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都是嘴巴惹的禍

四、都是嘴巴惹的禍

四、都是嘴巴惹的禍

大鼻十一自睡了他的「新娘」后,便異常興奮。當天晚上,惠芝坐在凳子上納鞋底,他一下爬到他媽的背上,問女人生娃娃是從哪裏生出來的。惠芝聽兒子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不知怎樣回答才好,便說:「怕針錐着你,你抬張板凳坐到前面來我告訴你。」

大鼻十一從他媽的背上梭下來,老老實實抬了張小板凳坐到他媽身前,催他媽快說。

惠芝一邊將針頭錐進鞋底,一邊說:「娃娃不是生出來的,是從山上的石旮旯里撿來的。」

大鼻十一半信半疑地眨了眨眼:「我也是從山上的石旮旯里撿來的么?」

惠芝順口回答道:「當然是了。是你爹到山上砍柴,突然聽到有娃娃哭,便尋着哭聲找去。找到一處石旮旯,見你睡在那裏哭得正來勁,便把你抱回了家。」

大鼻十一仍是半信半疑,又提出了許多問題,他媽都作了回答,直到他不停地打着呵欠,還想打破沙鍋問到底。惠芝催他趕快去睡,不然怕明早起不來。明天一大早要到地里,如果起不來就不帶他去,他只得上床睡了。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他就急忙從床上爬起來,臉都來不及洗,瞅他媽沒注意,便溜出了大門,朝鐵疙瘩家跑去。鐵疙瘩家離他家最近,他準備將第一手信息傳遞給他。來到鐵疙瘩家大門口,便使勁拍門。

陟生抱着老婆在床上睡得正香,聽到敲門聲急促,還以為是寨子裏的人找他有事,趕忙起了床,貓眉貓眼地打開門,見是大鼻十一,心中便有些不悅,沖着他搡聲搡氣地罵道:「你這小狗日的,神經病發了不是?天都還沒大亮就跑到老子家門上來拍哪樣**!」

大鼻十一也懶得去管他,埋起腦殼直往屋裏鑽。

陟生怕此時老婆正在穿衣服,萬一還沒來得及穿上褲子就被他撞見,不雅觀,便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領說:「咳!你小狗日的是屬貓的還是屬耗子的,咋個見洞就鑽?」

「不用你管!我有急事找你家鐵疙瘩呢。」大鼻十一用勁犟著身子想從陟生的手中掙開。

陟生又好氣又好笑,沉下臉說:「天大的事也得等他起床!你老老實實給老子在外面站着,等老子進去給你叫出來。」說完反手把門掩上,走到院壩邊的水溝旁,撈起褲腿長甩甩地屙了泡尿,才回身進了屋子。

不一會,鐵疙瘩揉着眼皮從屋裏走出來,見這麼早大鼻十一就站在門口,感到有些詫異,便問:「哪樣事這麼急?」

大鼻十一興奮地對他說:「我結婚了。我的新娘就要生娃娃了。」

鐵疙瘩越加詫異,摳著後腦勺,歪起頭,斜着眼把他看了一陣。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的新娘是哪個?」

「臘秀!」大鼻十一爽快地回答說。

鐵疙瘩還想問他點什麼,沒等開口,他呼的一趟跑開了。

大鼻十一走在石板鋪墊的小街上,老遠就看見楊格老和六福挑着檻肥敞胸露懷地疾步走來,肩上的扁擔閃悠閃悠地發出吱嘰吱嘰的聲音,胸前的衣襟被迎面風撩起來,像四把扇子在不停地扇動。因楊格老常在他家同他爹一起喝酒,與他混得滾熟,他迎上去攔住他們,扯住楊格老的衣襟說:「格老叔,你們息下來我告訴你們一樁重要事。」

兩個大男人突然被他這麼嚴肅認真地攔住,趕緊把肩上的擔子放下來。

「我結婚啦!我的新娘就要生娃娃啦!」沒等對方發問,大鼻十一就急着告訴了他們。

兩個男人先是怔了一怔,突然大笑起來。

大鼻十一見他們笑的樣子像似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唿的一聲將快要淌進嘴裏的兩吊鼻涕吸進鼻腔:「你們不信!我已經和我的新娘臉兜貼臉兜睡過覺,拉過手了。」

