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鼻十一和臘秀

二、大鼻十一和臘秀

銀沙沖的腹地是一溜平緩的大壩子,南面山麓的寨子裏居住着四五百戶人家,老老小小三千多口。寨子中,那些青瓦頂、石山牆的房屋或是茅草頂、竹泥壁的農舍各抱地勢、高低錯落,順着一片緩緩斜坡散展開去,延延綿綿幾里地。這些疏密無定的房舍在一片片田地、菜畦,一叢叢桃樹、李樹、杏樹、棕樹、椿樹的映襯下,顯得十分幽雅而古樸。若逢晴朗的清晨,淡淡的霧靄繚繞山裏,雲山霧嶺,房尖屋頂若隱若現,若迷若離,有如人間仙境,世外桃源。從山寨往下行走大約一袋煙工夫是一條河,河水沿着一道寬闊的河床永不停息地奔流着,一直貫入蜥子山腳的蜥子洞裏。北面是屏風般連綿起伏的大山,距蜥子山側峰不遠處的半山腰是蝙蝠洞。一到夜間,成群的蝙蝠從洞口忙進忙出,使這處陡峭險峻的山峰變得異常熱鬧。順着彎彎曲曲的河床往西是柳樹灣,柳樹灣是寨子裏的男人和女人們夏天游泳休閑的地方;再往上便是攔河土壩,從遠處白龍山下的溶洞裏咕咕湧出的泉水在水庫里或囤積,或打一個轉,又順着溢洪道奔騰而下,澆灌著下游一大壩子農田。河床兩岸田地交錯、阡陌縱橫,層層疊疊地往懶斜懶斜的土坡上延伸,一直抵到大山腳。北面山腳的地勢不如南面那麼開闊,與田地接壤的大山也比南面陡峭。不過,在蝙蝠洞下方卻突生一片往西延伸數里的寬大草坪,叫放牛坪。春夏之季,草坪是綠茵茵的一壩子青草;秋日冬日,又呈現出一大片豐厚柔軟的谷黃,是山民們放牧和舉辦大型活動的好場所。出了山寨往西走數百步,從通往土壩的牛車道邊斜出一條彎彎拐拐的小路直達河邊。河上有一座不大的石拱橋,橋身古樸而斑駁,無一字跡,故修築年代已不可考。腹地以外千山萬峰櫛比鱗次,若是想進一趟城,腳力好的大男人來回也得走個十天半月。

在這片封閉得幾乎與世隔絕的土地上繁衍生息著的山民,都像山一樣的實在,像土一樣的質樸,沒有多少花花哨哨、轉彎抺角的東西。其生存重心簡略而明晰,祖祖輩輩、一生一世辛勤勞作兩件大事,一是白天忙碌于田間地里維持生命的活,二是晚上忙碌於床上延續生命的活,而所有呈現出五光十色的生存表現形式,均由這兩者派生而來。這就好比一桌宴席,前兩者是主菜,其他所有的都是配菜,亦或是佐料。因此,這裏的男人在女人們的心中,是精神的靠山,是生命的依託,她們的一生都圍繞着他們轉,沒有他們,她們便成了枯枝敗葉;女人在男人們的眼裏,是蔥鬱勃發的生命綠枝,沒有她們,大地只是滿目的砂礫。

一個夏天的早晨,太陽從東邊的山坳慢吞吞地露出那張血紅的圓臉,霧靄漸漸被溫暖的空氣驅散。菊英背着才半歲的嬰兒,扛着鋤頭,帶着臘秀朝着西北角的苞谷地走去。

臘秀兄弟姊妹六人,大姐麗花上個月才長了十三歲的「尾巴」,大哥有生、二哥春生、妹妹翠花和弟弟虎生,年齡同她依次相隔也就一兩歲。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暴雨,下半夜尤其猛烈,從房頂滾過的炸雷,震得小孩們一個個膽戰心驚,像受驚的兔子鑽進大人的懷裏不敢吱聲。土壩邊的草窩棚里,負責巡管土壩的老陰陽正躺在床上,把煙袋裏的一截煙屁股磕到地上,感覺有幾分寒意,便將胸上的被子扯上來蓋到脖子,睜眉鼓眼地傾聽着窩棚外的風雨聲雷電聲,翻來覆去睡不着。

