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兩廣豪傑(上)

正傳・兩廣豪傑(上)

第一章落地生根

桂林山水甲天下。

陽朔山水甲桂林。

「陶潛彭澤五株柳,潘岳河陽一縣花;兩處爭如陽朔好,碧蓮峰里住人家。」

陽朔之山以多勝,以奇勝,以秀勝。山勢多無規則,或欹或立,或卧或疊,無所不有,卻紊而不亂,奇峰具異,就算信筆揮就風景人物的大問家,筆挽江山的大詩人,亦無從寫起。

陽朔之美,可想而知,蕭秋水一到陽朔,即放出了「九天浣花神箭」。

「九天浣花神箭」是烷花劍派的緊急聯絡訊號。

蕭秋水放出的那一種「九天院花神箭」,是非常特殊的一種,浣花劍派的子弟們只要有一人見到,必定不管一切,放下一切,趕來聯絡。

從四川到貴州,由貴州到廣西,權力幫的追殺,風聲鶴唳,無所不在。

權力幫就像是一個史前的巨人,隨時可以抹去幾隻螞蟻的存在。

所以蕭秋水一入陽朔,即放出「九天浣花神箭」。

鐵星月瞧著蕭秋水自懷中掏出浣花神箭,又發出神箭,神箭颼地一聲,升上半空,轟地爆出千萬朵火樹銀花,鐵星月瞧了老半天,忍不住摸摸蕭秋水的額角,試探地道:「有沒有發燒?」

蕭秋水怔了一怔:「發燒?」

鐵星月開懷地道:「你有沒有病?」

蕭秋水道:「你發神經啦?」

鐵星月佛然道:「你才是發神經哪。我們被迫得那麼慘,又大白天的,你還有心情來放煙花?」

「煙花?」蕭秋水沒好氣道,「你以為我在放煙花?」

左丘超然笑道:「那是訊號,浣花劍派的特殊緊急聯絡訊號!」

邱南顧道:「這訊號管用嗎?」

蕭秋水道:「這兒已是陽朔,桂林一帶的浣花劍派弟子,一見無有不來的,就算浣花劍派的熟悉朋友,見了也會趕來。」

邱南顧道:「自從烏江除七贗后,權力幫的人好像沒盯上咱們了,一路上倒是無事,真不過癮。」

唐方憂心地道:「倒不知桂林浣花分局如何了?」

蕭秋水想了想,正色道:「有我大哥、二哥在,天大的事也扛得住,何況還有孟師叔、還有玉平兄,以及你兩位兄長也在,看來不是權力幫挑得起的!」

左丘超然嘆了一口氣道:「成都浣花劍廬里,也有蕭伯伯、唐大俠、朱大俠、蕭夫人,甚至有『掌上名劍』、『陰陽神劍』二位前輩,但權力幫一樣敢挑了……只怕……」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長嘯,又一聲短哨,蕭秋水喜道:「接應的人來了!」

來人快騎。

馬高大,在馬上的人卻矮小。

馬後面揚起丈高的灰塵,馬衝過處連小樹都倒了,馬的速度絲毫不減。

馬衝到五人身前,馬上的人一勒,即時給勒止了。

連多衝一步都沒有。

邱南顧脫口贊道:「好馬!」

鐵星月卻大聲道:「好臂力!」

馬上的人一點而起,落在地上,落時沒有聲音,到地后卻鞋面與土齊平,原來已把硬地踩了兩個凹洞來。

左丘超然也忍不住道:「好內力!」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卻向蕭秋水拱手,蕭秋水喜道:「馬竟終,你還在浣花?!」

只聽那人大笑道:「我生為浣花人,死為浣花鬼,怎會不在浣花!蕭少主,咱們又見面了!」

鐵星月忽然走前去,板著臉孔問:「你是『落地生根』馬竟終?」

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當下正身向鐵星月,冷冷地道:「我是,什麼事?」

鐵星月道:「是單刀斗月狼,九死一生渡怒江,在桂林浣花劍派的『九命總管、落地生根』馬竟終?」

馬竟終不耐煩地道:「便是我!你要怎地?」

鐵星月忽然對他的肩膀用力一拍,又抓住他的手力撼歡呼:「嘿嘿嘿,你這朋友我交了!」

馬竟終猶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向蕭秋水道:「他是——?」

蕭秋水還來回答,鐵星月已然道:「鐵星月,鐵樹開花的鐵,星星在眨眼的星,月色多麼美麗的月,鐵星月。」

馬竟終迷迷茫茫地望著那如瓜子般小的腦袋,小眼睛,大嘴巴,塌鼻子,和那一排白森森的牙齒,實在想不出哪一點像鐵樹開花?哪一點像星星眨眼?哪一點像美麗月光?只好勉強招呼了一下。

蕭秋水又介紹他認識唐方、左丘超然、邱南顧,馬竟終一一點頭。道:「少主發緊急『九天浣花神箭』,是不是有什麼情況……?」

蕭秋水當下就把權力幫圍攻蕭家劍廬,唐大、張臨意、蕭東廣如何被暗殺,康出漁、康劫生、辛虎丘如何背叛,蕭西樓、朱俠武、蕭夫人如何拒敵,沙千燈、孔揚秦、左常生、華抓墳如何攻襲,四人如何衝出包圍,如何面對危機四伏,如何遇見鐵星月、邱南顧,如何黃果殲敵,烏江除妖,概要地敘述明白。

馬竟終聽著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

蕭秋水最後問了一句:「……只不知道桂林那邊的孟師叔,有沒有遇敵?」

馬竟終道:「遇敵倒是沒有。但我們一定要儘速通知孟先生等,以營救成都總部。」

蕭秋水道:「好……我在成都,聽說你己離浣花劍派,見你還在,我很高興。」

馬竟終目中閃動著憤怒的光芒:「還不是權力幫的中傷!他們一早已布下了局,要吃定浣花蕭家,第一步就是要離間我們!我在蕭家已十二年了,從二十歲起,莫不是蕭世伯、孟先生提攜我,我還去得了哪裡!」馬竟終說著目中隱動淚光:

「這些日子來,武林各門派就是中了他們的離間計,已給一網打盡的就有括蒼派、崆峒派、司寇世家、太極門……」

蕭秋水等俱是一震,失聲道:「這麼多門派?!」

馬竟終點點頭道:「豈止如此。連嵩山派也遭了殃,福建少林要不是各方少林弟子救援得早,也不堪設想;此外,五虎彭門,夭殘幫,烏衣幫,螳螂門也歸順權力幫,近日連鐵衣幫、恆山派也奉權力幫為主幫,至於抵抗的中原鏢局、黃山派、血符門、潛龍幫等,中間派的全給吞滅了!」

左丘超然變色道:「由此看來,權力幫確想號今天下,獨霸江湖了!」

馬竟終長嘆道:「正是。而今武林公推少林、武當二派,合力剿討權力幫,但屢遭破壞。海南劍派鄧掌門,唐家二位公於,這些日子留在桂林,也就為了此事,與盂先生、蕭大公子等共商大計。」

邱南顧道:「那還等什麼?!我們快去便了!」

馬竟終飛身上馬,黃土中留下他二道深深的鞋印,他又像釘子一般地穩穩騎在馬背上,道:「現在就走。」

鐵星月忍不住向邱南顧交頭接耳:「這人小的時候一定常常摔交,所以現在步步都落地生根。」

邱南顧道:「就是呀,我看他外號該叫『釘子』才對。」

卻未料蕭秋水在一旁聽到了,微笑道:「不錯,我們都叫他做『釘子』,什麼人給他盯上了,一定逃不掉,什麼東西給他的手拎上了,一定溜不掉,什麼地方給他一雙腳釘住了,一定拔不掉。」

蕭秋水笑笑又道:「他是我們浣花劍派的九命總管,跟『夜狼』那班人搏鬥過,卻雖敗而不死;據說也曾與朱大天王交手過,亦傷而不死,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活著的,只怕現存的只有他一人。」

六騎如飛,卻不是直接回臨桂,卻在臨桂城郊歇了下來,只聽馬竟終道:「這裡風景如畫,鶯歌燕舞,諸位何不吃杯清茶,再趕未完之路?」

蕭秋水苦笑道:「風景雖好,但歸心似箭呀!」

馬竟終卻微笑道:「我們不歇,馬兒也該歇歇了。何況,」馬竟終銳利的眼光也蒙眺起來了,「我的家鄉就在臨桂。」

——古來征戰幾人回;

——一夜徵人盡望鄉!

