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似雙絲網

第二十章 心似雙絲網

一陣秋風吹過,剛剛從坤德殿用完晚膳的憐香緊了緊衣服。也許是晚秋的夜晚更容易引起人們的愁思,亦或是因為今天是母后的生辰,憐香想起了很多母親去世后的事情。

馬皇後去世的時候,憐香十歲,她已經懂得了傷心。

失去母親對一個正在成長發育的女孩子來說是件不幸的事情,但同時也讓這個本應活在烏托邦內的公主早早的懂事起來。

因為她恰好看到,隆重的喪禮之後,彷彿一夜間蒼老了許多的父皇,獨自躲在母后的寢宮內失聲痛哭。

那一夜,年僅十歲的憐香發現,縱使坐擁萬里江山,縱使擁有幾十個兒女,她的父親,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也還是那麼的孤獨。

那之後,小小的憐香便開始做著很多皇兄皇姐都沒有做的事情。

她會以各種借口闖進御書房裡,然後為深夜還在批奏摺的父皇揉太陽穴。她會拚命的學習彈琴,只為在父皇過壽時讓他成為自己第一個聽眾。

她會努力的學習詩詞歌賦、琴藝舞蹈、甚至騎馬射箭,然後撒嬌耍賴的讓父皇一定要看自己的成果,只為讓她的父親能偶爾從繁重的國事中解放出來。

憐香抬起頭眨了眨眼睛,讓險些因回憶而湧出的淚水流了回去。自從母後去世后,她再也沒哭過。因為她想要代替死去的母親,成為父親的力量,哪怕只是很渺小的力量,也要一直一直陪在那個老人身旁。

這個外表柔弱的少女體內,有著一顆至善至孝的心,那顆心裡蘊含的能量,是勇氣和堅強的化身。

路過花園的時候,憐香呼出一口氣,把自己從回憶里叫醒。扭頭看向身旁的石橋,她突然對身後的錦霞說道:「小霞,陪我去花園散散步吧。」

走過蓮荷池上方的石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燕王府花園欣賞風景的最佳所在,『凝暉亭』。

凝暉亭坐落在花園正中,正面對著蓮荷池,背靠假山,由於位置的原因,可以欣賞到整個花園的景色,到了夜裡,也是月光照射最充足的地方。

今夜很不湊巧,烏雲遮月,憐香直到走近亭子才發現裡面早已有人了。那人一襲白衫,端坐在石桌邊上,手邊擺著一壺酒,自斟自飲。

「夜黑風高,小公主來花園散步應該多帶幾個人才是。」

憐香聞言微微一愣,立刻明了那人是誰。

「夜黑風高,葉大哥卻還是這麼好的興緻,自己在這賞風景?」憐香邊說著邊邁上石階向亭內走去,錦霞則乖巧的站在亭外。

亭內的白色身影終於站起身,借著花園內的燈火,一張帶著淡淡笑容的英俊面容突兀地出現在憐香面前。

葉羽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憐香,同樣是一襲白衫,秋風中顯得很是單薄。

臉上的笑容一成不變,葉羽說道:「既然是夜黑風高,小公主來花園散步應該穿厚實一些才是。現在這樣,不會覺得冷么?」他毫不避諱地打量著憐香,最後停在她俏麗明艷的容顏上,贊道:「小公主麗質天生,遍尋古今,也唯有『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句勉強可以言喻。」

明明聽出他言語中有著開玩笑的成分,憐香卻還是不客氣的臉紅了起來,她感覺自己的臉燙燙的,好在天色確實是暗的,不會有人察覺到。

借著微弱的燈光,葉羽看著眼前的人,心中一盪,這世間當真有如此氣質的女子。如同水中芙蓉,無需任何裝飾就足以顛倒眾生。

葉羽見她不語,狐狸眼一彎,走回石桌旁,往杯子里倒了杯酒,遞到憐香面前說道:「喝點兒酒,暖身的。」

憐香露出疑惑的表情,今天的葉羽,總覺得與平日不同。

葉羽等了片刻也不見對方有任何反應,隨即哈哈一笑,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突然伸手握住憐香的手,笑道:「你看,手這樣涼……」

肌膚相碰的一瞬間,溫暖的觸感嚇了憐香一跳,連忙縮回手,表情詫異的望向他,微弱的燈光下能看到掛著好看笑容的俊臉,與葉羽相識月余,知他為人雖隨和不羈,但於禮節之上正直謹慎,是無論如何不會做出如此逾矩的舉動的。

「公主殿下……」

憐香兀自詫異,旁邊一直安分地站在亭子外的錦霞卻已聞言跑了過來,她擋在公主和葉羽面前,警惕的看著眼前的白衣少年。

錦霞只覺得眼前人臉上好看的笑容現在怎麼看怎麼覺得輕浮。

「公主,現在太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說完便側身擋在葉羽面前,想要帶憐香離開。

憐香依舊微蹙著眉看著葉羽,但腳下卻順著錦霞的意思轉身。

「誒,等一下!」葉羽見憐香轉身,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肌膚之間溫暖的觸感再次襲來,憐香回過頭,表情複雜地看向葉羽。

「葉公子!」錦霞雖然對葉羽輕浮的舉止感到憤怒,但她還是保有應有的得體舉止,只見她不易察覺的隔開葉羽和憐香之間的距離,提醒道:「天色已晚,公主剛剛在坤德殿與王妃娘娘用過膳,現在要早些回去休息了。」

葉羽愣了一下,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喝了酒的原因?

