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顏舜華靜靜的站在昏黃燭光下的屋子裏,只牆角點了一根蠟燭,她背對着房門,瀑布一樣的黑髮散下來,遮住了她曼妙的身姿。她開了口,聲音不似往日那樣張揚活潑,「辛夷,你去門外守着吧。」

那個叫辛夷的宮女站在門邊,此時紅着眼,吶吶的開口,「娘娘,您要放寬心才好。」

被她叫娘娘的人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裏安靜的像是可以溺死人的大海,她再半點不敢說話,見顏舜華閉了閉眼,又揮了揮手,「你出去吧。」辛夷不敢再勸,慢慢退出來,「吱咯。」關門的聲音打破了夜裏的寧靜。

辛夷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衣服,好像冬天就要來了。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內,眼淚就慢慢的砸下來,她蹲在屋外,宮外枯黃的葉子落的滿院子都是,周邊沒有第三個人,她伸手抱住自己的膝蓋,咬住嘴唇壓抑出要脫口的抽泣聲。

屋外的人在哭,屋內的燭也是。

屋內的女子還站着,她穿着單薄,本就是臨冬的季節,更何況屋子裏沒有點任何的炭火,更是冷的叫人發抖。她往圈椅走,就著昏暗的燭光慢慢的坐下來,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一聲。

屋內太安靜,即便是再輕,屋外都是聽的清楚,辛夷啞啞的聲音傳進來,「娘娘,有什麼吩咐嗎?」

顏舜華停了一瞬,「你去御膳房看看,還有沒有人,說是我餓了,想吃點夜宵。」

辛夷應了一聲,就混著風聲還有她腳踩在枯葉上的聲音走遠了。若是以前,哪裏還需要親自去御膳房,但凡吩咐一聲,小廚房就不知要端出多少菜色來叫娘娘試,她嘆了聲,明知此去恐怕又要受些排擠嘲弄,她也沒有一點猶豫,見夜更深了,便腳步不停朝外走去。

辛夷從未親自去過御膳房,自然不知道這樣的夜裏,各宮都已經下鑰了,只她們宮裏無人問津,她也不知道這事。

可顏舜華卻是知道的。她聽的辛夷走的遠了,才慢慢站起來,繞着屋內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着走着她突然就笑了出來,笑着笑着眼淚就落了下來。慢慢的,變得不可收拾,她哭的開始打嗝,嘴裏一直叫着「爹爹,娘親,哥哥」之類的詞。

好一會兒她才拿出錦帕仔細的擦乾淨自己的臉,又回到剛才安靜的樣子。她一晃神好像就回到那日的十里紅妝,漫天紅雲,她是被他用國禮抬進來的。他甚至不避諱的牽了她的手,在她耳旁說了,「我一定會對你好一輩子的。」

那個時候她驕傲的誰都不放在眼裏,只拿眼覷他,「那是自然,你也不看你是積了多大的福分娶到了本姑娘,便是感恩戴德一輩子也就差不多了。」

他低頭悶悶的笑了一會兒,又捏捏她的手,「說的是,我該感恩戴德的活着才是。」

甚至幾日前他還來這裏試圖抱抱她,可是她身上全是刺,她對他尖叫,對着他砸光了屋子裏能砸的所有東西,「你滾,你給我滾。」

他靜靜的看着她,眼裏似乎也有哀傷,她泣不成聲,「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爹爹,我娘親,我哥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突然站起來跪到他面前,他晃了神,他記得她嬌寵著長大,也就跪跪神佛,連父皇母后都不曾叫她跪過,如今卻這樣跪在他面前,更像跪在他心尖上。

他不說話,只伸手用力去把他拉起來,她使勁跪在那裏,抓他的下擺,哭的他肝腸都斷了,「陛下,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娘親吧,放過我爹爹和哥哥吧。」她跪在那裏,本還有力氣抓他的下擺,他一放手她竟是軟軟的爬在地上,她悶聲哭着,嘴裏只一直說着「求求你,求求你了。」

他何嘗忍心對她這樣,把她拉起來,擦乾淨她的臉,「國有國法,我,朕……」

她一把揮開他,他不防一時就被她推開,反倒是她一時沒站住,往後退了兩步,她妝已經花的差不多了,她拿袖子擦了擦,再看她時她就冷靜下來了,他正舒了一口氣,就聽她說,「既然陛下意已決,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今後不要再來見我了。」她看着他,他的眉目一寸一寸都已經被她刻到心裏一樣,她笑了下,「我沒法幫父母報仇已是大罪,和殺父殺母仇人再在一起,就是天理不容了。還盼陛下不要讓我死後不得超生還好。」

他大震,連身子都搖擺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以後都不要見我了。」

她笑起來,笑聲回蕩了整個房間,驀的一停,「你也想的太美了,哪裏有這樣好的事,殺了我的父母兄長還想我卑躬屈膝侍奉在你跟前嗎?」其實他們倆都知道,向來是他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事事百依百順,可因為這些事,他似乎已經很久沒看她對自己撒嬌啊,笑過了。

他心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要下旨拿了你父母,你便再不願見我了。你怎麼可以……」

「我怎麼不可以。」她咬牙,「你是怎樣對我的,我沒有把你生吞活剝了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容忍了,陛下以後不要再來了,不然我看到你就想起我滿門滿臉血的看着我,怕是我夜裏都睡不着,不多時就能下去陪她們了。」

