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必殺諸葛

第九章 必殺諸葛

王小石一刀飛砍。

他的刀如深深的恨,淺淺的夢,又似歲月的淚痕。

刀取書生,刀光如驚艷般亮起,如流星自長空劃過。

書生笑了,「你找上我,是你不夠運!」

儒士打扮,老粗眉目,竟是女子的聲音!

書生突然衝上前來。

就在刀光里衝上前來。

他雙手已突破刀網,抓住王小石雙肩。

就在王小石的刀把他頭顱削下來之前,他已把王小石摔了出去。

就像摔一口大布袋似的,十分用力。

王小石整個人被摔得飛向牆壁。

看這飛摔的勁度,王小石只怕得要被摔成肉醬不可。

就在他身子快要接觸牆壁的剎那,王小石突然巧妙地將足尖一點,竟把那強大的摔勢一折,以更凌厲的速度掠了回來。

這次他撲向那披髮戴花的人。

他拔劍。

這一劍帶着三分驚艷、三分瀟灑、三分惆悵與一分的不可一世。

這一劍分明要在不可一世中擷下了披髮戴花者的頭顱!

披髮戴花的人暴喝了一聲:「呔!」

他反手拔劍。

劍光一出,金燦奪目,由於太過眩眼,誰也看不清楚他手中劍的形狀,甚至難以辨別究竟是長是短、是銳是鈍。

兩人連駁五劍。王小石人在半空。披髮戴花者腳踏實地。

五劍一過,那人忽叱:「咄!」劍身上原本鑲著五粒墨星,忽有三粒,脫劍而出,飛射王小石!

王小石大吃一驚,一面疾退,一面封架!

三星不中,卻又神奇地飛回金劍上!

王小石猛然大旋身,刀劍齊出,竟攻向那環臂當胸而立的漢子!

王小石出刀攻那書生,幾乎還吃了點虧。他緊接着攻那披髮戴花的人,也沒討著了好,可是,他再攻向這環臂抱立的漢子,面對這種一等一的高手,他似搠了馬蜂窩再去搗毒蛇洞一般,敢情是活不耐煩了!

那環臂抱立的鐵漢一直不動。

不聲不響,不慌不忙。

眼看刀劍攻到,突然做出反擊。

這反擊委實不可思議。

他沒有兵器。

他的雙拳反擊刀劍,彷彿王小石的刀是花,劍是葉,他的雙拳才是剪刀,一施展就足以擷葉飛花一般!

王小石沒有硬拼。

他驟然把攻勢一收,身子忽然到了第四個面譜人的身前。可是他還沒有發動攻勢,對方已向他連環踢出七腳。

王小石險險避過這七腳,但又十五腳近乎排山倒海地壓了過來。

王小石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他躍上了桌子,一會兒躍了下來,又跳上了椅子,不一會又跳了下來,他繞着桌子打轉,雙手急旋著大袖,但仍脫不了這人的追擊。

原本站在蔡京背後的人,已護在蔡京身前,蔡京則退到一幅草書長卷的前頭。

王小石躲開三十七腿,忽聽蔡京背後的人森寒地道:「退下。」

那戴臉譜的人一呆,但在剎那間已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蔡京笑道:「好個『不師古法』四字,『不』以虛寫,能清浮紙上。『師』以實寫,能力透紙背。『古』以神寫,如憑虛御風。『法』以妙寫,如行地者之絕跡。四字四寫,各得天趣,各自為政,但又渾成一體,不可分割,果然是不師古法!」