就算是最勇悍的將士,也有懷鄉**家的時候;「落地生根」,不到家鄉,又如何生根。蕭秋水等都明白了——就算急如將令,但也該讓將士出征前,有辭鄉告別的機會啊。

——此去解劍廬之危,無疑是最兇險的一役,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到家鄉來。唐方宛然道:「馬先生,你的家鄉在臨桂哪裡?」

馬竟終笑道:「就在附近,這兒走過去,過橋就到了;」馬竟終嘆了一聲又道:「拙荊也在家裡,知道我要回來,會燒幾道小菜;」望向蕭秋水等,舔舔干唇,又道:「只不知道諸位……」

「喝茶!」邱南顧搶著道:「當然沒有問題!我口渴死了,其實喝酒更好!」

鐵星月悄悄加了一句:「有飯吃則更好!」

馬竟終微笑攬轡往木橋那邊走去,鐵星月、邱南顧二人又打打鬧鬧地隨騎而去,蕭秋水與唐方對望一眼——這兩個瘋瘋癲癲、神神經經的夥伴,是不是也懂得這一種感情,所以才搶著要走這一趟呢?

誰知道!

小橋,流水,人家。

住的地方是一棟木板屋,幾縷炊煙裊裊飛上了天,門打開來,是一青衣婦人,第一句話是:「你回來了!」

馬竟終說:「馬上就要走了。」

那婦人只震了一下,似又立即恢復了平靜,那一震裝飾得極好,不留意幾乎完全看不出來。目光向他們一瞟,淡淡地道:「我弄晚飯給你們。」

蕭秋水忙道:「不忙,我們吃過飯後才走。」

誰都看得出,馬竟終離家已久,這一次回來,竟又要走了。

他的妻子沒有問去哪裡,也沒有挽留,他們的不舍都化成了淡然,有一天,這樣一個黃昏里,他去看她,看完了就走,甚至不知道,這一生還會不會再回來。

唐方的眼眸潮濕了:為什麼不吃這一頓飯呢?一定要吃這一頓飯的。

青衣婦人返身到廚房去燒飯,晚暮灶問的柴火,僻啪僻啪染紅了她青布的衣裳。

馬竟終一面招呼著,一面禁不住偷偷把眼睛瞄向廚房,在在都是關切之情。

「有沒有辣椒?!」鐵星月忽然怪叫道:「暖,有沒有生辣椒?!我每餐沒有生切辣椒,就咽不下飯!」

邱南顧也道:「對!對!馬老兄,麻煩你跑一趟,去廚房替我拿點生辣椒來,哎哎,遲些兒出來不要緊,只要我知道你一定拿得到就好。」

蕭秋水也忙道:「是是是,我這兩位朋友脾氣古怪,特別麻煩,只好請馬先生跑一趟。」

馬竟終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大步走進了廚房。

廚房肉香正濃。

鐵星月向邱南顧擠擠眉,邱南顧向左丘超然弄弄眼,左丘超然向唐方點點頭,唐方向蕭秋水莞爾一笑。

這一笑真好。

好是好,可是肚子確是餓了。

餓得很了。

廚房火光正熾,菜香正濃,鐵星月忍不住咕嗜了一聲,邱南顧皺眉道:「曖,恭喜恭喜!」

鐵星月沒好氣道:「恭喜個屁!」

邱南顧道:「恭喜你的屁路又變了!」

鐵星月奇道:「什麼變了?」

邱南顧道:「以前你放屁總是『秤嚙』一聲,現在卻是『咕嚕』一汽以前像牛放屁,現在跟豬吃草差不多一樣……」

鐵星月沒好氣道:「胡扯八通,你才放屁,我是肚子餓了的聲音,誰說是放屁!」

左丘超然皺眉道:「你們每次吃飯前,才說這些殺風景的話啊!」

唐方低聲叱道:「別鬧,菜來了——」

數人同時回頭——真比遇敵時反應還快——只見馬大嫂端著兩盤熱騰騰的菜看,玉蘭肥雞與五彩蝦仁,走了近來。

邱南顧怪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我們貪吃,只不過餓了些,其實嘛,遲一些兒也不要緊的,再遲一些兒也不要緊的。」

——肚子餓的滋味真不好受。

可惜他們只看到了菜,卻不曾注意到熱騰騰的煙霧后,馬大嫂憂傷的臉。

菜當然不止兩盤。

馬大嫂繼續捧上來的有清炒筍絲、螞蟻上樹、杏仁豆腐等等,蕭秋水當然已開始吃了,唐方忽然問道:「馬夫人閨名可是字珊一,原複姓歐陽。」

馬大嫂正要轉身回廚房捧菜,不禁怔注,這時馬竟終正好從廚房出來,道:「是。她就是當日在江湖上被稱為『迷神引』的歐陽珊一。」

唐方笑道:「昔日名震黑白道上的歐陽姑娘而今競成為馬夫人了,也為夫婿洗手作羹湯,倒叫我們失敬了。」

馬竟終看蕭秋水等已吃了近半,忽然沉聲道:「蕭少主,馬某該死,馬某若有對不起您之處,待來生做牛做馬,誓死以報吧。」

蕭秋水奇道:「馬兄何出此言?」

馬竟終慘笑道,「蕭少主,各位俠兄,唐姑娘,馬某此舉,乃情非得已這菜中有『三日**散』……」

蕭秋水忽然大叫一聲,伏地而倒。

邱南顧怔了一怔,也軟倒下去。

鐵星月大吼一聲,想站起來,卻連人帶桌仆倒下去,盤碟盡皆破碎。

左丘超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終於又順著木柱,滑倒子地。

唐方晃了一晃,也摜在地上,問了一句,「你們,為什麼……?」就暈迷過去了。

「為什麼?」馬竟終慘笑道:「為什麼?!我怎麼知道:只怪你們不該與權力幫為敵,我們哪有能力挑得起天下第一大幫啊!」

歐陽珊一一直咬著下唇,下唇白無血色,現在忍不住道:「竟終,你為我這樣做,值得嗎?」

馬竟終一字一句道:「但我已經做了。」

歐陽珊一冷聲道:「我情願去死。」

馬竟終道:「你不能死,你肚裡已有了我們的孩子。……我們這一代雖對不起人,就留待下一代去報答這份恩情吧。」

歐陽珊一顫聲道:「那你要把他們怎麼辦?」

馬竟終道:「送去權力幫在永福的分部。」

歐陽珊一道:「可是……可是他們有五人之多,怎麼送去?……」

馬竟終道:「裝載在馬車裡,不會有問題的。」

忽聽一人道:「那不是大麻煩了嗎?」

另一人道:「我們自己走去,既省時又省力,豈不更好。」

還有一人道:「更好,更好,可惜菜不能吃,不然邊帶著吃,唉呀我餓扁了,餓壞了,餓死了!」

第一個講話的人是蕭秋水,第二個是邱南顧,第三個是鐵星月。

左丘超然是個連說話都懶的人。

唐方也微笑睜開了眼睛。

馮竟終看得眼睛都直了,歐陽珊一臉色都白了,忍不住問道:「你們不是把菜吃下去了嗎?」

「能吃就好羅。」

「那個唐方未吃前總要用銀釵去探探,今天這一探,哈,探出個……」

「銀釵沒有變黑,倒是變灰,想不是劇毒,於是假裝倒下,看看你們怎樣——」

「那些菜啊,都吃到我們袖子里去了。」

鐵星月與邱南顧兩人七嘴八舌他說著,得意非凡。

——從《躍馬黃河》故事裡蕭秋水等衝出浣花開始,唐方在進食前總用銀釵試探一下,在甲秀樓一役中,就是這樣。

——四川蜀中,唐門唐家的子弟,既會用毒,也會防毒,就算**也一樣測得出來。

——就在歐陽珊一捧出兩道菜,又返身回廚房時,唐方立即用銀釵探了一探,這探了一探之後,大家都呆住了。

——他們決定假裝中毒。

馬竟終沒有說話,忽然出腳!

