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緣來

第二章 來,緣來

開門的是管家。

儘管他與寧朗從未謀面,可大概早就收到寧朗回國的消息,第一時間就認出他的臉,極鎮定地喚了他一聲少爺,引他進宅子。

這是姑姑家的宅子,老宅。

半高不高的紅磚圍牆,老舊的大鐵門,牆內沿種了一圈銀杏樹,內里是一棟雙層老式別墅。這也是寧朗爺爺留下來的老宅。隱隱約約中,他似乎還有對這邊的模糊記憶。

「少爺。」管家是個有些年紀的男士,彬彬有禮,眼角的紋路寓示著時間沉澱下來的滄桑。

「家裡只有你嗎?」寧朗並沒有將外套遞給他,只是自己拿著進了客廳。

管家也不尷尬,笑著回他:「小姐還沒回來。」

「小姐?」寧朗坐下,疑惑發問。

「是何淺小姐。您來的匆忙,還沒來得及告訴您。」

「何淺。」寧朗點點頭,不再作聲,似乎對她的存在並不驚訝。

他不再問,管家也就不再多言,只陪在一邊默默地站著。

這時寧朗打開電腦,拿出手邊檔案袋裡的一沓文件,敲著鍵盤運指如飛,不一會界面上就出現媒體對於寧氏集團的相關報道。滿屏的寧氏當家人車禍身亡,股權大戰一觸即發之類種種。

寧朗大概翻看了四五分鐘,這才開口問管家,「知不知道姑姑出事前發生了什麼。」

「夫人臨出門前接了個電話,然後就氣沖沖地出門了。先生不放心,也急急跟出去了。走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警察給家裡打來電話,說先生和夫人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當時在場的還有什麼人?」寧朗神色不變,只是按在鍵盤上的手指一緊。

「還有司機。」管家的臉色也變得讓人捉摸不定,「他忍著最後一口氣見了我,說先生明明可以活下來的,可他寧願陪著夫人死也不肯自己活。那時候車子被卡在橋沿,發動機著了火隨時會爆炸,可夫人被壓在車座下動彈不得,先生眼見時間來不及了就把司機推開自己留下陪著……陪著夫人直到車子爆炸。」

「那個電話號碼,你查過了嗎?」

「查過了,是公話號碼。」

「公話號碼?」寧朗臉色微沉,「那就有必要查一查了。」

管家點頭,「我也這麼認為,如果是某人的手機號或固定座機也就罷了,可它是個公話號碼,而更奇怪的是,用這個公話打過來的人我找了又找,卻是怎麼都找不到了。」

「恩,那就聯繫警方。」寧朗抬頭,面色不變,「紙包不住火。」

管家點頭,眼裡終於透出濕潤,「是。」他說得哽咽,似乎終於安下心來。

「下午去公司,通知董事會三點開會。」寧朗合上電腦,「告訴律師讓他過來見我。」

「少爺?」管家一臉擔憂,「您剛回來,現在就要去公司嗎?」

寧朗對他的關懷似乎視而不見,「去安排吧。」

管家無奈,只得照他吩咐去辦,但也從心底里認可了這位從未謀面的少爺。原本還是忐忑的,恰逢寧家遭此大變,原本未見到寧朗時他還在憂心忡忡,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夫人遺囑的特殊意味。寧朗做事情從容不迫,骨子裡有著寧家的氣勢,這是別人學不來的。

管家走後寧朗依舊獨自坐在沙發。良久,他拿出一根茶几上放好的香煙。

點燃,卻依舊不吸,只看著淡淡的煙圈環繞,慢慢暈開。

不言不語,靜默。

他是一個安靜的人,從來都是。

何淺接了表哥回到他家,連吃午飯的時間都沒有就被電話催著趕去寧氏開董事會。接電話的時候傅雲琛就在旁邊,聽她說到寧氏的時候臉色微變,可惜何淺並未察覺。

「你去吧,我正好睏了想休息下。等你忙完給我打電話。」

「好。」何淺是很直接的性子,也懶得跟他客套,把鑰匙還給他就下樓開車,很著急的樣子。倒是傅雲琛一直在窗口看著她,直到她的車消失不見。

這次董事會確實重要,今天剛接到通知,說是新任董事長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大概這是要立立威。當然,也極有可能是為了寧文卿的死。何淺比誰都知道的早,新任ceo是寧文卿的親侄子,美國海歸。

看來美國還真是個招攬人才的國家,不光自己那個天才表哥,連新任boss也是留美學成歸來。只希望這個所謂接班人能夠對得起寧文卿對他的信任。

說起寧氏,何淺其實也算糊裡糊塗就進了董事會,然後又糊裡糊塗地知道自己成為公司最大股東。而就在兩天前,因為寧文卿何振東的死,她身上的股權數額立刻翻倍,自此成為寧氏除寧文卿之外的第一決策人,擁有董事會的絕對裁決權。

而這一切,全是何家給她的。

這個何家,不是曾經的何家,而是收養她的何家。儘管他們沒有辦理過任何收養手續,也未改口,可在心裡,何淺一直當何家是自己半個家。

當年何淺父母死於那場客輪綁架案,何淺一夜之間成了孤兒。何受業是z市地產大亨,與何家交好多年,知道何淺一家的變故之後立刻趕來將何淺接了過去,因為兩家都姓何,何淺又堅持,所以乾脆沒辦領養手續。

