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車魯喜人的營地

第五章 車魯喜人的營地

維悉河中游有一塊被森林沼澤佔據的土地,只有少數地方是茂美的水草地,一座座相隔很遠的長方形木頭房子散布在這兒,這就是車魯喜人生活的營地。

今天傍晚天還沒黑,篝火就已經點起,一陣陣烤野味的香氣飄散在營地中,一群一絲不掛的日爾曼小孩圍著正在燒烤食物的大人們跑來跑去,也有的孩子蹲在地上眼巴巴瞧著大人們的動作,大人們正把種由鹽巴和其他調味品熬成的淡黃濃汁一層層刷在野味身上,使香味更誘人了。

這些孩子們雖然都是赤裸著的和很骯髒的,但卻長出一副羅馬人所最羨慕的壯健身軀,因為日爾曼人的嬰兒都由自己的母親哺乳的。遠處,更多的孩子正和部落的綿羊、豬、山羊同樣地在泥地上打滾,這裡面既有部落貴人的孩子,也有奴隸的子女,日爾曼人在這點上毫不在意,往往奴隸的兒子會把酋長的孩子打得鼻青臉腫,而酋長的孩子只會想怎麼再打還回去,從未想到他們的父親身份迥異。

營地中央的空地已經擺出酒宴,預備歡迎剛剛從阿里奧維司都斯墓地回來的阿契麗婭和亞馬遜,還有卡狄人的大王荊戈、烏昔鄙夷族的首領巨漢熊勒明爾和鄧克特累族的首領烏依天厄,據說這兩個世代結盟的剽悍騎兵部族首領,和荊戈一樣是為了問候阿里奧維司都斯的兩個外孫女來到了這裡。

車魯喜部族的女人們忙著往座位還空著的酒席上放野果和乳酪,當然也少不了日爾曼男人每餐必不可少的蜂蜜酒和大麥酒。

卡德摩斯悠閑地在這個日爾曼部落里轉悠著,不時有幾個大膽的孩子想伸手觸摸他的衣服,因為卡德摩斯的裝束是那樣的新鮮,而他那樣式特別的武器和盾牌,正在旁邊被幾個的阿爾米烏斯的侍從拿在手中觀摩。

瓦魯斯的希臘侍從心裡並不象他的表情那樣輕鬆,臨來之前,瓦魯斯的侍從首領克勒蒙斯秘密囑咐他要細心觀察車魯喜人的一舉一動,如果發現什麼異常,一定要記在心裡,回到摩古恩提亞庫姆時向他報告。不過,當他來到這個營地,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平和正常。

「瓦魯斯大人是不是有些多疑了?」卡德摩斯毫不懷疑克勒蒙斯的指令是從瓦魯斯那裡來的。他一邊暗中嘀咕著,一邊小心的推開一個車魯喜小孩,怕那個孩子身上的泥弄髒了自己在雅典精心縫製的衣服。

在他旁邊的雅易安卻是喜氣洋洋,這一路上,他終於感到自己是個人物了,路過的各個日爾曼部族的首領都對他很客氣,連荊戈今天在這裡碰到他的時候,也親切了許多,好象忘記了摩古恩提亞庫姆總督外發生的一幕。想到馬上就快回故鄉看望自己的父母,他心裡別有一番滋味,「不知道現在父母怎麼看我這個被他們認為不成氣的兒子?」

「我要那個!」被卡德摩斯推開的車魯喜小孩指著他身上的銀質劍鉤說道。希臘人苦笑了一下,現在不用問雅易安他也了解了日爾曼人的這個習俗:沒有人比日爾曼人更慷慨好客的了,閉門拒客被認為是一種醜行。每個日爾曼人都會按照他的家財情況儘力款待自己的客人,如果主人無力招待了,他會介招另一位東道主給他的客人,陪同他前去,並不需要另一家主人的邀請,另一家也會同樣殷勤地招待他們。就盡主人之誼而言,對待熟人和陌生人是沒有差別的,每當客人離開的時候,隨他要求什麼,就送給他什麼;同樣,主人也毫不忸怩地向客人索取禮物,他們非常愛好禮物,但既沒有施恩望報之心,也沒有受施必報之念。

所以,這一路之上,卡德摩斯身上的各種精美小飾品快被索要一空了。此刻他只好無奈的掏出個神使赫爾墨斯的小雕像,把那個孩子打發了。

那個孩子如獲至寶,轉身向一棟木頭房子跑去,看來是要向自己的母親去獻寶了,後面還追著幾個嚷嚷著要看看那雕像的孩子。

卡德摩斯向一棟最大的木屋瞧去,那裡正傳來陣陣轟飲聲……「晚宴還沒開始,他們就等不急了,幾個首領居然就先聚在那裡開喝了,日爾曼人還真是可愛。」他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大木屋內的情形卻不象瓦魯斯侍從想的那樣,沒有一絲熱烈的氣氛,四個部族首領神色凝重,難以相信那些熱鬧的喊叫聲是從他們嘴裡發出來的。

「荊戈,喝啊!……我們這麼做是不是過分小心了,有這個必要麼?」烏昔鄙夷族的巨人先是大吼一聲,然後使勁壓低嗓子說道,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件辛苦的事情。

「對,不能饒了他,他今天喝酒喝得象個娘們似的!……熊勒明爾,你給我閉嘴!我們三個腦子加起來也比不上海爾曼,既然他讓我們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烏依天厄毫不客氣的說,除了海爾曼,他是唯一能讓熊勒明爾聽話的人。

海爾曼,或者說他的拉丁名字阿爾米紐斯我們更熟悉的車魯喜人首領,此刻正緊蹙眉頭,一聲不吭地盯著手中的純銀酒杯,那是提比略送給他的禮物。

「放心,這麼好的葡萄酒我才不會放過咧!難得瓦魯斯總督這麼慷慨,居然把他窖藏的美酒送了這麼多過來,我們今天有口福拉!……海爾曼,你說話啊,你有沒有聽見我們的話?」荊戈顯然有些急躁。

「你們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漏!朋友們,如果我沒猜錯,我們有麻煩了!」海爾曼把一杯酒倒進喉嚨后開口了。

「什麼樣的麻煩?」為人精細的烏依天厄問道,同時也沒忘了大喊一聲「好酒!」

「怎麼告訴這幾個和自己志同道合的夥伴呢?難道告訴他們:自己憑瓦魯斯的眼睛和一點蛛絲馬跡得出的結論——瓦魯斯已經發現我們的密謀……這簡直有點太荒謬了!」海爾曼苦笑了一下,又把手伸向了盛酒的陶罐。

「海爾曼?!」熊勒明爾這次沒有放低他的嗓門,烏昔鄙夷部族首領的巨大聲音彷彿震得這間原木搭建的房子晃動了幾下,和他們只隔著一道低矮木牆的海爾曼家的幾頭母牛也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哞哞」的叫了幾聲。