兩個大人相覷一眼,見他形像滑稽,出言搞笑,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楊格老對六福說:「這小狗日的,**還沒耗子尾巴粗,就會睡女人了!」

六福順口編了一段快板唱道:

大鼻十一真癲狂,鼻涕吊起一尺長。

身上疙膩懶得搓,討個老婆來洗衣裳。

唱完后,兩人嘻嘻哈哈地挑着肥徑直往前走了。

大鼻十一見他們還是不信,便懶得同他們啰嗦,邊往前走邊回頭對着他倆的背影說:「不信就算!不信我還不想要你們信呢!」

因時間尚早,許多孩子還沒起床,即使起了床的,也未必就想出門。大鼻十一被那兩個大男人奚落了一通,自信心好像受到些打擊,不像先前那麼興緻勃勃,便不想再跑到其他孩子家裏把他們叫出來,只好一個人在寨子的一些小街小巷裏懶洋洋地溜了一圈,便感到有些知音難覓的失落。走着走着,覺得肚子有些餓,便一趟跑回了家。走進灶房,從灶洞裏刨出一個焐熟的紅薯,拍打去上面的柴火灰,正想往嘴裏送,見他媽從屋外走了進來。

「大清早的,一起來你就跑到哪裏去了?」惠芝見兒子一大早就跑出去,房前房后看了一遍也沒個人影,心裏便有些窩火。見兒子突然出現在眼前,心裏的火氣又消了大半,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了下來。

由於他媽那雙眼睛盯得緊,沒瞅到機會溜出去,他只好毛皮擦癢地在家中磨蹭了好一陣。惠芝叫他收拾好東西跟她一同到地里,他說他今天不舒服,不想去。惠芝說家中沒人做飯給他吃。他叫他媽放心,他會拿幾個紅薯焐在灶洞裏,中午吃紅薯就行了。

手中的紅薯還沒吃完,趁她媽掉個眼,一下又溜出了門。早先那兩個大人的奚落對他自信心造成的影響,此時已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他還是那麼興緻勃勃地走在石板小街上。

這條小街由東向西貫通寨頭寨尾,是寨子裏人家戶最集中、最熱鬧的主要街道。此時,大鼻十一首先想到的是要趕快把他的「新娘」快生娃娃的前因後果告訴他的好友地蠻子。地蠻子和鐵疙瘩一樣,都同他是鐵哥們。他急於告訴他們的目的是想通過他們把信息傳遞出去,找個適當的時機聚集孩子們來為他祝賀,也想通過這事顯示一下自己在他們當中的不同凡響。

他一路噓著口哨,往鐵匠鋪走去。還沒走攏,老遠就聽到從鐵匠鋪那邊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打鐵聲。此時,地蠻子正蹲在鐵匠鋪門口的石凳旁,盯着石凳上的一個黃泥巴摳的蛐蛐籠,看裏面的兩隻蛐蛐追逐。與地蠻子相隔還有一段距離時,大鼻十一就開始高聲呼叫他的名字。地蠻子聽到有人喊他,知道是大鼻十一,便掉過頭來應了一聲。

「你蹲在這裏做哪樣?」大鼻十一疾步朝他走來。

「看蛐蛐打架。」地蠻子站起身。「你找我有事么?」

「有件重要事要告訴你。」

「哪樣事?」

「我同我的新娘睡過覺了,我的新娘就要生娃娃了。」大鼻十一走近地蠻子,用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鄭重其事地說。

「你說哪樣?」地蠻子好像沒聽懂他說的話。

「我同我的新娘睡過覺了,我的新娘就要生娃娃了。」大鼻十一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地蠻子聽得腦腔里像灌了一鍋米湯,摳了半天後腦勺才問出一句:「是哪個呢?」

「臘秀。」大鼻十一回答說。

地蠻子木然地盯着大鼻十一又看了半天,想問個所以然,一時沒問出來。

大鼻十一原以為地蠻子聽了這爆炸性的新聞後會大吃一驚,沒想他除了一臉的懵懂外,一點驚異的表情都沒有,本想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他抖個一清二楚,現在也失去了興緻。

