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回』鐵甲+

『第七七回』鐵甲+

「張口……甜不甜?」

「甜。都已經吃了五顆,剩下的留給你自己吧。」

「瘦了這樣多,便是吃十顆又能如何?我就想要你多長點肉。」

清晨的灶堂里隱約唧唧竊竊低語,角落裡坐兩個身影,將軍發束玉冠,身著青紋纏絲袍,正將蜜棗往蕪姜的口中遞。蕪姜像個少年一樣坐在他身邊,兩個人情濃意濃,倘若不是知道底細的,怕要以為是一對斷-袖呢。

將士們坐在靠門邊的大桌上,忽而用眼睛瞟兩瞟,一頓飯就吃得形同無味。

都知道將軍昨晚上宿在蕪姜那裡了,到天將亮了才若無其事的回來,現下還沒分開兩個時辰,又黏在一起膩歪了。

小別勝新婚也不帶這樣的啊。將軍也真是夠絕夠沒義氣,利用弟兄們給他造勢,現下他兩個倒是恩恩愛愛了,剩下哥幾個干坐冷板凳。不知道有句話叫「牡丹花下死」嗎?早晚有一天被小妞甩了,哭都來不及。

「哼,以色侍人。」不曉得誰悶聲嘀咕一句。

蕪姜抬眸一瞥,猜就是徐虎了,便推蕭孑:「要命啦,小聲點,都被他們聽見了。」

她的唇瓣兒嫣嫣紅,看起來有點腫,都是昨晚上被蕭孑纏的。這傢伙壞極了,把她親得糊裡糊塗的時候就想趁勢和她好。悍起來時大得可怖,蕪姜閉著眼睛不敢看,只是抓著毯子羞答答地等。等了半天也不見動靜,忽而睜開一絲眼隙,便看到他一張窘迫又局促的俊顏:「不是說上次出過紅么?如何還未進去,竟就又這樣了。」

什麼都不懂的大笨蛋。

蕪姜緊繃了半個多月的心卻在一瞬間鬆弛。

兩個人七七八八忙了大半天,好容易才把床單清理乾淨。把她摟在懷裡睡,那冷長的鳳眸睇著她的小臉,都像要把她殺了。一晚上沒少偷吃,後來還一定纏自己幫他弄了兩次,今早上手都在麻。

「哦?哪個這般不識抬舉。」蕭孑揉著蕪姜的手背,只做是未聞。

這小妞賊精,心狠又絕情,枉自己鎮日給她送去吃食,心心念念盼著她肚子里那塊小肉成長。昨夜葵水一來,卻不見她半分失落,反倒像落了塊大石頭。他猜她必是還不夠愛自己,這次若非因著懷孕,必然不肯與自己求好。現下沒了骨肉牽扯,不定甚麼時候得了母妃的棺木就又把自己甩了。

哼,他豈會容她再有這個機會。

便趁伙夫不注意的時候,俯唇啄了蕪姜一口:「怕甚麼,要看就讓他們看去,左右已不是第一回。」打定了心思越發用寵溺套牢她。

咿——

真是沒有最肉麻只有更肉麻啊。

一群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將士,又都在山洞外聽過蕪姜的小貓兒叫,一時間臉紅耳赤,埋頭扒飯的速度更快了。

啪啪啪,黑熊扒著扒著,那碗越移越往邊上,一不小心咯噔掉到地上,連忙趴著泰山一樣壯闊的體魄去桌子底下撿。

不曉得把誰人腿窩子摸了一把,那將士猛地哆了一嗦。咯噔咯噔,頓時又掉下去好幾個大海碗。

一群沒出息的,吃頓飯也不消停。

蕭孑順勢瞥一眼,冷蔑地勾起唇角:「幾塊碗都拿不穩。門口風大,不如你們換個地方吃。」

這是要趕人啊?得,再也沒愛了。

「是是是……」弟兄們連忙兜著碗,這個擠那個,那個搡這個,悵悵然地去了山下的大灶堂。

…………

春日的天說變就變,忽而就快三月了。山腳下的積雪開始融化,萬物皆在悄然復甦。母妃的棺木自十一月離開大梁,轉眼已過百餘日,待到天暖后怕是再凍不住,蕪姜說走就要走了。

拓烈在織蘭河岸聯合了幾個部落,能給蕭孑湊足三千騎兵,加上大李在城中的籠絡與照應,攻下扶風城並不算太難。現下等的就是鳳凰閣的糧草。

聽說妲安懷胎已有五月,顯了懷,以為蕪姜在那次屠寨中喪生,後來一直把鄔德夫婦當做公婆照應。蕪姜不知道自己再見到妲安會怎樣,她是個記仇的人,但只一想到阿耶阿娘還好好的活在世上,她心裡就亟不可待。蕭孑便打算先送她去見鄔德夫婦,等攻下城池后再來接她。

