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張壁堡(下)

第一回 張壁堡(下)

堂內軒敞闊爽,雍華明靜,桌椅俱為紅木,牆垂晉代名跡,瑞氣氤氳,飛閣流丹,上出重霄,令人如置幻境段志城迎面首先瞧見左首一位老者,面如昂昂之鶴,星眉劍目,湛然若神,廣額凹目眼眶深陷,太陽穴卻高高凸起,可見內力足彌深厚,一襲黑袍,無風而展

那少年笑着介紹道:「我來給段爺引見,這位是祁連派的掌門宿青海宿老前輩,他老人家十六歲出道,一手四十九式洗月刀,冠絕河西」

未待段、熊二人行禮,少年又站到一個豹額環眼板肋虯發的中年大漢旁,道:「六盤山主武恆軒武大俠,絕技『無妄一斬』獨步江湖,早在二十年前便成為武林絕響」

宿青海的臉孔如同裂開的風乾柚子,慍道:「這位少俠,老夫的絕技方才是『無妄一斬』,你怎地弄錯了?」

武恆軒亦冷一聲:「本座的四十九式洗月刀,江湖上盡人皆知,你卻如何要相互顛倒,瞎三話四,是何用意?」

那少年呵呵笑道:「失禮失禮!小子年少無知,卻非有意為之,望請容涵,啊哈哈哈哈!」

武恆軒和宿青海皆是不悅,見這小子不懷好意地喋喋怪笑,分明就不是誠心誠意地賠禮但見他如此年紀,居然跟這些聞名遐爾的成名英雄同時受邀入堡,料來不是名門之後,亦與星華子道長關係非常,故而再無甚言語

那少年絲毫不以為忤,再一一介紹,廬山派掌門李十二娘女俠,陰山派掌門高景浣,川西紫陽門的老拳師範北鳴,獨子范韻以及女徒蘇怡然,雪峰山盈琛師太至於綿山現任山主雲峰寺主持玄渡,已為段志城所識,便不必再提熊祿只見李十二娘生得搦粉搓酥,餘霞襯肉,剪雲截霧亦比並不足,不由暗自咽了咽口水,心騷難忍

段志城一一還禮之後,又有些疑竇不吐不快:「諸位都是當今武林執牛耳者,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何以今日盡聚一堂?遮莫星華子道長今日作壽?」

眾豪面色俱是一沉,剎那間大堂內黯淡之氣,揮之難去段志城心中一涼,情知說錯了話,便緘口不語,退回原座喝茶

幾位掌門皆是不經意地瞄了他幾眼,又不約而同地轉望向玄渡玄渡悠悠一笑,凝然道:「列位大俠盡請寬心兩位牌翁此番途經本堡,乃是為追緝江洋大盜,我武林人士雖少與朝廷來往,但畢竟堂堂名門正派,總不會阻撓咱們鋤奸懲害是也不是,段大人?」

段志城愣了愣神,暗忖道:「原來他們聚在一處,是為了商討對付某個強敵只是他們中任何一個,皆是武林享譽四海的高人,便是他們之間,亦有可能首次相見那他們的對手,豈非可怕得很?早知如此,真不該趟這渾水」轉念又尋思:「他們專註於共同敵人,便不會太在意我拿緝獨孤老賊獨孤還輕功雖是天下第一,真實本領亦最多跟玄渡持平兩不相幫的話,我跟熊祿與他放對雖仍有些吃緊,但程公公大軍一到,何愁拿不下他?再借花獻佛作個順水人情給程公公,任武功怎樣絕高之人,也難敵數萬大軍待我等一併助他們滅掉對頭,便有了交情,日後的中原武林,亦可盡為朝廷所使我的功勞,只怕要連升三級了!嘿嘿!」主意已定,於是拱手道:「在坐的都是成名英雄,我二人又怎會倒行逆施,反助外人?但教段某有一口氣在,雖人微言輕,定然盡綿薄之力,助各位英雄斬妖除魔,以正天道」

陰山派掌門高景浣一捋垂胸長髯,劍眉顫動,朗聲道:「既如此,咱們便敞開了說話,對段牌翁亦無需隱瞞諸位,那寧娶風說本月初三要來複仇,要太行上下伏頸待戮,卻不知星華子道兄與他有何刻骨仇恨?寧娶風久居極北富貴城,我等俱不甚了解宿掌門,你祁連山的生意常在塞外奔走,想來必是廣見博聞,還請告知,那寧娶風究竟是何人?因何總是與我們過不去?」