「這龍背蛐蛐凶著呢,追得這花背滿籠子跑。」地蠻子蹲下來,將話題轉到了對兩隻蛐蛐的評價上。

大鼻十一也跟着蹲下來觀看籠中的蛐蛐追打。地蠻子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蛐蛐身上,話很少。大鼻十一看了一陣,覺得沒什麼意思,便轉身坐到石坎上,將衣襟角扯到嘴邊,咀嚼著那鹹菜味,目光卻注視着街上的行人。

臘秀的姐姐麗花從他的眼前經過,大鼻十一趕緊從石坎上跳下來,跑到麗花跟前,莊嚴地對她說:「麗花姐,咱們是親戚了。」

麗花正在往前走,沒料著大鼻十一一下出現在面前,禿頭禿腦地說了這麼一句,立刻停住了腳步,茫然地盯着他,半天才從嘴裏長聲吆吆地拖曳出兩個問句:「什麼?親戚?」

大鼻十一見麗花不明白,有些急了:「咱們是親戚了!莫非你不信?」

「咋個會呢?」麗花仍處在茫然之中。

「臘秀成我的新娘了。她就要生娃娃了。」

「生娃娃?」麗花越發茫然了。

「我和她已經臉兜貼臉兜睡過覺,拉過手了。」

麗花還是不明白,與他面對面地站着愣了半天,便走開了。

第二天,大鼻十一和地蠻子、牛二、鐵疙瘩、福九幾個孩子正坐在鐵匠鋪門口玩耍,不料菊英氣勢洶洶地從旁邊竄出來,抬起巴掌照準大鼻十一的臉啪的一聲來了個脆響,劈頭蓋臉地罵道:「小短命兒!你再到處亂說,老娘要把你這張×嘴撕到後頸根去當背褡!」

大鼻十一冷不防挨了一嘴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跳起來抱着菊英的大腿就是一口。菊英急忙往後一閃,牙齒咬在褲子上,沒傷著肉。菊英費了好大的周折,才將被咬着的褲子從大鼻十一的牙縫間掙脫出來。大鼻十一潑嘶賴嘬地死緾住菊英不依不饒,菊英力大,用勁一推,大鼻十一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到地上。菊英並沒有因此而消了氣,仍指着他越罵越氣,越罵越凶。

福九見大鼻十一挨了打,被嚇著了,趕緊一溜煙往他家跑去。惠芝正在做家務,見福九氣喘吁吁地跑來,料到兒子出了什麼事。當福九把大鼻十一被打的經過告訴她后,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出了大門,一口氣跑到鐵匠鋪門口。見兒子捂著臉正坐在地上哭得來勁,便湊上去躬身撩開他臉上的長發,看到他臉上被打得紅一條紫一條的巴掌印,頓時一陣揪心地難受,一股怒氣便湧上心頭。她將兒子從地上扯到菊英面前,橫眉豎眼地指着她說:「娃娃家不懂事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嚇一嚇也就是了,你咋個就這樣忍心下死手打他呢!他長了這麼大,他爹都捨不得這樣打呢!」

菊英並不認為理虧,破開嗓子嚷道:「我下死手打他!我還嫌打輕了呢!」

「他到底是傷着你哪兒啦,你就這樣寒心他?」

「他傷着我哪兒你去問他!他說了我家姑娘些哪樣!」

惠芝見她不僅沒有道歉的意思,反而還這樣惡聲惡氣的,更加氣憤:「他說了你姑娘些哪樣?」

「他說些哪樣!他說他和我家臘秀睡過覺了,我家臘秀就要生娃娃了!」

惠芝聽了后,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說:「哎呀,我還以為是哪樣不得了的事呢!小娃娃家說的話你就當真了么?他說你家臘秀生娃娃,你家臘秀就真的生了么?」惠芝停頓了一下,又用帶有些譏嘲的語氣說:「再說,他說的也沒錯,是女人總有一天要結婚,要同男人睡覺,要生娃娃的嘛!」

「你這是在說×話!我家姑娘才五六歲,難道你也是五六歲就同男人睡的覺,生的娃娃么!看來你也是個遭賤貨,怪不得會生下這樣個人模狗樣的兒子!」

惠芝聽菊英罵得難聽,實在忍不下這口氣,便上前半步指着她氣憤地說:「你打了老娘家娃娃,老娘沒找你算賬,你到傷到老娘頭上來啦!」

菊英越發潑嘬起來,也搶上半步指腳挖爪地朝惠芝罵:「就你家這有娘養無娘教的『獨巴丁』,打死也是活該!我看你是缺德事做多了,才會遭報應生一個死一個。這輩子得個『獨巴丁』,下輩子你准得斷子絕孫!」

