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回』渠漓

『第一零一回』渠漓

清晨的崖下霧氣迷茫,四面都是草木,依稀可聽見山澗流水潺潺的聲音。

蕪姜躺在地上昏睡着,一襲月色男袍從肩頸上滑落,露出裏頭素白的小衫,上面沾著幾道被枝幹破開肌膚的紅痕。額角也被劃破了,白皙的臉蛋上唇瓣微啟,似是在忍着什麼痛苦。

「吱吱,」小狐狸見她不醒,便用鼻子去蹭她。

軟軟的,痒痒的,她睫毛微微顫了顫,漸自舒醒過來。看到一隻潔白如雪的小狐狸,正睜著狹長的眼眸楚楚地望着自己,不由詫異:「歸歸?」

「嗚~~」歸歸像個委屈的稚兒,頓時往她的懷裏拱去。從去年冬天分開到今歲盛夏,好久好久啊,她不在,慕容煜一想她的時候便對它壞。它的毛髮都被染痛了。

蹭了蹭毛絨絨的耳朵,忽而又焦慮地撲向另一邊,示意蕪姜看。

蕪姜懷裏一空,這才發現昨晚上枕的原來是一條腿。瘦而修長的線條,看起來應是個年輕的男子。她順着往上看,竟看到慕容煜靠在一張大石頭上,正異常虛弱地半躺着。玄色鎏金邊斜襟長袍半敞,墨發披散在腰間,俊美面龐上薄唇乾涸,色-潮紅,看起來像是燒得很嚴重。

「吱、吱吱,」小歸歸用舌頭舔他,又把地上的野果子撿起來給他吃。他很艱難地掙扎醒過來,視物昏糊中,費力地把歸歸在懷中摟了樓,啞聲自嘲:「天下人皆負我、妒我、欺我、笑我,想不到最後唯一留在我身邊的,竟然是你這隻小狐狸……咳、咳咳……」

接過果子想要吃,噗,卻被蕪姜用石子彈開去一旁,痛得他指尖發麻。

蕪姜看着他低垂的墨發:「慕容煜,你怎麼會在這裏?」

熟悉的嗓音,此時此刻猶如天籟。慕容煜愣了一怔,吃力地抬起頭來,看到蕪姜驚訝又嫌惡地坐在自己跟前,他眼睛頓時一亮。然而隨即想到前日被那一群梁兵欺侮的一幕,又陰涼地扯唇冷笑:「我若是不在這裏,此刻怕已經化作你床前的一隻厲鬼了。花鳳儀,你不是要與那姓蕭的梁將終成眷屬么,如何也弄得這般狼狽?……被他甩了?」

昏迷太久,筋骨痛麻,微挪動修長的身軀,那衣袍下的一柱擎天便被勾勒出來。他有些尷尬被蕪姜看到,掩了掩。

蕪姜卻已經看到了,懊惱地瞥了一眼,叱道:「你才被甩了呢,他早已不是梁人。你手下的管家帶着尤熹到處找你,找不到你就把我和他賣了。你且在這裏好自為之吧,我走了。剛才那果子有毒,想活命最好別再吃!」

言畢撐着手臂站起來,準備離開。

「嘶啦——」袍擺卻被慕容煜一把拽住。慕容煜撲上來,頓地把她壓在身下,陰惡地齜著牙:「想走?自從白石城外被他劫持,你已經給我戴了多少次綠帽子……花鳳儀,想走可以,先把本王的毒解了再說!」

他箍着她的腰,另一隻手便去扯她的頭髮。才發現她內里竟然沒有穿小兜,那男袍下只著一抹素白的衫子,衫下嬌媚奪目,烙滿了蕭孑簇新的痕迹。他忽地想起她早前中藥時的迷離,修長手指便去拆解腰間的玉帶,想要將這數月每日每夜對她的恨與執念傾解。