王小石不知何時,手上已沒了刀劍,換了紙筆,只道:「過獎,過獎,只是乍遇平生,難得逢上一流高手,一時興豪,方才逼出此四字狂草,委實酣暢已極,多謝成全!」

蔡京道:「寫四字還不難得,這時節冷,原本硯墨已凝結,你能在跟當今兩大腿法名家之一的小四子對拆間,已把硯墨磨好成書,這才是了不起之處。」

王小石恭敬地向四人逐一拱手作揖道:「魯大爺、燕二爺、顧三爺、趙四爺,得罪了,多謝手下容情。」

王小石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頭暗驚。

因為他一早已知道這四個人是誰。

所以他要試一試他們的身手。

現在他知道了。

──有他們在,就像諸葛先生身邊有「四大名捕」在一般。

王小石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四人也暗自惕懼。

他們在那短短的過招期間,都知道了一個事實。

──眼前這個年輕人,不但難惹,簡直是個極可怕的對手。他在這瞬息間連攻四人,同時下筆寫字,還可以一筆渾成。

王小石的武功不是高,而是高深莫測。

──太師確有眼光。

──這小子確有能殺死諸葛先生的能力!

這麼的四個人,便是蔡京手上的紅人,身邊的「四大護衛」:

魯書一;

燕詩二;

顧鐵三;

趙畫四。

他們與葉棋五和齊文六合稱「六合青龍」。原本這「一柱擎天,六合青龍」是荒山道人的綽號,可是在他身死之後,這綽號給六人分而享之,這六人的武功,卻無一不在荒山道人之上。

當年與諸葛先生合稱為「三大神捕」的李玄衣就曾很感嘆地說過:「再過十年,就是『四大名捕』與『六合青龍』的天下了,哪有我們這些老骨頭立足之地呢!」

另一位神捕劉獨峰也說:「『四大名捕』全師出於諸葛,相比之下,我那六個徒兒就窩囊得很。」他自己也收了六名徒弟,但都不甚出名。

另一位神捕柳激煙也說過:「『六合青龍』里有四條龍已歸順太師,並為其重用,再過幾年,咱們得要在他們手下討飯吃了。」

說這些話的三位捕頭,全不是因公殉職,就是不幸身亡,剩下的只有諸葛先生。

當年的「老四大名捕」,除了元十三限投效蔡京,諸葛先生依然在朝擁有一定的權勢外,懶殘大師和「天衣居士」都已退隱江湖。

而今,蔡京他們計劃要殺的,正是諸葛先生!

「剛才我冒昧出襲,是別有用意的。」王小石道。

「我明白。」蔡京淡淡地道。

王小石心中一寒,蔡京這隨口一句,彷彿言有盡而意無窮,彷彿在說:若不是我老早知道你的用意,你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還是把話說下去:

「我要試一試這四位兄台的功力。」

「你現在試着了?」

「你剛才問我需要什麼條件,什麼支助。」

「你說。」

「我在說之前,還得先要請教一事。」

「哦?」

「元十三限是我的師叔。」

「我知道。」

「他武功比我高。」

「他武功很高。」

「他已投效在太師帳下。」

「他也很受我重用。」

「那麼,行刺的事,」王小石道,「太師為何不選我四師叔,而偏偏選我?」

「因為元十三限也太過驕傲。」

「我不明白。」

「元十三限只顧跟諸葛先生決鬥,可是二度都敗於他手,他決意重新修鍊后再斗,可是諸葛在朝中勢力漸漸坐大,我們不能再等。」

「元十三限不願行刺?」

「他是不屑。」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原委?」

「我為何要隱瞞你?」

「四師叔不屑為的事,我為何要做?」

「你會做的。」

「為了『金風細雨樓』?」

「也為了國家社稷。」

「……」

「諸葛好戰喜功,觸怒金主,當今天下大勢,應求相安無事,實犯不着兵禍連綿,諸葛不除,戰端必起。昔時,張良、荊軻刺秦,莫不以大節為重,踔厲敢死,你身在俠道,身為俠士,見義不為,而被俗世之見所拘,學得一身好本領又有何用?」