菊英和惠芝從外表來看,與各自的內在性格都有些顛倒。前者外表清秀文靜,性格卻急躁火爆;後者外表線條粗獷、大手大腳,性格卻有些內斂。菊英脾氣來時,無論大事小事,三句話不鬥頭,都可能觸發她那根敏感的神經,輕則與他人搞得不歡而散,重則便是針尖對麥芒。惠芝平時處事吃得虧,讓得人,很少見她與誰紅眉毛綠眼睛地爭吵。但是,她最怕的,也是最難忍受的就是別人罵她家「獨巴丁」或斷子絕孫之類的話。今天菊英罵的話觸動了她的痛處,她也便寒了心,於是也頂上去指著菊英破口大罵起來:「你這爛婊子是螞蟻子爬芋荷桿,槽槽癢了不是!在家裏沒被你男人整夠,跑到大街上找人整來了!比你招凶的人還多著呢!你去十里八寨打聽一下,看老娘怕過誰!今天老娘就不信這個邪!你就是頭上長了八隻角,頂着了老娘,老娘也要把你掰下一隻來!」

地蠻子爹光和聽見外面兩個女人在吵架,心痒痒的很想看個熱鬧,便放下手中的活出了鐵匠鋪。見兩個女人正吵得凶,本想上前去勸勸,轉念一想,女人家吵架,頂多也就是拿胯下那兩件東西來涮涮口,漱漱牙,大不了抓扯幾下,扯落幾根頭髮,傷不了大體。於是,便慢吞慢吞地摸出煙竿斗,裝上一根葉子煙,點燃在嘴邊咂了幾口,黑頭黑腦地站在大門口坐山觀虎鬥。

兩個女人你來我去,越罵越凶,最後竟動起手來。惠芝朝菊英的臉一把抓去,頃刻間就在她臉上留下了個五爪印;菊英朝惠芝的臉上一把抓去,也在她臉上留下了個五爪印;惠芝抓垮了菊英腦後的髮髻,菊英也抓垮了惠芝腦後的髮髻。二人披頭散髮,手腳並用,用盡吃奶的力氣展開了殊死的搏鬥。

光和見這勢頭來得有些猛烈,心想,萬一這兩個婆娘打出點事來,兩家男人知道自己叼著煙竿操着手,只圖熱鬧不勸架,不日翻自己先人板板,造翻自己祖宗八代才怪,便趕緊上前,嘴裏嚷着「別打別打」,手伸出去想把她們拉開。不想還沒碰著人,惠芝朝菊英一嘴巴扇去,菊英頭一偏,沒被打着,巴掌尖卻掃在了光和的臉上。光和走過來時,忘了把嘴上的煙竿斗取下來,惠芝這一巴掌打出去,把那煙竿斗從他嘴裏掃脫開,半截煙屁股飛進了他的脖子,燙得他呀呀大叫,急忙撈起衣襟把煙頭從肚雞眼抖出來。

光和本想上前做點好事,不想討好不得好,挨了一背時巴掌不說,還被煙屁股將肚皮燙了個火辣辣的疼,便忍不住罵道:「真他媽黃狗打架白狗遭殃!我看你這兩個瘋婆娘真是有些不信邪教!老子好心來勸架,挨了一巴掌不說,肚皮上還被燙了個鍋巴。老子懶得管你們了,隨你們牛打死牛貼命,馬打死馬遭殃。如果覺得不過癮,老子幫你們去把你兩家男人喊來參加打,有本事能把那兩個男人的下雜打廢了,銀沙沖的男人還可以多攤上兩個婆娘睡覺呢!」