一腳踢飛桌子,飛撞鐵星月!

回身一推,把歐陽珊一推出門,大喝一聲,道:「快逃!」

接著拔出利刃,往腹中就插,一面大叫道:「要保住我們的孩子!」

要不是事出猝然,要不是馬竟終顧著大叫那一句話,才一刀插下,馬竟終的自盡便要成為定局了。

但就在馬竟終大叫的剎那,左丘超然的雙手已叼住了他的手腕。

馬竟終的利刃便插不下去——既給左丘超然的一雙巧手纏上,任誰也掙不脫的。

沒料歐陽珊一沒有走,卻沖回來大叫道:「竟終,要死,我們一齊死——」

那面桌子「砰」地撞上鐵星月,「噠」地碎裂,鐵星月卻似沒事一般,虎地站起來,雷霆一般地吼道:

「不準死,統統不準死!」

「正是。」蕭秋水緩緩道,「我們有話好說。」

沒有說話。

左丘超然再也沒有抓住馬竟終,因為他知道馬竟終絕不會逃的。

馬竟終也不是不敢跟他們交手,而是心中在歉疚,所以根本不會動手。

誰都看得出來,馬竟終夫婦這樣做是有難言之隱的。

大家都不願意去強迫一對有苦衷的患難夫妻。

馬竟終夫婦在長凳上對坐著,蕭秋水等五人倒是站著,暮色已靜悄悄地在外面四合、降臨。

終於還是馬竟終先說話了:「我情願死,不希望你們原諒。」

蕭秋水一本正經地道:「我們不原諒你,除非你講出主使你的人是誰,我們要去對付他。」

左丘超然一向沉靜,而今卻忽然道:「對!我們一齊去對付他!」

馬竟終微吃一驚,茫然道:「我們……我們一齊去對付他?!」

唐方靜靜地看著他,道:「生為浣花人,死作浣花鬼,你不是說過嗎?今天的事,是你一時糊塗,我們還是把你當作浣花劍派的好漢,當然一塊兒去對付權力幫!」

馬竟終想著想著,忽然哀嘆一聲,道:「我知道你們想原諒我,可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歐陽珊一忍不住掛下了二行清淚:「我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本來權力幫要他趕殺你們,不然就要把他給毀掉,可是他不答應!」歐陽珊一凄然道:「可是權力幫卻說要殺我,他就不敢不做了,但不忍下毒,只敢下**……」

唐方嘆道:「便是**。要是毒藥,我們也不會這樣待你。」

蕭秋水道:「權力幫的威嚇,你為何不告訴我大哥,或者孟先生?他們自然會出主意,替你想辦法的!」

馬竟終木然道:「權力幫人多勢眾,我……我實在沒有勇氣告訴孟先生……就算孟先生的身邊,也有權力幫的人,更何況……何況珊一肚子里,已有了我們的孩子……」

馬竟終說著,眼光望向歐陽珊一,歐陽珊一垂下了頭,兩人的眼兒,雖沒有相觸,但卻柔情無限,凄婉無盡。

——江湖流浪的好漢,凄風苦雨的夜晚,既有了溫暖的家,既有了心繫的人,又何忍放棄?

——何況已有了下一代,一切都有了生機!

——誰忍以自己的任意來斫傷下一代的新芽!

——更何況是馬竟終,他度過了「夜狼」的惡戰,在朱大夭王手下逃過性命,更知道生命之可貴!

——落地生根,一旦給他落地,他再也不願被連很拔起了。

——唐方不禁暗暗嘆息。

「有什麼了不起!」鐵星月一拳捶在桌子上,「權力幫的什麼『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人魔中的孔揚素、沙千燈、閻鬼鬼,就是給我宰掉的,他們有什麼了不起?!惹不得的?!」

馬竟終慘然道:「你們殺掉……」

蕭秋水淡定地道:「正是。剛才你說孟師叔身邊也有權力幫的人,究竟是誰?!」

馬竟終咬了咬口唇,道:「康出漁和辛妙常。」

蕭秋水訝然道:「康出漁回來了么?」

馬竟終道:「他昨天已到桂林,就是他要我去『接』你們的。」

左丘超然恨聲道:「就是他!要不是他假裝中毒,伺機謀殺唐大俠、蕭大伯、張前輩的后,我們早已穩住了成都劍廬的大局。」

馬竟終詫異道:「原來他是自四川回廣的!」

蕭秋水道:「辛妙常就是辛虎丘的女兒,但辛虎丘己在劍廬中為大伯所殺,不足為患。」

馬竟終舒了一口氣道:「辛虎丘已經死了?!」

唐方微笑道:「正是。你瞧,權力幫並不是無敵的,不但辛虎丘死了,連華孤墳也死於浣花劍派的大門口。」

馬竟終呆了半晌,蕭秋水道:「現在辛妙常還在桂林浣花劍派中!」

馬竟終點頭。蕭秋水叫道:「不妙!孟師叔不知辛虎丘是權力幫吶卧底一事,更不知康出漁是大好大惡的小人,我們要現在就稟知他!」

邱南顧道:「康出漁在哪裡!這老小子那麼可惡!我們不如先把他逮著,送交孟先生嚴懲,豈不更妙!」

馬竟終一躍而起,竟也英風爽朗道:「我知道他哪裡,我可以帶你們去!」

眼光一瞥向歐陽珊一,竟也流露出一種傷感,剛剛起立的身子就要坐下來,歐陽珊一泣訴道:「竟終,你不要管我,要做的事,就痛痛快快去做。只求你不要離開我,讓我跟你一塊兒去。」

馬竟終跺足嘆道:「不成不成,那裡危險,你又有了身孕……」

唐方忽然平靜地道:「馬兄,我會照顧歐陽姐姐的。」

馬竟終望著唐方清澈如水的目光,哺哺地道:「我,我……」

鐵星月實在看不過眼,罵道:「男人大丈夫,娘娘腔的於什麼?要打,打個痛快——」

邱南顧介面罵道:「要罵,就罵個痛快!婆婆媽媽的,是真英雄豪傑怎可如此娘娘腔的!」

鐵星月忍不住又罵:「想當年,你單身斗夜狼,當時江湖上比你響噹噹十倍八倍的人都不敢去惹他們,你卻敢一人挑戰。朱大天王橫行長江水道,你居然以一招『落地生根』,硬釘著船板不放——這等豪氣,了不起!沒料今日一見,王八蛋!」

邱南顧想想不甘心,搶著又罵:「昔年『迷神引』歐陽珊一,也是敢做敢為的女俠,沒料今天卻成了負累!嘿、嘿!權力幫有什麼惹不得?!我們已經挑了!惹了!有種就跟我們『神州結義』一拼,打出面武林中正義的旗幟來!管他個狂風暴雨!理他什麼橫霸天下!」

鐵星月禁不住又要接下去罵,馬竟終虎地跳上來,一腳踏在凳子上,一腳踢在桌上,大罵道:「你們以為你們都是英雄,別人都是狗熊?是不是?他媽的!要是我老馬今日不是為了日後一點火種,才不懼什麼權力幫!你們無家無室的人,怎麼知道我老馬的難處?!去就去!你鐵星月他邱南顧敢去的,咪以為我唔敢去,我講埤你知,去閻羅王的外母個度我都奉陪!」

馬竟終越罵越起勁,一張臉由蒼白罵得通紅,連脖子都粗了,罵到激動處,神采憤然,竟連廣西話也搬了出來,罵得好不痛快。

邱南顧、鐵星月二人呆了一陣,兩人對望一眼,突然一齊大笑起。邱南顧笑著道:「有種有種,跟我鐵口邱南顧有得比!」

鐵星月也笑著大力拍馬竟終的肩膀:「果然有豪氣!不虧我屁王鐵墾月罵得你狗血淋頭,識罵人者重罵人,罵得好!嘿嘿,罵得好!」

兩人不怒而笑,令馬竟終大為驚訝,方才知道邱、鐵二人有意要激怒自己,不禁為自己的失態赦然,的確剛才激起來的怒罵口,意氣風發,正是自己當日本色!