「說得好,」王小石苦笑道,「只望我不會跟荊軻一般的下場。」

「不會的,」傅宗書接道,「我們已安排了一切計劃,保管你得手后還能全身而退,回來跟我們共榮華富貴。」

「如果我去,你們才把計劃告訴我?」

「反正你一定會去的。」傅宗書鐵定地說。

「如果我拒絕,你們現在就殺了我?」

「你是聰明人,當然不會不去。」

「如果我行刺失手呢?」

「我們也一樣安排了人來接應你,當然不希望你會落在諸葛手上,而我們也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看來我想不去都不可以了。」

「為了你的朋友,更加要去。」

「朋友?」

「你的朋友:唐寶牛、方恨少、溫柔他們都犯了事,這事可嚴辦亦可緩刑,你若能將功贖他們之罪,我擔保他們都會平安無恙。」

「難怪他們在外面吭都不吭一聲了,」王小石恍然地道,「可是他們到底犯了什麼事?」

「你不如去問你另一位朋友。」

「誰?」

「張炭。」

「這又跟張炭何干?」

「嘿嘿。」

「就算是為了你自己,你也該把這任務接下來。」蔡京忽然介面道。

「我自己?」王小石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男兒在世,當以功名求富貴,你在市井坊間無所事事,枉負奇志、辜負青春而已。」

「你不是勸人得放手時盡且放手的嗎?」

「你這個年紀,現在這個時候,豈可輕言放手?」

「你說得對,」王小石搓着手指,「可惜天氣好冷。」

「正是,」蔡京居然也岔開了話題,彷彿他也一點都不急的樣子,「冷得連墨都幹得這麼快。」

王小石不禁由衷地敬佩起眼前這個人來。這人身份足可號令天下,但耐性彷彿比他還好,「天氣太冷,不是殺人的好季節。」

「我早知道你會答應的,」蔡京慈祥而狡黠地笑了起來,「冷天氣殺人,血會很快乾;對方的反應也會因寒冷而遲緩一些,那就夠了。」

「可不要我自己的動作也慢了起來。」王小石笑道,「可是我仍不明白。」

「不明白的你可以問。」

「你為什麼不請這『四大護衛』執行呢?他們的武功都比我高。」

「他們不像你,無法靠近諸葛,而且就算能接近,他也定有防患,況且,諸葛身邊……還有『四大名捕』!」

「『四大名捕』……我倒幾乎忘了!」

「那四個人是絕不能忽略!」蔡京肅然道,「那是四個任何人都不能忽略的人。」

「就算魯、燕、顧、趙四兄不能執行,你身後那位朋友,如果有他出手,成算也要比我更高。」

王小石朗聲道:「如果我沒有看走眼的話,這位朋友就是當今武林中最詭異的高手:『天下第七』了?」

蔡京身後的瘦長個子一動也不動,更沒有回答。

但他肩上的包袱卻似是微微動了動。

蔡京卻道:「他也不能去。」

王小石道:「可以讓我知道原因嗎?」

「現在還不可以,」蔡京道,「等你行刺成功,咱們是一條道上的人了,那時很多事情,你自然便會一一清楚明白了。」

王小石嘆了口氣,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看來,我是非去不可,而且也非我去不可了。」

