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回』難斷

『第八三回』難斷

慕容煜誤打誤撞解散了被抓去的奴隸們,那些認識的奴隸逃回去后,只道蕪姜被一群匈奴莽匪扛起來摔在了雪地上。

所有的人都以為蕪姜死了。

阿耶阿娘甚至用她裝金子的小布袋埋在土裡,給她堆了個衣冠冢。

早前聽拓烈說遇見了蕭孑,說蕪姜還好好的活著,他們還將信將疑。如今忽然俏生生地站在跟前,老兩口激動得竟有些不知所措。

「活著就好。我就說,那小丫頭六歲就能一個人在大漠里掙出一條命,怎麼能好端端的說沒就沒有了呢?」

阿娘拭著眼角,不停地感謝著天神,連柵欄門都忘記了給她開。

「活著就好」,這是蕪姜今天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了。蕪姜給阿耶阿娘帶回來很多禮物,綢緞、茶葉與蔬果……都是在塞外少見的稀罕東西。蕭孑為人雖冷淡寡情,對她花錢卻是從不眨眼睛,一應的物事都是他在那三天里提前派人備下的。

將士們忙碌著,把大大小小的禮盒、箱子從馬背上卸下來,院子里進進出出好一派熱鬧。老獸醫鄔德看病不收錢,窮了一輩子,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風光。鄰居們不由好奇地圍攏過來,想看他傳說中死而復生的小閨女,還有那看起來威風凜凜的英俊女婿。

妲安站在門下的陰影里,一時有些錯愕。十五歲的蕪姜站在陽光下,穿一抹素淡的衫子,水紅的裙裾在風中簌簌,比去歲秋天高出了半個頭。那個手握銅雕長劍的漢人將軍,與她五指相扣地站在柵欄外,就像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她還以為她死了,有時想起幼年一起成長的時光,想起她死前定然被群戎凌-辱的不堪,心裡還會同情與惋惜,覺得蕪姜的人生就是一個單薄而短小的悲劇。

沒想到再見面卻是這樣。她的身子不是慘遭匈奴共欺過嗎?那個據說是天下最決絕的男人,竟然還肯為了她而棄軍叛國。

——「蕪姜,你一個牧民養的女兒,怎麼能夠留得下他赫赫有名的征虜大將軍呢?」妲安想起之前說過的話,不免有些澀澀的。

阿娘進來放東西,看到妲安木怔地杵在門下,連忙歉然道:「郡主還站在這裡?看我,一忙就亂了,我這就給你量腰身。」

說著便彎腰去尋尺頭。

柵欄外蕭孑牽著蕪姜走進來,蕪姜恰恰到蕭孑的肩膀下,兩個人的目中恩愛正濃,看起來真是登對極了。拓烈跟在後面,剛毅的臉龐看不清表情。

妲安連忙又暈開笑臉:「哦,不急,改天再量好了。外面可是蕪姜回來嗎?都沒人提前告訴我,乍一看都傻了。」

拓烈聽見熟悉的聲音,抬眼看向妲安:「不是不舒服么,你怎麼也在這裡?」

天下皆權謀,中原乃是主心骨,然眼下列國縱橫交戰,自顧不暇,以致匈奴鬼戎肆意擴張。西塞各部落為了利益與自保,紛紛都在聯盟結交。拓烈作為織蘭河岸最年輕武猛、最有謀略的郝鄔一族頭人,更是周遭部落眼中的聯盟首選。

自古國與國、族與族之間的結交,最穩固的平衡靠的終不離婚娶。妲安的阿爸阿媽去世后,他的枕榻雖只有她一個女人,但卻一直沒有與她成親,所有對外的應酬也幾乎不叫她露面。外藩人對性-事向來豁達,只要是沒名分的,便是先納了十個八個也無所謂。聽說已經有不少部落給他送來郡主的畫像,想要與他結盟聯姻。倘若他有心壯大勢力,只需趁機受下來幾個,那麼羽翼漸豐指日可待。

妲安見他這兩天總是心緒不定,尤其早上起床就肅著一張臉,換一身正裝便騎馬出門。她原本還滿腹擔心,想來鄔德夫婦這裡打探情況,沒想到卻是為著迎接蕪姜。

此刻看著眼前拓烈的濃眉鷹眼,那寬肩闊背,每一樣每一樣都是那麼叫她痴迷,心裡便有點酸。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娶她。除了那火一樣的情-欲,她就好像是個外人。

妲安撫著肚子,抿嘴嗔嬌道:「寶兒大了,總是調皮踢人,坐也坐不住。我來叫阿媽量量腰身,正好做幾件換季衣裳。」

說著站去拓烈的身邊,像是忽然才看到蕪姜,眼睛亮濯濯道:「蕪姜,竟然真的是你。他們說你被一群匈奴……我原還以為你必定已經……老天保佑,還能見面真好。」

看一眼面如冠玉的蕭孑,也對他彎眉笑笑。

妲安的個子很高挑,站在拓烈的身邊很般配。懷孕快七個月了,圓圓的肚子驕傲地挺起來。說話時眼睛依舊像從前那般亮,一閃一閃掩映著心緒,但身上的張揚與傲慢卻好像收斂不少,多出幾分賢良謙順的味道。