老陰陽五十七八,雖未進入髦耋之年,但臉上已是皺紋橫生,看去如遠觀一坡瘦瘠的田埂。他一輩子無家無室,無兒無女。年輕時跟着寨子裏比他長一輩的老老陰陽學了點看風水的本事,老老陰陽死後,他繼承了他的衣缽,誰家建房或者選個墳地什麼的,基本上都由他承包了。但是,對於犁田打耙、插秧種地之類的農活,他卻是個蹩腳貨。有一年上山給一戶人家看墳地,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碎了臏骨,至今走起路來還有些跛像,如遇老天久雨突然轉晴,或久晴突然轉雨,都會疼得他幾天幾夜睡不着覺。他雖有一技之長,但就這麼個寨子,也不是每天都有人家建房,每天都有人家死人,多數情況下他都閑着沒事。寨主朱承燮見他勉強算得上個人才,便給他安排了個巡管土壩的差事,每月給他些銅子,以保證他吃低保的生活水平。

老陰陽翻身起了床,披上蓑衣,戴上篾帽,提起燈籠出了窩棚。來到土壩上,見溢洪道驚濤翻滾,水流量已超過了泄洪能力,如果這雨勢不減,庫里的水就有可能漫過土壩。他趕緊回到窩棚,帶上那個報警和洗臉洗腳兼用的銅盆,提起釘鎚出了窩棚。一進入寨子,他就把脖子伸得老長,敲著銅盆擴張喉嚨一路高喊:「土壩危險嘍!土壩危險嘍……」

聽到這喊聲,熟睡的男人們急忙把手臂從老婆的脖頸下抽出來,鑽出熱被窩,穿好衣服,披起蓑衣,戴上斗笠,拿着鋤頭、鏟子、糞箕、籮筐、扁擔之類的工具直奔土壩。幾百人奮戰了一夜,給土壩加固疏流,才算沒出大事。天亮前雨停下來后,又留了一部分人在壩上,從基腳開始夯土加厚土壩。

暴雨沖毀了一些田地,一大早,臘秀她爹就扛着農具,帶着春生出了門。他要到水田裏去看看,把那些被雨水衝垮的田埂堵好,沖濫的秧苗能存活下來的需要清理、扶持,以減少暴雨造成的損失。臨行前,他爹叮囑有生說,家裏的老水牛已一夜沒吃草了,要他牽到山上去放;她媽又安排麗花背着背籮到周圍的地里去討豬草,只留翠花在家,可以幫助她奶奶做不少事。翠花人老實,膽子又小,沒大人帶着也不會跑到外面去玩。春生調皮貪玩,他奶奶管不住,一不留神看着,便會偷偷跑到河邊去捉小魚小蝦。昨天這場暴雨,下得河水深了許多,水流也急了許多,他爹不放心,只好帶着他到田裏,可以隨時盯住他。菊英背着個吃奶的嬰兒到地里做活,將臘秀帶在身邊,以方便使喚。

太陽已經跳離山頂一丈多高,明朗朗的陽光斜照大地,把千萬座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山體一分為二,如一扇扇陰陽相襯的蚌背。臘秀蹦着急促的碎步,緊緊跟在她媽的身後。雖才走了幾里地,她已感到兩腿有些酸軟。這幾里地對於大山裏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來說,本算不了什麼,但她是被她媽牽引著的,她媽跨一步要當她兩步或三步。為了跟上她媽的節奏,她幾乎一直在小跑。此時,菊英的心思集中在想其他事情上,空出來的一隻手只是下意識地牽着她,就像牽着一隻不值錢的小狗。只是在她的腳步實在跟不上她時,她才會用手稍稍帶一下,她自然會趕緊提起神來,加快速度蹦上幾步。否則,她媽又會用勁再扯一下,直扯得她嫩骨頭脫臼般的疼痛,比起兩腿酸軟來,就要老火得多。