兩個女人正抓扯得難分難解時,還是兩家男人聞訊跑來,使勁掰開自己女人的手,連推帶罵地呵斥自己的女人,才算把架勸開。兩家人分道揚鑣走了很遠,還聽見兩個女人罵聲不絕。

發生這次鬥毆后,兩家大人便斷絕了往來。大人的行為自然會影響到娃娃,就算不影響,大人也會向自己的娃娃灌輸如何不與敵人同流合污之類的思想。這方面惠芝到還比較大度,認為大人是大人的事,孩子家不懂事,引出點矛盾,事情過去就算了,沒有必要在兒子面前說對方的不是。菊英並不像惠芝那麼提得起放得下,回到家后先是扯起竹片抽了臘秀一頓,然後又對着眾兒女下了一道死命令,不許誰和大鼻十一這挨千刀的來往,誰要是不聽話她就打斷誰的腳桿。從此,臘秀一遇到大鼻十一就躲得遠遠的,不敢與他照面,更不敢和他搭腔。

一天,六福和幾個男人在石板小街又遇到大鼻十一,六福故意做出一副正經相奚落他說:「喂!你和你的新娘還欠我們一頓喜酒呢!」

眾人笑起來。

另一個男人說:「你的娃娃什麼時候生出來呀?請月米酒時千萬別忘了我們呢!」

眾人又一陣大笑。

大鼻十一沮喪地說:「我的新娘已經不理我了。」

又一人說:「你們是不是離婚了?」

大鼻十一愣了愣,還沒聽懂問話,眾人就大笑着走開了。

大鼻十一目視着幾人的背影,揣摩著「離婚」這兩個字眼。幾天後,大鼻十一同臘秀「離婚」的消息不脛而走,又在一些孩子中傳開了。

說起這大鼻十一的來頭,尚有幾分傳奇色彩。在他出生之前,惠芝曾懷過十個娃娃,也生了十個娃娃,可這十個娃娃還沒來得及長成個人樣,就都先後夭折了。到懷上他時,據說他在他媽的肚子裏呆了十一個月,下地後用稱一稱,恰好又是十一斤。接生婆說這娃娃長得大鼻厚唇、耳聰目明,是個福相。他爹媽聽后十分高興,商量一番,便取了接生婆的金口玉言,在「大鼻」後面加了個「十一」作為他的名字,既體現了他的相貌特徵,又保留了「十一」這個數的紀念意義。

為保住大鼻十一平平安安長大,在他滿月的頭天晚上,惠芝就催促她老公慶福趕緊去同花神仙約好,明天來給大鼻十一點化解邪。慶福也覺得是回事,匆匆忙忙地刨了兩碗飯就出了門。不久,慶福回到家裏,說花神仙早上要睡懶覺,下午才能如約而來。

第二天下午,慶福按照頭天約定的時間來到了花神仙家,像請老主公一般把他請到家中,滿酒快肉地招待了一番。花神仙酒足飯飽后,便叫惠芝將大鼻十一的生辰八字報給他。他掐指算了算,說這娃娃八字大,只是他家有一座祖墳向山歪了,被一座惡鬼朝會的山擋住,子孫難得延續下去。慶福和惠芝聽了后,頓時嚇了一跳,心中暗自慶幸事先把這花神仙請來為他們點破了這門邪事,要不然他們還蒙在鼓裏頭。

惠芝問是哪一座墳,花神仙又掐指算了算,說是娃娃家爺的墳,並問是不是埋他爺時得罪了道士先生,被道士先生整了孤拐。慶福叫惠芝回憶一下,看埋娃娃家爺時,有哪些地方衝撞了道士先生。惠芝回憶了半天才說,要說是衝撞道士先生,恐怕就是第一天請客時發生的一件事。慶福忙問她是哪件事。惠芝說那天做飯時,她見菜有多的,怕做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費,就將一塊墩子肉收到柜子裏。剛巧道士先生的一個徒弟去茅坑屙尿,走到後門時無意中看見了。菜上桌后,沒想到那道士先生和他的幾個徒弟都是些食肉狗、菜母豬,飯沒吃飽菜就光了。要現做暈菜已經來不及,惠芝只好到園子地里討了些青菜,煮了一大缽端到他們桌上,做了個醮水給他們將就把飯吃完。飯倒是吃完了,但他們滿臉不高興。沒想到他們嘴上不說,卻記在了心裏。

慶福埋怨說他曾經提醒過惠芝,別人可以得罪,道士先生是得罪不起的。惠芝辯解說她也不是有意的,她不知道這道士先生和他的那幾個徒弟會這麼小氣。慶福只得求花神仙說:「飯都已經煮糊了,菜都已經燒焦了,沒得辦法。東方不亮求西方,南方無雨求北方,既然先生能點破天機,就能化解危難。打着不如賴著,求先生幫幫忙,為我兒子點化解邪,好保佑他平平安安長成個人樣。」

