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十一】煙雨時節

第71章 【七十一】煙雨時節

開封這幾日一直處在連綿的雨季之中。

顧西辭在皇宮門口等了一會兒,才看到一身便服的趙禎背着手大步走出來,王公公小跑着追在他身後,手中拎着把傘,邊跑邊說:「官家,您、您慢點走哎!可別讓雨淋病了啊!」

趙禎被王公公碎碎念的不厭其煩,看見顧西辭偏頭瞅著自己笑,他目光一亮,趕忙走到顧西辭的傘下對王公公揮手:「行了你回去吧,別跟着朕。」

「奴婢怎麼好放心您一個人出去呢!」王公公急得直跺腳。

「什麼一個人!沒看見公主在這裏嗎?」趙禎不耐煩地說道。

顧西辭對這個王公公挺有好感,那天就是他把她送出了宮,還叫着羽林衛一路送回來開封府中。她見王公公實在想跟着,便提了一句:「要不你帶上他?」

「不帶。」趙禎斜了一眼顧西辭:「你跟他有仇嗎?」

顧西辭笑着搖搖頭,對王公公說道:「你回去吧,我跟着皇兄就行了,放心,身邊還有影衛呢。」

顧西辭再三保證,並且親自把影衛們招手叫出來,王公公在見識了隱元會那些某某幾號來無影去無蹤飛檐走壁的功夫之後,終於勉強同意不跟着一起了,他站在宮門口一臉凄慘的樣子,目送著兄妹二人打傘相攜遠去。

兩個人沉默著走了好久,趙禎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把她……安排在什麼地方了?」

「在開封府外面,我買了個莊子。」顧西辭回答:「分了一半影衛護在周圍,除了你我之外只有玉堂和包大人知曉具體的地點,應當無恙了。」

「那就好。」趙禎點點頭,忽然問道:「白玉堂?」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看顧西辭,慢慢勾起嘴角:「等等,我有件事兒想問你。你家暗衛跟在你身邊,朕的暗衛去哪裏了呢?」

顧西辭一聽就知道趙禎問的人是白錦堂,她面無表情地說道:「玉堂準備過兩天就回老家給他哥哥辦喪事。」

「那你呢?」趙禎忽然笑了:「要不要皇兄幫你下道旨意……」

「哥。」顧西辭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人家回去是辦、喪、事的。」

「真的辦喪事啊?」趙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那還真是可惜了呢,」

顧西辭落在趙禎身後半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知道別管趙禎信不信白錦堂是真死了還是假死了,這件事情就算是過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顧西辭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已經夠他們倆開啟下一話題了,便咳嗽一聲問道:「趙綺白呢?」

「在她娘身邊待着呢。」趙禎聞言冷笑,可笑過之後他又覺得無趣,便搖頭道:「這筆爛賬……」

「其實我挺感激太后的。如果不是太后,那我這一輩子頂到了頭也就是個王爺。」趙禎忽然說道:「所以我留着她在福寧宮頤養天年,還把她女兒送去陪她了,」

「是不是公主我倒是無所謂。」顧西辭似笑非笑地回頭看他:「不過我挺想知道……怎麼會這樣的。」

「你沒問過她么?」趙禎輕聲說道。

顧西辭搖頭。

「她與先皇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二人從小就認識,日久生情私定終身,先皇約定登基之後娶她為後,哪曉得世事無常,先皇到了也沒娶到想娶的人,後來她也被家裏人做主嫁給了襄陽王。

「襄陽王回京成親,三個月後發現王妃有了身孕,先皇以長途奔波不利於王妃休養的理由把他們二人留在京中。那時宮中的李妃與劉妃也診出了喜脈,三個孕婦彼此之間經常串門,先皇乾脆就把王妃接入宮中陪伴二位娘娘。」

說到這裏,趙禎停了下來。顧西辭看着他臉上那難以言喻的表情,慢慢說道:「襄陽王……好像早就知道趙綺白不是他親生的。」

趙禎哂笑:「他是知道,但他不知道王妃生了兩個孩子。」

「他還不知道兩個都不是他的。」顧西辭想起了在看到自己是襄陽王那「驚喜」的表情,顧西辭補充道。

「他二人這點對不起襄陽王,十幾年後襄陽王就想亂朕的江山,也算是因果報應。」趙禎搖搖頭。

顧西辭跟趙禎二人一路慢悠悠地閑逛,跟雨中匆匆而過的行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走了好久,才來到了顧西辭在郊外買的那座莊子門口。

看門的是個影衛,看見顧西辭遠遠地過來了,就從門樑上蹦下來落在門前迎接。

顧西辭跟趙禎在門前駐足,兩個人都是一臉尷尬誰也不敢先推門的樣子,片刻之後顧西辭問影衛:「她還好嗎?」

影衛面無表情地說:「夫人很好,今早起多喝了半碗粥,現在正跟小柔姑娘做針線活。」

「哦。」顧西辭摸了摸鼻子,把手搭在了門上,對趙禎說道:「那我們……進去吧。」

「還是不了。」趙禎忽然說道:「朕……我在門口待着就好了。」

顧西辭深深地看着趙禎的臉,但趙禎閃開了她的目光,於是顧西辭沒再說什麼,吩咐影衛們保護好皇上,就獨自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莊子前的庭院很大,繞過屏風,正前方是條筆直的小路,左右兩邊就是花園。左邊的花園被挖成了一個荷花池,池邊修著座亭子,池上還架著道橋,夏天的時候人可以在橋上看蓮花。

