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平⑴

一、清平⑴

那時天還沒有亮,孤高的山峰上十分寂靜,只有山風吹過松濤「嘩嘩」的聲音,冰涼的山風刮在臉上還有幾分疼。四周都是淺灰的雲霧,一層層,一疊疊,直到天盡頭的地平線。一道紅線從那裏亮起,碩大如輪的紅日在天地交接出現,周圍霧繞,彷彿一顆鮮紅的明珠在玉盤上翻滾。

一剎那,這深紅的明珠忽然向上躍出雲海,放射出萬丈光芒,讓人再不能直視。天地間光明大放。雲霧大片大片的消散,一轉眼就露出山坡上、野地里滿眼滿眼的綠,滿山草木無不舒展開枝葉迎著朝陽搖擺,欣欣向榮,一派生機盎然。

也只有它們,能與明媚的朝陽爭奪越宗平的目光。

忽然眼睛一陣刺痛,眼前的景象扭曲起來,越宗平下意識貪婪地多看了一眼眼前的美景,意識漸漸清醒。房間里十分寂靜,鬧鐘滴答滴答地走着,只有庭院裏遠遠傳來早起的女傭在花園裏打掃落葉的聲響,大概是四五點鐘的樣子。

越宗平扭亮床頭的枱燈,拿起放在枕邊上的筆,翻開本子在新的一頁寫下日期,仔細回味思索一陣,鄭重寫下:「孤峰、松濤、雲霧、觀日出、原野」十一個字。然後另起一行,筆走龍蛇,紙上留下幾行剛健的字跡:

「大日初升,炫煌輝赫」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煙雲變色,草木爭輝」

……

停筆片刻,那漫山遍野的濃綠與輝煌煊赫的朝陽劃分天地的動人感覺,始終在腦中繚繞。越宗平終於捕捉到隱藏在那勃勃生機之後的厚重,再度提筆寫下: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越宗平心裏一片寧靜。今天夢中感悟的意境,使他對「晨光」精義的感悟又深了一層,心神已經能緊緊把握住一日初始孕育萬物的意境,清晰無比,再不會有半點偏差,只覺渾身舒暢。用佛家的說法就是如入三摩地,不增不減,不枉不失。

天色漸漸亮了一些,忽然又被更濃郁的黑暗籠罩。

院子裏的花草樹木,低矮的圍牆,牆外影影重重的田壟,以及遠處起伏的山巒在他眼裏若隱若現。

站在露台上,越宗平雙手自然下垂,身體隨着夜風微微搖擺,象山崖上盤根錯節的蒼松,又象迎風起伏的翠竹,在廣闊靜謐的夜空下無比自然和諧。

驀然,毫無預兆的,越宗平突然提腿踏前一步,雙手由丹田提起,劃過兩道弧線,在胸前環抱成球。只在這一瞬間,雲破天開,朝陽已經升上東方的天空。如果有人旁觀恰好可以發現,越宗平的動作彷彿遵循着某種天地間神秘的節拍,與太陽升起的過程符合若節。

越宗平無限喜悅,感受着在天地間傳播的第一縷初光,柔而不弱,微而不衰,綿綿泊泊,終至無止無盡的力量流向廣闊無垠的大地,萬物萬靈都在復甦生長,爭相向著早晨的太陽伸展。

夢裏的意境與眼前的實景重合,隨着他一招一式的揮灑,陣陣微風彙集成為一道旋風,在他身周飛舞盤旋。晨光送來的能量精純而綿長,點點滴滴匯聚在一起。越宗平周身的皮膚開始輕微的震顫,由外至內,在他身體里傳播,以感覺得到的速度洗鍊著肌肉骨骼,直到深入骨髓。

細小的能量進入骨髓后並未象往日一般又全部透體消散到空氣中,少部分脫離隊列,從身體各個部分流進臍下丹田,在這裏儲藏起來。越宗平精神一振,停滯了半年多的「晨光訣」終於有所進展!一聲長嘯,一套二十四式太極拳反覆打了三遍,吸引更多的能量進入丹田,直到感覺身周的能量顆粒漸漸發燙,才停了下來。

「晨光訣」修鍊的是天地少陽之氣,取其「柔而不弱,微而不衰,初始引而不發,勃發則沛然無可御者」之意境。一旦感覺陽光轉烈,已經不再適合修鍊。

天色已經大亮。正是一年間最明媚的季節,五彩繽紛的鮮花一叢叢,一處處艷麗地綻放;東南亞傳統樣式的精緻亭台軒榭在陽光下發射出木質的光澤;精巧的籬笆和圍牆在花叢和樓台間若隱若現;一個個充滿青春誘惑的年輕女傭在龍莊園各處忙碌的打掃。

