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頭髮早散了,迎著黑暗,寒冷的夜風飛舞著,腦門一陣冰冷刺骨,林涓喜一個激靈,她抱緊雙臂,披散著頭髮,開始在寒夜中奔跑,朝着那個不遠處的岔路口。她臉頰上的淚滴凍結了,嬌嫩的肌膚呈現一種不健康的紅色。

第一個岔口有個人,是傾泓。

但這不是等她的人——那個人在下一個路口,她從傾泓身邊跑過,沒有看他,卻被他一把拉住。

林涓喜被迫停住了腳步,慣性讓她身子扭了九十度,烏髮一甩,披散在臉上,看起來非常凌亂,通紅的臉頰,佈滿血絲的眼睛,蒼白乾枯的嘴唇,還有沉重的呼吸。

傾泓眼睛黑如寒夜:「你沒偷來龍璽?」

林涓喜緊咬着下唇,頓了頓,說:「我下不了手,你們會殺了他們,我知道。」

「可他會殺了你。」傾泓微微皺眉。

林涓喜搖了搖頭:「我沒完成任務,該死!」

傾泓無奈地嘆息著,鬆了手。

林涓喜繼續往前走,腳步比剛才慢了些,走到第二個岔路口,果然,一個神色森嚴的紅衣侍衛在等待着她。

「林小姐嗎?在下恭候多時了。」紅衣侍衛冷著臉,遞給她一塊絲巾。

她手觸到絲巾,不禁打了個冷戰,上好的絲綢,柔軟光滑,並不過分冰涼,卻宛如握著一隻滑溜溜冷冰冰的毒蛇,噁心與恐懼交織的感覺。

紅衣侍衛在一旁默然看着,好像無常鬼般鐵面無情。

她的手指僵硬,好容易打了結,眼前一絲光感都沒有,彷彿死亡。

記得一個電視劇里說過:「死是涼爽的夏夜,供人無憂地安眠。」死如秋葉,寧靜美好,可她的心裏翻江倒海,亂七八糟。

耳邊有人說:「到了,請把絲巾摘下來。」

林涓喜將絲巾扯了好幾下才扯掉,她披頭散髮,狼狽不堪,眼前,是令人厭棄的綺麗華美的正殿。

「請!」紅衣侍衛面無表情地做了個手勢。

林涓喜垂著頭,腳步虛浮地跟着他,走過無數拐角和岔路。

現在走得這條路有幾分印象,是通往李鄴住的那一排房子的。

果然,拐個彎兒,眼前是闊遠粗野的石廊,一排格子門宛如尖利石塊中蹦出的一簇纖秀香草。

紅衣侍衛敲了敲門,聲音不高不低,說:「主人,林小姐帶來了。」

門開了,出來一名神色肅然的英俊侍衛,銀色鎧甲襯得微黑膚色健康迷人。

紅衣侍衛抱拳躬身行了一禮:「君大人,林小姐帶來了。」

英俊侍衛細長鳳目斜了林涓喜一眼,說:「主人不想見她,直接帶天青大人那兒。」

「是!」紅衣侍衛行了禮,對林涓喜說,「林小姐,請吧!」

天青?那個李府恐怖的所在,任何人提起都心悸的黑暗陰影,宛如魔鬼之翼,藏在林涓喜夜裏最深的噩夢中,這時,它突然飛了出來,籠罩在她的頭頂。

紅衣侍衛走在前面,林涓喜跟在後面,她眼前是一片晃動的紅色,好似她極其厭惡的、沾滿血污的任務,迷宮般的石廊交錯複雜,無窮無盡,火焰明亮,壁雕精美,卻永遠暗無天日。

也不知走了多久,紅衣侍衛駐足回身,說:「林小姐,到了!」

林涓喜抬起頭,看清眼前景象,喉頭一窒。

這是一間石室的門口,容得下一輛解放卡車開進去,這間石室——也許說大廳更合適,足有三百來平方米,四壁懸著人類頭骨,天靈蓋被掀去,燃起熊熊火焰,整個空間煌煌燦燦極其明亮,靠牆站着執戟侍衛,虎背熊腰,神色森然,門口一派守衛,都是一身甲胄,明晃晃刺目。

當中一口大坑,圍着粗糲的灰色石欄。

這正是林涓喜第一次見到斥鹿的地方。

扭曲猙獰的、鮮血淋淋的回憶片段突然毫無防備地闖入腦海,林涓喜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紅衣侍衛望了眼林涓喜,只見她臉色蠟黃,身子如一片秋葉,在寒風中搖搖欲墜,便淡淡地說:「很快就結束了,主人寬容仁慈,不會讓你受太多罪——」