歐陽珊一道:「竟終,躲著縮頭當小人,不是你我所為,何不痛痛快快拼一拼,我要我的孩子為他爹爹而驕做,如果不死,是咱們賺了;萬一死了,也樂得做同命鴛鴦!」

唐方柔聲道:「嫂夫人的話說得好:馬兄,不要負了嫂夫人的心意啊。」

蕭秋水微笑道:「馬兄,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馬竟終猛地發出一聲衝天長嘯,道:「好:權力幫!咱們下死不休:我帶你們去找康出漁!」

「康出漁在哪裡?」邱南顧即刻就問。

「在永福。」

「在永福哪裡?」鐵星月睜大眼問。

「跟『威震陽朔』屈寒山一齊喝酒!」

「威震陽朔?!」

「屈寒山?!」

第二章四絕一君

「威震陽朔」屈寒山,不只是威震陽朔,簡直是威震廣西,甚至可以說得上威震武林。

江湖七大名劍,連蕭西樓驚人的名氣,與他一比,都要矮了半截。

屈寒山是武林宗主,也是廣西武林的領袖,廣西正統武林的第一人,他的劍法,據說可以以一人之力,仍可與武林七大名劍打成平手。

屈寒山為人沉著練達,公平持正飲譽天下,廣西武林中,已鮮少人像他一般術德兼備、文武合一的宗師了。

屈寒山七歲練劍,迄今五十六歲,足足練了五十年的劍,可以說得上一劍光寒四十州,近十年來,已鮮逢敵手。

在聲譽、武功、實力上,唯一可與屈寒山平分秋色的,恐怕只有廣東「氣吞丹霞」梁斗!

有屈寒山在,蕭秋水等人的眼睛都亮了!

屈寒山打從權力幫建幫之始,已經是敵對,而權力幫也確認為其頭號大敵,便有屈寒山、梁斗二人。

屈寒山一定不知道康出漁其實就是權力幫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之一。

正如蕭西樓、孟相逢等不知道,康出漁是卧底、是姦細。

找到屈寒山,就可以打擊康出漁!

馬竟終道:「屈大俠設宴在『一公亭』,我可以馬上帶你們去,因為本來我若逮得著你們,也要送你們到那兒去,交給康出漁。」

鐵星月、邱南顧的眼睛更亮了,能見到廣西大豪屈寒山,實在是一件令人興奮莫名的事!

「一公亭」就是「天下一大公平」的地方。

這「天下一大公平」的橫匾長十四尺,每字占約兩尺,題字的人簽章,金漆龍舞,就懸挂在「一公亭」樑柱之上。

「一公亭」,任何人來到這裡,會武功的,不會武功的,富貴的,不富貴的,都一樣公平待遇。

你就算皇親國戚,來到這裡,也是一樣,因為這兒是廣西屈寒山的地方。

江南兩廣,只有兩個這樣的地方,一個就是屈寒山的「一公亭」,一個就是梁斗的「自量台」。

「一公亭」內,確有許多人在喝酒宴樂,一張大圓桌於,足足坐有十二個人。

無論是誰,從燈火輝煌中望進去,第一個望見的,總是一個頎長、黑須、臉帶微笑、雙眉斜飛入鬢的老者。

這不是因為他坐在居中,面向亭外,而是他從容的氣派,一方面可以參與喧鬧中毫不礙眼,另一方面卻自有遺世獨立的意態,令人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而且看了第一眼后,足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后,更想看第三眼,看著看著,竟會給他的風度所吸引住了。

而他背上、腰間,身上到處都沒有劍。

威震陽朔的「一劍光寒四十州」的屈寒山,居然沒有佩劍!

蕭秋水等人雖沒有見過屈寒山,但是一眼就可以肯定他就是屈寒山。

當他們看到屈寒山身邊的人,就忍不住想衝過去把他揪出來。

那人在談笑風生,又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不是康出漁是誰!

康出漁身邊那個人,鐵星月一見,便忍不住衝出去了,他想立即衝出去把那人的鼻子打扁,叫他以後再也不敢出賣朋友。

那人正是康劫生。

所以鐵星月就立時沖了出去。

他做夢都想不到這圍酒席坐著的是些什麼人。

蕭秋水一把抓不住他,鐵星月已沖了出去,眼前一花,「砰」鐵星月已打中康劫生鼻子一拳,酒菜翻飛,鐵星月跨桌而去,又想再加一拳。

鐵星月的拳快,他的拳可以打中飛行中的蒼蠅、蚊子,也可以一拳打碎一塊硬石。鐵星月的拳極為有力。

鐵星月自負沒有人能接得住他的神拳。

但他也眼前一花,右拳已被人一手拿住。

這還得了?!

鐵墾月「呼」地義打出左拳。

那人一叼手,又扣住了他的左拳。

鐵星月的左右雙拳,可以開碑裂石,但落到此人手中,猶如石沉大海。

鐵星月此驚非同小可,只見一人,白衣寬袍,精悍短小,猛想起一個名字:

「江易海」!

江易海!

「五湖拿四海」的「九指擒龍」江易海!

也就是《躍馬黃河》故事中,四川成都劍廬觀魚閣前,唐方轉述唐柔告訴她的左丘超然之大敵:江老爺子!

左丘超然乃天下第一擒拿手項釋儒與鷹爪王雷鋒的唯一嫡傳門徒,十五歲時已以一雙手,擊敗黑道上鼎鼎大名的「鐵環扣」佟振北,但有一次遇上這「五湖拿四海」左丘超然不敵,給拿住了,要不是及時放了一個臭屁,臭不可當,逼得江易海退開,左丘超然恐怕就在那一役中給廢了。

江易海也在座中!

鐵星月當然也聽說過這件傳說,急中生智,大叫一聲:「你再不放手,我就要放屁了!」

江易海是一個向有潔癖的人,一聽此語,大吃一驚,趕快鬆手。鐵星月一旦得脫,虎地飛上桌面,雙腳一陣亂掃,把菜盤都掃落地上,居高臨下,四周一看,只見康劫生掩著口鼻緩緩站起,江易海遠遠地盯著他,其他的人郡離計了桌邊,只有一人,安詳地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微笑地看著他,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鐵星月歪歪頭,看著他,招呼道:「你好!」

那人笑笑,也道:「你好!」

鐵星月問道:「你是誰?」

那人笑道:「我姓屈,草字寒山。」

鐵星月笑道:「哈哈哈!你就是屈寒山,一定能屈能伸,耐暖耐寒了!」

這幾句話,簡直匪夷所思,也不知鐵星月的小腦袋,怎麼會聯想到那裡去了?眾人都按捺不住,屈寒山卻依然笑道:「你又是誰?」

鐵星月認真地道:「我叫鐵星月!」

屈寒山搖搖頭道:「沒聽說過。」

鐵星月怒道:「鐵星月啊!鐵星月你都沒聽說過,就是那個潮州屁王鐵星月啊,跟那個福建鐵口邱南顧齊名的呀!」

屈寒山呆了半晌,道:「還是沒聽說過。」

鐵星月罵道:「小邱,小邱這廝沒聽說過我的大名,那一定不認識你了,真是孤陋寡聞……。」

屈寒山不笑了,道:「你在桌子上,要不要下來?」

鐵星月只覺一陣寒意湧上心頭,趕緊道:「等一下才下來,現在不下來較安全,有什麼事?」

屈寒山淡淡地道:「因為有個問題,要請教你,你若要下來我就等你下來才問,你若不要下來我就現在問。」

鐵星月一昂首道:「那你現在問吧!」

屈寒山冷冷地道:「你和你的朋友,事先完全沒有通知,就潛入了『一公亭』,而且還闖進筵席來,一拳打傷了我的客人,踢翻了我的首飾,更站在我吃酒的桌子上,踩碎了飯碗,要我抬頭跟你說話——。」