「熊勒明爾,你受不了這烈性葡萄酒了吧,哈哈,這酒入口雖軟,後勁可大!象你這麼象喝水一樣喝,我看你馬上就要到夢中女神那兒去了!哈哈!」烏依天厄一邊哈哈大笑著,一邊用責怪的眼神瞧向熊勒明爾。

「我想,我們的計劃已經被瓦魯斯這個狡猾的羅馬人察覺了!」海爾曼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了自己這些天來的憂慮。

屋內一下子靜了下來,只剩下地上火坑中燃燒著的乾柴不時發出「啪、啪」的爆裂聲,一縷縷煙氣不停地朝被熏黑的房頂飄去,那裡開了個排煙的大洞。

「你怎麼知道的?!以前可是連狡詐多疑的提比略都被我們瞞過了,這次我們露出了什麼破綻?」烏依天厄急促的低聲發問,這回連他都顧不上掩飾了。

還未等到海爾曼回答,他馬上又豎起了耳朵,接著把食指放在雙唇中間:「噓,有人來了!」果然,很快從門外傳來對話聲。

「尊敬的西吉提斯長老,您好。」首先說話的是在門外守衛的海爾曼的首席侍從。「哈哈,好、好,我侄子海爾曼喝得怎麼樣了?這小子讓我去陪尊貴的客人,自己居然和那幾個酒鬼偷偷躲在這裡喝瓦魯斯大人送來的美酒!喂,我說,荊戈,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快給老子滾出來,不然老子要進去揪你耳朵了!」接下來開口的是個洪亮的聲音。

「現在我們去參加晚宴,宴會後我們大家以賭錢的名義再聚到一起;大家表情自然些,再往衣襟上灑點酒水。」海爾曼果斷地一揮手。

大樹枝葉搖曳下,空地上的酒席旁現在已是人頭攘攘,除了空出酒席中央的一排位置,車魯喜部族的成年戰士們隨意的席地而坐,武器就擱在他們手邊。這些戰士大聲喧嘩著,炫耀著自己過去的英勇事迹,部落里還未有資格成為戰士的少年們站在一旁,羨慕地望著這些父兄們,而他們的母親姐妹仍舊忙著把食物端上來。

在各自侍從們的簇擁下,四個部族首領和海爾曼的叔叔西吉提斯威嚴地來到了空地上,此刻日爾曼尼亞上空,月亮女神黛安娜接替了她哥哥太陽神的位置,這位女神正眨著俏皮的眼睛,把自己柔和的銀色光芒灑向這片大地。

車魯喜戰士們轟然起立,向他們的首領和貴賓行禮。海爾曼舉起一隻牛角杯,把其中灌滿了的油脂和美酒慢慢倒向地面,「偉大的奧丁大神啊,請接受你的崇拜者的供奉!請你眷顧無畏的勇士!」

隨著他的話音,他的幾個侍從把整隻整隻的豬羊扔到空地中熊熊燃燒的篝火里,晚宴正式開始了。

阿契麗婭和亞馬遜的臉龐被火光映得紅撲撲的,顯得格外嬌艷;脫下華麗的絲綢長袍,換上日爾曼女人常穿的亞麻衣裙並沒有使她們的美麗減色。

在每個人喝下第一杯酒後,在部落里地位僅次於海爾曼的西吉提斯站了起來,他是海爾曼和弗拉烏斯的父親西吉米爾的弟弟,車魯喜部族地位尊貴的長老和祭司。

「今天,我們車魯喜人迎來了尊貴的客人——英勇善戰的阿里奧維司都斯的兩個外孫女,拜託奧丁神的恩賜,在經受了長期的苦難后,她們回到了故鄉。車魯喜的兒郎們,拿出點本事來歡迎阿契麗婭和亞馬遜吧!」

一群勇敢的青年從自己的座位猛地跳了出來,飛快地把一把把利劍和短矛倒插到地上,然後脫guang了衣服,赤身裸體站在劍刃和矛尖留下的一個個狹小空間里。

青年們一起高舉著自己的佩劍,指向空中,隨後猛烈敲擊在自己盾牌上。一聲鏗鏘巨響后,雄渾的歌聲響起:

我看見我的父親

我看見我的兄弟

我看見我的母親

千萬的祖先,他們在召喚我!

在瓦爾哈爾的殿堂,勇士的靈魂將會成為永恆……

隨著悲壯的歌聲,閃爍著青春矯健胴體的車魯喜青年,開始在槍叢劍棘跳起日爾曼人的戰舞,他們口中大聲唱著歌頌奧丁的歌曲,腳下敏捷地跳躍著。突然,車魯喜青年們猛地跳起來,在空中猛地向一個對手刺去。

在亞馬遜的驚呼聲中,這些青年戰士準確地落在對方原來落腳之處,隨即紋絲不動停在那裡,遍布滿地的危險利刃絲毫沒有傷到一個人,他們手中的一柄柄利劍照亮了營地的天空。

寂靜了一刻后,旁邊的人們開始暴雷般為他們喝彩,阿契麗婭姐妹身旁的卡德摩斯也在這原始的勇蠻尚武之氣下心神激蕩……他少時就因崇拜大英雄赫拉克勒斯的事迹離家四處冒險,他曾在破落的神廟裡刀劈巨蟒,也曾在伯羅奔尼撒的山中獨斗過群狼,更在敘利亞沙漠中激戰過帕提亞遊騎兵,而這樣的情景還是首次得見。

「勇敢的卡德摩斯,你們希臘曾經誕生過無數著名英雄:創造了十二項偉業的赫拉克勒斯、特洛伊城下天神般的阿克硫斯,駕駛『阿耳戈』遠渡重洋尋找金羊毛的伊阿宋;如今,你們希臘人有這樣勇敢的戰士,有這般快捷的青年嗎?」看著一瞬間就回到席位上的青年們,烏依天厄似乎很隨意地提了一個問題。

卡德摩斯搖了搖頭,不過當看到旁邊日爾曼人們眼中一閃而過的傲氣,這個曾經殺死了卡狄第一勇士的青年微微一笑:「現在我們希臘人確實沒有這樣的戰士,因為我們現在更看重的是另一種東西。」日爾曼人的首領和長老們都停止了飲酒,開始注意聆聽希臘青年的話。

「我們希臘人現在看重的是探索生命的意義,我們的生命有多久呢?五十年?六十年?只有短短的幾十年,而我們又太多的yu望想要去實現,但是,我們的經驗告訴我們,一個人在一方面的yu望強烈的話,他在別的方面的yu望一定就弱了,就象一條已被引入另一條渠道的小溪一樣,所以我們人類就開始折磨自己。