蔡京道:「對。現在你要做的只是提出條件。」

王小石想了想,豎起四根手指,道:「四個。」

「你說說看。」

「殺了諸葛,我要求太師設法讓蘇大哥、白二哥取代諸葛先生在朝野的地位。」

「這點不難,我可儘力保奏,」蔡京道,「至於能不能取而代之,則要看他們的造化了。」

「如果我能殺死諸葛先生,我希望仍留在京城,不想做一輩子逃犯。」

「這也不難,你就跟着我好了,」蔡京道,「我們的計劃已包括了讓你能全身而退、日後扶搖直上,平步青雲的部分。」

「我希望如幸得手,太師和丞相大人能對江湖上的好漢網開一面。」

「只要他們能接受招安,我們必定盡量收編,你放心好了。還有一個呢?」

「請求太師進疏皇上,免除奢靡、廢採花石,民不聊生、盜賊四起,皆因此而生。這是小石殷殷衷言,望能雅納。」王小石道。

蔡京神色一變。

傅宗書喝道:「大膽!」

蔡京微揚手制止,緩緩地道:「我會稟奏此事,至於皇上聖意如何,就非我和傅丞相能料了。」

王小石大喜忙道:「只要太師和丞相大人肯進言,那就是天下百姓之幸。」

蔡京眯着眼道:「王小石,你也真不簡單呢!四個條件說過了,還需要什麼援助嗎?」

「要。」王小石爽快地道,「我需要『四大護衛』的相助,以便易於掣肘諸葛先生的四大名捕。」

「的確只有他們才治得了『四大名捕』,」蔡京微微笑着,「你剛才向他們出手,可不是要一試他們的本領嗎?」

「太師明察秋毫,小石無所遁形。」王小石道,「在下冒死一試,佩服得五體投地。」

只聽魯書一重重地哼了一聲。

蔡京帶着點驕矜但又機警地微笑說:「你現在可以聽聽我們的計劃了吧?」

王小石慌忙地道:「我還有一個要求。」

傅宗書兩道刷子一般的眉毛一沉道:「王小石,你也忒多事!」

王小石正色道:「其實,這不只是要求,也是我的原則。」

他朗聲道:「這件事,我一定要稟明蘇大哥,要他允可,我才能做。」

傅宗書勃然大怒,道:「王小石,你敢戲耍我們!」

王小石朗聲道:「在下決無此意!」

傅宗書目光漸厲,「那你剛才又要答應?」

王小石覺得傅宗書的眼神直如兩道黑暗之光,直似要把自己推倒,強斂心神,道:「我一直沒說過答應二字。」

傅宗書厲聲道:

「你!」

蔡京仍眯着眼,聲調平靜而好聽。

蔡京的聲調,卻教人生起一種不寒而悚的感覺,「你一定要回『金風細雨樓』問過蘇夢枕方可以?你剛才又說已跟『金風細雨樓』毫無關係!」

「坦白說,我是他的兄弟,我的所作所為,難免跟『金風細雨樓』只怕脫不了關係。我剛才只是不想牽累他們,才說出那種話,想太師和相爺也不會相信。像這麼重大的事情,我怎能不徵得他的同意?」王小石依然頑強,但他隨後又補充了一句,「可是不一定要返回天泉山『金風細雨樓』。」

傅宗書微微一愣,道:「什麼意思?」

王小石道:「我要問的人,他正好在這裏!」他接着大聲喚道:「二哥,你再不下來給我一個指示,我可要被抄家斬首了。」

只聽一人在屋樑上笑道:「別緊張,別窮緊張,老三有難,老二怎能不在一起!」

「說得也是,」王小石大聲嚷道,「卻不知這事大哥知不知道?」

只見人影一閃,一個玉樹臨風、軒昂頎長的錦衣青年已落了下來,神態悠然,但語音凝重:「大哥便是為此事遣我來的。你知道,他行動不便,我要料理『金風細雨樓』的事,剩下只有你的武功才智能夠擔得起這重任。」

「這件事非你不可,」白愁飛望定王小石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為己為人,為國為民,必殺諸葛!」

王小石也望定了白愁飛,過了好一會兒,才清清晰晰地道:

「好,這件事情,我扛上了。」

白愁飛點了點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走上前去,又望了望王小石的雙肩,然後才舉目,與王小石對視,雙目已隱泛淚光。

「好。」他點點頭。

白愁飛唇向下拗著,語音混淆地道:「好兄弟。」然後握住王小石的手。

王小石低聲道:「二哥,萬一我有什麼事,你代我照顧大哥吧!」

白愁飛又頷了頷首,低頭去看自己腳尖。

王小石遂轉面向著蔡京,揚著眉道:「好了,請你們告訴我行刺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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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怒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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