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雖然我跟秦朗不會淪落到像村裏人那麼貧窮，但是，這個社會有多殘酷啊，一座房子就能毀掉一個人的一生。原本秦朗衣食無憂，甚至不需要四處奔波找工作，他可以去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可以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但是因為我們的愛情，他原本擁有的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他可以現在不在乎，以後呢？我不想我們兩個在日後由於柴米油鹽的小事爭論不休時，因着兒子上不起好的學校只能輸在起跑線上時，他努力加班勤懇工作仍舊不能讓我們的生活有所改善時，他才潘然醒悟，當年為愛情所做的犧牲都不值得。」

「我不能讓秦朗放棄他擁有的一切，他當時以為有了愛情其他的都無所謂，那是因為他從來沒有那樣生活過，要為了每一餐精打細算，甚至要向別人低頭哈腰，那原本就不是他該過的生活。」

「我不想讓他因為選擇了我而後悔，與其這樣，還不如在他還愛着我的時候，還對我們的愛情充滿希望的時候與他分手。」

胡一梅突然覺得心痛，就好像被人用刀狠狠地捅了一下，痛得她想要流眼淚。當年，她的媽媽就是這樣勸她與簡偉明分手的，她依然清晰地記得媽媽說的話「你以為你可以和那個窮小子過上什麼好日子嗎？到時候還不是要娘家來補貼你，我跟你爸爸都上了年紀了，沒別的念頭，就希望你能找個好人家，能照顧你，不讓你受委屈的。你從小到大過得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以後哪裏過得了節衣縮食的日子？現在的愛情只能是甜蜜一時，等到真的居家過日子了，苦的是你自己。你想過以後沒有，要買房，要生孩子，孩子要上學，哪一樣少得了錢！女兒啊，不能怪媽媽現實，因為現實就是這個樣子，媽媽不想你以後受累後悔，結婚過日子可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的事。」

於是，她猶豫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道理她懂，倘若她只有十幾歲，可能也就不管不顧地愛了，可是她已經到了適婚年齡，二十多歲的年紀，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親眼目睹過很多事情。她對自己和簡偉明的未來不是那麼確定了，她猶豫了，甚至有點害怕，她怕媽媽說的一切都會變成真的，當她被生活摧殘得變成一個黃臉婆時，她還能心甘情願地覺得自己當年的選擇是對的嗎？

也就是在她猶豫的那一瞬間，簡偉明幫她做了選擇，當時的他是那麼溫柔又那麼悲傷，他將她輕輕抱在懷裏，然後慢慢說道:「梅梅，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你是一個好女孩兒，早晚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與你門當戶對的男孩子，你值得更好的人來愛你，不要怨怪胡阿姨，她是為你好。」

那是那麼善解人意，努力上進的男孩子，可是這一切在胡一梅父母眼裏都抵不過與生俱來的家世重要。她哭過鬧過又如何，她沒有辦法捨棄自己的父母，更不敢拿自己的未來冒險，所以在愛情與現實面前，她選擇了放棄愛情。

但是，自從她放棄后，她從沒有一天是不後悔的，她再也沒有遇到過像簡偉明那樣令人心動的男孩子，她的感情一片空白。父母以過來人的身份勸說她屈從於現實，卻沒有告訴她有緣人難求。

「所以，你向秦朗提出了分手？」胡一梅問道。

「嗯，」尹泉點點頭，迷醉的眼睛裏是無法驅散的悲傷，「但是看到他傷心的樣子，我又於心不忍，總覺得他父母不會對他如此絕情，於是一拖再拖，奢望着秦朗的父母可以不要再為難他。但是，秦夫人就好像在跟我比誰的心更狠一樣，也許她篤定我會放手，讓秦朗回歸自己的生活。」

「就在我搖擺不定，狠不下心來與他分手時，我父親病了。」

「有時候想起來，有些事情真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我們不過是照着既定的劇本向前走而已。該得到的總會得到，不是自己的再怎麼強求，再怎麼自欺欺人也是白搭。」

