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鏡中影(16)

第109章 鏡中影(16)

第109章

夏初菡再次震驚難言。

可如果那表哥是地府,他把鏡中男囚在鏡子中,那鏡子就應該是一種特殊的牢籠,且不說自己能不能超度得了,就是能,自己這樣做合適么?

其實就她看來,鏡子這牢籠比十八層地獄的刑法溫和多了。可如果不替鏡中男超度,這貨無聊起來說不定又要耍什麼幺蛾子戲弄人,真真是坐牢坐成了精,竟把觸手伸到了牢外。

她緊緊地皺著眉頭,冥思苦想,最後直言相告:「你的情況,以我的能力,未必能替你超度得了,如果不能,我想辦法讓你沉睡,你願意么?」

鏡中男意外地看著他,說道:「我還以為,你聽完我的事後,就是不把我打成魂飛魄散,也會把鏡子的封制加固,把我完全閉在裡面,撒手不管。想不到......你心腸如此厚道。」

他微微抬頭,眸中似有細碎的光芒閃動,「或許,在鏡子里,也不能說是完全虛無。

在那裡,我會一遍一遍地重新經歷我所做的事,當鮑知府地小妾被灌了葯的男人壓在身下時,我能親身感受到那種身心的屈辱,當她撞向假山時,我能感受到那種溺水一樣的絕望痛苦,還有我殺害鮑知府時,陷害小女孩時,包括害死女孩的父親時,他們當時的感覺會成百倍地加諸於我的身上,無休無止,我在這裡,其實就像一遍遍地感受利箭穿心。

偏偏裡面那麼黑,那麼冷,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摸不到,像處在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里,每每體驗完這些,再看看周圍的環境,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戰慄,你能想象嗎?」

鏡中男看著她,卻又像什麼也沒看,連眼神都彷彿沉浸在了一個無法救贖的世界,一寸寸灰寂。

他說:「就是魂飛魄散也比我現在的情況好,而且,在裡面我是一直清醒著的,一刻也無法入睡。」

夏初菡驚訝,此刻,她突然有點明白他所說的漫長如千年的感覺了。

他經歷了一生的事,對他而言是切切實實過了一生,但對鏡外的人而言,或許不過是一個夢的時間。

真的是一剎千年啊。

鏡中男道:「其實,對我而言,你能聽我講這麼久,已是莫大的恩惠。

在我生前,所有的事情我都不能對人講,她不會聽,對別人我不敢講,就連睡覺也是緊緊地閉著嘴,生怕自己說夢話,平時不敢沾一滴酒,怕酒後失言。

身懷秘密的感覺真的一點都不好受,那些秘密會變成刀變成刺,時時刻刻扎得你坐卧不寧、魂夢難安;會變得比鐵石還重,時時地墜在心裡,讓你喘不上氣;會變腐變爛,連你的五臟六腑都要爛掉。可是你只能硬生生地含著,一句也不能說。

有時候,實在受不了,我就拿一隻凳子在上面鑿洞偷偷訴說,然後再把洞堵上,把凳子燒掉。

我的住處幾乎沒有完整的凳子,見過我燒凳子的人都說,我魔怔了。

其實我原本人緣很好,和誰都能打成一片,但是後來就不行了,我的話越來越少,對誰都言不由衷,漸漸的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最後一個也沒剩下。

你是第一個我能開誠布公的人,我很感激。「

他看向她,目中是真摯的謝意:「原本我想卸下這麼多年的心中塊壘,不管怎樣,我都認了。卻沒想到,你會讓我去沉睡,謝謝你,鬼語者。」

他看向虛空,臉上現出濃郁的惘然:「現在再想想那人在我死前問我的話,我後悔嗎?

我硬挺了這麼長時間,心裡一直告訴自己,我不後悔,我不能後悔。

可是現在......

