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落墨今生

「最後消亡？最後是何時？」

「你可見這些跳躍的光？一點一命！粉乃六界蒼生，金簾為我神族。光滅之時，便是生命完結之日。」

「蒼生本就逃不過生死，神也有羽化之日！」

「不錯！神族就是要守護他們，在不該熄滅的時候必須閃亮着！」

「你何時才肯回歸我這副神軀？做回神君恆天？」

「這裏太過安靜，難道你不肯陪我說說話？」

原來，他和她一樣孤寂，一樣無助，甚至走到最後，連自己都忘記！她很想起身陪他說話，可惜只微微移動手指，一陣濃郁的睡意便再次襲來。這次，她的靈魂也安靜地睡去，不再聽到任何聲響。

溫暖的神息一直環繞着全身，當睜眼那刻，她還以為自己躺在昨日的家裏，嘴裏甚至冒出「姐姐」二字，而後才意識到身心早已遠離原來的時空，入眼的只剩那些——神命燈！她記得他說過「一盞一神，一點一命」。

「醒了？」是他的聲音，依然這般溫柔。

她笑着點頭，望着那修長的神軀這般優雅地坐在她身側，斜靠在弧形的銀光隧道上，忽然覺得很幸福。良久，她才想起他們本該有兩個身影，此時卻只見一個？

「他呢？」

「嗯，那個夢影已經回歸元神。」他補充道，「或者說，元神回歸本體。」

「神君恆天——歡迎回歸。」

她伸手握住他修長的細指，努力保持平和的微笑，其實心頭早已激動萬分。這意味着神族的重生，七界又點燃希望。

「我倒是習慣伴着這些燈火。只是你，總不能最後剩堆白骨這裏。」他望向她，話裏帶着幾許無奈。

她突然明白，為何夢影要拉她回史。原來「路引」不過是個借口，逼他回天界怕才是真。不過，這個任務委實艱巨，心毫無勝算的底牌。半響，她才打開話題，小心問道：

「我很想聽聽，為何最後只有長玄回歸神界？」

「幻境回史，亂的不過是羽鈴落煙的命程。我和長玄安排姊姊填補那個空缺，修復妥當后，帶着藍影的神息，借鴕鳥和黑蟻獸之力，欲越過萬年史河，重回神界！」看來，他並不打算隱瞞。

越過萬年史河，重回神界——那是怎樣一個壯舉？

聽着他款款闡述，她腦海隨之出現一片藍海。長玄銀光鋪道，巨大鴕鳥獸帶着他們和小蟻，沿着光道飛奔在藍海之上！忽然海面塌陷，拉開天地間的距離，滾滾海水沖入無底之淵……

「裂開的海面有着天與地的距離，隔着無底深淵，根本無法跨越！而我們已經跑過幾千年史，再也無法回頭！」

「那長玄是如何？」

「因為無底，不知深淺，更不知斷裂的史河下面有何物？我和長玄還在觀望時，小蟻突然飛身入谷，親試深淺！不料引出深淵裏的一隻古獸——火鳳凰！」

話雖有保留，但她能想像，小蟻落入鳳凰口的慘景！心頭忽然湧出一陣涼意，冷遍全身。他掌心隨即散出淡淡的銀光，溫暖如昔。仿若找到某種依靠，她緊抓住他的一根指頭，再也不肯鬆手。而他，任隨她意，指尖不曾移動半分。她心底竊喜他的「不拒絕」。

「後來如何？」

「火鳳凰一閃即逝！我們又等過百年，終不見它的影。無法繼續支撐生命的鴕鳥獸毅然躍下深淵，故意再次引出火鳳凰。長玄趁機布下結界，神封古獸，並在結界裏與之大戰數十年。當時我玄力盡失，毫無戰鬥能力，只能自保。」

為送輕羽回天界，他不曾留自己一點神力！她記得他們幻境分離的那幕。夢境的重放，她不知深夜裏被驚醒過多少次？此刻提起，心頭依然作痛！

「再後來呢？」

「火鳳凰終於被長玄降服，帶着我們繼續前行。不料中途獸性大變，我被震落！之前我和長玄有過約定，神族不能雙君全失！途中若有意外，誰也不準回頭！更不許再次回史！故天池必毀！」