屈寒山頓了一頓,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所以你最好給我一個公平的交代:——否則,你也會受到公平的禮待,我會打扁你的鼻子,把門牙嵌在你的額頭上,教你把耳朵掛在眼蓋上,你——相不相信?」

鐵星月相信。

鐵星月活到二十二歲,從來沒有怕過什麼人來。

他在韓江上,打過鱷魚;景陽岡上,踢過老虎;更在京城大道上,揍過仗勢欺人的朝廷大官。

這些他都沒有怕過,甚至與武功厲害過他數倍的高手如閻鬼鬼等交手時,也沒有感到絲毫的害怕。

但是屈寒山說了那句話后,他卻感到一陣寒意,籠罩了心頭,他著實感到害怕,就算是現在屈寒山恢復了笑容,他還是抹不去心中的驚懼。

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幸虧這時蕭秋水已沖了出來。

蕭秋水躍出來之際,其他一旁的人正在紛紛喝罵鐵星月:「哪來的莽夫:敢在『一公亭』鬧事!」

「一來就打人!你這小子欠揍啦?」

「誰敢對屈大俠如此不禮貌,活不耐煩嗎?」

這些人七嘴人舌的在說話,只有一個人平平淡淡他講了一句話,就比這些聲音都有力量。

「三十年來,沒有人敢對屈大俠如此;屈大俠只要一句話,老夫一定第一個出來。」

這個人把話這麼一講,無疑已判了鐵星月的死刑。

講話的人是「觀日劍」康出漁。

他對自己兒子被打的事一字不提,卻變成為屈寒山不平而戰。

蕭秋水知道一切都在逆境之中,他即時說了一句話。

「屈大俠!我這位鐵兄弟之所以這麼魯莽無禮,皆是因為受康出漁所害!」

這一句話一出,大家都靜了下來。

康出漁盯著蕭秋水,長髯無風自動,冷冷地道:「你既然挑上了我;我只好奉陪了。」說著返手,緩緩拔出了劍。觀日神劍,一個人在勞山觀了十年日出,十年日落,才創出來這一套與傲陽齊平的劍法,正是眾人都渴切要見識的。

觀日神劍,豈是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所能抵受得了的?!眾人心中都是這樣想。

忽聽一個聲音道:「慢著,是怎麼一回事,也讓他說說。」

說話的人是屈寒山。屈寒山這麼一說,康出漁的劍便拔不出來了。

蕭秋水忙長揖,向屈寒山行大禮拜道:「晚輩浣花蕭秋水,拜見屈老前輩。」

屈寒山笑道:「快別多禮。西樓兄可好?還有亭外的小弟妹們,也請一起現身進亭吧!」

——蕭秋水臉上一熱,知道屈寒山早已覺察亭外有人,甚至連來人的年齡也知道了。

唐方、左丘超然、馬竟終一齊現身。

屈寒山道:「這位姑娘,步法最輕,看來又是暗器高手,可是近日江湖中以輕功見長的唐門女俠,唐方女俠?」

唐方粉臉飛紅,抱拳揖道:「晚輩唐方,拜見屈大俠。」

屈寒山笑道:「另外一位,想必是蕭少俠的要友,項先生與雷老兄的高足左丘少君了;還有一位,腰馬沉穩,不知是不是馬老弟?」

屈寒山憑步法就把唐方、馬竟終的身份認了出來,鐵星月聽得心裡一寒,馬上就從桌子上走下來,恭恭敬敬向屈寒山行了一個大禮,道:「屈老爺,待會兒您要不要殺我都沒關係,但您俠名蓋世,虎威震天,我老鐵是知道的,剛才對不住,現在來向您行個禮,賠個不是,待會兒您還是打我,也沒關係,我賠禮不是叫您待會兒不要打我,這點您記清楚了。」

蕭秋水怕鐵星月又胡亂說話,忙接著道:「屈前輩,適才的事,確是小輩等不識禮節,魯莽無規,前輩待會兒要處罰我們,我們當然聽命,只不過這件事的起因,的確是因為這位康神魔……」

康出漁變了臉色,怒道:「胡說!——」

屈寒山卻揮了揮手,道:「怎麼回事?說下去。」

蕭秋水立即便道:「康出漁是權力幫派出來的姦細!」

這一句一出,大家都怔住了。

康出漁怒道:「你含血噴人!我搏殺權力幫,與武林同道抗暴時,你還沒有拔劍之力呢!」

旁邊一名中年人,一身黃袍,臉容陰礪,手上都戴著一輕薄的手套,道:「屈公,我認為對這種信口雌黃的無知小兒,確無必要聽下去。」

「九指擒龍」江易海也道:「聽他胡說下去,只是詆毀了康先生的人格。」

屈寒山點點頭,道:「蕭少俠,這種指認權力幫的事,不是可以道聽塗說的,除非你有證據,否則不可以亂講。」

蕭秋水急道:「屈前輩,事實確屬如此。康先生原在四川成都浣花劍廬,權力幫來襲,家父、康先生與唐大俠,朱大俠都共同抵禦,而他卻是卧底,暗殺了唐大俠、大伯和張前輩!」

屈寒山目中神光暴射,道:「此事當真?!」

屈寒山身側一名獨腳持鑌鐵杖大漢卻道:「不見得,權力幫圍攻蕭家劍廬一事,怎地我不曉得?當今武林同道也不曉得?而我昨天才從桂林浣花劍派出來,他們也無絲毫所聞,難道就只蕭少公子一人知道?!」

那黃衣戴手套的漢子在一旁又加了一句:「究竟他是不是蕭秋水,都很成問題。」

康出漁忿然道:「他倒是蕭秋水,如假包換,但他是浣花蕭家最不負責任、散漫愛鬧、不識尊卑的傢伙,西樓兄對這個劣子也頗頭痛的很!」

蕭秋水怒道:「你人臉獸心,謀刺不遂,家父與朱大俠饒你不殺,你還有面子說我!——」

那黃衣大漢怒叱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在這裡對康先生如此說話!」

鐵星月忽然道:「你又是什麼東西?敢在這裡對老大這般無禮!」

黃衣大漢「嘿」了一聲,道:「我是『暗器三十六手,暗樁三十六路』屠滾,你聽說過嗎?」

蕭秋水等一聽,都倒抽了一口冷氣,鐵星月卻未聽過,照插說道:「屠滾?屠豬屠牛屠羊倒是有聽說過,屠滾是什麼東西?」

屠滾大喝一聲,屈寒山卻一擺手,屠滾強自忍下;鐵星月徑自道:「你窮叫什麼?你以為我怕你呀?小邱,怎麼你還不快過來,一齊來跟這屠滾蛋對罵!」

蕭秋水卻一把拉走他,低聲疾道:「切莫如此!小邱我叫他保護馬大嫂,不準出來;這人是屠滾,暗器與布陣皆是一絕,功力絕不在唐大俠之下,切勿在此時招惹他!」

鐵墾月忿忿道:「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我就是看此等人不順眼!」

一中年文士輕搖摺扇,道:「蕭老兄的劣子,我倒是聽說過。」摺扇霍地張開,上書「天馬行空」四字。

屈寒山沉吟了半晌,道:「蕭少俠,你對康先生的指責,要有真憑實據啊!」

蕭秋水道:「屈大俠,康出漁是權力幫的走狗,我和這位唐家姑娘,都可以證實。」

屈寒山看了看他們,終於搖了搖頭,嘆道:「可惜你們太年輕了……」

——太年輕,也太沒有名氣了,這樣子講出來的話又有誰會相信?