憐香見葉羽面露尷尬神色,隨即拉住錦霞,低聲說道:「小霞!沒事,我還不累。」

錦霞露出詫異神色,不解地低聲道:「公主,他剛剛見到您也不知道行禮,還對您如此輕薄,這,這不好吧……」

「好啦,這是誤會!」

葉羽雖然在發獃,但一向耳聰目明的他把錦霞的話字字不落的收進了他的耳朵,讓他一下子酒醒了不少。

他自嘲的笑笑,眼中劃過一抹失落,隨即低下頭,抱拳行禮,語氣平淡:「公主殿下,草民適才酒後失言失德,冒犯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我……」憐香愣了一下,她盯著低頭恭敬行禮的葉羽良久,才緩緩說道:「沒關係,葉大哥不用在意。你……」

「謝公主殿下。」憐香的話還沒有說完,葉羽就已經謝恩側身站在一旁,舉止恭敬。

憐香詫異的望著他。是錯覺么?

白衣少年低頭站在一旁,昏暗的燈光使得憐香看不清他的臉,這種奇怪的距離感是怎麼回事?

氣氛變得很詭異,也覺得更冷了。憐香緊了緊衣服,走到石桌前坐下。這次錦霞寸步不離的跟著她,生怕自家公主再被欺負。

憐香指了指旁邊的石墩,柔聲說:「葉大哥也坐吧。」

「……」

他猶豫了,憐香皺了皺眉,他在猶豫。

似是不甘心,憐香再次說道:「這裡沒有別人,葉大哥不用拘禮,就像在『明月軒』時一樣。」

「……」

沒有人察覺到,葉羽面上微微動容,但只有一瞬間,便又恢復淡然的樣子:「多謝公主殿下。」

重新坐在石桌前,葉羽的心情卻比剛才更加沉重。

白衣少年的臉上雖然依舊掛著好看的笑容,卻讓憐香覺得若有若無,顯得那麼不真實。

憐香看著少年那清秀的面容,雖然他就坐在旁邊,但卻覺得跟剛才一樣,好像有很遠的距離,遙不可及。

詭異的沉默,憐香決定打破這氣氛:「剛才那件事,我知道只是誤會,葉大哥不用掛懷。小霞的話也是無心的,還請你不要介意。」

葉羽放在雙腿上的手不經意地握緊,不可否認的,錦霞的話在他的心裡烙下揮之不去的印記。雖然不重,但卻句句是事實,她是公主,與自己在身份上有著天壤之別。

這也更加點醒了他,讓他清楚的認清另一個事實,從而更加牢記一點:憐香不是絲顏,太過接近她是不行的!

於是,便逃開吧。

「公主殿下多慮了,錦霞姑娘說的句句在理,草民不敢介懷。殿下不怪罪草民的失敬,是公主殿下胸襟寬廣,草民不勝感激。」

嘴角帶笑,語氣溫和,與平時沒有兩樣。

但為何這話聽在憐香耳里總覺得很刺耳,總覺得兩人之間突然多出讓人討厭的距離。

於是,便追上去。

她沉吟下,笑著問道:「葉大哥剛剛那句詩是出自哪裡?怎麼我從未聽過?難道是葉大哥隨意說來逗我的?」

葉羽微微一愣,這才意識到,這時候還沒有紅樓夢,自己可是一不留神把未來人寫的句子拿來用了。

他微微一笑,隨意答道:「那是一位高人隱士所作,此詩在上,在下就算有千言萬語也不敢班門弄斧。這位高人淡泊瀟洒,平日作詩填詞只為品玩一笑,從不在意那些虛名。」

憐香贊道:「此人如此高才,實在難得。」

葉羽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說話,一時間又是一陣沉默。

憐香突然很討厭這樣的靜,若是多和他說話,也許便能明白這突然的討厭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葉大哥一個人在這裡自斟自飲,實在是好興緻,賞花園的夜景?」

葉羽瞟了她一眼,剛剛因酒精作用的興奮感已經退去,他不自覺的抬頭看向天空,語氣淡然:「看星星。」

「嗯?哪裡有星星?」憐香隨著他的視線抬起頭,想要捕捉到閃亮的星光,但……哪裡有什麼星星……

葉羽笑了笑,依舊抬著頭,眼中有著期許:「應該說是在找星星。」

「可是,今天陰天啊……」哪裡會有星星?公主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我知道啊。」依舊是淡然的語氣,只是眼中的期許變成了失落,「只是想找找看。」

「為什麼?」很明顯公主並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葉羽偏頭看到她一臉的認真,笑容不禁稍稍柔和,但只有一瞬間他便又抬起頭。子夜般深邃的眼眸望向遠方的夜幕,似乎想要將那遙遠的夜空望穿,找到隱藏在漆黑夜幕後面的世界。

「自從家中出事,我每晚都會看著夜空的星星。我有時在想,我的家人,是不是在同一時間與我欣賞著同一片夜空?又或者他們便是那天空的星星,正一閃閃的包圍著我,關懷著我,思念著我。」

他的語氣很平淡,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毫不關己的事實。

一旁的憐香望著他的側臉,只覺得心抽搐了一下。她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自己覺得和他的距離那麼遠。

是因為不了解吧,她根本就不了解這個人。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葉羽對身旁的憐香說道:「公主殿下前兩日命草民畫的天使圖草民已經完成,本想明日為殿下送去,既然今日撞見,不知殿下可否屈駕,隨草民去趟『清羽閣』取畫?」

憐香莫名的看向他,偏頭問道:「現在去取?這樣急?」

「呵呵,草民已經迫不及待讓殿下看到那幅畫了。殿下為難的話,不如先回明月軒,草民去取來為殿下送去。」

「這……」憐香實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不甘心的心情驅使她答應了下來:「沒關係,我陪你去吧。」

「公主……」一旁的錦霞想要阻止。

「沒關係的小霞。」只是想要多跟這個人在一起,也許便能多了解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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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皇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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