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露堂中細草痕(1)

第三章 白露堂中細草痕(1)

白露堂中細草痕(1)

一夜過去,朱成璧睡得並不安穩,晨起梳妝,只見眼睛下方隱隱有些鴉青,連翹一壁用檀木梳子,略沾了沾那燒好放涼的玫瑰花水,輕輕為琳妃梳那一匹青絲,直到頭髮上星星點點帶上了瑩潤的光澤,一壁輕輕道:「剛才木槿進來報了,素馨還未回來。」

朱成璧輕輕閉上眼睛,只是恩了一聲。

連翹不由奇道:「娘娘竟不急么?」

「有什麼好急的。」朱成璧輕輕一嗤,「我十六歲入魏王府,二十四歲時皇上登基,那八年的時間裡眼見太宗皇帝的九子奪嫡、腥風血雨。直到後來,皇上勝出,我也入宮封了貴嬪,如此又是十年過去,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一個小小的宮女消失,實在算不得什麼。」

連翹微微嘆道:「只是,素馨失蹤,若是跟密貴嬪小產並無關聯便也罷了,奴婢只怕……」

「怕也沒有用,當年皇后也利用賀婉儀之流算計過我,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琳妃沉聲而道,由著連翹為其梳好雙環望仙髻,方才舉目對鏡,緩緩道,「夏夢嫻的那些伎倆,本宮見得還少么?」

「娘娘說的是,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連翹正欲說下去,卻見木槿進來請安道:「梁太醫來給娘娘請脈。」

萬花錦簇的六扇梨花木屏風后,梳妝完畢的琳妃徐徐走出,梁太醫正侯在殿外。

待到木槿帶著小宮女下去準備茶水,梁太醫才小心翼翼道:「微臣昨夜細細查過古書,密貴嬪可能是被蛇莓蛛叮咬而小產,其實,蛇莓蛛本不輕易咬人,而那香囊袋卻被蛇莓液熏蒸過,因此才會招致蛇莓蛛。」梁太醫頓了一頓,又道,「密貴嬪體內恐有餘毒未曾排盡,雖不至性命之憂,但長久下去亦會受損。」

朱成璧思索片刻,道:「你知我知便可,眼下先不必張揚。」朱成璧微一凝眸,轉首又吩咐連翹道,「將香囊好好收起來。」

連翹應了聲是,又問梁太醫:「香囊的蛇莓味是否還會吸引蛇莓蛛?」

梁太醫忙道:「姑姑放心,當前時令,本就難有蛇莓蛛,怕也是那有心之人特意尋覓了;況且,蛇莓蛛厭惡艾草,微臣已經做好一枚艾草香包,娘娘將其放在香囊旁邊即可。而且蛇莓味已散去很多,不會再招致蛇莓蛛。」

朱成璧點一點頭,贊道:「你倒是心細如髮,好了,便先下去吧。」

待到用過早膳,琳妃便帶著連翹去鳳儀宮請安,卻見皇帝也在那裡,不由心生疑竇。不消片刻,諸位嬪妃陸續前來,舒貴妃與玉厄夫人分坐皇後下首,琳妃、宜妃與和妃的座位則依次向後。待到諸妃請安完畢,皇後起身道:「晨起本宮已去看了密貴嬪,依舊是昏迷不醒,慎行司昨夜夜審,卻也發現一些端彌。」

弈澹垂眸似在思索,聞言只道:「皇后辛苦。」

皇后盈盈福了一福:「臣妾攝六宮之事,不敢讓皇上煩心,只是密貴嬪之事,必須有個交代才好,所以才請皇上早朝之後過來,也好正一正後宮風紀。」

玉厄夫人輕笑一聲,滿頭華貴的珠翠甚為奪目:「娘娘言輕了,有人已經在後宮動手害人了,若只說是為正風紀,未免太縱容了她。」語罷,她也不等皇后發話,凌厲道,「臣妾也想知道,是何人敢在後宮興風作浪,若讓臣妾查到,必定也讓她嘗嘗喪子之痛的厲害。」

舒貴妃轉頭他顧,未置可否,宜妃卻皺起眉頭瞥了一眼玉厄夫人,輕哼一聲,又轉過臉去。朱成璧聽著卻是一怔,膝下有子的妃子攏共四人,玉厄夫人卻連著自己也罵了進去。

皇后倒不以為忤,待玉厄夫人說完,方徐徐道:「徐太醫業已查出,密貴嬪是為蛇莓蛛叮咬,毒液入侵導致胎氣大動,故而小產,又兼之血氣攻心導致血崩。」

朱成璧心頭一跳,徐太醫也已經發覺了么?徐太醫是皇后與玉厄夫人的心腹,也奉旨為密貴嬪安胎,既然如此,為何昨夜為密貴嬪開出的藥方之中並未對蛇莓蛛毒液對症下藥?正在思索,卻聽和妃吃驚道:「蘭林殿好端端的為何會進了蛇莓蛛?蘭林殿殿外地勢開闊,並無太多草木,唯有香樟較多而已,而香樟,本身是不會招蟲的。」

「蛇莓蛛咬人,並非天災,而是**!」皇后此言一出,諸妃紛紛色變。

宜妃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是,有人縱了蛇莓蛛去咬人?蛇莓蛛卻為何聽此人差遣?」

位於宜妃下首的韓容華下意識捂緊胸口,皺著眉頭道:「若不將此人繩之以法,怕是後宮還會有其他妃嬪遭其戕害!」

韓容華名韓雅潔,居於長信宮,隆慶六年進宮,容貌鮮妍艷麗,素來也頗有些寵愛,只不過家世門第遜於密貴嬪,故而只是正四品的容華而已。

玉厄夫人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揚聲道:「韓容華緊張什麼,有皇上、皇後福澤庇佑,必能將此人及其同黨一打盡!」

