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喜帕

第七章 喜帕

又過了幾日,夏三哥將三嫂和大姐兒送到了鄉下交給母親照料。原來,三嫂自打生了女兒,身子一直不大好,奶水也不足。

到了沒人的時候,三哥才偷偷跟小夏婆子說。卻是娘家人來賀喜,頗刺了三嫂幾句,竟是戳到了她的痛處。偏她愛與人計較,就上了些心火。

小夏婆子也不說破,只讓夏三哥買了些豬蹄、豬骨在廚房裡熬了下奶的湯水。婆媳兩個就躲在五哥他們的小書房裡悄悄地吃著。

九兒聞到了肉香,帶著侄子寶兒、柱兒,一路順著味兒,就尋到了小書房,幾個小娃將門拍的山響。小夏婆子也不理她,倒是夏三嫂有幾分赧然。

小夏婆子笑道:「這本就是給你下奶的。」

又說:「家裡人何曾薄帶過她半分,連你太婆婆都捨不得的吃喝,省下來都給了她。再莫將她慣壞了。」

拍了一會兒,外面果然安靜下來。

卻也沒安靜太久。門上傳來咚咚的聲音,竟震得門板都搖了幾搖。

小夏婆子忙揭了一點窗子,從那一線的縫隙看去。

這一看,饒是她性子清淡,此時也不由火冒三丈。

原來,那個小肥妞帶著八哥和兩個侄子夾著個胳膊粗細的木頭回來,此時幾個小子正跟著九兒的號令一下下撞門呢。

小夏婆子有心開門教訓教訓這個小兔崽子,又怕門突然打開,閃著幾個小子。

正巧,夏二哥從城中看望朋友回來。看見九兒站在老五書房門外,貓著身子,嘿,嗨,嘿,嗨地叫著。

三個小子拿著從老四那裡偷來的一節木頭,哐嘰哐嘰正撞門呢。夏二哥打了個突突,燕雲關兵臨城下了?

再細看,他那總是雲淡風輕,沒有一絲煙火氣的母親此時正從窗戶縫怒氣衝天地向外看著。

為了防止小夏婆子一怒之下,不顧行至地翻窗而出。進而影響到小夏婆子在兒子、媳婦心目中賢良淑惠的形象,夏二哥一個箭步撲了過去,將九兒拎了起來。

「九兒,幹什麼呢?」

「娘和奶奶在房間里偷著吃肉。」寶兒搶著回答。九兒說話尚不利落,若不是事先教好的,就只能一個詞一個詞兒地蹦。

「九姑姑說要帶我們衝進去搶肉,然後。」柱兒吸了口氣接著說「我們哥倆還有九姑姑、八叔叔一起分著吃。」

「哦!」夏二哥故作驚訝地叫道。

接著又鄙夷地說:「她們的肉燉的象漿糊似的,有什麼好吃的。」

夏二哥一面說,一面抱著九兒進了廚房,尋了個不大的籮筐,讓寶兒找了一根小木棍,又讓柱兒抓了一把穀子。

帶了這一幫小不點兒到了當院,將籮筐支起來,下面撒上穀子,尋了細細的線系在木棍上。

「好了,咱們自己弄些好吃的。」幾個人躲在暗處,夏二哥神秘兮兮地接著說道:「等弄好了,咱們也不給她們吃。」

九兒聽了這話,臉上立刻露出喜色。然後兀自靜靜想了一下,又咯咯咯地笑起來。

這時,一隻小麻雀落在了院子里,夏二哥連忙讓九兒噤聲。

那麻雀自是不急,慢慢走兩步,再跳兩下向籮筐下面的穀子靠近。卻又不往裡走,只在穀子旁邊徘徊。急得幾個孩子抓耳撓腮。

過了一會,小麻雀終是抵不住穀子的**鑽進了圈套。

夏二哥利落地將木棍一拉,麻雀被框子罩住,徒勞地撲騰。夏二哥走過去,伸手將麻雀抓了出來,背過身去將麻雀的脖子一擰。又讓八哥哥將籮筐支起來,將散落出來的穀子也掃進籮筐下面。

如此又捉了十來只。

九兒和幾個男孩子們都開始躍躍欲試。

夏二哥就由著他們在那裡玩。怕嚇到九兒,自己躲在一旁將麻雀拔了毛,去了內臟。這才用匕首削了幾個細細的釺子將那麻雀穿了,又將那指頭大小的心單獨穿了幾串,拿去灶間烤了。

不多時,小院就飄來了烤麻雀的香氣。夏二哥將那麻雀心蘸了鹽,拿給九兒吃。幾個小子也分到了兩個麻雀,九兒卻堅持要留幾個給爹娘和哥哥們。

夏二哥不僅莞爾,逗她:「不是要饞她們的嗎?」

九兒這才想起來,臉上浮現出十分糾結的神情。

夏二哥大笑:「要不,我們就饞饞她們,然後再給她們吃。」

晚飯的時候,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小塊麻雀肉。已然有些涼了,大家卻吃得很香。

小九兒還得了八哥哥偷偷給她留的一個小麻雀腿兒,寶兒和柱兒看見了也將自己留給小姑姑的小胸脯肉拿了出來。

九兒唧唧咯咯地笑了一個晚上。

快睡覺的時候,卻又神秘兮兮地將夏二哥拉了出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裡面藏著一個小小的麻雀心。

