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鵝湖村的瘋子
二月朔,新月之初謂之「中和節」,鉛山等地百姓,用一個黑色的袋子裝上少許穀子、麥子、瓜果等的種子,鄰里之間相互饋贈,以圖吉利,盼望新年能有個好收成,也有多子多福的意思……
那黑色的袋子很講究,民間一般稱作「青囊」,這青囊又被那些個賣弄玄虛的風水術士用來裝盛書籍,從而,青囊的另一個含義又為「風水術」。
特別是在信仰缺失,世事封閉而人心愚昧,風水撞上了民俗,和多元為一元之時,這一切被老百姓看得極其重要。
按照「夢梁錄」記載,中和節當日,禁中宮女,以百草斗戲。百宮進農書,以示務本……
這一年四季之間,都有節日可過,若每一個節日都要過的話,實在是多不勝數,累了朝廷,苦了百信。國家綜合力量也會被拖垮。且終日沉沁在節日之中,又哪來多餘的經歷去做其他的事情……
「打鐵還要本身硬」,劉渙深知,在一個根基尚不穩定的時期,談什麼民俗、談什麼節氣、談什麼禮儀……都是枉然的,人們最看重的還是嘴裡的吃食,還是那條貧賤但又無法丟棄的性命,好死不如賴活著。
「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築」,這是老馬的重要論斷,可惜時人無法總結出這等理論,在君君臣臣的綱常年代,孔孟之道、佛家道教,神仙鬼怪才是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東西。
看來劉渙想要做個「傳教士」,當真無比艱難。好在其而今培養出了一批死黨,雖然不過十多歲年紀,可劉渙相信,這總是星星之火,假以時日,定成燎原之勢……
黑娃今天被他玩瘋了,豆大的汗珠連成了線,如流水一般。他媽一聲、娘一聲地吶喊,罵劉渙是變︶態、是惡魔、是嗜血的妖怪、甚至是比金人還要兇惡的異族……
劉渙也不理睬他,只用細長細長的竹條子不斷抽他,抽斷了一根又一根。黑娃全身上下都是紅辣辣的線條,可到底是些皮外傷,傷不到內里,並無大礙。唯一的作用,不過「痛徹心扉」罷了……
「哎喲、哎喲,媽呀……」
「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喊爹喊媽的,你不害臊么,張復北,張大將軍?」
黑娃朦朦朧朧中聽到劉渙喊他的名字,還加上了將軍,他又如打了雞血一般,背負著一口袋砂石在官道上狂奔起來。
「這小子到底是皮糙肉厚的農村人,手都給老子抽軟了……」這是劉渙此刻心底的真實感受,可一時間,他又覺得虐待人的感覺很爽!
等待黑娃精疲力竭的時候,劉渙把他叫到一個隱蔽之所,傳了兩招太祖長拳,然後回工地監工去了……
到了工地,負責熟飯的嬸子們在議論,說中和節哪家哪家送的東西太多了,都不曉得如何還人家的情誼……之後又聊到夜裡的冷寂,尚有哪家哪戶的被子破的不成樣子,被男人的腳蹬出了好幾個大窟窿,虱子跳蚤滿床跑……
「哎,人都吃不飽,還要照顧那些嗜血的蟲,這是什麼天啊……」
她們沒讀過書,更不會在意什麼時局。總之千錯萬錯,千難萬難,也不會去找原因,只是一味地怨天怨神。
劉渙想,她們就是魯迅先生所言的「祥林嫂」吧,中國的祥林嫂,這個民族的祥林嫂。
「哎,這個民族,從來不缺啊q,從來不缺祥林嫂,這已成鮮紅之血脈傳承……何時才是個頭啊?」劉渙心底隱隱約約感到了疼痛。
但也實在沒有辦法,他力所能及的事情,除了可以提供這等短暫的「就業機會」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事情。
他們以農業為本,做生意沒有那個頭腦不說,關鍵沒有本錢,沒有資源,沒有新型的市場,更沒有可以買賣的貨物。
難不成教人家釀酒?劉渙不會,對釀酒的知識一竅不通;教人家蠟染?更不對頭,事情鬧大了,是要吃官司的。想來想去,也只有教老百姓做一些小玩意了,比如「麻將」、「紙牌」、「臭豆腐」等,然後憑自己的力量,去把市場引進來,或許能在鵝湖村成立一個原生態的手工藝作坊。
只是他心裡沒底,他那「麻將」和「紙牌」到底有沒有勾起世人的興趣,若無興趣,便無需求。沒有需求,自然談不上市場。
可話又說回來,這到底是些治標不治本的事情,要解決根本之問題,還得先從農業著手、在土地上做文章,等穀子滿了糧倉,人們吃的適當飽了,再去談「認識」、談「文化」、談「觀念」、談「科學」、談「信仰」……
唯獨最最可靠的辦法,必然要先解決「經濟基礎」的事情,才有資本去談「上層建築」,直到物質與意識開始能動作用的時候,國家這個機器才能更健康地運轉起來,到時候,政治改革也好、經濟改革也罷,強軍、強教、強醫……也才有了可能。