然後他又補充了句:「雖然小姐你罪該萬死!——你們押她去見天青大人吧!」

最後一句是對守衛說得。

兩個守衛立刻上前,一人一邊,齊聲冷冷地對林涓喜說:「跟上!」

林涓喜夾在兩個壯漢中,越顯嬌小脆弱,宛如一個紙娃娃,她臉色很差,烏黑眼珠神采全無,好似宣紙上兩團墨點。

經過駭人的大坑,到了一處石門跟前。

石門寬大,差不多兩米乘兩米的樣子,全石砌成,沒有雕琢,粗糙如鯊魚皮膚,右上角有塊頭顱大小的圓形鐵皮,兩邊牆上懸著白森森頭骨燈盞,燃著猙獰火焰。

一個守衛伸手在鐵皮上敲了敲,接着,石門轟然洞開,現出一條通往地下的石廊,比外面的低矮逼仄很多,牆壁更加粗糙,砂礫一樣,燃著銅質壁燈;石階蜿蜒而下,遙遙只見一片昏黃,好像妖獸渾濁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盯着他們。

守衛毫不磨蹭地走下去,林涓喜跟上。

石階十分陡峭,和地面最少呈五十度夾角,且每一級都極高,差不多到林涓喜膝蓋;石階多處有破損,許多地方几乎無處下腳,林涓喜本來就神思恍惚,精神不濟,那兩個守衛根本不顧及她,走得飛快,她扶著石牆,小心而努力的緊跟着,幾次差點兒踩空。

走了十幾分鐘,林涓喜身上被冷汗浸透,腳步虛浮,接近崩潰,終於遙遙看到前方的石牆,該是到了,她鬆了口氣。

很快走近,待看清楚,林涓喜不由失望極了,這是個拐角。

拐過彎兒,眼前,又是無盡的陡峭石階。

林涓喜體力嚴重透支,眼前冒起金星,還得勉力跟着,腳步幾乎不聽使喚,只是機械挪動。

突然,她腳下一個踩空,下意識扶住石壁,手掌在粗糲的石壁上擦過,一陣火辣辣的痛,一個趔趄,耳邊好似有黑冷的風呼嘯而過,幸好扶住了。

那兩個守衛冷漠地俯瞰着她,一個說:「你能力也太差了,難怪會被處死。」

林涓喜一怔,突然就笑了聲:是啊,自己都是要被處死的人了,還擔心摔死嗎?

她咬緊牙關,扶著石壁站起來,掌心的血順着手臂緩緩淌下,好像螞蟻啃噬一般,又癢又疼,衣服幾處被摔破,身上,也沒有一處不是鑽心的疼。

她迎著兩個侍衛的目光,無力地擺擺手,說:「快走吧!」

她確實想快些了結。

心裏徹底灰冷,腳步反而靈活了些,走了十幾分鐘,終於到了一處木門前。

林涓喜此刻站在石階盡頭的目的地——一方不大的空地,頂上四周都用石頭砌成,木門很小,血跡斑斑,新的蓋着舊的,彰顯著這裏是和上面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它以殘忍為樂,門兩邊懸著黑乎乎的油燈,燈火黯然。

一位守衛指著門說:「天青大人的愛好,喜歡把活人的血塗在門上面。」然後他轉頭對林涓喜說:「小姐,你一會兒別盯着大人的臉使勁看。」

林涓喜心裏奇怪,驀然,她明白了,難不成,這個天青比薛先生還恐怖?

守衛敲了敲門,恭肅地說:「天青大人,屬下把林涓喜帶來了。」

寂靜無比的幾秒后,門中突然想起「嘎嘎嘎」的乾笑聲,好似乾枯腐朽的屍骨發出的,但它顯然十分歡喜:「知道了,你們走吧!」

這聲音說不出得怪異,沙啞,分裂,好似幾個人發出的聲音,被攪拌機打得粉碎,又好似喝了濃硫酸,被腐蝕過的傷痕纍纍的聲帶和口腔。

兩個守衛一抱拳,齊聲說:「屬下告退!」

然後他們扭身走了,毫不留情。

林涓喜獨自一人,站在這裏,頭頂千丈之上,地面的一切,陽光,空氣,噪音,粉塵,遙遠如童年的一個美夢。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夾裹着地下特有的腥濕味兒撲面而來。

那個被濃硫酸腐蝕過的聲音,緩緩地說:「請自己走進來。」

林涓喜遲疑着,還是探出了腳步,踏進去一腳。

然後,她一狠心,整個人都走了進去。

待看清昏暗火光下的一切,她簡直頭皮都要掀起來了。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鬼話妖言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偵探推理 鬼話妖言錄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