他猛地回過神看她,慘淡一笑,「你若不再想見我,也不許虧到自己的身子。」她卻已經不答了。

她手裏舉著燭台,笑了笑,燭台打翻了。

窗戶大開,她墨一樣的頭髮吹的好像要帶走她一樣,她眼角慢慢滑過兩滴淚,「祖父,祖母,爹娘,哥哥,我這便來陪你們了……」

火光衝天。

沈攸寧猛地驚醒,他翻身坐起來,「佩佩,佩佩」,掀了被子就要往外跑。卻猛地停住了。又做夢了,他撫上自己的額頭,已不知是第幾次了。可每一次都好像他親眼的看着她打翻燭台一樣,他一次又一次的往前衝去想攔住她,想把她抱出來,可是根本無法,他只是眼睜睜的看着她,他最愛的佩佩,從小呵護在手上半點性子不敢對她耍的佩佩,消失在風裏,在火里,在他的世界裏。

更可悲的是,他竟然很快就查出來一切不過就是奸臣奸計,他做了什麼呢,閣老,姑奶奶,老師,甚至是他的佩佩,都因為他而……還能做什麼呢,他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的昏君罷了。他坐起來已經有一會兒功夫了,這時辰都夠他回味那一番苦楚了,外頭的人竟是半點沒反應。

真是越活越出息了,他鼻子裏哼了一聲,喚了一聲,「長庚。」他猛地停住,咳了兩聲,又試探的喚了一句,「長庚。」他瞪大眼睛,往下看去,這一下簡直是即使是鎮定如他也要昏倒了,小手小腳,小小的身子,和他原本已經完全長開的身子半點沒得比。這時候長庚才進來,他也是稚嫩的樣子,笑眯眯的對着他,「太子殿下您醒了?今兒醒的這般早,便早早起身吧,皇後娘娘已經著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勉強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緒,垂下眸子問,「本宮被夢驚著了,」見長庚還是年幼時候那張蠢笨的臉,一時咬牙,「現在什麼時候?」

「回殿下,馬上要到卯時了。」他剛想翻身下來,斥責他要誤了早朝。卻又馬上想到自己現在的這個樣子,咳了一聲,問了句,「問你嘉永幾年。」

他還這般年紀,還是太子,父皇母后都還沒有遠走,他這樣問倒是叫長庚嚇了一跳,「殿殿殿殿下,您怎怎怎麼了……」

「結巴什麼,本宮問什麼你便回了就是。」

長庚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吶吶的回了,「嘉永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他閉了閉眼,自己今年已滿十一歲。那長庚便只有九歲,怪不得那蠢笨的樣子自己問了這話也半點沒懷疑。沈攸寧只覺得自己在做夢,可是已經掐了自己分明是疼的。

如今他竟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就聽長庚委屈的聲音響起來,「殿下,皇後娘娘說今天會召見顏姑娘入宮的,既然您已經醒了,是不是就準備起來了。」

能得母后召見的還有幾個顏姑娘,那分明就是佩佩了。他猛地掀了被子,「快更衣。」他還適應不了這樣小的身子,翻身下來的時候險些摔到。

長庚又喊起來,「哎喲,奴才的殿下哦,你可小心着點哦。」伺候的人魚貫而入,沈攸寧皺眉,「母后什麼時辰召見顏姑娘?」

長庚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覺得今日的太子真是太奇怪了,往日顏姑娘的事兒怕是比什麼人都記得清楚,今天早上卻問了兩次了,馬上他又寬慰自己,也是嘛,畢竟事關顏姑娘,殿下多上點心也是有的,多問兩次雖不是特別符合殿下的性子,不過嘛,對着顏姑娘,殿下向來是沒有半點原則的。

「還有半個時辰吧。皇後娘娘說太早了顏姑娘怕是難起。」

他嗯了一聲,料理好自己就出門去,長庚小跑跟在他身邊,「殿下,還沒用膳呢……」

「本宮去陪母後用早膳。」

到長信宮的時候莫嫣然正坐在桌前喝粥,見他來了半點不詫異指了指下頭的椅子,「東君來了,坐坐坐,」又往後轉,「且柔,去吩咐給太子殿下加兩個菜。」

他坐下來,眼神炯炯的看着母后,莫嫣然被他看的都要起雞皮疙瘩,放下碗,「說說說,有什麼你就說,瞪着眼看我做什麼。」

「嗯……」他心思千迴百轉,「等會兒母后要召見佩佩?」

「嘖,又這事兒,你不前兩日就不斷過來確認過了?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扭捏的兒子。」

沈攸寧現在心思不在這兒,他看着母后這張嬌艷的臉,在未來的那些年,他看着這張臉基本沒怎麼變老,也是因為父皇嬌慣的厲害,原本就性子不好的母后就被慣的更厲害。他心裏不是不怨的,若不是父皇為了帶着母后儘早的出去周遊,如果父皇還能再在他身邊對他提點一兩點,他也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可是如今看着母后,他竟然一點都生氣不起來了。他竟只剩下眷戀,母后太特別了,和旁的女子都不一樣,父皇也這樣和他說過,「你的母後行為處事因為和旁人不同,所以你也不能覺得她奇怪,要愛她敬她,凡事都多聽聽她的……」

父皇,其實吧……你不說我也不太敢覺得母后奇怪。

他又說了一句,「母后,佩佩性子嬌慣,脾氣不太好,若是得罪了您還要多多包容才好。」

莫嫣然放下筷子盯着他,他背後都要發毛了,就聽她說,「我這是第一次見那小姑娘嗎?我是你娘,又不是什麼大灰狼,還能把她叼走了?」

他不是特別明白什麼是大灰狼,不過不妨礙他猜到大概的意思,前輩子他總是在擔心母后不喜歡佩佩,總是擔心佩佩不適應這個宮廷,他操心的太多,他愛母后,也愛佩佩。正這樣想着,疏影姑姑就走了進來,「娘娘,長寧縣主到了。」

佩佩到了,他猛地站起來往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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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是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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