那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希臘的智者用以下方式進行反省,看來這好像是一條通向正道的捷徑:只要我們固守在身體之中,使心靈受到肉體的污染而變得不完滿,我們就無法令人滿意地去把握對象,這些對象也就是我們所謂的真理。首先,身體因追求生存而造成了難以計數的干擾;其次,疾病妨礙了我們去探索真理;此外,身體中充滿了愛懼、情慾、各種幻想以及許許多多毫無價值的東西,使我們根本就沒有閑暇來考慮其他問題;戰爭,變革及爭鬥僅僅是由肉體yu望所引起的。戰爭的目的是為了攫取財富,我們不得不去攫取財富的目的是為了滿足肉體yu望。

我們是yu望的奴隸。

這就是我們為什麼幾乎沒有時間思考生命意義的原因。最槽糕的是,即使我們從肉體yu望那兒爭得的一些時間來進行某些方面的研究,肉體yu望還會再度闖入我們的思維過程,中斷、干擾、分散及妨礙我們捕捉真理的微光。

於是他們相信,要想獲得答案,必須擺脫肉體,用心靈注視事物本身。只要我們活著,除非絕對必要,要儘可能避免與肉體的交往、接觸,這樣我們才能不斷地接近知識。我們應該在神明拯救之前就凈化自己的靈魂,不能允許靈魂受肉體yu望的侵蝕。通過這種方式,我們才能像與自己交往一樣與自然萬物接觸,獲得純粹的和未受污染的直接感悟。一個沒有先凈化自身就去冒犯純粹真理王國的人,無疑違反了宇宙間的公道。

一切智者都必須不受干擾地去思考並且相互提醒。對任何一個到達人生旋途終點的人來說,都有足夠的理由希望在另一個世界中獲得我們一生全力以赴去追求的目標,人生旅途的結束會給一直準備凈化心靈的人帶來美好的希望。」

……希臘人的話給日爾曼人帶來一陣困惑,雖然他的日爾曼語足夠清楚表達這些辭彙。西吉提斯為了掩飾尷尬的場面,說道,「勇敢的卡德摩斯,想不到你除了有驚人的身手外還有這樣的智慧,說的真好。」

「這不是我說的,是我們希臘一個哲人蘇格拉底在他被處死前夜說的。」卡德摩斯禮貌的鞠了一躬。

海爾曼用奇怪的微笑看著這一切,此刻他緩緩站起身,拍了下手掌,熱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為了歡迎阿里奧維司都斯的外孫女兒和我們鄰居部族的首領,今晚我們車魯喜人從各個村子聚在了一起,恰好今晚又是月圓之夜,讓我們來討論一些部族內的事情吧!」他的目光掃向了酒席旁聚集的孩子們,「馬加特、洛克倫茨、雷哈格爾,你們到前面來!」

三個穿著嶄新外套的日耳曼少年帶著激動的心情走到空地中央。

車魯喜人首領用嘉許的目光望著他們,朗聲說道:「這三個年輕人已經到了年齡,你們都知道:他們在跟隨隊伍穿越森林時從未掉隊、在吩咐他們跟蹤野獸時也沒有失掉野獸的蹤跡、在半夜遇到突如其來的驚嚇時,他們首先想到的是抓起武器——所以我認為他們已經經受了考驗,從今天起應該允許他們使用武器了!親愛的族人們,你們的意見是什麼?」

正被烈酒灌得非常興奮的戰士們大聲嗷嗷狂叫,使勁揮舞他們的短矛,這表示他們同意這三個年輕人加入他們的行列。

海爾曼等一會,沒有聽到表示反對的嘖嘖嘆息聲,點了點頭,兩個手拿短矛和盾牌的大漢從人群中走出,他們是馬加特和洛克倫茨的父親。

他們把矛和盾牌交到自己的部族首領手中,海爾曼神色鄭重,直視馬加特和洛克倫茨。

「馬加特!洛克倫茨!從今天起你們就是車魯喜的戰士了!這是你們的父親親手為你們做的武器,記住——從今以後,它們就是你們的生命!」海爾曼高昂的聲音在營地回蕩。

接著,海爾曼的視線越過正手捧武器歡喜若狂的馬加特和洛克倫茨,落到小雷哈格爾身上。這孩子正堅強地站著,臉漲得通紅,他緊緊咬住嘴唇,淚珠在眼眶裡轉著就是不肯落下來。

海爾曼英俊果敢的面容變得溫柔起來,「雷哈格爾,你的父親和叔叔都在多瑙河戰死了,所以今天沒有親人給你製作武器。不過,昨晚我親手了做一支短矛和一面盾牌,它們屬於你了!」隨著他的話音,車魯喜首領的首席侍從把一支通體黑鐵鑄造的短矛和一面橡木盾牌捧了上來。

海爾曼把武器輕輕放到雷哈格爾手上,「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所以盾牌上沒有塗上顏色,這要由你自己來完成了。」

小雷哈格爾的淚珠終於不受控制地在眼角湧出,隨即他的眼神堅定起來。

「我將用車魯喜敵人的血把它染成紅色!」

「雷哈格爾,你是個男人了。」海爾曼的笑容中多了絲寬慰,「部族已經為你們搭建了自己的木屋,以後你們可以自己居住了。」車魯喜首領指向營地邊的三座小木屋,「你們去看看吧,以後你們就要自己居住了。」

三個孩子一聲吶喊奔向那裡,在原木搭建的屋子裡,他們發現了自己母親姐妹給他們準備的生活用具:鋪在地上的一張獸皮、掛在牆上的兩件外衣、幾件簡單的陶盆陶碗,牆角還有一個儲水用的泥缸,在他們沒有成婚之前,飯食暫時還要由母親每天送來。

正當那三個新戰士欣喜地在屋子摸摸這個碰碰那個的時候,宴席上一個新的儀式開始了:一對名叫丹墨青桑和金貝格的車魯喜青年男女走上前,要求部族批准他們成親。經過簡短的商議后,西吉提斯站起來大聲詢問有誰對這件婚姻有異議,在連喊三聲后沒有人出來反對,於是這項申請被批准了。

丹墨青桑是個勇敢正直的戰士,雖然加入戰士隊伍沒有幾年,但已是個老練的獵手,人們都紛紛議論他很快就可能成為海爾曼的侍從了。此刻他喜氣洋洋地望著自己的戀人,金貝格帶著點羞澀,卻沒有羅馬女人成親時的忸怩,她眨著美麗的大眼睛,從長長的睫毛后含情脈脈地直視丹墨青桑。在一旁,金貝格的家長鑒定著事先商量好的采禮:丹墨青桑拿出了一頭軛牛、一匹勒韁的馬、一面盾和一支矛,牛是健壯的、馬是膘肥的,這讓金貝格的父母很滿意,覺得自己的女婿很重視他們的女兒。