越宗平從露台上一躍而下,宛如夭矯的蒼龍。六年前,他就是憑藉着一式「飛龍在天」登頂泰國拳壇,成為地上地下都無可爭議的拳王。也就是那時,從昆塔亞手中贏得了龍莊園——一座以他在泰國的名字命名的莊園。

他很喜歡這座小樓,有着與國內南方少數民族近似的建築風格,底層用圓木撐起離地兩米多高的距離,然後才是大大完整包圍了東南兩面的露台,以及同時擁有傳統式精緻外表和現代化內裝修的木屋。

樓前的空地足夠大,前面還有一口老井,越宗平可以盡情鍛煉他的拳腳。一朵朵的鮮花和花樹上的細枝嫩葉被他拳風震下,還不及落下,就又隨着越宗平的身形飛舞。

形意拳是從一位在泰國打黑市拳的中國拳手那裏學來的,不過只學了熊、馬、鷹三形。

五禽戲是養父家傳的。與市面流傳的華佗五禽戲不同,越宗平學到的五禽戲指的是龍、蛇、虎、豹、鶴五形,與五形拳「五形」相同,打法要訣又沒多少相似處。

二十四式太極拳是小時候跟公園裏的老太太學的,這些年來早已經面目全非。越宗平把它作為鍛煉「晨光訣」的輔助,怎麼效果好怎麼打。

「晨光訣」是由夢中學來,那至多每隔三、五天必來報道的奇怪夢境,則是越宗平與生俱來的。

夢裏的生活千奇百怪,有血紅血紅長著尖牙的人們打架、交媾;有刀山火海,十八層地獄種種酷刑;又有無數的妖魔鬼怪在佛祖面前聽經講道。

從越宗平記事起,無窮無盡的惡夢就一直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幾度病危,險些被孤兒院放棄治療。幸好一位沒有親人的老中醫收養了他,過了六、七年安逸快樂的日子,直到家鄉來了一位心懷壯志的父母官,大力推動舊城改造為止。

除了「晨光訣」與太極拳,越宗平將五禽戲與形意十二形里的熊、馬、鷹三形反覆施展,將意境推到極致,渾身毛孔都湧出泥漿般濃郁的大汗。

越宗平**上身站在古井旁,高舉一桶冰涼的井水從頭澆下,衝去伐毛洗髓剔出的黑泥般的物質,露出底下的肌膚。常年經受「晨光訣」的洗鍊,越宗平身上沒有重量級拳王那樣誇張隆起的肌肉,卻異常精鍊,給人以銅澆鐵鑄,充滿力量的美感。

一條蛇樣的尾巴纏繞他左腕,蜿蜒向上漸變漸粗,最終變成有着強壯四肢和翼龍般翅膀,三張猙獰巨口中同時噴出閃電、火焰和毒霧的西方式三頭龍紋身,佔據了他左邊大半身體。

右邊則是一條鱗爪宛然,鹿角鯉須的古典式中國神龍。火焰狀的龍尾由小腹丹田起,圍繞着肚臍,彷彿倒著燃燒的一團火焰。鱗爪宛然的身軀盤踞在他右半身。蜿蜒的巨龍身軀貼著越宗平的脖子繞到身後,又從肋下穿回身前,最終攀上右肩,和他的右臂融為一體,整隻大臂被紋飾成威武的神龍頭部,龍角后傾,龍目怒視,提子大小的龍睛里雄威凌凌,大張著嘴,吐出手臂的前端的部分。乍看上去,彷彿是從龍嘴裏伸出一隻手。

青黑色的紋身在水流和肌肉的雙重作用下栩栩如生,彷彿兩頭猙獰的巨獸,隨時準備飛騰起來擇人而噬。

一位穿着白色紗衣的婀娜女子出現在五彩繽紛的花叢中,手裏捧著白色毛巾和乾淨的替換衣服裊裊娜娜向越宗平走來。

「主人」白袍女子雙手舉著毛巾擦拭越宗平的身體。當她雙手接觸到越宗平充盈着力量感的肌肉時,不由地輕輕顫抖了一下,一雙大大的眼睛迅速佈滿柔媚的霧氣。當她抬起頭時可以看見,她有着典型南亞式的臉孔,一頭烏黑的長發微微彎曲,彷彿總是剛在水裏浸過,幹不了似的,偏向蜜色的肌膚充滿了誘人犯罪肉慾感,珠圓玉潤的身體藏在寬鬆的白色長裙里,腰肢十分的柔軟,每當她俯下身軀,總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在她彷彿隨時可以滴出水來似的腰臀間掐上一把。

她也是色拉蓬金達家族送給越宗平的「附賜品」,曾經入讀朱拉隆功大學漢學碩士,但在昆塔亞決心拉攏越宗平之後,就被召回清邁,與龍莊園一起送給了越宗平。

「帕汀雅」越宗平低聲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伸手探入她胸前揉捏著,看着她的蜜色的肌膚迅速染上一層淡紅,翠綠色的眼睛媚得彷彿隨時可以滴出水來。