世上的好姑娘這麼多,可我當初為什麼就眼瞎地只看到她一個,如果我遇到的是你,哪怕是別的隨便哪一個姑娘,或許結果會不一樣吧......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他看向她,目光是她對他印象最好時的溫潤:「我等你的辦法。」

夏初菡點頭,而後拿起桌上的布蓋住鏡子,面前的人影消失。

江含征回來時,就見夏初菡正坐在床邊洗腳,說是在洗腳,眼睛卻盯著盆中的水一動不動,明顯地在發獃,連他進來都沒有發覺。

江含征略略一瞄,就見半盆清澈水中的一雙白玉小腳實在可愛,十根圓潤的腳趾並在一起,如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真恨不得讓人捧在手裡好好把玩。

他看了片刻,寬去外衣,也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脫鞋脫襪,和她一併泡在盆里。

「夫君,你......」

泡在水裡也就罷了,還用兩隻腳時而覆住她的腳,時而捧住她的腳,不遺餘力地在她腳上摩挲挑逗,夏初菡經不住這樣的調戲,臉紅了。

「想什麼呢,連夫君來了也不理會?

江含征兩隻腳密密地抱住她的腳,細細感受著她水潤光滑的肌膚,很是愜意。

夏初菡:「就是發一會呆。」

她託了托想得有點發漲的腦袋,央求道:「夫君給我講個故事吧。「

江含征睨她一眼,說道:「我是你夫君,又不是你的父親,還要我講故事哄你睡覺?「

夏初菡:「......「

江含征身體向前微微一傾,緩聲:「如果你叫我一聲哥哥,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夏初菡:「......「

實在無力和該小朋友玩耍,夏初菡轉換請求:「夫君給我念一首詩吧,實在是腦袋疼......「

江含征看她神情疲憊,目光楚楚,一副非常可憐的樣子,也不忍心逗她了,說道:「那好,我給你背兩首吧。「

看到桌上的茶杯,略一沉吟,便念出一首:

酡顏玉碗捧纖纖,亂點余花吐碧衫。歌咽水雲凝靜院,夢驚松雪落空岩。

夏初菡靜靜地聽著,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所謂的第二首在哪裡,疑惑:「夫君不是說兩首么?」

江含征做訝然狀:「不是已經念完了么?」

夏初菡:「......」

看面前呈獃滯狀的小女子,江含征略略得意道:「這一首迴文詩,正念是一首,倒念也是一首,雖然只是一首詩的字數,但卻是實打實的兩首詩,不信你試試?」

夏初菡垂頭沉思,忽然腦中光芒一閃,站起身來。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謝謝你夫君!「

說完快速擦腳穿鞋,風一般地抱著鏡子興沖沖地離去。

江含征:「......「

這一次,呈獃滯狀的是他。

夏初菡抱著鏡子來到另一個房間,然後挽袖提筆,寫下一段佛經,寫完后,想了想,又倒寫一遍,再后,拿出那張沉睡符咒,倒著畫了一張。

鏡中的世界和鏡外的世界是相反的,那鏡外反著的符咒反射到鏡中不就是正著了么?

她解開鏡子上的遮布。

鏡中男悠然浮現:「這麼快就想到辦法了?「

夏初菡略略點頭,拿起那張反寫的佛經開始念,一遍兩遍三遍......

不要說超度,就是連半粒光芒也不見,夏初菡尷尬,乾脆拿那張佛經貼到鏡子上,問:「現在你感覺舒服了些沒?」

鏡中男木木地搖頭。

夏初菡淡定地下結論:「看來,你是超度無望了。」

而後,她拿來倒畫的沉睡符再次往鏡子上一貼,隨著一片淡淡的灰紫色的光芒升起,鏡中男的目光開始迷離,口齒開始含糊:「謝.....」

一句話還未說完,他的眼睛已經閉上,身影如一片虛虛的剪影漂浮在半空,而後隨著光芒收進鏡中。

夏初菡心中的巨石終於落下,終於舒出了自見到鏡中男以來的第一口氣,然後找來干布油紙,把鏡子層層包裹,這才走出門外,尋到一個偏僻的角落,打算把鏡子埋掉。

江含征一出門便看到她在用力掘土,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你又在做什麼?」

夏初菡:「如果大人答應給我講故事我就告訴大人。」

江含征:「......」

恰恰路過此處的琴音聞言竊笑,江含征瞪他,琴音縮了縮脖子,然後在該大人威脅的目光中溜之大吉。

江含征:「你這是在威脅我?「

夏初菡無辜:「夫君大人讓我講故事,我也讓夫君大人講一個故事,這不是互相切磋么,哪來的威脅?」

江含征:「......」

他緩緩靠近她,在她耳旁慢聲:「切、磋?」

夏初菡:「......」

為什麼這麼普通的字眼讓他說起來就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氣息呢?

