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身份擋道

第十六章 身份擋道

省農業廳和省報聯合舉辦的調查報告徵文終於有了結果,呂沙洲的文章理所當然的榮獲一等獎。省廳隨即下文要把獲一二三等獎的作者推薦給省人事廳後備幹部專訓班,作為第三梯隊進行培養,時間一年。呂沙洲手捧著文件心裡說不出的狂喜,他堅定地相信從此他就可以進入幹部隊伍的行列,不再受「身份」、「編製」的束縛,得到一塊可供自己耕耘的沃土,付出的勞動就會被承認,就有收穫。同時,他又被地區農業局評為全區農業系統先進工作者,堪稱雙喜臨門。朱言也為他高興,專門請他到一家酒館小酌。呂沙洲又喝醉了,在朱言架著他回來的時候,吐了他一身。呂沙洲實在覺得不好意思,人家畢竟是領導呵。可他倒挺高興,安慰呂沙洲說:「人生難得幾回醉,特別像你這樣從逆境中走來的人,一個人單槍匹馬和整個社會掄拳頭,取得如此的成績只能用三個字『不容易』來評說。」

參加專訓的報名表報走了,呂沙洲請了10天假回家去,他得把家裡的事料理一下,才能安心的去省城學習。他家的院牆被雨水淋倒了,想請幾個人幫我挑院牆。一聽說他要挑院牆,立即有十幾個人來幫忙,其中自然少不了左大爺。他在家的10天里情緒非常好,幾乎天天都有人找他喝酒,祝賀他去省里學習。他在這種愉快和醉意中豪情滿懷地想,以後自己解決了「身份」、「編製」問題,便可以以天地為圃,江漢為池,縱橫揮灑,建功立業,執掌三州六縣,造福黎民蒼生。

回到區里,主任就通知呂沙洲說水產局打了好幾次電話讓你儘快去局裡上班,好像有要緊的事。呂沙洲趕到局裡見兩位局長都在,慌忙向他們請示有什麼事情。兩位局長出奇的熱情,說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給他通氣。接著關於誰先通氣的問題,兩位局長互相謙讓了好大一會兒,好像很難以起齒。最後還是鄭局長對傅局長說:「醜媳婦反正得見公婆,事早晚得說,還是直截了當為好。」他接著遞給呂沙洲一支煙,表情溫和但很嚴肅,他說:「小呂呀,我們知道你是從艱難中走出來的,對人生的挫折有承受的能力。本來我們不想告訴你,但紙總是包不住火,最後決定還是儘快讓你知道。到專訓班學習的事,你的報名表被退回來了,原因是省人事廳認為你不是國家幹部身份,沒有人事編製和財政指標,所以取消了你的學習資格。為這事地區局專門派人事科長去省里爭取,但沒有成功。這樣學習你就去不成了,小桃和凱其都順利錄取,後天吧,他們去報到。」呂沙洲聽到這裡幾乎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腦子裡嗡嗡亂響,好像他的魂魄離開了他的身體,他什麼感覺也沒有了。不知過了多大會兒,他聽到了局長喊他的聲音,他發現了他們臉上焦急的神情。他後來向他們說了什麼,他們又對他說了什麼,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也不知道怎樣騎著自行車回到那間小屋的。關上房門,他心中的悲苦再也盛不下,撲到床上他嚎啕大哭。鄉曲無知己,朝端無親故,誰願為楊雄,一薦甘泉賦?森嚴的等級觀念,嚴酷的金錢意識就象一口鐵鍋將呂沙洲罩在裡面,難見天日。無論他怎麼做,無論做得多出色卻總是不被接納,不被確認,他總是除不掉造物主貼在他身上的異類標籤。他中午也沒吃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他多想就這樣死去。可能是感冒了,下午他開始發高燒,頭疼欲裂,饑渴難耐。他從床上爬起來,晃晃悠悠地去倒茶。可是,茶瓶里乾乾的,連一滴水也沒有。前途渺茫,孤苦無助,他躺在床上悲從中來哀從中來,嘆年光過盡寸功未立,書生老去機會不來。孟子說,天將降大人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可是天不降大任於呂沙洲,為什麼還這樣無休止地折磨他?呂沙洲仰天長嘆,老天呀,你錯堪賢愚有何資格叫做天?

呂沙洲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昏昏沉沉中聽到有人敲門,他一點力氣也沒有實在是難以起身開門。門被推開了,他聽到了毛娃的腳步聲,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他怕她看到,他不願在一個女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就用被蒙住臉,悄悄把眼淚擦掉。毛娃坐到床沿上喊一聲「洲哥」,掀開了他蒙在臉上的被子。她還是看到了呂沙洲滿臉的淚水,聲音一下子就變了調:「呀,你的臉怎麼這樣黃?」說著用手在他額頭上試了一下,發現呂沙洲發燒就使勁把他拉起來,一定要送他去醫院。呂沙洲搖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毛娃說:「洲哥,我知道你難受,聽到消息我不知道咋辦才好,你那麼難,那麼爭氣傲強,到頭來卻落得這樣,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呂沙洲撲進她胸前再一次哭出聲來,她把呂沙洲的頭摟在她的**中間,也忍不住哭了。她勸不動呂沙洲上醫院,就到街上的藥店買了葯,還端來一大茶缸肉絲麵。她用枕頭把呂沙洲背後墊起來,坐在床沿上端著麵條喂他。呂沙洲被這種家庭般的溫馨深深地包圍,心裡非常嚮往地想:桃花庄要是我根生土長的故土,我的家要是和其他普普通通的家庭一樣,我就不會出來了。身體健康的父母給我蓋幾間新瓦房,娶一個像毛娃這樣的妻子,夫唱婦隨耕種幾畝責任田,老婆孩子熱炕頭,平平淡淡地過完幸福的一生,多好。可是對呂沙洲來說這是多麼偉大的、天真的、飄渺的幻想啊!他記得前幾年有家雜誌刊登了一個老農民寫的順口溜:

依山傍水,瓦屋幾間,朝也安然,暮也安然;

耕種幾畝責任田,種也由俺,管也由俺,豐收靠俺不靠天。

大米白面日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的涼的卡身上穿,長也稱心,短也如願;

人間邪惡我不幹,坐也心閑,行也心閑;

晚間妻兒話燈前,古也交談,今也交談;

如今娛樂在人間,不是神仙勝似神仙。

可是,呂沙洲沒有資格去享受平民的安樂生活,他得獨自去走一條充滿荊棘坎坷的路。今天呂沙洲就把毛娃當作自己的妻子,把這間小屋當作自己的農家小院,在他生病和受到傷害的時候盡情享受妻子的溫存和照料,演義一段溫暖平安的平民生活。呂沙洲看得出毛娃有很多話要對他說,她肯定見呂沙洲的情緒低落到最低點,所以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盡心地照顧我,喂飯喂葯不厭其煩,那樣細心那樣溫存。呂沙洲什麼也不要做,他在內心深處把自己想象的家庭生活氣氛營造得濃烈而溫馨。

天黑了,毛娃拉亮電燈。就在電燈亮起的同時,敲門聲又響起。毛娃趕緊去開門,進來的不是別人,是朱言。毛娃熱情地招呼他,為他讓座倒水。朱言詫異地端詳呂沙洲,很是奇怪地問;「呂沙洲你怎麼像換個人似的,臉色蠟黃,眼窩深陷,一幅窮困潦倒相。」呂沙洲把情況給他說了,他沉重地嘆了口長氣,無可奈何地說:「這就是我們的特色,在這裡沒有任何自然空間和心理空間允許人去自由創造和自由思考,就象我們的住房一樣,社會的進步改變了人類的住房,但是沒有改變房子里的人。」毛娃像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安靜的坐在一邊,時不時得給朱言杯子里添點水。她可能是看朱言和呂沙洲談興很濃,朱言不可能很快就走,站起來對朱言和呂沙洲說你們說話我走了,又安排讓呂沙洲晚上一定要吃飯,說就是天塌下來也要吃飯。朱言也站起來抱歉的說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你們了。毛娃很客氣地說不礙事不礙事,他有些感冒我只是來看看他。呂沙洲心裡說女人在需要的時候說瞎話和男人一樣不臉紅。毛娃走後,朱言很古怪的看著呂沙洲說:「你小子也別這樣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有這樣賢惠的女人愛你,要是我就別無他求了。」呂沙洲苦笑了一下,表示不贊成他的觀點。他說:「你這人很自私,人家能放棄一切要和你私奔,這是無私的奉獻,你為了自己的家庭無情地拒絕,這是很庸俗的。」呂沙洲承認他的說法,但不準備改變自己的觀點。朱言又說你也不小了,婚姻問題應該提上議事日程,趁著你年富力強有競爭能力,還是要趕快考慮一下,清高、瀟洒、超脫不能當飯吃,你還是應該實際一些。呂沙洲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人不能為著婚姻而生存,男子漢大丈夫當志存高遠,何患無妻?」朱言笑了,調侃地說:「呂沙洲你這人有時非常偉大,有時又極為渺小,有時是叛逆的、愛嘲笑的、鄙視世界的天才,有時是謹小慎微、事事知足、心胸狹隘的庸人。」呂沙洲說:「這是恩格斯對歌德的評價。」朱言說:「你覺得中肯嗎?」呂沙洲說:「不僅恰如其分,而且當之無愧。老實不客氣地說,天下才只一石,我呂沙洲獨得八斗。」朱言說:「個別人年輕得有些忘乎所以。」於是我們都哈哈大笑。

專訓班確實是一把梯子,毛娃和凱其一年後回來,官運上果真有大進。凱其調到縣政府當了縣長秘書,毛娃做了局長助理,都是副科級了。毛娃就要結婚了,她通知呂沙洲時,也已經沒有了一年前的曖昧,有一絲幸福的表情掛在臉上,雖然那種表情很淡。而呂沙洲在水產局的工作也到了盡頭。他們這批人在剛招聘時就明確了「三不」,那時省委主要領導提出了水產、水果「兩水」發家,他們這批漁技員便應運而生。如今這位領導調到別處工作了,新任領導又有新的思路,他們在政治上失去了寄生的土壤,炒你魷魚當然是沒商量的。就要和毛娃、凱其分別了,而且這種分別有可能是終生的。因為以後呂沙洲重新走入社會最底層,是勞力者,而他們則是勞心者,是統治階級,他們已經失去了再見面的媒介。毛娃和凱其很感激呂沙洲,沒有他那篇狗屁文章,他們的今天不會這麼快到來。凱其要呂沙洲在他的筆記本上留一句話,他提起筆龍飛鳳舞地寫道:愛人出嫁了,丈夫不是我,唉!抽支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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