或許是一直保持了國家的獨立,沒有經歷過激烈的革命,國家的變革也是由資本和封建相妥協共同推動的,在清邁的六年裏越宗平明顯感覺到了泰國北部封建勢力的強大。

不提昆塔亞所在的色拉蓬金達家族本來就是清邁府歷史上有名的大貴族、大地主,朱拉隆功大學在泰國的地位毫不遜於北大、清華在中國,在國際上的排名更高於中國的兩所名校,這個女子卻可以因為昆塔亞的一句話放棄學業,來到越宗平身邊,成為近似他私有財產的存在。

帕汀雅的身軀漸漸變得滾燙,腰肢越來越軟,恍似無力緊貼越宗平,纏繞在他身上。驀然,將美麗的面容埋進他的懷裏,雙手緊緊擁抱着他。越宗平心頭火熱,反手抱住帕汀雅的嬌軀,漸漸向下游移,心中不由感嘆有時候真的很難理解泰國的社會現實,真是一個奇妙的「和諧」社會。

好長一番糾纏,帕汀雅才為越宗平擦洗乾淨身體。由於生活在熱帶國家,越宗平對於服飾的品牌、式樣要求不高,只要求足夠的舒適,帕汀雅也只為他準備了最簡單的純棉T恤和長褲。

「漢堡大學科林教授的郵件說他希望能將主人和他討論古典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郵件整理髮表出來。」

「中台禪寺的圓光大師回復了主人的《人性、佛性和道教》裏提出的三個問題。嗯……他邀請主人進行進一步討論。」

「維倫特爵士,邀請主人參加下個月17日在他城堡舉行的神秘學研討會……」

露台上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坐在白色的小圓桌旁,越宗平一邊享用着早餐,一邊聽帕汀雅動聽的嗓音讀出新收到的郵件和早晨日報的新聞。忽然,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帕汀雅起身進屋接起電話,表情微微停頓,探出頭來,美麗的臉上有少許不自然,捂著話筒說:「是古德先生,昭披耶·昆塔亞·色拉蓬金達大人希望您能拜訪他在東城區的住宅,問您是否有時間……如果下午三點鐘以後您才有空,可以直接去色拉蓬金達莊園。」

越宗平點了點頭。

放下電話,帕汀雅走出房間,輕聲說:「古德先生說一個小時後會來接您。」

見她森林裏的小鹿般小心翼翼的神情,越宗平微微皺眉,「你很怕古德,還是昆塔亞?」

「昆塔亞大人是色拉蓬金達家族的主人,古德先生是他的管家……」帕汀雅嫵媚的臉孔上露出思索的知性美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昆塔亞是個好人,色拉蓬金達家族在本地有着一貫良好的聲譽,如果沒有色拉蓬金達家族的資助,我沒可能進入大學……而且,他已經支付了足夠的報酬,我的父親已經從一名普通的農民變成替色拉蓬金達家族管理著兩千英畝土地的經理人,妹妹也在清邁擁有一家私人旅行社,過上了中上階層的生活。你很年輕,也很英俊,泰國最強的拳手,在我還在朱拉隆功大學的時候就已經是國民偶像,經常談到你的名字,很多女生房間牆壁上還貼着你的海報。在我來說,昆塔亞或許是要求我去做一件本來就是我夢想的事,我付出了一些,又得到了一些……這沒什麼不好,龍祖先生活的國家不是也有很多大學生可以為了錢做出很多事么?」

「昆塔亞那個惡棍,泰國北部最大的毒品販子、軍火販子、文物販子、人口販子也能算個好人么?」越宗平心中暗暗嘆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想法,帕汀雅的想法有些真,有些假,或者還有幾分自己騙自己,看來她自己也是分不清的了。

他的雙手拍了幾下,喝彩道:「果然不虧是朱拉隆功大學的高材生!能夠這麼快理清思路,條理也很清晰。嗯,很好,看來以後要讓你有更多的發揮了。第一次聽見你沒在昆塔亞的名字後面加上『大人』,思考問題的樣子也很知性,很可愛,只是…」越宗平嘴角一勾,露出淺淺讓帕汀雅心神迷亂的笑容,「你好像也忘記稱呼『主人』了。」

帕汀雅拍拍胸口,嫵媚的吐了吐舌頭。

越宗平拿過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仔細閱讀回復著每一封電子郵件。平常的日子裏,他的生活極其簡單,除了練功打拳之外,就是鑽研佛、道兩教經書,讀讀各家出版的氣功武術書籍,或者處理生意上的事情。

近幾年裏,他的興趣已經擴展到哲學和神秘學。解決從出生就糾纏着他的怪夢是越宗平最大的夢想,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學習可能對他有所幫助的學問上。

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快過去,一輛加長林肯駛進龍莊園,接走越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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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入仙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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