她抑制著臉上的紅暈,低下頭,繼續挖土:「那夫君到底是講不講么?」

江含征拿過她手中的鐵鍬接著挖,漫不經心地笑:「切磋么,當然要切磋,而且一定要切透搓透,不讓兩人有一絲遺憾。」

說完斜斜地抬眼看她:「如何?」

夏初菡:「......」

她只覺此生再也無法直視「切磋」二字了......

晚間,江大人用實際行動與嬌妻做了一番「深刻交流」后,然後心滿意足的抱著溫香軟玉準備睡覺,然而懷中的人卻一再提醒他要兌現講故事的承諾。

江含征半閉著眼睛懶懶道:「為夫澆灌得你不夠么,竟然還有餘力聽故事,是不是想再來一遍?」

夏初菡:「......「

怎麼什麼事情都能扯到這件事上?

她臉上熱熱的,夜色掩蓋了她的羞態,也給了她一種白日里不曾有過的嬌媚:「夫君答應過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夫君就講一個嘛。」

她抱著他的手,晃了晃,聲音軟軟:「講一個輕鬆的,溫暖的,讓人心情愉快的......」

難得她會這樣向他撒嬌,江含征不禁新鮮了一下,轉頭看她,又把她抱緊了一些,想了想,講道:「從前,有一隻烏鴉,口渴了,到處找水喝......「

夏初菡:「換一個,要不就講講夫君小時候的事吧。「

江含征:「我小時候,實在沒什麼可講的。「

夏初菡:「那就講你和你妹妹的一件事。「

江含征:「我和我妹妹呀,時間太久了,讓我好好想想......」

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那一年他的生辰,小姑娘一大早抱著一個小罐子來找他,高興道:「哥哥,今天你生辰,乳母說生辰要送禮物,喏,這個送給你。」

他伸手接過,待要誇她一句,一看到罐子里的東西,登時頭髮都豎起來了,手中的罐子差點扔掉,他忙不迭地把罐子放到桌上,自己迅速離開八丈遠,變色道:「你送我的那是什麼?」

「小青啊,」小姑娘稚聲稚氣地說道,兩眼亮亮,「我專門從廚房裡找來的菜青蟲呢,哥哥喜歡嗎?」

「......」當時江含征的臉都變成菜色了,懷疑這個小姑娘是姑娘是故意拿這種東西來整自己,語氣微冷道:「你喜歡這東西?」

小姑娘點點頭,還拿小小的手指輕輕摸了一下那個東西,激得江含征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小姑娘猶自無知無覺道:「青青很可愛呢,也很好養,哥哥只有每天放些菜葉樹葉放進去就可以了。」

小姑娘一邊說一邊抱著罐子重新走向他,嚇得江含征繞著屋子兜圈子,他從小就怵這種軟趴趴髒兮兮的東西,現在看到,頭髮尖尖都要顫起來了,忙指著最遠的那個窗檯道:「放那裡,你把它放那裡,回頭我會喂它的。」

小姑娘「哦」了一聲,乖乖地把小罐子放到那裡,因為不夠高,還自己搬了一個小板凳登著放了上去。

其實,江含征的意思,不是讓人把它扔掉,就是把它餓死,但小姑娘很認真,每天都來看小蟲子,每次都帶足夠的菜葉。

於是那個噁心巴拉的蟲子,越長越肥,越長越噁心巴拉,以至於有些龜毛的少年覺得,它方圓幾里都無法獃人了......

然後有一天,小姑娘非常興奮地牽著他的手道:「哥哥,快來看,小青要變身了。」

他緊著全身的皮膚,硬著頭皮隨著小姑娘走過去,就見那個東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吐了絲,把自己纏裹住,吊起來,他們去看的時候,它正拚命地往外鑽。

沒有人能夠形容他看到一隻飛蛾破繭而出時的那種心情。

驚訝?激動?驚艷?

是的,驚艷,哪怕那隻飛蛾並不像美麗的蝴蝶那麼艷麗,可是當它展翅飛翔的那一刻,讓他感受到一種對生命蛻變的刻骨的驚艷。

「你的妹妹叫什麼?」身邊的女子小聲問。

江含征猶豫了一下:「她叫初菡,江初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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