他從互市上買了幾十擔的糧草與穀物回來,作為給顏康兄弟二人的酬謝。在這飢荒連年的亂世中,糧草貴如金玉,幾十個將士叨擾了兩個多月,可得吃掉他們不少的糧食。

蕪姜從穀物中抽出一小袋,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往瀛水河深處送。

大早上就出了寨門,怕天晚了再遇見雪狼。

晨間的瀛水河畔霧氣迷濛,流水叮咚,越往上遊走越是靜謐。一座土褐色的木屋,老遠就聽見嬰兒哀哀的啼哭。裡頭是一對年輕的牧民,那個傍晚蕪姜帶著白鰭和白鱘一路走,走到這裡恰看到有婦人在餵奶,便把他們留了下來,時不時的送些吃食和補給。

「嗚~嗚哇~~」白鱘蠕著腿兒,看起來哭得很慘烈。那牧民的婆娘約莫二十來歲,因為才是初胎,胸前隔著衣裳搖搖晃晃的,奶-水顯得很足。正在給白鱘換尿布,看見蕪姜來,對蕪姜抿唇笑了笑。她是個啞巴。

「嗨,勒慶家的。」蕪姜便對她打了聲招呼,把青稞袋子在門口一放。

「嚶嚶。」白鰭怯怯地縮在角落裡,早先那身華緞小袍髒了,換了件勒慶婆娘改小的衣裳,看見蕪姜來,連忙拖著裙裾跑出來。

小手兒拽著她的袍擺:「小五哥哥,弟弟哭,他想娘了,鰭兒想爹爹。」

淚眼汪汪,小臉蛋臟兮。想爹爹,想爹爹,蕪姜都聽他說過了一千遍。

氣不過被慕容煜羞辱的顏麾,把兩個小的棄在狼腹之地后就頭也不回地離開,回去騙辛夫人把他們送還給了白鎏。

辛夫人一開始總是在哭,哭兩天見兩個成年的兒子不為所動,便漸自心灰意冷下來。看見蕪姜總是對她傾訴,又或者更像在自言自語,說二十餘年幾經離散,只怕是真的命中無份,總算還了他兩個骨肉,也算了卻了今生一段情。

讓蕪姜幫忙帶封信給白鎏,念囑他好生撫養孩子,自此不要再找上門來。蕪姜嘴上應著,信卻藏了起來,哪裡真敢跑去玉門邊上送死。每每總是騙辛夫人把信送了。

辛夫人聽后目光微澄,過後卻又黯淡。蕪姜猜她大抵還是祈望白鎏找來的,女人多是心軟與口是心非,更何況那麼深的執念哪裡是能說斷就斷。

「駕!」

安慰白鰭「爹爹正在路上,過兩天就來了」,便縱身跨躍上馬背。馳騁中回頭一望,看見白鰭歪歪斜斜地跟在後面跑,忽而跌了一跤,又自己爬起來,拖著寬大的袍子站在風塵中看她。

蕪姜的心不由搐了一搐,決定去找顏康談談。

「硜、硜、硜——」

寨子里已經開始布防,等著三月初顏曷祭日一過,白鎏上門行聘的時候就開打。

午後日頭微暖,塞外的春季總是乾燥,風中夾雜著塵土的氤氳。顏康正與手下兄弟們在改造□□,蕭孑給畫的手稿,加強版的守城與攻敵利器,射程比一般的□□更厲更遠。相傳春秋戰國時期,魏軍便是用此神器給了秦獻公致命一擊。

「迂!」蕪姜跳下馬兒,邊卷著馬鞭邊走過去,「顏康,顏康」叫了他兩聲。

顏康正在釘支架,臉龐側對著蕪姜。濃密的墨發披散在肩頭,赤著一雙胳膊,手臂上的筋骨一收一緊。自從那次在曠野里差點對蕪姜「衝動」后,他已經好幾天沒在蕪姜的跟前露面了。忽而聽見熟悉的聲音喚,便抬頭睇了一眼。

蕪姜的下巴圓潤了不少,臉上雖然塗了層棕油,然而底下的氣色卻掩不住。他知道蕭孑這幾天都宿在她那裡,也曉得女人得了男人的澆灌後會變得滋潤。他心裡有一根弦很痛。

但天下間都傳說她是禍國燕姬的女兒,當年蕭孑放了她一命才西逃的邊塞,她的命是蕭孑給的,他們註定是冤冤相纏的一對。而自己不過一介山寨武夫,又如何能與她續得姻緣。他便迫著自己想通,做出一副坦然。

當下沉聲應道:「叫我做甚,有話快說。」

蕪姜看了眼周遭的寨兵們,顏麾扔孩子的事兒可不能在這裡說。便道:「我明兒就要走了,有幾句話想單獨和你說,是關於你母親……」

顏康驀地打斷:「已經聽貂雲兄說過了。若只是與我母親相關,這些家事大哥自會定奪,不用勞你操心。」

怎生抬頭睇了蕪姜嬌纖的身兒一眼,手上的動作一頓,到底是扔下鎚子走了過來。

不遠處昊焱站在坡埂上,一襲袍擺翩飛,不曉得在與雅妹說著甚麼話。

蕪姜拉著顏康的袖子走到另一邊:「我並非存心管你的家事,只是你的弟弟白鰭和白鱘……」看到他臉骨搐了搐,忙又改口道:「你不想承認就算了。總之我把他們寄養在瀛水河畔一對牧民的家裡,那婦人自己正奶著孩子,照顧兩個小的也很是辛苦。我怕把他們送回代城,白鎏知道了要來打;又不好帶回來,怕被你大哥看見。終歸是一母同胞,你母親既是心死了,你也別把她逼得太甚,有空的時候去看看他們,送點兒糧食補給什麼的。當然,我也就是這樣說說,畢竟是你的家事,最後去不去還是在你自己。」