不過,這需要幾代人、十幾代人乃至幾十代人的不懈努力方能達成,達成那夢想中的美滿世界——這話不是他說的,他記得好像是一個姓鄧的四川人說的。
意識和信仰對於一個人而言、對於一個民族而言,特別是對於一個苟安江南的王朝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現時南宋之人,最最想要的東西無非兩個,其一是吃飽吃好,其二是一個勝仗,一個鼓舞人心的大勝仗……
時人並非是怕了金人,他們是怕每一次都以敗北而終的戰爭。他們恨金人,也埋怨朝廷,可只要朝廷能給他們一點吃的,給他們一口氣活著,他們也不會有太大的意見。
固然,有一小撮人,已經不滿足於那一口吃的,和那一口能活著的氣,他們需要一種精神,一種激揚向上,不顧一切的奮進精神。可惜,這股子精神,朝廷遲遲沒有給他們。趙昚北伐失敗以後,再也看不到了這股子希望……他們怒了,他們自成集體,他們要揭竿而起、要造反……
話說劉渙花了錢,用了心,固然得到了回報。在他的細心要求下,學堂的的影子已經開始展現出來。
可是虛相一看,頓時咂舌無比,驚愕道:「你……怎麼可能占這麼寬的地?這所佔之地,只怕比州府衙門都要大,你不怕官家尋你的官司么?阿彌陀佛,小施主聽老衲一句勸吧,心太高,要有**煩的。」
劉渙哪裡管他的話,他要的就是大,就是寬,就是高,就是金碧輝煌。反正已經得到了知縣老兒的批複,文書上面更沒有提面積一事,自己愛佔多少地就佔多少地。
「我有錢,我任性!」
「哎,阿彌陀佛……」
虛相但凡聽聞這小子說那陰陽怪氣的話,一般直接不理,轉身便走,走時還要長嘆一聲,表現自己的無奈和說話之人的幼稚。
虛相走了,劉渙也不理他。他拿了一把柴刀,砍了幾顆竹子,找一顆枝繁葉茂的松樹,在枝丫上建一張臨空的床,床上全用松枝鋪好,承著微微的風,伴著淡淡的陽光,蓋上一件所有人都垂涎三尺的棉衣,哼著小調睡著了……
他的夢中,全是他的童年……
童年時期,家鄉缺水嚴重,父母親要往不遠十幾里地的水井去等水,有時候農活忙碌,就讓他去等水。他等水時,也如今日一般,在水井邊的柳樹上搭建一張吊床,等一覺醒來,水井裡的水足夠一挑,任務就算完成了……
可他今日的美夢卻被吵醒。
「哎喲」一聲,他從吊床上掉了下來,「啪」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水!不許搶我的水,我先來的!」
「呵呵,笑死我也,原來你是個瘋子……喲喲喲,嘖嘖,你看你的口水,好噁心……」
劉渙定睛一看,卻發現跟前站著一個小女孩,那女孩長得真好看,一笑一顰都那般有味道,左手插著腰,右手拿著一根竹竿。或許,就是那根竹竿把他從吊床上捅下來,把他從夢裡捅到了現實……
「獃子,你……你無恥,你看著我幹嘛,不要臉……」那女孩見劉渙吞了一口口水,突然覺得有點怕怕。她轉過頭去,地上的人還是沒有說話,她又轉過頭來。用竹竿橫著扔到劉渙的身上。
「哎喲,你要害命么?」劉渙驚愕,這人終於來找自己了——「到底是命中之孽緣,還是生命之偶然?」他開始嘀咕,猶記得前世,他的小師妹也是這般主動來找他的。
他發覺,他喜歡被動。
「獃子,你看著本姑娘吞口水是何意思?」
「你到底還是來找我了,還記得當年教室窗前的那棵玉蘭花么,樹榦上雕刻的字跡,是我寫給你的情書……」
「呸呸呸,無恥狂徒,什麼情書?我警告你,你再敢調戲本姑娘,我對你不客氣!」小姑娘唰的一下紅了臉,聽著那瘋子莫名其妙的怪話。
「你到底是來了,可你到底又沒來。哎,你終究是你,卻不是她……」劉渙仍在呆迷之中。
「我是要來的,哼!那日虛相大師喚你去鵝湖寺,叫你來找我,你為何不來?」
「你快來吧,快來找我,你不怕我孤單么?」
「你……登徒小兒,你裝什麼瘋,賣什麼傻,我說話你沒有聽見么?」
「我聽見了,聽見了心底的聲音……我要化身石橋,受盡風霜雨雪,日晒雷擊,但求得你能從我身上走過……」
劉渙還是沒有醒來,他盯著姑娘發梢上夕陽的餘暉,如夢如幻,心底那根脆弱的弦終於崩斷了……
「哎喲哎喲,你……你怎麼踩我?」
「哼!你不是說,但願我能從你的身上走過么?咋樣,小賊,醒了么,醒了該談談正事了!」
「你……你咋這般沒情調?」
「情調?我去你的情調?哪個和你談情調了?」
「不!我要寫一首詩送你……」
趙琦瑋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瘋子,你說東,他偏偏要說西,她那暴脾氣終於隱忍不住,一腳一腳地踢地上的劉渙。
還是被煮飯給工友吃的嬸子們發現,覺得情況不對,才來勸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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