不過現在滿池蓮花連苞都未打,天又下着雨,所以人都躲在亭子裏面了。

顧西辭把傘遞給趙禎,就這麼冒着雨拎着裙擺走了過去。

王妃穿了一身開封府最大的裁縫鋪子新縫製的綢緞衣裙坐在亭中,她一手拈著根銀針,一手拿着個綉撐,正在教小柔怎麼綉手帕上繪的兩隻戲水鴛鴦。顧西辭走過去,遠遠地聽到王妃含笑的聲音:「從這裏穿過去,再穿回來,順着綉就行了。這塊給你綉著玩吧,綉好了去送給你心悅的人。戲水鴛鴦……可是個吉祥物件呢。」

「王妃您少糊弄我,小柔還是知道這是什麼的!」小柔聞言羞得滿臉通紅,她一邊嬌嗔,一邊卻從王妃手中接過了綉撐和銀針,捏在手裏躍躍欲試。

顧西辭輕功很好,走路習慣性地無聲無息,而王妃和小柔又都是普通人,是以她走都到亭子外頭了,那倆人也沒一個發現她的存在。

顧西辭忽然停了腳步,她獃獃地看着小柔和王妃,覺得這倆人才像是一對母女。

在王妃困在襄陽王府中受難的十幾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小柔在陪她。

小小的小柔還是個孩子,天真無知不諳世事,在不小心得罪了管事的人後,被發配到王妃那個全府最凄涼最沒前途的地方。是王妃慢慢地教她識字、女紅和各種各樣的知識,一點一點把她養大,兩個人在方寸之地相依為命,彼此扶持,不像是主僕,更像是母女。

顧西辭終於知道趙禎為什麼不願意進來了,不是不想看見親生母親,看看她長什麼樣子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而是不敢進來。

就怕見到之後相顧無言,連哭都不落眼淚。

顧西辭對父母的感情,一開始是想念,後來變成了怨恨,再長大點就全無感覺了,畢竟她沒見過兩位的面,這兩位也沒出現在她生活里過,就像兩個符號,一個代表父親一個代表母親,不管是愛和恨都提不起興趣。

但父母的事情畢竟想了太多年,已經成了習慣,到最後顧西辭唯一的想法就是知道他們是誰就行了,如果活着就看一眼,如果死了也了了心愿。

但就在她已經放下的時候,王妃就這麼忽然闖進了她的生活中。

很難說兩個人在別院的相遇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那時顧西辭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可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承認,就那麼騙自己硬生生忽略。

再後來,她發現自己終究還是無法放任王妃在襄陽自生自滅。

可是把她安全帶回來了,她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了。

顧西辭在亭子外面站了一會兒。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聲音連綿不絕地響着,顧西辭看着小柔脫下自己的披風給王妃披上,王妃則攏住她的手暖入袖中,兩人一起抬頭看着雨簾後面朦朧而現的空曠荷池。

顧西辭張了張嘴,看着王妃的背影無聲地比出了一個短短的口型。

然後她轉身走入了大雨之中。

趙禎沒問顧西辭看沒看王妃、談了點什麼,他只是默默地把傘傾了大部分在顧西辭頭上,幫她遮擋住愈大的雨。

「那莊子後面還有空房不?要不你進去換身衣服再走?就這樣濕著當心回去了着涼。」趙禎看着顧西辭身上落下的雨點漸漸把衣服泅成深一號的顏色,不禁皺了皺眉頭。

顧西辭搖搖頭,忽然看向了前方不遠處的路邊。

一身白衣即使在雨中都很顯眼的白玉堂打着把傘,他挺拔而筆直地站在樹下,看見顧西辭遠遠地走過來了,便對她招招手。

趙禎哭笑不得地看着這一幕:「你真不用朕下道旨意?」

「不用你操心了啦!」顧西辭紅著臉推他。

「好好好。」趙禎無奈地點點頭,他毫不客氣地把傘收了回來,轉身朝着另一邊的方向溜達而去:「朕走這邊,不礙着你們倆。」

影衛們自動分成兩撥,其中一撥刷刷刷地跟上了趙禎。

沒了傘的顧西辭驟然遭遇淋得濕透,她氣得直跺腳,一隻手勉強護著腦門,拎起裙擺就朝着白玉堂飛奔而去。白玉堂看見顧西辭跑過來,把傘架在肩膀上微微抬起,騰出一隻手一把摟住了撲進他懷裏的顧西辭。

「都淋濕了,趕緊回去!下着雨不帶傘還胡鬧!」白玉堂毫不客氣地把傘塞入顧西辭手中,在她一臉茫然眨眼睛的時候,微微彎下腰一把抱起了她。

「我不來接你你就淋著回去嗎?」白玉堂冷冰冰地問。

「哎?怎麼會啊,我又不傻。」顧西辭不滿的鼓了鼓嘴巴:「我肯定會跟皇兄一起回去,再蹭他頓飯。」

「家裏又不是不開火,你想吃什麼?」白玉堂問道。

顧西辭認真地想了想,掰了半天的手指才慢慢說道:「想吃的太多了,一時想不起來。」

「那就去酒樓里坐着慢慢想,想起一道點一道。」白玉堂豪氣衝天地說道。

顧西辭指責道:「你不是說家裏開火嗎?」

「家都沒有怎麼開?」白玉堂淡淡地斜了顧西辭一眼。

「好可憐啊少俠你要不要跟姐姐回家啊?」顧西辭笑着掐了一把白玉堂的臉。

「行啊。」白玉堂一本正經地點頭。

兩人在雨中嬉笑着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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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劍三]故人西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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