「故而，長玄回歸神族后，親手摧毀天池！」

她記得那女子天池寄情的情景：傲世高翔，女子只能遙望，神影倒影池底，拉近和他的距離。

「落入史河的我毫無反抗之力，接着被沖入深淵！本該羽化！」他繼續道。

「但你卻落入這個銀光隧道？」

「正是！其實當時我已毫無知覺，更不知過了幾個百年，忽然醒來時已身在銀光之間。一直悟不出其理，直至看到這抹藍光！」

他抬頭，望向前方。隨之望去，她才留意到高空懸著一點深藍之光。不像其他「命源」鑲嵌在光壁間，這抹藍光似火焰一樣，可自由漂浮在光隧道間。

「藍影之『魂』，難道是女神——」

「正是艾辰之神息。我也是後來才悟到，在我墜落火鳳凰之際，長玄曾試圖抓住我。該是那刻，他把藍影之『魂』置入我手。」

「女神艾辰，絕不會神滅在七界之內！」

「不錯！若不是這縷神息，我怕早已元神俱毀。」

「那為何不想辦法回去？」

「神命有限！但『吾念卿，七界存！』只要那點藍焰還繼續燃燒，七界不會滅。」

原來，他留守幾世，守的是女神的殘息，更是整個賴以求存的七界。

「你可知，我們——整個七界，怕只有萬年的時光。」她望向他，最後那句「無論神護還是不護」終究無法出口。

如若堅守的是個信念，摧毀這個「信念」是極其殘忍的事。

「在我未想出如何離開之前，你可四處走走，觀望這些生命之光，以打發寂寥的時光。」淺笑一聲，他抽回自己的手，起身離去。那抹藍光跟隨漂浮在他左右。望着「他們」的背影逐漸消失，她忽然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孤獨者。

「你要趕快想出離去的辦法啊！」對着空道，她高喊一聲。

觀望生命之光？她苦笑幾聲。這一路走來，她看的還少？閉上眼，她再次沉沉睡去。忽然耳邊傳一陣輕喚，恍惚間似有一女子的背影漂浮在不遠處。

「輕羽！」她驚跳起來，追逐那身影而去。

不知為何輕羽會出現在這裏？但恆天定很想見到！如果，這影真的是輕羽！

光隧道里一路追逐，最後她親眼望着那影化成一道光，消失在一盞神命燈里。她當即愣在原地，就這樣一直靜靜地觀望——輕羽的神命燈——那抹金光環繞之下的銀光點，微弱地閃著。忽然，她露出甜甜的微笑，伸出雙手小心地捧起那抹閃亮。

「放它回去！」身後突然傳來他的叫喊，如此緊張。

「原來，你一直在騙我。她，才是你不肯離去的理由！」凝望手心那抹閃亮，她微微笑道，「輕羽，不按命理出牌的神。命之燈，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放它回去！」他憤怒地重複。

「你可知，如若沒有你，她要這不滅軀體又有何意？」抬起眼斂，她淚眼相望。晃見他指尖泛起銀光，她冷笑一聲：「有本事殺了我！」

許是忽然意識到她的凡人之軀，他立刻收起玄力，猛撲過來，意圖奪下那抹「生命之光」。情急之下，她「咕嘟」一聲，居然把那束神命光吞下肚子！在她驚愕之際，他已粗暴地吻住她的唇，不停地探索和更深的索取……熟悉的味道，忘不了的感覺，更有一股強烈的慾望……可惜，沒有愛！她猛然推開他，冷笑道：

「你也有很熟悉的感覺，對吧？」

她不是神，猜不透他的心，摸不到他的靈，只想親耳聽到那聲肯定的回答！

「是又怎樣？你不可能成為她！更沒有機會替代她！」

答案卻是如此殘忍！

「呵！有本事你就剖開我肚子，拿回那縷神命！」

笑得如此冷艷，她「唰」地扯下身上那件短百羽裙，毫無遮掩的站在他面前。趁他還驚愕地愣在原地，她把羽裙扔到他頭頂，穩穩遮住他的雙眼。

「無法視物的黑暗，是不是讓你更有感覺？這件羽裙是你的夢影親手所制！千年前那件羽鈴玄衣也出自你手！恆夢裏，當重傷的你躺於冰冷的黑暗之中，我亦無法視物，卻以神妃自居，撐着你最愛的七界，守着你逐漸變熱的神軀……不要告訴我，這些，你都忘了……

「我不是她，卻是她留給你最珍貴的禮物……她不要你守着什麼神命燈！她只要你自由而快樂的——活着！」淚腺早已崩潰，她堅持說完最後一個字，身體早已顫抖地幾乎無法站立。

就算他的元神沒有恆夢的記憶，融為一體的夢影難道就能忘得一乾二淨？

其實那幾片羽絨如何遮得住神眼。她灑落的淚珠，每一顆都逃不過他的眼。他終於扯下頭頂的羽裙，一把拉她入懷，細指撫過嬌嫩臉頰上的淚痕，痛心低吟一句：

「凡人，讓本君如何愛你？」

他終於肯重新稱自己為「君」。然，神界第一戒律，人神不能相戀。難怪他猶豫如此之久，拚命壓抑情感只為不想傷她！

她輕蔑一笑，揚起下巴，凝望那張絕美的臉龐！

去你娘的人神！

她心裏嘀咕一句，猛地拉扯他垂肩的那幾縷黑髮，逼他低下高傲的頭，趁機踮起腳尖，笨拙地吻住他的唇。撩心動情，他終於越過最後防線，溫柔而狂野的要她的所有——身和心，還有全部關於他們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