在離土壩還有一段距離時,臘秀聽到了一陣陣號子聲。漸漸地,越靠近土壩,號子聲就越見清晰:

「咿咳哩呀,嗨呀咗!咿嗨哩呀,嗨呀咗!咿嗨哩呀子,嗨呀咗!咿嗨哩呀子,嗨呀咗!嗨——喲嗬,嗨——喲嗬,嗨——喲!咿咳哩呀,嗨呀咗……」

這號子聲是那麼清脆、悅耳、節奏急促,蘊含着一種激越的生命律動,彷彿無數顆鮮活的心臟在一同振奮,一同跳躍,無影無形地激蕩著臘秀稚嫩的心靈,驅散了她兩隻小腿的酸軟。她陡然精神起來,腳掌蹦跳得越發起勁,腦後那根小小的獨辮兒也跟着她蹦跳的節奏甩得十分歡快,有幾次她甚至超在了她媽的前頭。

菊英母子三人距土壩越來越近,臘秀邊走邊不停地瞅一瞅土壩下面那些男人。男人們都光着上半身,刨土的、抬筐的、推車的、打夯的,來來往往,呼聲喊聲響成一片。

經過土壩時,菊英沒掉臉,埋下頭只顧走自己的路。號子聲突然停下來,臘秀往壩下看去,眼前頓時呈現一片鋥亮、紫黑、油光的頭顱,就像一個個剛上釉的陶瓷罐。此時,男人們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抬起頭,把目光集中在她母子身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並且議論一陣笑一陣,笑一陣又議論一陣。臘秀只聽到笑聲,卻不知他們在議論些什麼,笑些什麼。她抬起頭看了她媽一眼,見她媽紅著臉,顯露出幾分說不出的尷尬。還沒越過土壩,就聽到壩下傳來一個男人的歌唱:

路邊楊柳腰枝長,樹下走來個俏婆娘。

圓圓的奶團翹鼓鼓,紅紅的臉兜像太陽。

哥哥瞅上你一眼,白天想來晚上想。

干起活來身無力,好酒好肉吃不香。

哪天逮住你衣裳角,一抱把你肩上扛。

捂進家裏的熱被窩,摟着你睡到通天亮。

這男人嗓音忽而沙啞,忽而尖亮,像夏天柳樹上的喳啦子,把一首山歌唱得拖聲搖氣且原生態十足,充滿著一種純樸、激揚的活力。他歌唱的時候,其它男人都停下來,有的將兩手拄著鏟子把,嘴角露出詭秘的笑意;有的坐在土堆上,從衣袋裏摸出牛皮煙盒,取出一支裹好的葉子煙栽進煙袋嘴裏,點燃后巴噠巴噠地咂著。看上去,所有的人耳朵像是在聽山歌,眼睛卻是瞅著臘秀她媽,唱到關節處時,便發出鬨笑。

這男人唱了一遍又唱第二遍,唱着唱着,旁邊的人也跟着唱起來,尖亮的嗓音立刻變成了恢宏的嗓音,直唱得菊英心跳加快,面涌潮紅。她聽得出,那領唱的男人是山狗爹阿龍。不禁陰在心裏咒道:「習哪樣騷勁,像你媽八輩子沒得女人見過似的!」

阿龍嗓音高,腦筋靈,裝有一肚子山歌,據說他與人對歌,可以三天三夜不重複一句,是寨子裏有名的歌王。至於後來跟唱的那些人,雜亂無章的,聽不出裏面這些人是張三還是李四。