「卑鄙慕容煜,無恥你……嗯!」蕪姜掙扎著打他。

那俊顏美得不可方物,此刻卻如同一隻雙目刺紅的夜叉。雖是身量清長且瘦,奈何到底是個男人,任蕪姜怎樣推搡著,也推他不走。

慕容煜任憑蕪姜又打臉又掐胳膊,那乾涸的薄唇硬是俯著下來,咬上了她的脖子。

此刻這滄海天地間,唯她一個是自己的解脫。就是下一刻死了也甘願了。

「嗚~~」小狐狸看慕容煜扣著蕪姜,儼然把她的衣袍撕下來了。還以為他在打蕪姜,緊張得拚命叫,從後面扯着他的墨發和衣襟,把他往一旁拖。

該死的,曉不曉得我在給你找娘親!慕容煜憤怒不行,勻出一隻手拎起它,用力甩去了三丈外。

「啪,」正要朝蕪姜的鎖骨下滑去,額頭卻一瞬鈍痛。看到她手上不知何時攥了顆石頭,那石面上正沾著血滴。他伸手摸了摸,果然裊裊的鮮紅淌下來。蕪姜趁勢又踹了一腳,本就處於體力透支中的他頓時倒去一旁,痛苦地齜牙道:「謀殺親夫,小鳳儀你……你真下得去手!」

蕪姜連忙站起來,迅速退到了幾步外:「呸,信口胡謅。我的親夫是蕭孑,和你慕容煜沒關係!」

「吱、吱吱吱——」歸歸撲過來,狐狸尾巴在慕容煜的臉上脖子上一頓亂甩,為蕪姜討不平。

慕容煜被撩得眼睛睜不開,只得頹唐地仰在地上噓喘:「花鳳儀……花蕪姜……這世間的女人,我只能對你一個有反應,你不要我,我便真的生不如死了。」

他氣若遊絲,那裏因着碰了蕪姜,愈加的囂悍燒灼,清俊的臉骨亦痛苦地抽-搐起來。

蕪姜被蕭孑寵了這樣久,今時早已不同與往日,自是曉得那個中難抑的煎熬。

她便不想再看,不想再多理他一點點,話只怕說得不夠狠:「慕容煜你壞事做盡,死了也是活該。我才不會因為你現在這樣就同情你,這是你的報應。」

走過去把歸歸抱起來,氣呼呼地轉身就走。

天煞的!

「哼……」慕容煜絕望得近乎要死去。

曉得這小辣椒一生氣幾頭牛也拽不回來,只得撿起一顆碎石子扔過去,扯唇冷笑道:「你最好獃在這裏別動,尤熹他們一定正在找人。齊凰那小子天下之地理無所不知,若然此刻出谷被他們找到,那要伺候的便不是我慕容七……咳、咳咳……而是癸祝那個狗皇帝!」

蕪姜頓了一頓,依舊往前走。此處是個懸崖的半山腰,窄而狹長,植被茂密,遍佈着繁花綠草,有泉水在石頭間流淌。這兩天慕容煜便是靠歸歸叼著葉子,來來回回地給他接一兩滴水續命;還有那些解毒的、有毒的果子混合著亂吃,否則大抵早就饑渴而死。

腳下一顆石子咕嚕嚕滾下山崖,蕪姜往崖下看了看,只見萬丈深淵幽不見底,不由后怕地打了個寒顫。若然不是斜坡上恰被慕容煜一條腿卡住,只怕自己現下早已經粉身碎骨了。

看到前方有顆野桃樹,因着日晒充足,樹上結滿了飽-滿的桃子,便打了十幾顆下來,用袍擺兜著走回去。

晌午光陰靜謐,時有鳥兒啾鳴。她離著慕容煜遠遠地坐着,背對着他,只是看着崖下的風景。風把她烏亮的長發吹來拂去,就像她此刻心中凌亂的思緒。昨日和蕭孑那些恩愛纏綿的畫面又浮上眼前,那麼狠而竭力地彼此交融著,一條性命都被他磨碎了。怎麼忽而就生離死別了呢?