「同黨?」和妃驚道,「夫人如何得知?」

玉厄夫人自知多言,卻也不慌,強辯道:「你道此事只有一人所為?必是闔宮上下都有參與罷了,哪位嬪妃是主謀,其宮中諸人儘是同謀!」

皇后咳嗽一聲,斂衣跪下:「皇上,臣妾已查獲一人,其聲稱受人指使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已經吐露一切,還請皇上定奪!」

玉厄夫人淡淡一笑,捧過青花纏枝的茶盞,卻一個冷冷的眼風遞過,朱成璧心中一緊,卻也不甘示弱,靜靜平視著她。今日玉厄夫人打扮地甚為華麗,髮鬢的雙鳳紋鎏金穿玉步搖更添了幾許嬌艷明麗,其實,細細算來,她如今也有三十六歲了,若細細看去,眼角的細紋也有些清晰,卻因著其兄長博陵侯的權勢,一直以來恩寵不減,如果舒貴妃沒有入宮,她也依然是後宮第一寵妃罷。

這樣想著,卻聽弈澹沉聲道:「傳!」

一時間,眾人的眼睛都緊緊盯住了門口,只見一個寶藍色的宮裝女子低頭走進,叩首道:「奴婢恭請皇上聖安、皇後娘娘金安!」

這個聲音,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朱成璧感到全身的毛孔都要炸開一般,然後是徹頭徹骨的寒意湧入,彷彿臘月寒冬兜頭蓋臉撲來的風雪,剎那間,背上已然涔涔出了冷汗,她不是素馨,那還會是誰!

弈澹眯起眼:「你,把頭抬起來。」

素馨抬起頭來,眼風掠過琳妃的時候稍稍頓了一下,卻目不斜視,保持著一個宮女的姿態,鎮定自若且不失禮儀。

「你叫什麼名字。」玉厄夫人拿帕子點了點鼻翼的粉,隨即又儀態嫻靜,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

「奴婢素馨,是含章宮的宮女。」素馨不卑不亢道,她的話猶如一塊石頭投入了平靜的湖面,瞬間便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嬪妃們都將目光轉到琳妃身上,竊竊低語起來。

朱成璧按住心頭的急速跳動,緩緩起身,跪倒如儀,鎮靜道:「回皇上,素馨的確是臣妾的宮女,只是昨天晚上便失蹤了,臣妾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這可稀奇。」玉厄夫人冷冷一笑,逼視著琳妃,「素馨是你的宮女,既然不見了,琳妃為何不去尋找,反而安若泰山,直到此刻方才說出呢?」

朱成璧微微笑道:「夫人又怎知嬪妾沒有尋找素馨呢?」一語未畢,不待玉厄夫人辯解,又道,「還是夫人日夜看住了含章宮,才知曉嬪妾是否下令尋人?」

睦嬪見玉厄夫人一時噎住,忙道:「嬪妾不才,卻也知道,宮女失蹤應該報與皇後娘娘知曉,怎麼琳妃娘娘是有意隱瞞嗎?」

琳妃轉首,只見睦嬪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髮鬢的玲瓏松枝簪子穩穩攢住青絲、紋絲不動,莞爾笑道:「睦嬪妹妹當真是振振有詞,只是本宮疑惑,難道妹妹不知道昨日密貴嬪小產么?本宮不過走丟了小小一個宮女,難道應該漏夜去打擾皇后,擾得皇后不能清眠?還是妹妹認為本宮應該慌慌張張、大肆搜人,弄得闔宮皆知、不得安寧呢?」

睦嬪好整以暇地正了正翡翠耳環,徐徐道:「嬪妾不敢這樣想,只是娘娘若不解釋清楚,眾位娘娘恐怕都不能信服。」

連翹見狀,忙叩首道:「皇上,娘娘並非有意隱瞞,昨日素馨本在含章宮中,後來睦嬪小主身邊的宮女令如送了四殿下最喜的槐蜜芙蓉糕來,等到奴婢接了芙蓉糕回去,素馨便不見了。」

和妃聞言不由冷笑道:「這事兒倒湊巧,看來若說是素馨趁著令如過來方悄悄溜出含章宮,也未可知啊。那麼,是否可能是;令如與素馨事先串通過呢?」

令如一驚,忙跪倒分辨道:「和妃娘娘明鑒,槐蜜芙蓉糕本是昨日下午就製成的,只是因著密貴嬪娘娘小產,臨華宮裡慌亂,所以直到晚上才得了空送去了含章宮。」

皇后見一下子便跪了四個人在前面,心煩不止:「好了,除了素馨都先起來吧,還沒問話呢,就嘰嘰喳喳成了什麼樣子!」

「是啊,素馨你便把事情都一五一十道來吧。」玉厄夫人端起青花纏枝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可別在細枝末節上費這些口舌。」

素馨答了聲是便道:「五日前,琳妃娘娘找到奴婢問,想不想讓奴婢的家人衣食無憂、富貴榮華,奴婢想著,竟然有這樣的好事,便答應了。誰知,娘娘讓奴婢仿著密貴嬪床頭香囊的模樣做了個一模一樣的,又買通了蘭林殿的宮女,偷偷把兩個香囊換了個個兒。」素馨抖著手從袖中摸出了一個素軟織錦的香囊,皇帝身邊的內監高千英忙用鬥彩盤子接了過來,恭敬奉與弈澹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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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琳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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