花神仙說解邪不難,要他們家準備一隻大紅公雞、一升米、一尺二寸紅布,擇個日子,把娃娃家爺爺的棺材頭朝左邊掉一分八厘就行了。花神仙還說,這娃娃一生小病小災在所難免,只是要注意二十歲以後那場大難。如能躲過此劫,便是一生的榮華富貴。不過,不滿十六歲胎髮不能剃,其生母不能殺生,且終生吃素,才能化解剋星,避災避禍,保住娃娃長命百歲。

慶福和惠芝遵照花神仙的箴言,擇日子做了個道場,刨開大鼻十一爺爺的墳,把棺材頭朝左邊掉了一分八厘,又給大鼻十一留了一頭長發,惠芝也從此也不沾油暈。

兩個女人為兩家娃娃發生的口角和鬥毆,惠芝雖然在菊英身上出了口惡氣,但自己也被她抓扯得不輕。不過,對自己她好像不是很在乎,唯獨在乎的是大鼻十一臉上挨的那一背時嘴巴。為此,她氣得幾天沒吃好一頓飯,沒睡好一覺瞌睡。他爹呢,嘴上沒說什麼,卻也疼在心裏。

大鼻十一則不以為然,當天就從心裏把這事淡化了,就好像菊英從來沒有打過他那一嘴巴,也從來沒有臭罵過他那一頓。他媽回到家裏用梳子梳下一綹頭髮,拿到他爹面前傾訴時,他也沒把它當一回事。不知為什麼,他甚至還有些替臘秀她媽打抱不平。因為他媽的個頭比臘秀她媽的大,要真亡起命打,臘秀她媽決不是他媽的下飯菜。他媽掉下的頭髮是用梳子梳下來的,他親眼看到臘秀她媽的那綹頭髮是當時就被扯掉到地上的,比她媽的還多,如果回到家用梳子梳,還不知有多少。想到這裏,他心裏有些難受起來。

事情還沒過多久,一天,他媽牽着他在石板小街上走,恰遇菊英也拉着臘秀從對面走來,就在兩對老少擦肩而過時,他禁不住回頭提高嗓音喊了聲臘秀。

臘秀聽到喊聲,回頭正想應答,卻突然想起她媽的訓斥,朝着大鼻十一翻了個白眼,便掉頭繼續往前走。菊英也聽到了大鼻十一喊臘秀的聲音,便扯了她一把說:「走你的路,別同那挨千刀的啰嗦!」臘秀趕忙緊跟着她媽徑直朝前走了。

大鼻十一見臘秀回過頭來,卻沒有應答他,正想再喊,話還沒出口,惠芝就用勁扯了他一把罵道:「挨刀的!沒有耳訓!回家去老娘給你說!」大鼻十一又回頭看了一眼,見菊英母女只顧朝前走,只得作罷。

菊英對臘秀看管得很緊,每次她到外面玩,回到家裏,第一件事便要問她是否遇到過那「挨千刀的」。如沒遇到,臘秀會照直說,如果遇到了,不等她媽追問,她便會主動地彙報說:「媽,今天我遇上了那『挨千刀的』,他叫我的名字,我沒理他。」

這件事發生后,雖已過了好些年,兩家大人還是雞犬相聞,不相往來。臘秀在她媽的管束和警告下,時常注意不與大鼻十一搭腔。而大鼻十一呢,不像兩家爹媽,也不象臘秀,他早已把兩家的恩怨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心中關注的是什麼時候臘秀把娃娃生出來。可時間過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有幾次無意中與臘秀相遇,瞥見她那肚皮還是癟癟的,便徹底失望了。他想找機會向臘秀問個究竟,但臘秀只要老遠看到他,便急忙躲開。這種對他避而遠之的行為,使他感到十分窩火。這窩火無處發泄,便轉移到同臘秀接觸的那些男孩子身上。但凡與臘秀做過遊戲,甚至只與她說說話的那些男孩子,只要讓他知道,少不了被他帶着手下的嘍羅教訓一頓。於是,許多男孩見了臘秀就盡量離得遠遠的,唯恐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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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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