「金貝格的爸媽,你們對丹墨青桑的采禮滿意嗎?」西吉提斯笑容滿面,作為祭司他負責主持這個神聖的儀式,場內所有人安靜起來,一齊注視著這對幸福的新人。

看到金貝格的父母含笑點頭,西吉提斯暢開了喉嚨:「我以掌管愛情的美麗女神芙蕾雅名義,宣布丹墨青桑和金貝格結為夫妻!」

沒有預料中的歡呼,場內依然是一片寂靜,這讓剛拿起一塊噴香的野豬肉的卡德摩斯有些詫異,他放下了食物凝神盯著場地中央,看看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即將成為丈夫的丹墨青桑跨上一步,無限溫柔地撫mo了下金貝格美麗的頭髮,「我親愛的的金貝格,當有一天我從密林歸來時,一個在河邊打水的女孩用一雙猶如天上星辰的眼睛把我凝望;從那一刻起,每天一到打水的時候我就要來到河邊,在無數次默默對視中,在我心中你就是美神的化身。今天,我按照我們日爾曼人的慣例送上了采禮,那支短矛和那面盾牌是我從第一個被我殺死的敵人手中奪來的,是我最珍貴的東西,為了讓你可以從此陪伴著我,我把它們奉獻在你父母面前。」

金貝格的父母莊嚴地走到他們面前,對自己女兒說道:「我們的女兒,這些采禮既不是為了迎合女人的口味,也不能用作新娘的裝飾——這是一種最大的約束,這是神聖的儀節,這是保障婚姻的神力,是為了怕你在婚後就放棄追求高貴行為的願望和懷有避免戰爭危險的心理,因此,在這成婚之夕,我們諄囑你:你應與你的丈夫共勞苦、同患難,在太平時候既與你的丈夫一同享福,遇到戰爭的時候也應當與他一共度過危難。駕軛之牛、勒韁之馬以及那些兵器就是為了申明這種意義!」

美麗的金貝格昂起了頭:「丹墨青桑,我帶來了一副親手做的皮甲作為我的嫁妝,它是我花費了無數個夜晚一點一點精心縫製的,願它能保護你的身體。不過,在危險中真正能保護你的只有你的勇敢和我對神靈的祈禱。我將把你送我的結婚信物絲毫無損地傳給我們的兒子,再通過他的妻子傳給我們的孫輩。」

丹墨青桑把金貝格攬在自己寬闊堅實的臂膀中,深深吻在自己新娘嬌艷欲滴的唇上:「有了你,除了獲取榮譽外,我再沒有什麼要向奧丁祈求的了!

兩個戀人熱切地吻在一起,連這時才響起的歡呼聲都忽略了,現在這個世界在他們眼中只有對方。海爾曼的聲音才使他們戀戀不捨地分開。「丹墨青桑和金貝格,既然你們已經成婚,丹墨青桑原來一個人住的木屋就嫌小了,部族會議決定把一座更大的木屋分給你們,你們今晚就可以搬進老橡樹下那座木屋裡去。」

金貝格臉上罩上一層紅暈,她拉緊了丹墨青桑的手:「那我們還等什麼?」說完就拽著丹墨青桑向她們的新房跑去。

金貝格的媽媽趕忙嚷嚷道:「記得帶上蓋的東西,把火生起來,天氣冷,光著身子容易著涼!」隨著酒席上人們的鬨笑,遠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咯咯笑聲。

「海爾曼,你在羅馬城呆過,羅馬人的婚禮是怎麼樣的?」咧開嘴哈哈大笑的熊勒明爾問了一句。

海爾曼笑了笑,「啊,羅馬人與我們日爾曼人正好相反,在那兒是女方給男方采禮;如果一個女人沒有豐厚的嫁妝,有地位的男人一般不願意娶她。」說著他看了一眼雅易安和卡德摩斯:「雅易安和卡德摩斯在這兒,熊勒明爾你可以問問他們。」

雅易安有些昏昏沉沉地點點頭,剛才幾輪敬酒讓他有些酒力不支,「呃,羅馬人是有些奇怪,呃,我一直不理解他們這個風俗。」希臘人和雅易安一樣,也有些吃不消日爾曼人的灌酒了,他悄悄端起一碗大麥粥,卻被扭頭瞧他的熊勒明爾逮個正著,「希臘來的客人,你怎麼喝起這個來了?把酒杯端起來,在日爾曼人的宴席上男人怎麼可以不喝酒?!」

瓦魯斯的侍從苦笑著放下粥碗,又一輪拼酒開始了……時間飛快地溜去,和卡德摩斯一樣,雅易安不知道自己已經灌下了多少碗葡萄酒。這個可憐的人由於飲酒過多,連舌頭的轉動也不靈了,但是他還能勉強思索而且明白再喝下去自己就要出醜了。於是瓦魯斯的日爾曼語教師決定離開同席的夥伴,他艱難地用兩手撐住了席面,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子,結結巴巴地說明他必須離開。

一連串的笑謔和諷刺話伴送著雅易安跌跌撞撞地離開酒席,這個瘦弱的卡狄人走離熱鬧的人群,一面不斷地晃來晃去。在招待他住的那棟塗了一層亮油油的粘土的木屋前,雅易安站那兒想了好幾分鐘:酒醉的他有些不願意回到日耳曼人沒有窗戶的氣悶屋子裡。終於,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努力轉過身子,朝另一個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就這樣,他不斷晃著身子,一會兒闖到左面,一會兒闖到右面——他決心到空氣清新涼爽的樹林里去,讓新鮮空氣和散步使他從由於痛飲所促成的醉態中蘇醒過來。

於是,這段林間小路上的鳥兒看見了一個東倒西歪的男人:他一面踉踉蹌蹌走著,一面用軟綿綿的兩腳在地上畫著亂七八糟的圖案……雅易安一走進樹林,就盡情地使勁大口喘氣,在吸足了滿滿一胸膛帶著樹葉清香的新鮮空氣后,他接著朝樹林深處走去,找尋他現在所迫切需要的一個幽靜、沁涼的角落……他憑藉著腦子僅存的一點神志在幾條小徑上亂闖,突然,雅易安的腳被一個野草遮住的在地面延伸的樹根絆倒了,虛弱的雙腿再也不能支撐他的身體了,他稀里糊塗地順勢滾了出去……滾了一會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塊陡坡下的柔軟草地上,旁邊的茂盛的野草把他擋得嚴嚴實實,旁邊是幾棵枝葉繁盛的大樹。他順勢用背靠上一棵百來年大樹的樹榦,在野草叢中坐了下來,在一陣陣涼爽的晚風陪伴下慢慢睡去……

日爾曼尼亞叢林的月光有著不亞於義大利半島落日餘暉的美麗,還多了種神秘凝重的色彩,日爾曼人十分崇拜月亮,和其他民族不同,他們的月神是個男性;在這神秘的月光之下,樹林的各部分在朦朦朧朧中看來似乎都擴大了一倍。