宿青海威目環顧四周,巍然道:「我只知他嗜武成狂,一生誓與劍為伍,終生不娶,要娶便娶那天地間自由自在的風,這『寧娶風』三字就由此得來至於他原名叫什麼,恐怕這世上再無人知曉了」

廬山女俠李十二娘一抖手中沉碧寶劍,嬌叱道:「管他叫什麼名字,跟咱們中原武林作對的都是邪魔歪道,只須除惡務盡!」聲若百轉黃鶯出谷,目中晶瑩可辨,英姿颯然,令本就在一旁偷瞄她的熊祿一時看得痴了

「只是他的武功……」武恆軒這一句只是信口無意,並非沮喪,卻霎時再度憾動當場,如萬載玄冰,眾人皆屏住呼吸,半晌難以緩和彷彿有一把無聲無息的暗藏利刃,倒懸於頂,隨時隨地便可取走他們的身家性命

玄渡雙掌合什,不疾不徐地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各位大俠不必過多焦慮,星華子道兄此去終南山,正是要尋律佛他老人家,前來助拳」

眾雄聞此一言,聳動視聽段志城何嘗不是如此,他知「律佛」名叫道宣,原是吳興人,十六齣家,弱冠得道,於終南之顛創立與禪宗並世而稱的「律宗」佛學,文韜武略,俱是上上之乘,乃繼空王佛之後百年不遇的佛門聖才,其武功已入鬼神化境,實是當世無可爭議的第一高手而那寧娶風之名,他卻聽都未聽說過,這勝敗之算,已可想而知了

盈琛師太厲聲道:「既有律佛前輩相助,那寧娶風區區一個毛小子,又怕他何來?」

西北角突有一聲道:「我說……你們凈說這些沒用的話作甚?究竟何時開飯呢?」

盈琛師太在雪峰山被當地居民當神母般敬仰,性情威嚴且怪戾,見竟有人打斷她的話,不禁怒容浮於顏面,轉首看去,見那少年歪歪斜斜地攤在椅子上,一手一串葡萄,嘴裏還插著半隻香蕉桌上的果盤已經被吃的幾近罄盡

盈琛師太不禁羞惱道:「年輕人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老尼好歹是你的長輩,你怎地這般無禮?若不看在星華子道兄的份上,定要好好教訓你!」

那少年很快吃完手中的水果,接着將滿是果汁的手隨意在身旁太行弟子的衣衫上一抹,又捲起來,擦了擦嘴,很不屑地把頭轉到一邊盈琛見他這般無禮,大是不悅,可自己一派宗主,總不能對這半大孩子拳腳相加,甚至一指觸於其身,這般氣無處傾瀉,實積鬱難消,返手一掌扣在茶几上,木面立時凹進一個掌形眾人一怔之下,情不自禁地喝一聲彩,盈琛師太稍挽回面子,氣消了小半,這才坐回,想到自己周車勞頓,辛苦了整整一日,只為前來助拳,不斷今日卻受如此怨氣,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玄渡見此尷尬場景,忙打圓場道:「咱們就先置辦些果蔬齋飯,以饗各位豪傑,想必大家也都餓了」

少年不滿地嚷道:「我不吃果蔬齋飯!我要吃葷!」玄渡修養再好,亦不由心生惡感,暗道:「這小子敢在摘星堡有恃無恐,必定與星華子道兄有莫大淵源,可他竟如此不分場合,恣性妄為,實是令星華子道兄顏面掃地,教人好生齒冷」

武恆軒在祁連山也是無肉不歡,本想酒澆塊壘,斛觥為樂,卻見玄渡面色漸漸難看,也就悻悻地把話咽進肚裏待得少頃,侍女鋪好餐桌,呈上飯食,這才大喜過望原來太行道家雖是食素,卻將綠菜白飯烹製得鮮美可人:香蒸餃、太谷餅、聞喜煮餅、芮城麻片、高平燒豆腐、介休貫餡糖、忻州瓦酥、平陽泡泡糕、河澇面、提漿五仁月餅、稍梅燒麥等等不一而足

眾人餓了一天,食慾旺盛,大多吃了兩碗米飯而那少年卻一碗一碗地盛,吃得甚歡,還將外套粗野地脫下拋出,熱火朝天地吞下了大半鍋白飯,居然將五盤菜肴吃得滴油不剩群雄本擬他常居太行,飯餚雖美,終是齋素,無什油水,吃久了必會膩厭,卻沒料他竟毫不介懷地吃下幾近四個人的飯量,那樣子渾不似豪奢子弟,倒像四處招搖撞騙混飯吃的化子,引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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