蕭秋水急道:「屈大俠,請先把此人拿下,三日內,我可以請家父及朱大俠來辨明!」

中年文士捂扇一反,赫然竟是「天馬行地」四個寫得令人驚心動魄的字,冷冷地道:「可惜我們不能因為你現在的一句話,就把康先生白白地留住三日。」

忽聽一人大聲道:「我可以證明!」

說話的人是馬竟終,他因緊張而連聲音都抖起來,但仍高聲喊道:「我可以證明,他一直向我施威脅,昨天又使我謀害蕭少俠等,以憚成都浣花劍派危急之事不外傳,並以殺我妻兒來迫我就範。」

康出漁怒道:「胡說!」

在場**有十二人,除屈寒山本人外,還有康出漁與康劫生,屠滾與江易海,以及中年文士與獨腳鐵杖外,還有五個人。

這五個人一直沒有說過話,插過嘴,而今一名灰衣老叟禁不住說話了:「屈兄,看來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審慎為重,這『落地生根』馬竟終的為人,我很清楚,想不致無中生有。」

屈寒山苦笑道:「我也如此想,多謝顧兄提起;」又向蕭秋水等道:「今日在場的都是武林名宿,我先來一一介紹。剛才說話的這位正是『落拓神叟』顧君山顧兄。顧兄身邊的四位正是武林中有名的『四絕一君』中的『四絕』,『掌絕』黃遠庸黃兄,『肘絕』姚獨霧姚兄,『拳絕』畢天通畢兄,『腿絕』文鬢霜文兄,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四絕一君』,蕭少俠、唐姑娘、馬兄弟敢情早已聽過?」

——蕭秋水等當然聽說過。

——「四絕一君」在十五年前就成了名,有他們在的地方,就有仇殺存在。

——「四絕一君」疾惡如仇,殺戮甚重,為人於正邪之間,行事十分乖戾,但仍著重江湖上「信」、「義」二字。

——「四絕一君」也是與權力幫勢成水火的,因為顧君山、黃遠庸、姚獨霧、畢夭通、丈鬢霜五人,最看不起「權力幫」無義毀諾的作法。

屈寒山又笑向那中年文士介紹道:「想諸位一見他的摺扇,就知道他是誰了,他就是武林黑白二道聞名喪膽的『地馬行天』柳千變。」

——天馬行空。

——天馬行地。

——這種絕世的「天馬輕功」,只有柳千變一人會。

——更可怕的不僅是柳千變的輕功,而是他一柄專打人體三**穴七十二**的千變萬幻的摺扇。

屈寒山繼續道:「至於康先生與康公子,諸位早已熟悉,屠公與江老,你們也有照面了,而這位鑌鐵杖高手,便是廣西尤虎關口『獨腳鎮千山』彭九彭爺!」

那獨腳人齜齒笑道:「我叫彭獨腳,不必對我多禮。」

屈寒山朗聲道:「現在座中儘是武林英傑,今晚之事,不可以沒有一個公正之了決。」雙目神光暴射:「這幾位少俠,雖行事莽撞,但若有人卧底造假,更為武林中人所下齒,所以我們也請康先生出來為大家解說一番。」

這一番話說得鏗鏘有聲,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一番話下來,康出漁的臉色甚為難看,遲疑了半晌,道:「屈大俠,月前老夫多口,見蕭公於言行不檢,向蕭老兄告誡了幾句,因此惹蕭公子懷恨在心,也不一定……至於這位馬老弟,老夫根本就不認識他,叫我……」

只聽一個聲音冷冷地道:「只怕未必。」

康出漁猛回頭,只見說話的人是「肘絕」姚獨霧;怒問道:「此話怎說?!」

姚獨霧沒有答話、「掌絕」黃遠庸卻接道:「不幸得緊,兄弟等昨天已到桂林,恰好看見康先生你與這位馬老弟在爭吵著,又恰好聽見你康先生拔出了劍,獰笑著說出那句:『你不答應?那你還要不要性命?要不要你妻子的性命?要不要你妻子肚子里那孩子的性命?』其實,今日我們來找屈大俠,為的就是要請屈大俠來處理你康先生這一樁子事。」

康出漁臉色陣紅陣白,屈寒山怒道:「果真有此事?!」黑髯竟無風自動,飄飛而起。

康出漁卻一時答不出來,「落拓神叟」顧君山卻沉重地加了一句:「是君子、小人,我都不管,我最恨的是偽君子。」

這句話聽得蕭秋水心頭一熱,禁不住脫口想叫一聲:「好!」只聽屈寒山又道:「黑道白道這我也不管,古語:盜亦有道。我屈某人殺的是『無道之盜』!」

康出漁終於沉不住氣,喝道:「你們要硬迫我認,老夫無話可說,你屈大俠究竟要我怎樣?!」

屠滾忽地站出來,就站在康出漁身邊,冷冷地道:「諸位也不要迫人太甚才好。」

屠滾這樣一站,他的雙手依然在背後,可是卻給人一種不寒而慄、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身上沒有一柄刀、一把劍,甚至沒有半枚暗器,可是唐方卻深切地知道,這人一揚手間至少可以發出四五種不同的暗器來,而且其中有二三種是淬有劇毒的暗器。

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接這些暗器;她希望唐大還在,可是唐大已經死了。

——要是唐朋在就好了,唐朋一向足智多謀;或者唐猛在也行,唐猛會把他的敵手打到透不過氣來。

「拳絕」畢天通卻突然站出來,冷笑道:「屠滾,我也已經注意你很久了,近月來,你從湖北輾轉到湖南,再由湖南到江西,為的是什麼?!我們間關萬里的追蹤,到了福建,才抓到你的證據……」

屠滾臉色忽然漲紅,怒道:「你說!什麼證據?!」

畢夭通冷冷地道:「嘿!嘿!你在連城見到權力幫十九人魔中的余哭余時,開始亮出來的是什麼?!」

在一旁的「肘絕」姚獨霧冷冷接道:「權力幫的血符!」

屠滾臉色大變,突然雙眉一震。

唐方急叫道:「小心——」

唐方是唐門的人,唐門是江湖上暗器第一家,她自然看得出屠滾要發暗器,而且發的是絕毒的暗器。

但是畢天通突然衝上前去!

就在同時,屠滾的雙手就倏地一揚——

暗器不多,只有兩點藍芒。

唐方一見到這種暗器,臉色就變了。

這種暗器本來就是多的,越少越不容易發。

能夠一揚手發兩枚而已的,唐家年輕的一輩中,只有唐大、唐宋、唐朋幾人而已。

唐方本身就不能。

而且這種暗器不能接,不能沾,也不能擋,是暗器中的至毒。

唐方實在想不出畢天通如何閃躲。

畢天通沒有閃躲。

畢天通忽然擊出雙拳。

「咄」!「咄」!拳撞上暗器!

兩點暗器斜飛出去,隱沒不見。

畢天通的拳頭依然沒有收回來,直衝向屠滾。

蕭秋水心中一動,他好像見過這樣的拳路。

——朱俠武的鐵拳,無堅不摧的神拳!

屠滾怪叫一聲,驟然揚起雙手。

他用戴手套的雙爪要抓住畢天通的拳頭。

就在這時,一道急影掠起,掠起的同時,已到了畢天通身前,還沒看清楚這來人的身影,這人已「霍」地打向畢天通的死穴!

一柄合攏的摺扇!

畢天通全神貫注對付屠滾,怎避得開這如閃電的一擊?!

便在此時,只聽一聲大吼!

一個人忽然沖了近來。

沖近來就是一記左肘!

肘沖使招扇的「地馬行天」柳千變!

柳千變不及傷人,招扇一開,「啪」,肘撞中招扇!

柳千變臉色立時一變,那人又是大吼一聲,一記右肘又反撞而至!

柳千變立時不在那裡了,他猛退,翻身,筋斗,飄飛,落於丈外,那人一記右肘打了一個空!

但那人的左肘立時又到了,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夾著一聲怪叫,力撞而至!