半夜時分,雅易安的耳朵里突然聽到一種聲音,有幾塊小石頭滾到了他面前,他覺得這些小石頭似乎是被一隻腳踢下來的,而且似乎正有人在他頭上悄悄走著,腳步極輕,象是竭力不讓人聽到似的。

雅易安好奇地向上探出身子,果然一個人影出現了,當這個人走上林間小徑時,他的身形便漸漸地從黑暗裡鑽了出來,月光照著他和他手中牽著的一匹馬,「這時候趕路真有些奇怪?」卡狄人心裡嘀咕著,這個旅客走路的神態卻有點緊緊張張,躲躲閃閃的,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留心地傾聽一下,這使雅易安相信他是懷有某種目的來的。

來客在離他不遠的一片不大的圓形空地站住了,因為前面突然無聲地冒出來兩個身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看見眼前幽靈般突然出現的人,雅易安屏住呼吸,本能地縮矮了身子……

「霜巨人的憤怒!」那個來客小聲說了一句,同時謹慎地把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

「密密爾的復活!」那兩個攔路的人這樣回答道。

來客鬆了口氣,「帶我去見海爾曼,我帶來了馬羅波杜烏斯大王的口信。」

那兩個人沒有讓路,雅易安認出他們是海爾曼的兩個侍從,「你來晚了,你兩天前就該到這裡!」

「這不能怪我,我要隱藏自己的行蹤,而且我在通向這裡的每條路上都發現了可疑的人,最後只好通過一條小路來到這裡。」

兩個侍從不再猶豫了,帶著來客消失在小路上。

雅易安的酒完全醒了,他從坡下爬了上來,向三個人離開的方向走去。

…………

海爾曼的住宅內,四個日爾曼部族首領打量著馬可曼尼部落聯盟的使者:使者是個精壯的中年漢子,正坦然接受著他們的審視。

「好了,既然你從馬羅波杜烏斯哪兒來,我想你應該帶來了他對我們提議的答覆。」海爾曼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是的,我帶來了馬可曼尼之王的話!」

「那你請說吧,你看見了——我們都在等這個答覆!」

「那好,馬羅波杜烏斯大王讓我告訴你們,他對你們的提議的回答是,他不能接受!」

屋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四個人中,海爾曼不動聲色、烏依天厄一臉嘲笑的表情、荊戈狠狠一拳砸在腿上,熊勒明爾憤憤地喘著粗氣。

「他只用這一句話做為回答?」海爾曼的話截斷了使者的觀察,迫使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當然不是,尊敬的阿爾米紐斯,他還說……」

「不要叫我阿爾米紐斯!我的名字是海爾曼!日爾曼人海爾曼!」海爾曼站了起來,眼睛射出噤人的寒光,緊緊盯住馬可曼尼人。

馬可曼尼人的喉結動了一下,「是,尊敬的海爾曼首領!我們的王說,他很感謝你們推舉他成為日爾曼人之王的提議,不過他剛剛才和羅馬人簽定了條約,現在就背棄它未免太快了!」

「那他之前和我們的約定怎麼說?那時候我們可是約好,趁多瑙河爆發反對羅馬人的起義,他向萊茵河下游進軍,我們從維悉河出動,把羅馬人趕到萊茵河對岸去,從此不再讓日爾曼人受奴役!」荊戈低吼道。

馬可曼尼人無奈的說道:「馬羅波杜烏斯大王說,現在馬可曼尼部落不需要戰爭就獲得了萊茵河下游的土地,他沒有理由再為這個讓馬可曼尼戰士流血了,而且也太危險。」

烏依天厄冷冷說道:「我記得,當初提比略要對你們馬可曼尼人發動戰事時,你們可是惶惶不可終日;是我們主動提出要和你們聯合,當提比略向你們出動后,我們答應在日爾曼尼亞發動起義,那時候難道我們戰士的血就一文不值?」

熊勒明爾遏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一把揪住使者的胸口:「我告訴你,你們的大王是狗屎!我們在你們最危難時候,不顧可能的滅族之禍決心幫助你們,你們的王在滿足自己的yu望后就把我們拋在一邊了!

那個使者面無懼色,不過臉上多了點羞愧的神情,細心觀察他表情的海爾曼制止了熊勒明爾,緩緩說道:「我在上次帶給馬羅波杜烏斯大王的口信中說過:現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羅馬人的兵力已經深深陷在多瑙河了,現在控制這麼大一片地區的只有瓦魯斯手中的三個軍團,如果我們聯合起來,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擺脫羅馬的統治!請他不要因為馬可曼尼人已經獲得了安全,就忘記了其他的日爾曼人還在遭受苦難,如果沒有你們助我們一臂之力,很多部族是不敢起來反抗羅馬人的!

如果他肯率領馬可曼尼部落出來拯救日爾曼人,我保證我們的部族和一些我們聯絡過的部族一定服從他的命令,而且會推舉他為整個日爾曼人的首領,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這番話?」

馬可曼尼人的使者嘆了一口氣,「他聽到了,不過,我們在羅馬的使節剛剛捎來個消息。他聽過之後認為現在羅馬有力量同時對付兩場戰事的,所以他才這樣答覆你們。他還對你們表示了深深的敬意,尤其是海爾曼首領;他當初聽到是您帶頭暗中準備發動支援我們的起義時,對您勇敢無畏的犧牲勇氣深深感到欽佩,到今天他依然保持同樣的感情。為了表達他的感情,羅馬新總督瓦魯斯到任時,他並沒有帶領馬可曼尼人的首領們去道賀。」

身材略顯瘦削的烏依天厄毫不客氣地接上了話:「雖然你的話比天上的鳥兒還要動聽,可是我們都是老練的獵人,聽得出什麼是黃鸝歡快的鳴叫,什麼是烏鴉掩飾的鴰噪;馬羅波杜烏斯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討好提比略,何曾把我們放在心上?」

使者無言地鞠了一躬:「我的話帶到了,請問你們有什麼話要我帶回去么,為了不引人注意,我想儘快離開!」

海爾曼揮了揮手,「朋友,請你在火旁邊坐一會,讓它烤乾你被露水打濕的鞋子,你會聽到我們帶給馬羅波杜烏斯的話的。」

「海爾曼?!」烏依天厄詫異地問道。

「沒關係,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海爾曼笑了笑,他好象下定了什麼決心,在一明一暗的火光掩映下,他的面容煥發著一股說不出的魅力。

「現在你們聽到了,馬可曼尼人拒絕了我們的再次央求,他們的援助我們是指望不上了!那麼,我親愛的的夥伴們,我們是否還要繼續我們早先的計劃呢?」

荊戈鎖緊了雙眉,慢慢說道:「幾年前,我老朋友的兒子,一個在羅馬長大的一個孩子來到我部落作客,在兩天的交談后,我眼前象突然扯去了一塊黑布,讓我看得更遠、看得更清了!他的遠見卓識、他在戰場的英勇和他的深謀遠慮深深讓我折服,從此我有了一個目標,併發誓為了這個目標哪怕犧牲所有卡狄戰士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今天我要說:我還沒那麼容易改變主意,否則,我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