菊英又扯了女兒一把,以提醒她遲滯的腳步要趕緊跟上。此時,臘秀的雙腿已麻木得像一副機械裝置,幾乎全靠她媽的手作動力牽引,她才勉強跟得上腳步。但是,她的耳朵和眼睛卻沒有麻木,也沒有閑下來,她正在專註地傾聽這些男人的歌聲,心裏卻在解讀著那些歌詞所包含着的意思。同時,目光也在土壩下面那些男人和她媽那臊紅的臉上不停地掉來掉去,似想把那些男人的表情和她媽臉上的變化探個究竟。她突然發現她媽那清秀的臉龐變得異常艷麗,艷麗得就像三月間盛開的桃花。胸脯上那兩隻奶團被背帶手交叉的十字箍得往外鼓出了許多,在她那中等個子,略微清瘦的身材的反襯下,顯得異常突出,異常碩大,看上去同她爺爺常用來熬草藥的那沙罐不相上下。那兩隻奶團隨着她深沉的呼吸,在胸脯上大幅度地起伏,像似隨時都可能破衣而出。臘秀從沒見她媽這麼漂亮,這麼誘人過。

臘秀把那些男人們唱的歌聽懂了七八成,她猜想她媽此時一定會十分高興,只不過當着她的面不好表露出來。她隱隱約約感覺得到,大人心裏想的和背後做的一些事總是瞞着小娃娃,比如說她媽和她爹神秘兮兮地說的一些話,做的一些事,對她來說永遠都只是個謎。

「媽,他們在唱你呢。」臘秀加快速度朝前蹦了兩步,抬起頭注視着她媽說。

「姑娘家不怕害羞!走你的路,別去聽這些爛舌根!」菊英表面看似生氣,在否認女兒的看法時,心裏卻湧出一陣暖融融的自信,語氣也不像平素間罵她那麼生硬。

臘秀對她媽語氣中蘊含的精神自然十分敏感,並不在意她表面態度是否生硬,是否溫和,便又補了一句說:「不信你聽嘛。」

「扯經婆!你咋個知道人家是在唱我?」她媽沉着臉又扯了她一把。

臘秀感覺她媽這次像似有些生氣了,便陰在心裏嘀咕了幾句,埋着頭繼續往前趕。

菊英三十齣頭,長得白凈修長,當姑娘時就是寨子裏出類拔萃的美女。自嫁給臘秀她爹后,才十來年的時間,就被他從肚子裏整出了一大窩娃娃。與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其他女人一個夏天的勞作那皮膚就會被太陽曬得像塗了層生菜油,特別是生了三五個娃娃后,臉上的調子大都變得似久旱脫水的樹葉那麼蠟黃乾枯,兩個奶團就像只裝了小半袋麵粉的布袋,無精打采地垂吊在胸前。菊英則不然,火辣的日光對她的皮膚像是失去了功效,怎麼曬也曬不黑。家務事,田地間的事,拖兒帶崽的事,還有床上那夜復一夜的事,並沒有褪去她年輕時的水色,胸前的兩隻奶團仍是那麼雄糾糾氣昂昂地翹著,比當姑娘時更加鮮明,更加嫵媚。有的女人說得稀奇,認為菊英的容顏之所能夠如此地青春永駐,全靠她男人灌進她腸子裏的那東西起的作用。回過頭來,她們又責怪自己的男人,說他們那東西肯定是水分摻得太多,或是已經過期變質,不然,怎麼就不能使她們養顏滋體。到生下臘秀時,人們都說這娃娃長得像她媽,在山寨里找不出第二個,菊英聽了十分高興,原先的那自豪勁越加見長,最直接的體現就是臘秀他爹只要回到家裏,總是圍着她打轉轉,如遇她有不高興的時候在他面前翹一翹十八兩的「老稱」,他也不敢拗鰍。

來到地里,菊英舉起鋤頭開始修整被雨水衝垮的田邊地角,扶正歪歪倒倒的苞穀苗,臘秀則到離她媽不遠的地埂邊采小花去了。

菊英握著鋤頭,埋起頭一邊鏟着地溝里的雜草,一邊唱道:

早晨坡上多清靜,樹尖樹枝百鳥鳴。

旱澇護苗勤照料,切莫哄它誤收成。

臘秀手在摘花,耳朵卻豎着聽她媽唱。她覺得她媽的嗓音特別清亮悅耳,像畫眉在歌唱,不像剛才土壩上那些男人,土壩上那些男人唱歌像喳啦子叫。

菊英唱了一段,又接下去:

鋤草扶苗要細心,培埂施肥手要勤。

只要人勤地不懶,滿田遍地撿金銀。

菊英一邊除草,一邊搜腸刮肚地唱了一陣。背上的嬰兒呱呱哭了幾聲,聲音稚嫩而柔潤,像剛出生的小貓飢餓求乳的鳴叫。

「弟弟醒了。」臘秀走到母親身邊說。

「他是餓了呢。」菊英抬起手臂,用衣袖勒了一把額上的汗水,提着鋤頭慢吞吞地走到地埂邊,將鋤頭斜靠在地埂上,從背上將嬰兒解下來抱在懷裏,走到一礅平滑的石頭旁,彎下腰朝石礅面上唿唿地吹了吹便坐下來,從嬰兒的襠部扯下已經屙濕了的尿布遞到臘秀手裏,朝地埂邊的一處剌巴籠嚕了嚕嘴。

臘秀走到剌巴籠旁,將尿布攤掛在剌巴籠上晾曬著,仍繼續在地埂邊采小花。

菊英從身邊的布袋裏取出一塊乾淨尿布給嬰兒換上,撈起衣襟,露出一隻飽滿而雄偉的奶團。懷中的嬰兒睜著一雙水靈的黑眸子注目着他的母親,出於天性,他對母親這一系列動作自然十分敏感,奶團剛一露頭,他那鮮嫩的小臉立刻興奮起來,腳蹬手刨、咿咿呀呀地與他母親交流了幾聲,便張開嫩紅的小嘴,急切地在母親的奶團上摩挲了幾下,一口含住奶頭,喉嚨里即刻發出急促的吞咽聲。

臘秀在地埂邊采了幾朵小花揑在手裏,因花太小,她不是很滿意,想采幾朵大一點的,但這道地埂沒有。她扭頭看了她媽一眼,見弟弟在她媽的懷裏吃得正歡,她媽一隻手臂枕在弟弟的頭下,另一隻手摟着弟弟的屁股輕輕撫拍著,出神地凝望着地面,喉頭間發出低沉的吟唱。

臘秀翻上地埂,見惠芝也在清理她家的苞谷地。惠芝比菊英大七八歲,寬臉大嘴大骨架,不像菊英生得清秀。不過,她的五官、體型、氣質整體搭配都很協調,很自然,看上去一點也不彆扭。惠芝的兒子大鼻十一披着一頭長發,大鼻厚唇、花眉潦眼地閑坐在距他媽不遠的地埂上,將一隻衣襟角扯上來塞進嘴裏有滋有味地咀嚼著,像是在品嚼一綹咸達咸達的乾菜。這衣襟角是他常翻過來揩鼻涕的地方,時間一久,便結出了一小塊晶亮的鼻涕殼,閑得沒事時,他會扯上來嚼著解饞。

惠芝同菊英一樣,男人到田裏忙碌去了,下地勞作時,也常帶上兒子,免得留在家裏干出一些節外生枝的事,反使她感到揪心。

大鼻十一隻比臘秀大兩歲多,彼此都非常熟悉。見臘秀手中握著一把小花翻上地埂,便放下衣襟角,唿地抽響一聲鼻腔,抬起袖口勒了一下殘留在上嘴唇的鼻涕問:「你採花么?」話一出口,剛吸進鼻孔里的鼻涕像兩條蠶蟲又回伸到嘴唇上邊。

「嗯。」臘秀應答一聲,走到他的身前問:「你坐在這裏搞哪樣?」

「白龍潭旁邊有一籠紅透了的刺藜花,你喜歡我帶你去采。」大鼻十一未正面回答臘秀的問話,把自己掌握的第一手花源信息爽快地告訴了她。

「好嘛!」臘秀高興地答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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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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