柳千變立時升空,「砰!」肘撞中圍牆,圍牆嘩啦啦地坍倒了一半,柳千變輕身落在那人身前,臉上已沒了笑容。

——那三肘要是有任一肘撞在身上,哪裡還有活命的可能?

——那人不是誰,正是「肘綸」姚獨霧!

柳千變發動的同時,獨腳彭九,也挾著一聲排山倒海的厲嘯,一杖向畢天通天靈蓋拍來。

——這一杖甫起,地上的碗筷被帶得齊飛,自動碎裂,這一擊,縱是鐵石,也得粉碎。

畢夭通全力與屠滾對敵,當然避不開,但是一人立時飛了出來,一飛七八尺高,半空中竟對鑌鐵杖踢出兩腳!

兩腳踢在杖上,人影倏分。

「獨腳鎮千山」彭九依然獨腳而立,鑌鐵杖卻深人士中達兩尺余,敢情是竭力使自己穩下來而運力於杖中,杖才深埋人土裡。

震飛的人是「腿絕」文鬢霜,他的足踝亦已深入土中。

康出漁大吼一聲,身前忽然亮起一枚烈日!

觀日神劍!

烈日的周圍掠起兩片雲!

兩片烏雲要遮天。

兩隻手掌飛快如蝶,翩翩於烈日間。

烏雲始終遮不住烈日,烈日也始終照不開烏雲。

「掌絕」黃遠庸的一雙手掌!

「五湖拿四海」江易海也想動,但是他發現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望著他。

「落拓神叟」顧君山的眼睛!

顧君山緩緩地,緩緩他說了一句話:「你最好不要動。」

誰都知道,「四絕一君」中,乃以一君顧君山的武功最高。

江易海也真不敢妄動。

這邊的「暗器三十六手,暗器三十六路」屠滾大戰「拳絕」畢天通;「地馬行天」柳千變惡鬥「肘絕」姚獨霧;「獨腳鎮千山」力戰「腿絕」文鬢霜;「觀日神劍」康出漁苦戰「掌絕」黃遠庸;兩造雙方正殺得難分難解,把蕭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馬竟終看得眼花絛亂,目為之眩。

第三章威震陽朔

從蕭秋水等伺伏亭邊,到鐵星月莽然出手,引起群豪不滿,到蕭秋水挺身指出康出漁身份,屈寒山出面調停,四絕一君指責康出漁,甚至與柳、屠、康、彭大打出手,只剩下一江易海,遲遲不敢動手,真是瞬息數變,令人目不暇給。

顧君山冷冷脫了江易海一眼,即向屈寒山拱手道:「屈兄請了。」

屈寒山忙欠身道:「顧兄請說。」

顧君山嘆了一聲,道:「今日我等來貴亭叨擾,又先行出手,無疑是破壞了屈兄清規,真是罪過。」

屈寒山微笑道:「顧兄為人,弟甚敬重,雖未深交,卻為相知,顧兄不必多慮。」

顧君山嘆道:「屈兄豪俠,弟深感佩;屈兄與五羊城梁斗梁大俠,合稱『東西二俠』,但在廣西境內,人道是『廣西三山』,屈兄當知指的是什麼?」

屈寒山悠然道:「若指名山,則是指柳象山、大明山與大容山,若指聞人,則指君山兄,檬江杜月山兄,以及兄弟我。」

顧君山點點頭,做然道:「正是,雖然月山兄已失蹤,但我們之所以能受武林人中同稱道為『三山』,除我們的名號恰好都有『山』字外,更重要的是我們不作偽,不行詐,敢急人之難,仗人之義。」

——武林中一個稱謂,來自多少血汗,得自多少努力,是值得為此而做的。

屈寒山沉吟不語,顧君山卻激動了起來,道:「今日我之所以斗膽借兄之雅地剪除賊黨,一方面乃敬重『一公亭』之正義,一方面亦表達對屈大俠之崇敬。」

屈寒山哀嘆道:「何敬之有?顧兄更為一代人傑風範……只是,顧兄可知不會殺錯?」

顧君山揚眉道:「絕不會。近三個月來,我們一直在調查追查這幾人的行蹤,我可以斷言的是:康出漁就是權力幫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無名人魔』,柳千變就是『無影神魔』,屠滾就是『千手神魔』,彭九則是『獨腳神魔』,只剩下這江易海,亦是權力幫的人,身份地位尚未清楚而已,絕不會有殺錯。」

這時場中的四對打鬥,都其為激烈,然而卻未分勝負。

——蕭秋水等人眼裡看得清楚,心裡想得分明,屠滾、彭九、柳千變、康出漁等人的武功,絕不在自己父親蕭西樓之下,但黃遠庸、畢天誦、姚獨霧、文鬢霜的武功,也與朱俠武相若。

何況還有尚未出手的屈寒山與顧君山。

權力幫這邊只剩下了江易海。

這個戰局誰都知道是穩勝的。

屈寒山唱然道:「沒有殺錯,那就好了。」

顧君山斷然道:「絕不會殺錯的,可惜我們還未找出他們在武林中的聯絡人,以及那手段殘毒的『瘟疫人魔』余哭余,否則一併殺了!」

屈寒山大笑道:「一併殺了,正是人生一快!」

說著雙目神光暴射,投向江易海。

江易海嚇得心神一震,屈寒山長笑道:「你就認命吧!」

身如大鵬,突然掠起!

江易海一面退,一面想要應對招架。

就在這一剎間,屈寒山的姿勢完全變了!

變得角度、高低、勁道、方向,都不一樣!

變得撲向屠滾與畢天通戰團來!

在同時間,屈寒山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一劍刺進了錯愕中的「拳絕」畢天通心口。

就在畢天通發出一聲哀唬之聲,屈寒山已倒飛到柳千變與姚獨霧的戰團中,手中一閃,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劍已刺入「肘絕」姚獨霧的咽喉!

姚獨霧半聲慘嘶,一肘卻擊中屈寒山的胸膛!

屈寒山「砰」地撞飛兩丈,飛掠過一株小松樹,順手一帶,「呼」地又盪了回來,並即穩住了身形,哈哈一笑,小松樹應聲而折,敢情姚獨霧瀕死一擊精力全部轉移到那顆樹上去了。

這時顧君山發出一聲尖嘯。

這聲尖嘯真是驚天動地。

屈寒山立時收了笑容,轉身面向顧君山。

正在此時,一公亭內忽然轟隆一聲,現出一個大洞,一條人影忽然自洞內飛出,撲向黃遠庸與康出漁的戰團之中。

顧君山大喝一聲:「余哭余?!」

場中人影倏分,黃遠庸跌出七八步,本來一張血氣紅臉,剎那間變白了。

顧君山挾著厲嘯掠起,彭九見有機可趁,挾排山倒海之力,一記「橫掃千軍」攔腰打到!

顧君山完全不避,依然衝出,砰然擊中,鐵拐卻變成半月形,顧君山已扶住跌退中的黃遠庸。

然而黃遠庸蒼白的臉色已在剎那間變成慘綠。

黃遠庸跌在顧君山懷裡,只掙扎說了一句:「……瘟……疫……人……魔……」

這一句一說完后,臉又呈暗灰色,抽搐了一陣,五官溢血,便沒有氣了,死時全身瘀黑之色。

顧君山放下黃遠庸,狂吼一聲。

這一聲狂吼,真是山搖地動,連「一公亭」也被震得搖搖欲墜。

那邊的「腿絕」文鬢霜,立時一輪快攻,迫退彭九,飛閃至顧君山身側,兩人對望一眼,一眼都是,老淚盈眶!

屈寒山還是站在那裡,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全身上下還似沒有一柄劍,但別人還可以知道他就是屈寒山。

不過不是「威震陽朔」屈寒山。

而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屈寒山。

屈寒山還是沒有說話,但比說話還要可怕。

屈寒山臉上還是微笑,但比不笑還要深沉。

適才自洞內飛人的人是一名全身白袍的人。

這人長有一張大臉,就像發水麵包一般,然而眼睛、鼻子、嘴巴都極小極小,跟臉部面積簡直不成比例,像偌大的捲軸中,都是空白,空白中點上淡談幾點筆墨一般。

這人走到屈寒山身邊,恭聲道:「屈劍王聖福。」

屈寒山微微點了一點頭,還是臉帶微笑。

若那白袍人就是「瘟疫人魔」余哭余,那屈寒山究竟是誰?