「荊戈說的好!沒有馬可曼尼人我們一樣干!瓦魯斯不過是個花花公子,他不是我們的對手!何況只要我們帶頭,會有其他部族加入的!」熊勒明爾揮舞著手臂,激動地小聲嚷嚷道。

海爾曼和烏依天厄對視了一眼后,搖了搖頭,低沉說道:「親愛的熊勒明爾,情況不象你想的那樣:剛才我解釋了瓦魯斯對我疑心的種種跡象,這位使者也證實了我們已經被監視了;更重要的是在失去馬可曼尼人的外援后,我不得不告訴你們,也許沒有其他部族會響應我們了:蘇威皮人已經完全聽命於瓦魯斯,一些小部落不會相信我們能戰勝羅馬人;瓦魯斯就職時讓我站在他身邊,這對於不少首領來說是種污辱,於是這些有力量而又對羅馬不滿的部族恐怕不願意參加我帶頭的起事了。包括和我們車魯喜部族一向關係親密的鄰居福昔人,從那天起,他們的首領就和我開始疏遠了;說起這個我真是很佩服瓦魯斯的心計,他只用一個小小的手段就給了我沉重一擊!」

海爾曼苦笑了一下,「憑藉我對羅馬軍團的了解,在這樣情況下,我們如果起事,也許我們能夠憑藉地勢勉強保住我們的營地。可是如果想把羅馬人趕出日爾曼尼亞,我們絕不是瓦魯斯三個軍團的對手!你們不要被他表面的假相欺騙了,他不但是個善於收買人心的可愛總督,還是個比提比略還了不起的將領!」

烏依天厄開口了:「海爾曼,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等他離開怎麼樣?就象我們在提比略在的時候一樣忍耐,反正他現在只是懷疑,我們並沒有把柄落在他手裡!」

海爾曼忽地站了起來,他的眸子閃閃發光:「不行,我們必須在多瑙河戰事結束之前發動!這樣的機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現一次,也許下次這樣的機會來到時將在一百年、幾十年之後!這麼長時間,日爾曼人不知道還要在為羅馬人征服其他地方的戰鬥中、在自相殘殺中流多少血?放過這次機會我實在不甘心!」接著,他的語調變得沉痛起來。

「那就干!我是豁出去了!」荊戈咬著牙說道。

「這次我們將會面對一個卓越的將領!一支德魯蘇提比略親手訓練過的百戰雄師!這還沒有算上一些肯為眼前蠅頭小利而甘心攻打自己同胞的日爾曼部族。瓦魯斯會用各種想不到的辦法來對付我們,到時候你們就會知道他文雅表面下隱藏的可怕了!夥伴們,我必須老實告訴你們:我們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又怎樣?那又怎樣?既便是失敗了,那又有什麼?這次不行,還有下次!我們死了,以後還會有日爾曼人繼續我們的事業!他們一定會記起我們的!既便我們被遺忘,為自由而死,我也死而無憾!」烏依天厄猛地站了起來,這個平時極其冷靜的人突然激動起來,說出了這番話。

荊戈和熊勒明爾同時站到烏依天厄身邊,默默把手放在胸口,眼睛直視海爾曼說道:「卡狄部落、烏昔鄙夷部落、鄧克特累部落,等待著你起事的命令!」

「馬可曼尼人的使者,你聽到了么?這就是給你們的部落首領的話!」車魯喜人的首領語氣安詳。

馬可曼尼人挺起了胸膛,「我是馬可曼尼部落聯盟選舉出來的統兵將軍維陵鋒,族人都把我叫做馬可曼尼人的第一勇士,可是我要說:你們才是真正的勇士!」維陵鋒臉色很快黯淡了,「可惜,我不是馬可曼尼人的王……不過,請相信,我會儘力勸說馬羅波杜烏斯的……」

維陵鋒的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短暫的打鬥聲,接著是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屋內的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優秀戰士,剎那間五個人都抽出了武器。

門被打開了,海爾曼的侍從象拎著條狗一樣把嘴巴被堵住的雅易安拎了進來。

「海爾曼,他在樹上偷聽!」海爾曼的首席侍從緊張地說道。

海爾曼臉色一變,急促地吩咐道:「馬上看看希臘人是不是還在屋內?還有,再看看阿契麗婭姐妹那兒有沒有動靜?」

「海爾曼,你放心,希臘人醉的不省人事,我的手下一直暗中盯著他呢。」首席侍從回答道

「那好,你立刻帶人送馬可曼尼的使者離開!」

海爾曼的侍從帶著維陵鋒走出屋子后,幾個首領緊盯著被扔在地上的雅易安,荊戈蹲下身子,一把拽出了雅易安嘴裡的臟布,把短劍架在他脖子上惡狠狠說道:「你怎麼來到屋外樹上的?快說,不然老子把你眼睛挖出來!」

雅易安渾身哆嗦著,結結巴巴地把他怎樣喝醉了走到林子里、怎樣無意看見馬可曼尼部落使者悄悄來到、又怎樣因為好奇跟蹤來到海爾曼屋子外的經過說了出來。

「這麼說,他不是瓦魯斯派來的?」烏依天厄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

「那也不能饒了他!」荊戈嘴角露出一絲獰笑,「海爾曼,把這個猥瑣的傢伙交給我吧!」

「你打算怎麼招待他,荊戈大王?」熊勒明爾咧開嘴嘿嘿笑著。

「我把他帶到林中去,我知道哪兒有野獸出沒,然後我先割掉他的舌頭,然後把他眼睛挖出來,再切下他的耳朵和鼻子,最後砍掉他的手腳——等明早人們就會發現這個傢伙被吃剩下的部分了。」荊戈眼冒凶光,一隻大腳踩在雅易安的臉上,讓他發不出求饒的聲音。

「這個辦法不錯,人們會以為他是喝醉了被森林裡的野獸吞噬了。」烏依天厄點點頭。

海爾曼瞧了一眼只能用目光哀求的雅易安,簡短地說道:「你們快點回到自己住處去吧,現在已是後半夜了——對於一場賭博來說這未免太久了。把他交給我,我向你們保證,我們的計劃不會泄漏出去。」

三個首領走向了房門,其中荊戈嘴巴動了動,象是要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他早已習慣於服從這個是自己晚輩的領袖了。

屋內只剩下海爾曼和雅易安了,瘦弱矮小的卡狄人掙扎著站起來,海爾曼沒有看他,只是瞧著火坑中燃燒的火焰出神。

「海爾曼,你打算怎麼殺我?我明白,在我知道了你們的秘密后,你不會放過我的,既便我發下再狠毒的誓言。」雅易安嘴角還淌著血,他慘笑道:「我現在只祈求你,在殺我的時候不要再折磨我。」

車魯喜部族的首領沒有回答他的話,用手梳理了一下自然地披散在肩膀上的金髮,眼神恬靜而深邃。

「雅易安,你看這明亮的火焰,它是多麼美麗,既便黑暗中的野獸也會被它吸引;我曾經奇怪,為什麼自己總是情不自禁的望著它?