她後來驚惶中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密箭如梭中,他的肩背好像中了兩箭,看起來就像個盛怒的修羅。千餘人絞殺他一個,也不曉得此刻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若然活着,為何此刻還不見他來找自己。

欸,心裏要亂死了。蕪姜愁煩地抿了抿唇,回頭睇了慕容煜一眼——又或者這世間的惡人總是不容易死的,就譬如慕容煜這條美蛇妖。蕭孑比他還要壞。

慕容煜看不懂蕪姜那眯過來的眼神是甚麼意思,他只是貪婪地在背後凝注着她。竟不曉得她的胃口幾時變得這樣好了,一連氣吃了三顆桃子,還在無意識地接着往下吃。

許是那位置的日頭漸盛,她微微側了下身子。他便看到了她額間的細汗,連汗也是那般楚楚可人,沿着微濕的長發蜿蜒而下。那適才被他撕開的衣襟在風中亂拂著,稍定睛一看,便可看到她內里嬌攏的白與豐媚。一年未到就長成了這樣好,再不似初遇時的清澀。

他喉間有些道不出的孤獨與酸楚,啞聲問她:「他時常都是那樣欺負你嗎?……那個姓蕭的冷閻王。」

風把他虛弱的嗓音吹到蕪姜的耳畔,蕪姜只是不理,似作未曾聽聞。

慕容煜頓了頓,又自顧自道:「我真後悔帶你去了那趟陵春,若是曉得我皇兄註定要敗,本王應該早早就把癸祝毒死,然後帶了你遠走高飛……也不會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哀涼的嗓音,又想起白石城外送她去見皇兄的那個夜晚。那時還是個十四少女,什麼都不懂,多麼純澈,聽阿青阿白說一段微有顏色的段子便臉頰兒紅。他那時心裏有多麼不捨得她,皆因着皇兄的「大業」,什麼都狠心地割捨下了。

去他的大業!

想到世間唯一一個哥哥的死無音訊,慕容煜的眼眶泛開紅潮:「花鳳儀,你在聽我說么……小饞貓,幾顆野桃子就恁的好吃,把你吃成耳聾了?枉我一顆真心這樣愛你。也給我一顆,我已一夜未曾進過食物。」

蕪姜咬桃子的動作略微一頓,聽他後半句,頃刻又像沒聽見,不回不應。

周圍靜悄悄的,蟬鳴聲此起彼伏。風一吹便都是那桃子芳香的味道,慕容煜腹中饑渴,只得用石子扔她:「你還欠着我一條命,若非是我救你,你早就被匈奴侮辱了。如果不是我帶你去陵春城見蕭孑,那個混蛋怕是早已娶了公主,做了駙馬,你又哪裏能激怒他替你打天下……今次若非我勾你一腿,你此刻亦早已魂飛魄散,現在卻這般絕情不睬人么?……」

正要在數算,一顆桃子砸過來,咕嚕嚕滾去了地上。

「要吃就吃,吃了桃子就給我閉嘴,再碎叨割你舌頭!」看見蕪姜側着身子,兇巴巴抿著唇,把腳邊的一紮草藥扔給自己。

他狐疑着撿起來:「這是什麼?是想把我毒死么?」

蕪姜瞪了他一眼:「牲畜發椿時用來下火的藥草,從前阿耶的院子裏常曬,你不吃,真廢了我可不管你。」

哼,明明就還是關心自己。

瞅著蕪姜嬌嫩的小臉兒,慕容煜是有多麼的想把她當做桃子啃一口。

然而那裏實在是綳痛至極,只得齜著牙,往石頭上一靠:「我吃……但我若是吃死了,死之前也定要拉着你與我共赴黃泉。便是投胎,也須得叫你再做本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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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蕪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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