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玉容初斷故人腸
東暖閣徹亮的燈火驅不散夏空心底冰冷的寒意,江月被送進內殿已經兩個時辰了,現在連夏空都被請了出來,除了偶爾聽見幾聲痛苦的**,再無半點動靜。
穩婆手裡的清水一盆盆端進來,端出時成了一盆盆血水。
朱棣看得心驚肉跳,幾次要衝進去,李興再三拉住他,勸道:「陛下不能進去,太醫們正在為貴妃娘娘接生,等下就好了,就好了!」
趁著這個時間,夏空心底不停的在想著,今天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棣突然對夜殤動手了,這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夏空現在最想理清楚的不是這個,而是江月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東暖閣。
江月曾經把他們四個人之間的關係跟朱棣說過,按理說朱棣是不可能讓江月在這個時候聽到風聲的,自己也被安排進甘露宮居住,恐怕也是朱棣害怕讓江月知道的原因。
現在再聯想到之前把葉羽和憐香支開,夏空總算明白了朱棣的用心。
可是到底是誰把風聲放出來的呢?
夏空現在心裡很懊悔,下午的時候她臨時有事回了趟湖心畫館,只留江月一個人在甘露宮中,也就是這個空檔,讓江月聽說了東暖閣發生的事。
夏空心底冰涼,她忍不住抬起頭看著站在內殿門口怔怔發獃的朱棣,目光透著絲毫不加掩飾的失望和悲傷。
經歷了洪武和建文兩朝,夏空原本以為朱棣登基后再也不會讓歷史重演,可難道那把龍椅真的能改變所有人么?難道無論是誰坐上去,都會變成這個樣子么?
李興端了參湯上來,朱棣煩悶地一氣喝下,「怎麼還沒有動靜?」
李興也遞了一碗到夏空面前,她端起參湯假意抿了兩口,掩住沁入湯中兩滴淚,心裡實在是疼痛難當。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滿臉大汗出來,深深吸一口氣,「貴妃娘娘受驚早產,此刻已經不好。微臣醫術淺陋,實在回天乏力。」
朱棣抬手就給了太醫一巴掌,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道:「混賬!你治不好貴妃提頭來見!」
「陛下!娘娘出血不止有血崩之勢,一直沒有醒來,無力用勁,孩子的頭一直出不來。臣以固沖湯給娘娘服下也不見效。」
朱棣面上微見悔意,一時間心緒難平,若是葉羽沒有離開京城就好了,那楊雪笙就不會跟著他離開,憑楊雪笙的醫術肯定能夠幫助江月順產。
然而此時此刻,只能全都依賴這名太醫,只見他皺著眉頭不停的思索,最後咬牙道:「陛下,貴妃娘娘大概是心氣逆轉導致難產,她原本體質溫厚,先用山參吊住精神,再服升舉大補湯。」
朱棣一聽還有辦法,立刻急道:「那還愣著幹嘛!快,快去!」
那太醫依言去準備,約摸一炷香功夫,穩婆出來時眉頭已寬了兩分,福一福道:「啟稟陛下,娘娘服了葯,出血少些了,太醫說還要鹽梅七個燒灰為末,再用陳槐花一兩,百草霜半兩為末,燒紅秤錘淬酒讓娘娘飲下。」
夏空此刻聽穩婆說江月好些了,心中一松,顧不上朱棣在旁,連連道:「快去!快去!」
又過片刻,又一穩婆道:「娘娘已經蘇醒,現下能用力了。」
朱棣面色稍緩,喜道:「快,只要你們讓貴妃順利生產,要什麼賞賜朕都給你們!」
那穩婆喜不自勝地應了一聲,趕緊進去復命。
也不知過了多久,夏空幾乎感覺自己僵立成了一塊石頭,只聽內殿傳來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彷彿宇宙洪荒之際忽然看見旭日初升一般,瞬間照亮了無望的等待。
一直跟在江月身邊的幻靈第一個跑了出來,她喜極而泣,「恭喜皇上,貴妃娘娘產下皇子。」
夏空心口一松,彷彿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軟軟倒在座中。
朱棣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喜道:「好!太好了!這是朕第五個皇子,朕去看貴妃。」
夏空正待跟著朱棣進去看江月,忽見穩婆丟了魂一般跑出來,兩手沾滿了鮮血,指尖猶自滴落鮮紅血珠,驚惶道:「不好了皇上!貴妃娘娘出大紅了!」
東暖閣內殿還是舊日格局,唯一不同的是房中有濃重的血腥氣,躺在湖藍彈珠紗帳之中的江月似一尾上岸太久的脫水的游魚,輕飄飄地蜷縮在重重錦被之中。
江月的臉色像新雪一樣蒼白至透明,那是一種脆弱的感覺,是朱棣所認識的江月從未有過的脆弱感覺,彷彿一朵被秋雨澆得發烏的菊花,轉眼便要隨著秋的結束而湮滅。
朱棣輕輕揭開錦被,整床雪白的被褥全被鮮血浸透了。
有涼風從窗縫中忽忽透進,輕微的涼意宛若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插進心口,還未覺得疼,只曉得冷浸浸的整顆心都像是凍住了,夏空忍不住戰抖了一下,那顫意便立刻在全身蔓延了開來。
跪在一旁的太醫搭著江月手腕的指尖不住地顫抖,似秋風中的落葉一般。
旁邊的助手一疊聲地叫:「拿牡蠣散來!」
片刻,太醫搭在江月腕上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低低道:「不必了……」
空氣里是死水一般的靜,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臘月結了冰似的,連著人心也凍住了。
忍不住心中狠狠一痛,夏空驟然大哭起來,「誰說不必了,誰說的!去拿最好的葯來,治不好月,我親手殺了你們陪葬!」
幻靈絕望的哭泣似絞繩一般一圈圈纏上夏空的脖頸,叫她窒息。
江月散亂的髮髻旁插著御賜的一雙明珠金釵,襯得一對眼睛愈加失去往日的神采——她兀自睜大雙眼,眼中閃爍著與太過蒼白的容色截然相反的黑幽幽的光芒,晶瑩澄澈的眸子定定地看著站在床邊大哭的夏空,輕輕喚道:「夏空……」
夏空腳下一軟,伏在她枕邊,落淚道:「月……」
她艱難地伸手,輕輕撫上夏空的臉頰,柔聲道:「你別哭啊,從小到大,都是你在哄我,怎麼今天倒是你不停的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