夏二哥大為感動。

那一年秋天,夏家庭院再沒有麻雀敢落腳,連柴堆和屋頂都沒有麻雀敢於駐足。

到了年底,夏家小院的上空已經看不到一隻麻雀了。

寶兒嘆著氣對小姑姑說:「麻雀們奔走相告,咱們夏家的彈弓實在是太厲害了。」

秋收過後,夏家迎來另一件大事,五嫂子---丁蘭兒要過門了。

老夏婆子照例對這件婚事大不滿意。丁家原是知府大人的家生奴婢,雖說已經除了奴籍,可到底曾經是個下人。丁蘭兒又是過繼給大掌柜的,並沒有兄弟姐妹扶持。雖不是上門女婿,五哥將來還是要給岳父母養老送終。

夏二哥去找母親商量明年開春出門的事,就聽見老夏婆子在母親房裡抱怨,見他來了,只好怏怏不喜地走開了。人都走遠了還在叮囑:「莫讓二哥兒再出門了。」

「娘。」

小夏婆子並沒有說話,只挑著眉微笑地看著他。

夏二哥嘆道:「這麼多年,母親同祖母還是格格不入格格不入。」

小夏婆子的笑容愈深。

夏二哥心中又想,娘在這個家裡又何嘗不是格格不入呢!也許不只是格格不入,在夏二哥眼裡,娘是神秘的。

那盤庚於心頭很久的疑問又竄了出來,究竟是什麼讓母親這樣的女子流落到鄉間呢?母親又為什麼對娘家的人如此敬而遠之呢?

嘴上卻說道:「丁家是門好親,五弟日後若是不甘於小小的縣衙、府衙。大可尋得名師繼續去科考。到那時,他岳家必定會傾財相助。這些年,他又積累了這麼多衙門裡的經驗。就算日後沒有七弟幫協,亦能在官場如魚得水一飛衝天。」

小夏婆子淡淡地說:「我倒不稀罕他一飛衝天,就是這樣不是很好嗎?」

夏秀才和老夏婆子都認為七哥兒是個神童,日後必能光宗耀祖。殊不知,夏五哥這樣能屈能伸,審時度勢又能徐徐圖之的人,才是真正的胸中有丘壑。

就如這鄉人看到夏二哥。見他身形魁偉,喜怒於色,便以為夏家二哥是個有勇無謀的粗人。真真是,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

小夏婆子見兒子有如此眼界,也大為寬慰,她生了八個兒子,唯有老二、老五最為像她。這也是她獨獨默許二兒子孤身在外謀生的原因。如今在外歷練了幾年,竟比從前更勝一籌,心思靈巧又不露行跡。

「我對你們兄弟歷來沒有什麼企望,不過是自謀自立。若是將來能夠互相幫扶,那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於小夏婆子,只恨不得時光就停在現在,父慈子孝,一家人過得安然又充滿了希望。

又道:「以後的事,我也看不了那麼遠,倒是眼前有一樁好事。」

「你三弟一直苦於沒個能拿得出手的釀酒方子。可巧,蘭兒姑娘前些日子去見那知府小娘子。隨口提了那麼一嘴,倒是從那個小娘子手裡得了一個方子。」

「怪不得三弟和三弟妹這幾日高興的什麼似的。」

三嫂這幾日身子也好了,奶水也足了。更是跟著大嫂子日日忙前忙后,張羅著五弟的親事,卻是應在了這一宗上。

「你來找我,可是又有什麼打算了。」小夏婆子微微嘆氣,心中也頗捨不得兒子遠行。

若按小夏婆子的意思,二哥最好是跟著大商行的商隊,又安全又長見識。可惜,兒子們畢竟不是可以任意擺布的木偶,她也只能提點個方向。

「還是跟著馬幫,西北,蒙古都去過了。想去東北一帶看看,聽說那兒有很大一片林子,裡面的山珍野味多如牛毛。想著過了年,歇歇就啟程。」

小夏婆子聽得神采熠熠,只到後面一句就垂頭不語。半響才說:「不能訂了親事再走嗎?」

這回輪到夏二哥垂頭不語。

小夏婆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五哥的婚事因著這幾年夏家過得頗為順遂,辦得甚為隆重。丁家也花了不少錢,收拾出二十抬的嫁妝,將個夏家小院鋪的滿滿的。

家裡更是擺了三天的流水席。

家裡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九兒姑娘太開心了,小心翼翼地坐在五嫂子的旁邊,一會兒就輕輕地揭開喜帕的一角看看新娘子,細聲細氣地問:「嫂子,你悶不悶呀。」

一會兒又拉著大嫂子的手:「給五嫂子點吃得吧。」

大嫂曉得她是餓了又捨不得這熱鬧,就讓寶兒給她拿了些點心。

夏五哥喜氣洋洋地披著大紅花來揭喜帕,小九兒張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

一時,幾個嫂子加上請來的喜婆都大讚:有端詳著新婦贊容貌的,有撫著被褥贊針腳的,還有摸著喜服上的花兒贊針線的。

等到眾人散去,婆子們發現挑喜帕的秤杆子不見了。到了第二天,夏五嫂發現她的喜帕也找不到了。

夏二哥喝過喜酒回房的時候,就看見一身大紅的九兒,頂著個喜帕坐在他的床上。

當時夏二哥的酒就醒了一半。有那麼一刻,夏二哥以為自己走錯地方,進了洞房了。

九兒遞過秤桿。

夏二哥哆嗦著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個闖蕩江湖,殺過人見過血的漢子徹底手足無措了。只覺得頭頂黑壓壓的都是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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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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