後來我明白了,那是因為我骨子裡的恐懼!

我生活在森林!那幾百年幾千年不見天日、光線幽暗晦澀、陰森朦朧的原始森林,那神秘、黝黑、陰森、充滿恐怖和殘酷事件的森林,是我靈魂深處不安的真正來源,只有黑暗中的人才能體會光亮的安全感!

浩瀚無垠的海洋上的人們,會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對到達未知彼岸的渴望——這樣的民族骨子裡充盈著征服的yu望!

無邊漫漫沙漠中的人們,感到的是無助和物資的缺乏——這樣的民族天生就以掠奪為本性!

生活在肥美平原上的人們,只要留下汗水就可以獲得自己的需求——這樣的民族容易滿足!

長期而固定的生存環境中的農民明白,辛勞和汗水是生存的基石;商人懂得,勤勞和販運是生存的源泉;游牧民知道,只有不辭辛苦尋找新草地,生存才能維繫。

唯有我們——生活在森林中的日耳曼人,大自然教給我們一種經驗、一種信念、甚至是一種真理——只有付出鮮血和生命的代價,用蘊涵智慧的暴力戰勝並征服對手,才能生存!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有隻野獸跳出來,用它的利爪撕裂你的喉管,我們當中只有最強的人才配活下來,這也是你們部族瞧不起你的緣故;

森林中的人必須同野獸搏鬥,與野獸肉搏的危險遠遠超出擺弄莊稼、在草原放牧和駕馭風帆。野獸具有僅次於人的智慧,身體大部分部位比人還發達。與它們周旋不僅需要身體上的力量,更講精神上的力量,包括意志、勇氣、毅力和智慧。對於兇猛動物和群體行動的動物,除了個人的力氣,還需要群體的協同一致、嚴密的組織性、紀律性和服從性,這一切為我們民族所特有!

可以用流血的方式獲取的東西,如果以流汗的方式得之,未免太文弱無能了!——這就是森林賦予獵人的、區別於其他人群的意識!

於是,那令人可畏的尚武精神綿延不絕,在一代又一代日耳曼人血管里流淌。

我們崇尚暴力,崇拜力量,我們至高無上的神靈是「瓦爾哈爾神殿」里偉大的戰神奧丁和鐵爾,不同與希臘人把戰神阿瑞斯放在不起眼的位置。

可是,誰不對林中熏人霉腐的氣味與人骸獸骨厭惡和恐懼呢?於是每當天災到來,出於逃避這種恐怖的本能,多年以來,我們的祖先一批又一批的逃離森林,向羅馬的邊境線蜂擁而去。

原始森林是日耳曼人的天然演兵場,日耳曼人在同群獸的角逐中完成了戰爭技能的訓練,日耳曼人身材魁梧、行動敏捷,可是日耳曼人一次一次被體質不如他們的羅馬人打敗,接著被征服;本來已經非常缺少的肥沃土地被羅馬人佔去,只能替羅馬軍團出賣鮮血和生命換來糊口的糧食。

日爾曼人是驕傲的!因為當兇猛的野獸出現,擁有家禽和莊稼的農民、擁有金錢財物的商人、擁有知識滿腹經綸的學者首先想到的是躲避或逃跑,只有獵人才會勇敢地亮出獵刀迎上去。

為什麼這樣驕傲的民族如今卻要受另一個民族的統治?我在羅馬當人質的時候苦苦思索,終於明白—個道理—一棵樹苗很容易在風中折斷,可是一棵大樹任憑風吹雨打依然屹立。只要我們日爾曼人不互相殘殺,世界會成為日爾曼人的莊園!

如今機會就擺在我們這代日耳曼人面前,羅馬已經開始腐朽了,他們賴以強大的嚴格法律已經被他們破壞、他們因長期和平而腐化。該輪到我們取代他們統治世界了!正如狂風颳去海洋因長期平靜所留下的污穢。

雖然人人都稱你為懦夫,可我知道智慧的力量,也知道你的胸膛下仍然跳著一顆日耳曼人的心臟,如今卡狄、烏昔鄙夷、鄧克特累、車魯喜四個部落將率先颳起這場風暴的序幕,他們需要你的幫助。而你,雅易安,你會給我怎樣一個答覆?」

海爾曼在說這番話時,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火焰,沒有去瞧瓦魯斯的日爾曼語教師。

屋內一片寧靜,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策劃反抗羅馬人的日耳曼人領袖淡淡說道:「現在你可以走了,我要睡覺了。」

沒有聽到腳步移動的聲音使海爾曼充滿期盼抬起了頭,瞧向雅易安……映入他眼帘是一個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身體顫抖不停的矮子。

「海、海爾曼首領,我、我是個廢物!我沒、沒有勇氣參加你們的行動,而、而且我也不認為你、你們會成功,我太、太了解瓦魯斯了,你不是他對手。不、不過我發誓,我絕不會泄漏你們的計劃!請原諒一個懦夫吧。」雅易安擦掉了額頭上的汗珠,磕磕絆絆地說完了這番話。

失望的神色在海爾曼眼中一閃而過,他平靜地揮揮手,示意雅易安離開。

雅易安帶著被汗水濕透了的衣服,回到了自己住的屋子,他再也睡不著了,每當有一點動靜響起,他都嚇的馬上跳起來,以為是海爾曼後悔了,派人來殺他……就這樣折騰了一夜,黎明時分他才迷迷糊糊地歪在牆上睡去……突然屋外一陣喧嘩,把雅易安嚇得機靈一下猛地醒過來,在確認屋內只有自己一個人後,他摸「蓬蓬」亂跳的胸口,慢慢走出了木屋……接著,屋外出人意料的場面讓他大吃一驚。

風塵僕僕的弗拉烏斯和幾個車魯喜戰士被喜氣洋洋的族人們圍在當中,他們不停地詢問自己出征親人的情況,奴隸們在搬運他們帶回來的財物。

「親愛的的族人們,請你們暫時放開我弟弟吧——在他趕了很長一段路后,他的哥哥還沒有機會擁抱他呢。」海爾曼穿戴得整整齊齊,站在自己屋子前含笑說道,這溫柔的嗓音落到雅易安耳中卻引來一陣哆嗦,他不禁偷偷向海爾曼瞧去:車魯喜的首領正和大步走過來的弟弟緊緊擁抱在一起,目光明明掃見了他,卻好象眼中根本沒有他這個人,雅易安又一次感到被蔑視后的渺小。

