最後的一句話,『她拋棄了他十五年,他現在只是把自己曾受過的痛苦和屈辱都還給她罷了,這是她應得的報應。」

我有點驚訝,平日里嫻雅如水的佟伊寧會再次表現出性格火辣的一面,上次警局門前的離別一幕還深印在所有人的記憶里,我禁不住調侃道:「教授,原來再聰明的女人只要墜入愛河都會變得非常偏激啊!」

在鍾教授的大笑聲里,佟伊寧雙頰緋紅,有點尷尬地裝作沒聽見一樣扭頭看往別處。鍾教授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小佟確實有點偏激,但說的也有道理。每個人包括每個母親都有重新選擇幸福的權利,從數量龐大的留守兒童里很可能催生出反社會人格的變態殺手,不幸福的家庭同樣可以提供催生反社會人格的土壤,而且有的時候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會更加狠毒。羅美芬的錯誤不在她離開了自己的孩子,重新選擇家庭,而在於她徹底遺忘了自己的孩子。」

佟伊寧回過頭繼續辯解道:「如果我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我是絕對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的。」

鍾教授並沒有迴避佟伊寧的針鋒相對:「小佟你是獨生女,家庭優越,有獨自撫養孩子的條件,而羅美芬不一樣,自己本來就是家徒四壁的窮人家的孩子,沒有什麼文化,她如果選擇帶著孩子離家出走跟林思齊的父親離婚,沒有任何人可以給她撫養費,奶粉錢,她也沒有辦法扔下一個不到一歲的孩子出去工作,對有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女人來說選擇要這個孩子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是對自己命運的孤注一擲或者心甘情願的自我犧牲;她們放棄的也不僅僅是自由,甚至是一生的幸福。當一個人必須把骨肉和幸福放在同一個天平上去稱量的時候,無論怎樣取捨都會是慘絕的悲劇,都證明了我們這個社會福利制度是有問題的。」

「那也不能為了自己人生的幸福把自己孩子扔在沒人管沒人問的院子里,這也太自私了。」佟伊寧不服氣地微微撅起嘴。

鍾教授溺愛地看著佟伊寧粉紅的臉頰,有點憐惜地說道:「每個人的性格都是不同的,我之所以認為孫蕾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就在於她不僅為了孩子放棄了自己的自由,一邊工作一邊辛苦地帶著孩子,而且在自己的孩子被性侵后,不畏強權,不畏生死,給了孫筱悠最好的教育,一邊打著官司,一邊上班,一邊還要不斷治癒痛苦的孩子,這是怎樣的母親,怎麼樣的付出。這種無私的付出並不是每個母親都能做到的,我們也沒有辦法要求每個母親都做到,孫蕾選擇放棄自己的一生幸福把心全放在孩子身上,這種做法固然沒錯,但是羅美芬放棄孩子追求人生幸福的做法也沒有那麼值得詆毀,社會的狗血性決定了某些人更狗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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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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