顏康想起蕪姜那天莫名其妙地跑去狼腹之地,先還以為是去躲慕容煜,此刻頓然明白過來。雖說對於兩個小的,他心底里也覺可憐,平素卻是冷淡懶於理睬。沒想到大哥的厭惡竟遠勝於此。

便沉聲應道:「知道了,此事我自會看著辦。」

他一邊說著話,深邃的眸光一邊專註地俯看著蕪姜。其實對於顏康,蕪姜還是感激的,從最開始的收留,到之後的狼口奪命,那天晚上什麼也沒做,後來什麼也沒說。

此刻凝著他俊朗的臉龐,眼下一團青影昭示著他的焦慮與憔悴,便有些不好意思:「那我這就回去整理包袱了。那天晚上謝謝你。聽說你大哥過幾天便安排斛楓寨的二小姐與你見面,期待早日聽到你的好消息!」

言畢轉過身去拽扯馬兒。

顏康看著蕪姜清岧的背影,忽然小聲啟口:「花鳳儀。」

蕪姜步子一頓,回頭看,看到他閃動的眸光,便明白他知道了自己身份。應該是那天晚上驚惶之下叫了蕭孑的名字,人在性命危急之間,潛意識裡叫出的總是真名。

她便坦蕩一笑:「你都知道了?一定是我叫他的名字時被你聽到。」

貫日像一隻馴不住的小鹿子,難得笑起來可真好看。幼年時母親也叫他讀漢書,他忽然想起來一句詩詞,古有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眼前浮過昨日在互市上看到的那張畫像,眉間輕點嫣紅,惟妙惟肖。他自小也是招惹女孩兒的,只是後來心思記掛在母親被擄之事上,對兒女情長沒有心思。從前買完東西就走,從未正眼看過牆上那張傳說中天下最美的畫像,哪裡料到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第一次動了情,就是這般結果,都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操-蛋的這該死的緣分。

顏康默然著,微側過臉龐:「相識就是一場緣分,走的時候我去送你,可否讓我見見你棕油底下的真顏。」

蕪姜喝一聲「駕」,跨坐上馬背:「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冬日怕被人認出來,還怕被風沙刮裂皮膚,現下開春了,自然也該洗乾淨了!」

說著便揮鞭欲走。

「不好了——」坡下忽然衝上來一騎飛馬,又是上次那個咋咋呼呼的隨從。馬兒還沒停,人就從馬背上飛撲下來,差點把蕪姜撲了個趔趄。

單膝往地上一跪:「二少寨主不好了!今早突然幾戶寨民頭疼發熱,那時未曾注意,不料半日的功夫,發熱的人家竟是越來越多。眼下連大少寨主都躺了,叫我趕緊喚您去看看!」

蕪姜聞言往山下一看,婦人捂腹,小兒啼哭,清晨還是一片祥和的山寨,此刻竟已然一片陰霾。

「該死,必是前些天打回來的那群野鹿出了事!」顏康蹙著眉宇,當下再顧不上其他,連忙大步攜風地隨在後頭走了。

自顏曷病逝后,這些年來兄弟倆苦心經營山寨,寨民們安居樂業慣了,幾時有過這般驚亂。那瘟疫來得突然且兇猛,人們紛紛措手不及,坡上坡下都是找顏康求助的男人與婦孺,氣氛也無形中危迫起來。

到了傍晚的時候,又聽探子急報,慕容煜帶著二千兵馬在棲鹿谷里扎了營,並派人送來消息,只道兩位寨主答應他的條件,他便立時給解藥。倘若是不給,那便繼續耗著,等大伙兒都被瘟病耗死了,他再不費吹灰之力地上門來收寨。到時候就算不想給他制販兵器,也須得給他乖乖就範。

但他能給解藥才怪,那毒就是他下的。便是真給了,也是只供一時緩解的成-癮-葯罷。

前些天出去打獵的寨民在谷里遇到一群野鹿,也是奇怪,原本一隻只生龍活虎,不興追趕幾下就全被射中了。冬過春來,正是糧食緊缺的光景,回來后便切成塊兒分給各家。顏康本來有些不放心,讓先擱置著,奈何眾人聽不進,許多人家當夜就吃了。

第一天無事,怎料隔天便傳開了瘟疫。那熱疹傳得厲害,不到幾日的功夫,幾乎整個寨子半數之人都被傳染。得此瘟疫后,人體發熱,皮膚奇癢,骨頭無力,連幾名將士也不慎中了招。

慕容煜洋洋得意,聽說特地在棲鹿谷里駐了高台,每日叫侍衛著一身白慘慘的衣袍站在高台上看。那喪氣能綿延幾百里,催人命似的,真是卑鄙到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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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蕪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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