………………

「提比略還要更多的援兵?」海爾曼一邊小心檢視弟弟的傷口,一邊問道。

「是,他對我們車魯喜人非常滿意,這次讓我帶回了大量的戰利品,還許諾一等戰事結束,就在多瑙河那兒給我們車魯喜人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弗拉烏斯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用生命來換。」海爾曼放下弟弟的衣服,含含糊糊說了一句。

「哥哥,你在說怎麼?」弗拉烏斯沒聽清楚,奇怪地瞧向自己的兄長。「沒什麼,我知道了。親愛的弟弟,去休息吧,我會和長老們商量的。」海爾曼用笑容把他送出了屋子。

「朋友們,弗拉烏斯剛剛帶來了提比略的要求:這位統帥想讓我派盡量多的戰士去多瑙河,還讓我想辦法從關係好的部族多搜羅點戰士,報酬么……多瑙河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和豐厚的戰利品。」才分開了半夜的四個人又聚在了一起,骰子在木碗中隨意地跳動著,沒人把目光注視在它上面。

「看來這位大人遇到了麻煩,不知瓦魯斯聽到這消息會不會心情更好了?」荊戈漫不經心地把骰子朝桌上擲去。

「他心情好壞我才不關心呢,我擔心的是瓦魯斯藉此再徵發你們部族的戰士,既敷衍了提比略,又消弱了車魯喜部族的實力。不要忘了,上次他一下子就要走了你們一千五百名戰士。」烏依天厄看上去有些擔憂。

「我想……等等,怎麼回事?」不止海爾曼,屋內其他人也聽到外面再次傳來異乎尋常的喧鬧,海爾曼的首席侍從推門進來,他臉色有些不對,「瓦魯斯總督又派人來了……」

頭髮剪得短短的瓦魯斯另外一個侍從——埃及人里曉賓耳正和卡德摩斯在屋子外邊輕鬆地交談著,五顏六色的纏腰布在埃及青年腰身圍了好幾圈,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尼羅河民族服裝的洒脫,纏腰布的長下擺在膝蓋前飄曳,就如羅馬婦女的裙子一般,煞是好看。車魯喜部族的孩子們又看見一個奇裝異服的外鄉人興奮極了,他們象前幾天圍住卡德摩一樣圍住埃及人。

「阿爾米紐斯首領,我來傳達瓦魯斯總督對您的問候和他的一個口信。」里曉賓耳瞥見海爾曼從屋中走出,恭敬地施了一禮。

海爾曼還了一禮,默默等著他的下文。

「阿爾米紐斯首領,我怎麼沒有看到荊戈大王、熊勒明爾首領、烏依天厄首領和您的弟弟弗拉烏斯?那個口信也要對他們說——我來之前,瓦魯斯總督告訴我,他們也在這兒。」埃及人語氣平淡之極,讓海爾曼使勁琢磨,也聽不出裡面有什麼隱含的意味。

「瓦魯斯大人吩咐,請你們這幾位首領在最短的時間趕到摩古恩提亞庫姆去,為了不在難走的路上耽誤時間,大人交給我十幾匹高盧駿馬,它們現在歸你們支配了。」順著他的手臂,車魯喜人的首領看到了一些雄壯坐騎,它們正神氣地啃著車魯喜營地的嫩草。

「還有,阿爾米紐斯首領,卡德摩斯要先向您告辭了,瓦魯斯大人讓他陪著阿契麗婭姐妹,還有雅易安,馬上就動身回摩古恩提亞庫姆,我留下來等您和其他首領。」

隨著埃及侍從的話音,卡德摩斯和他夥伴一樣面無表情開口了,「分別令人難過,而重逢又是讓人期待。在很短的時間內嘗到這兩種滋味,真讓我感激神明的安排。我盼望著很快在總督府邸再見到幾位,告辭了,阿爾米紐斯首領。」

望著阿契麗婭姐妹卡德摩斯一行離去的背影,海爾曼輕聲問了句:「瓦魯斯大人還召喚了其他日爾曼首領么?」

「沒有,只有你們五位!」埃及侍從露出絲高深莫測的笑容,「瓦魯斯大人早猜到您會這樣問,他讓我帶給您一句回答——他不認為有這個必要。」

海爾曼不自然地吸了口氣:「我知道了,我需要安排一下部落的事情,您可以先在卡德摩斯昨晚住的木屋內休息。」他轉身走向自己的房子。

「我就在這兒等您。」里曉賓耳的聲音從後傳來,他絲毫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

…………

清楚聽到剛才對話的反叛首領們面面相覷,這次連烏依天厄臉色都有些發白了,他粗野地罵了句:「哪只該死的母狗,居然生出了瓦魯斯這狗雜種!」

「羅馬!」

海爾曼簡短回答道,「是羅馬培養出了瓦魯斯這樣的人。朋友們,收拾一下上路吧。」

「海爾曼?!」三個首領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

「朋友們,你們信任我,是嗎?如果你們信任我,請大家馬上去收拾行裝,一刻都不要耽擱!如果你們不信任我……你們就去宰了外面那個埃及侍從吧,我們馬上就起事,我服從你們的意志。」海爾曼平息一下自己的心緒,止住了他們繼續發問。

…………

「羅馬!」

日爾曼尼亞行省總督官邸瓦魯斯用來繪畫的小畫室內,瓦魯斯擱下畫筆,用貓看老鼠般的目光打量著幾個忐忑不安的日爾曼首領。接著,帶著可以融化寒冰的微笑,英俊的總督說出了這樣出人意料的開場白:

「我不得不把諸位送到羅馬城去!」

幾乎就在四個日耳曼人驚駭的魂不附體的同時,瓦魯斯的馬車馭手尤尤蒂雲飛速拐上了通向羅馬城北門——科利努斯門的驛道。在那兒,台伯河對岸,尤尤蒂雲驚訝地看到原屬於《喀提林陰謀朱古達戰爭》作者大富翁撒路斯提烏斯的莊園——現在的凱撒家族園林的附近,大批奴隸正在通過一條小運河挖掘一個一千八百英尺長,一千二百英尺寬的巨大人工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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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信子的207」,《條頓森林》的書評我每天都看,不過從宋朝一下子把思路轉到千年前的古羅馬需要時間^_^還有,條頓是完全的歷史傳記類小說,大地方不會違背真實的歷史。

在這裡也對「窮苦大眾」、「自然使者」等支持條頓的朋友們說聲謝謝。

「卜冠遂」兄,不但你有這樣感覺,我也往往因為這樣的情緒經常停下筆來,幾天不願打開《條頓森林》這個文件。

「風信子的207」,關於帕提亞之戰的戰術問題,以前在書評區就進行過討論,我就不再重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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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頓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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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車魯喜人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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