去何受業家住的時候何淺剛過七歲生日,年齡還小。起初因為父母的事情她足足一年不肯開口說話,就連學校也不去。何受業擔心她精神受創還曾找過心理醫生,但她年齡小,治療也不見好轉。直到何振東回家看她,也不知怎麼聊的,第二天她竟然乖乖坐了何受業的車子去上學了,情緒也漸漸好轉。

此後,何淺成績蹭蹭直上很快名列前茅。可惜好景不長,何受業身體每況愈下,唯一的兒子何振東又常年不在身邊,他在何淺高二那年去世了,死前卻將自己在寧氏集團的所有股權都轉讓給了何淺。而何淺那時已是大姑娘,儘管難過,卻還是聽從安排,搬進了何振東的家,繼續專心讀書,高考時更是奪了z市狀元,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z大。

何振東雖然比何淺大了二十歲不止,但他為人親切,又極紳士,再加上何受業的關係,何淺一直拿他當哥哥看待。他是一個溫柔的男人,對待妻子寧文卿非常痴心,對於經商更是完全不感興趣,因此何家的公司全被寧文卿接過去打理。

說起這寧文卿那才真是大名鼎鼎,當年寧朗父母雙亡,她以一己之力接下寧氏集團的當家人身份,十五年來叱吒商界,帶領寧氏創造出無數輝煌戰績。就連z市新聞都這樣報道她:寧文卿,一位女主豪傑。剛剛故去的寧氏集團ceo,何氏獨子何振東的妻子,z市響噹噹的女強人。卻因一場車禍夫妻雙雙撒手人寰,寧氏自此失去半邊天。足見寧文卿在z市商界地位。

何淺很喜歡寧文卿,她身上有媽媽的感覺。

何淺住在寧家五年,從考上大學再到畢業后被保研,何振東一直作為大哥般的存在鼓勵她支持她,他是她精神上的支撐,當年如果不是他,她可能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度過那段漫長歲月。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竟在一周前出了車禍。

消息傳來的時候正是何淺研究生開學的日子,早上她還親耳聽到他們的鼓勵。寧文卿據說還安排了晚餐等她回家慶祝。

一切來得太突然。

那時候何淺沒有哭,大概也是哭不出來了。只覺得天旋地轉後世界失去所有聲音。

從七歲開始,她經歷了太多生離死別,每一次都是身邊最重要的人離開,第一次是養育自己的父母,第二次是如同養父的何受業,而第三次,又是她的精神支撐何振東寧文卿。她想不明白下一次會是誰,老天似乎總是不肯放過她身邊的人,那麼多大奸大惡之徒都還好好的活在世上,可是她的親人,她最愛的親人卻一個接一個的全都沒了。

有時候她也在想,從小聽人明裡暗裡說起的那個「克」字,是不是真的應驗在了她的身上。

然而當時的情形根本就沒有給她胡思亂想的機會,更讓她不知道該以何種心境面對的,是來自律師的一個電話。

何振東將自己名下所有寧氏股權全都一併轉讓給了她。

一夜之間,她成了寧氏集團的最大股東,而她只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研究生而已。

所以今天下午,她才有資格坐在寧氏集團股東大會這樣一個她原本不該出現的場合。

何淺是下午兩點左右到的,坐在專程過來接她的車上,難以名狀的複雜心情,她知道要見的人會有多冷漠,那些人性的東西早在她幼年時便已體會清楚。

有多少人會認為是寧文卿死了,而不是寧氏集團ceo死了。

而又有多少人,會因她的死真心掉一滴眼淚。

何淺心底嗤笑一聲,實在不想這一幕被不相干的人看到,趁著旁人沒留意,何淺徑自一人朝著寧氏頂樓走去,那裡沒人,以前過來開會的時候她偶爾會去坐坐。

下了電梯何淺還在看手裡的文件,一份寧氏董事會擬發的人事通知。掃著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名字,何淺只覺得心裡越來越麻木。

世道人常。有時候冷漠的不是人情,而是世故。

寧氏前任ceo屍骨未寒,而現在的董事會卻早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更何況繼任人還只是個年輕人,只怕這後續發展不容樂觀。

一拐角,在原本她經常發獃的位置卻看到一個身影,靠在牆角,手裡燃著一根煙。

何淺腳步一頓。

是一個陌生人。

看上去很高,筆挺的藏藍色西裝,一絲不亂的發。何淺最先留意到他的手。他拿煙的動作很好看,手指修長,專註地看著它燃至煙蒂,卻一直沒有吸。何淺覺得奇怪,忍不住就朝他臉上看過去,這一看卻是真的呆了一下。

這男人長得十分好看,也非常年輕,五官簡直跟小說里的男主角一樣出彩,臉龐瘦削分明,眉眼比畫濃,只可惜給人感覺凌厲了些,又太過面無表情。儘管沒有留意到她,也沒出聲,可仍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冷漠疏離感。

他閉著眼睛。然而手裡的煙卻燃著。

實在是讓人無法忽略的存在。

這人給人的感覺太強烈。

何淺小心翼翼地,準備越過他走到遠一點的地方。

大概是留意到腳步聲,他的眉頭微皺,霎時張開眼,眸色分明地朝她壓過來。

那雙眼睛,何淺只一眼就呼吸不能。

強烈到太過犀利的感覺,帶著傷人於無形的氣勢,只一眼便勝過千軍萬馬。

出於禮貌,何淺還是解釋:「對不起,我只是路過。」

他卻臉色不變,帶著判定的眼光一聲不吭地看著她。

何淺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只得硬笑了一下:「額,真的只是路過,那……再見。」

然而,他卻忽然開了口:

「何淺。」

是她的名字,他喚地一字不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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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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