拓烈看了眼她的肚子,目中到底幾分柔情,神色便緩和下來。

在蕪姜昏死在西去匈奴的雪地上,被慕容煜用冰水潑得渾身僵冷的時候。那時得知真相的她,多麼想煽妲安兩巴掌。以及在後來的很多日子裡,只要一想到妲安和她的阿爸,竟然用一袋白米謀算老實的阿耶,她就不止一次想過再見面時要怎麼質問她。

蕪姜看了眼妲安的大肚子,淡淡一笑:「是,我回來了。我這人恩怨計較,耶娘的養育之恩未報,那害阿耶的仇也沒有討回來,怎麼捨得死呢。自然是要回來的,妲安。」

蕪姜變了。從前的小蕪姜傻獃獃的,眼睛里也空靈,聽自己說什麼她就是什麼,哪兒像這樣,莫名聽著咄咄逼人。

妲安有些意外地抿了抿唇,但看著蕪姜嬌滿的胸口,想到她的那些遭遇,又覺得釋然。少女經了那樣驚天動地的辱-沒,性情難免都會大變。

她便抬眼看向拓烈,笑盈盈道:「看你說的,你不在這些日子,拓烈和阿爸阿媽每日都在念叨你。如今可好,你這一回來,他們心中的石頭也該放下了。無論經歷過什麼,那些都過去了,蕪姜,我們還是好……」

「好姐妹嗎?但那也都是從前了。」蕪姜看了眼阿耶前傾的背:「對了,你剛才說的阿爸阿媽是指我的阿耶阿娘嗎?如果是,這陣子我不在,謝你照顧了。今後我回來,你還是改回從前的稱呼吧。」

妲安的話便滯在原處,凝著蕪姜隔閡的眼眸,猜她應是知道了什麼,良久笑容落寞下來:「是。在那場匈奴人的殺戮中,我阿爸阿媽為族人殉死了,我也和你、和拓烈一樣,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我懷了拓烈的孩子,拓烈把你阿耶阿娘認作父母,他們便也是我的阿爸和阿媽。但願死去的人能帶走傷痕和誤會,我們都能夠從過去中走出來,蕪姜。」

她的最後一句帶著些暗示性的懇求,阿娘便在暗中拽扯蕪姜的袖子:「日頭烈烈,顛簸了一路,如何總在外頭站著?郡主月份也大了,還是進屋來坐著吧。」

當真死了便能抹平一切嗎?倘若妲安她的阿爸沒死,為了掩蓋女兒犯下的過錯,又如何能容得下知道真相的阿耶繼續活著?蕪姜蠕了蠕嘴角沒有說話。

拓烈不由蹙眉,在他的印象中蕪姜是最好說話的,很少有對人這樣犀利。正待要張口,一名侍衛從外面跑進來,單臂在胸前一箍:「報告頭人,烏爾族老族長帶著幾十騎人馬,正在寨子外等候。」

他便問:「可有說是何事?」

那侍衛看了眼妲安:「呃……說是來參觀我們郝鄔族的五月跑馬賽。聽說還帶了張二郡主的畫像。」

那烏爾族族長年愈花甲,膝下只有三個郡主,沒有郡爺,小郡主尚七歲,大郡主招了個女婿入贅,前歲業已守寡,他這般親自前來,擇婿之意不言以表。倘若結交,等待老族長一過世,兩族聯盟,拓烈的勢力不日便將大增。妲安的心思頓時被吸引過去,有些緊張地睇著他的眉間眼角。

「唔,拓烈哥哥,寶兒又開始不乖了,你不陪他?」她嬌嗔地挺著肚子。

拓烈眉頭擰得緊緊的,少頃只應道:「這裡正忙著,你帶著肚子不方便,還是先回去。我處理完要事再找你。」

說著對蕭孑歉然地抱了一拳,打馬先走了。

女僕扶著妲安走遠,快七個月的妲安身材有些笨拙。離了阿爸阿媽撐起的榮耀,整日棲棲遑遑,生怕拓烈不娶她。

阿娘收回眼神,長嘆了口氣:「她說得對,就讓那些都過去吧,你別和她計較。」

蕪姜不理解:「阿娘為何不把事實告訴拓烈,當初她險些害死了阿耶。」

「告訴了又怎樣,肚子里都有了,便是有再大的氣,總不能叫拓烈那孩子為難,終歸是的頭一個子嗣。這一路上她也吃了夠多的苦頭,起初逃到這裡,房子也沒有,就搭了個小帳篷,你阿耶病得厲害,她一邊孕吐,一邊跟著照顧。到底是郡主,算了。」

阿娘心軟,嘆了口氣,拉著蕪姜走進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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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蕪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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