「那段時間真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光，很少打電話給我的媽媽突然一通電話打過來，說我父親病了，腎衰竭，需要做手術，徹底治療的費用要五六十萬，我們家裏沒有那麼多錢，就算向親戚朋友借，也湊不出來。我媽在電話另一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原以為我父母那樣對我，就算他們死了我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可是，當我媽媽哭得那麼無助，想到我的爸爸會因為看不起病而遠離人世時，我的心裏還是很難受，難受得喘不過氣來。那是生養我的父母啊，他們辛勤勞苦了大半輩子，從小過得就是苦日子，從來沒享過什麼福，他們勤勞善良，是最最謙卑的底層人。」

「我以為我不會為我的父母掉一滴眼淚，可是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哭了一夜。我的心絞痛得難受，我整個人都禁不住顫抖。我們家沒有那麼多錢，幾十萬對我來說更是一個天文數字，我手頭的存款向來沒有超過過兩千塊錢。要我眼睜睜地看着我的父親在我面前死去，我真的受不了，可是，我卻無能為力。」

「你知道嗎，胡一梅，這就是窮人的悲哀，你不知道社會最底層的人活得就是這麼*裸和殘忍。對他們來說生老病死真的是很容易接受的事情，得了病沒有錢治，除了在家裏等死還能做什麼？」

「可是，我內心裏還是希望，有一天通過我的努力，可以讓我的爸爸媽媽過上好日子，讓他們也享享清福，讓他們也能像城裏人一樣逛逛公園，打打太極，吃一吃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冬天的時候可以住在有暖氣的房子裏……」

說到這裏，尹泉的眼中浸滿淚花，這真的只是她作為一個女兒想為父母親做的，雖然他們對她不是最好的。但是，他們給了她生命，讓她見識到了這個世界的繁華與精彩，並且讓她感受到了生活在底層的不易。她想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想要父母過上好日子。但是這個目標到現在都沒有實現，想想真的令人心酸。

胡一梅只能默默地聽着，大學里她聽室友講過一些她們農村的生活和習俗，每每聽得都讓她慶幸自己生活在一個富足的家庭。爸爸媽媽給了她一切別人努力想要奮鬥得到的，她不曾經歷過底層生活的心酸和艱辛，也不必像他們的子女一樣，為了未來苦苦掙扎。

「但是，就連這個，老天爺都不給我機會，他要我眼睜睜地看着我的父親因為貧窮而忍受病痛的折磨，直至死去，我害怕我痛苦，我甚至不願意再醒來面對這一切……」

「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每個人依舊忙忙碌碌做着自己的事情，我突然發現自己很沒用，什麼都做不了。就在我一個人也不想見，躲在圖書館里黯然神傷時，秦夫人打電話給我。」

「她再一次約見了我，臉上依舊帶着令人敬畏的微笑。秦夫人是個成功的商人所以不會把期間浪費在向我這樣的小角色身上。她見了我便開門見山地提到了我父親生病的事。她的消息甚至比我還要靈通，我不過是昨天剛剛得知。」

尹泉猶然記得，那一天秦夫人優雅高貴地坐在她的對面，臉上帶着藐視一切的微笑說道:「我見你只有一個目的，為了我的兒子。你也看到了，離開秦家，他就跟你們一樣，是個普普通通的畢業生，需要自己四處奔波找工作，還要為了租房子的問題焦頭爛額。如果他回到秦家，所有的問題都不存在，他可以直接繼承秦家的家業。我始終相信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應當知道男人不會把愛情當成終生的事業，他現在年紀小閱歷少，以為一時的快樂就是他畢生的追求，可是等到他三十歲以後，肩負的責任多起來，面對的壓力越來越大的時候，你還能保證他始終如一地對待你們之間的感情，你能保證他不後悔嗎？」

多麼睿智的女人，她也許就是利用了女人心思縝密，瞻前顧後的特質所以才拿走了秦朗的一切，她不讓秦朗做選擇，偏偏把選擇權給了尹泉，因為她知道尹泉終有一天會受不了，會先放手。而一旦尹泉放手，秦朗就會重新回歸家族，她就當是讓自己的兒子出去歷練一番，並沒有任何損失。反正是她提的分手，兒子的怨憤肯定集中在她身上，對父母總能寬容一些。

見尹泉隱忍着不說話，秦夫人再度開口:「我聽說你父親病了，而且很嚴重，如果不及時救治的話活不了多久了，而你們家好像沒有那個經濟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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