瞬息之變,使局勢完全轉變,但蕭秋水、鐵星月、左丘超然、唐方、馬竟終都猶如在五里霧中,看不清楚。

顧君山緩緩抬起了頭,銀髮紊亂,嘴角滲出了一絲血水;——他情急悲切下硬受獨眼神魔彭九一擊,畢竟受創不輕。

顧君山望向屈寒山,連眼睛也似滲出了血絲。

這個人,一舉手間毀了他三個十餘年來同生共死的兄弟!

屈寒山也望向顧君山,目中卻全無火氣。

顧君山白髮無風自動,切齒問道:「你……你究竟是誰?!」

屈寒山嘆了一聲,惻然道:「顧兄,實不相瞞,小弟就是權力幫中『八大天王』中的『劍王』。」

顧君山呆了一呆,雙目停滯,慘笑道:「好,好,我追查這一干人,居然就沒想到你,還借你的地方來……我竟然與你同列『廣西三山』!」

屈寒山嘟嘟嘆道:「顧兄何需如此悲觀……權力幫要用的是人才。」

顧君山嘿地一笑,道:「屈兄真是風趣,先殺我三名兄弟,再來說這話……」驟然向身邊的「腿絕」文鬢霜低聲疾道:「我困住他,你走!」隨著一聲尖嘯,一掌把文鬢霜推了出去,人卻撲向屈寒山!

屈寒山一皺眉,道:「這又何苦……」

顧君山再也不打話,手上已多了一支曲尺,瘋狂一般,點、打、掃、砸,力攻屈寒山。

屈寒山一面騰、挪、閃、避,一面笑道:「顧兄又何必太固執呢?」

原本高手相搏,怎有機會言語,顧君山似拼盡全力攻擊,屈寒山卻只閃下攻,仍有餘力談笑風生,其武功高低立分。

但屈寒山的話才到一半,下面的聲音便忽然聽不見了,顧君山曲尺的聲音忽然增強、增烈,猶如群鬼厲嘯,尖銳如裂,屈寒山的聲音便斷了,他的臉色也變了。

丈鬢霜被顧君山一推之下,飛出丈余,本可藉力遲遠,但文鬢霜狂吼一聲,叫道:「老大,我寧與你同生死……」

居然硬生生止住,再撲向屈寒山,就在這時,瘟疫人魔余哭余與九指擒龍江易海,己攔住了他。

文鬢霜那一聲大叫,聽得蕭秋水等熱血奔騰,鐵星月大吼一聲:「拼了——」鐵拳一揮,迎面來了一條人影,當頭一杖砸了下來!

來人正是獨腳彭九!

鐵星月拼出了豪氣,大叫道:「你來得好!我正要找你的碴!」

蕭秋水「哩」地衝出,迎面卻來了一團烈日劍芒:

觀日神劍!

康出漁!

康出漁敢情已恨蕭秋水入骨。

馬竟終也沒有考慮,也沖了出去。

他眼前人影一閃,「地馬行天」四字迎面蓋來!

馬竟終強一吸氣,硬生生頓住,險險避過一擊!

來人正是「地馬行夭」柳千變!

唐方見到的卻是千手屠滾。

唐方倒抽了一口涼氣,——屠滾卻對她笑道:「聽說你是唐家的女弟子么?——你只有兩條路走,一是乖乖聽我的,二是供給我試暗器用。」

唐方沒有答話,白生生纖細細的十隻手指突然彈出了十數度星花,直襲屠滾。

剎時間,屈寒山與顧君山、文鬢霜與余哭余及江易海,鐵星月與彭九,蕭秋水與康出漁,馬竟終與柳千變,唐方與屠滾盡皆對上了。

顧君山的曲尺猶如狂風暴雨,不斷地襲打向屈寒山,屈寒山忽然手中一震,竟又多了一柄劍。

一柄極為平凡的鐵劍。

屈寒山大笑道:「對付顧兄,若用寶劍神兵,簡直是輕敵,顧君這便莫怪我用此凡劍了。」

——似屈寒山這樣的劍術宗師,寶劍反而成了累贅,因為他本身能使劍好,所以根本不需要好劍才能發揮出來;對付姚獨霧等時,使的還算是利劍,對付顧君山,用的卻是凡鐵之劍。

——劍越是平凡,一落在屈寒山手裡,反而更易發揮。

——個真正好的劍手不見得一定要用好劍,一個非要好劍不可的劍手,不見得就是好的劍手。

——屈寒山一劍在手,又可以談笑自如了。

文鬢霜若與余哭余、江易海任一人單打獨鬥,都終不會落下風,可是以一敵二,則力不從心了。

「五湖拿四海」江易海只有九隻手指,他十年前有十隻手指,但那時他在武林中並不出名,直到他在十年前有一次用擒拿手拿住別人的兵器,那人力扳刀鋒,把他左手一根尾指削去后,他才真正地痛下苦功,去練好擒拿手、分筋鍺穴法。

他也才真正地成了名。

「瘟疫神魔」余哭余更是可怕。

他所過之處猶如一場瘟疫,他人之毒,也可以由此想見。

他幾乎是完全碰不得的,他初加入戰團,黃遠庸就是想打他一掌,但掌方觸及他的衣衫,便中毒跌了出去。

文鬢霜的雙腿自是無人能擋,但江易海牽制住他的馬步,余哭余的毒更防不勝防。

他暗叫要糟,這時場中忽然多了一個人。

左丘超然。

左丘超然一出現,即對上了江易海。

他以前是江易海的手下敗將,可是第一擒拿手項釋懦及鷹爪王雷鋒的嫡傳弟子,也不是好惹的,左丘超然至少暫時纏住了「九指擒龍」江易海。

文鬢霜即感壓力頓輕,全神貫注對付余哭余。

余哭余甚為畏忌文鬢霜的雙腿,而文鬢霜也對余哭余的毒極為顧忌,亦因彼此雙方間甚為憚忌,一時相持不下。

然只是那邊的左丘超然對江易海,論戰情只怕已難以再久持了。

鐵星月對上的是獨腳彭九。

彭九的鑌鐵杖,號稱九十三斤,加上他一掄之力,少說也有三百斤的力道!

鐵星月居然毫不畏懼,一伸手便去抓!

彭九心中暗笑:除剛才顧君山硬挨他一杖外,從來沒有人能空手抓得住他一杖,憑這小子也配?!

在他矢志要一杖把鐵星月斃之於杖下之際,鐵星月卻真地抓住他的拐杖!

彭九一呆,鐵星月卻一拳飛了過來1

彭九百忙中一閃,險險閃過,一抬足,砰地踢在鐵星月胸膛上!

鐵星月一怔,因為彭九獨腿,又如何出腳?

原來鐵星月一把抓住他的鑌鐵杖,彭九一抽不回,但彭九闖蕩江湖數十年,應變十分之快,奮力而起,一腳踢出,再行收回,穩落於地。

但是彭九心中,再是吃驚不已,原來鐵星月挨了他一腳,居然還挺得住,依然抓住他的鐵拐不放!

不放就是不放!敢情這小子是鐵打的不成?

殊不知鐵星月自己心知肚明,挨了那一腳后,胸口痛楚難當,但他更知道一旦鬆手,彭九的鐵仗只要得脫,自己就更退無死所。

所以他死硬挺著。

唐方也是。

她的暗器一發出去,屠滾便滾了進來。

屠滾的身法竟不是閃或躲,也不是進或逼,而是「滾」了近來。

唐方所有的暗器都打了個空。

唐方心下一凜,立時飛起。

唐方的輕功在唐家年輕一代里是翹楚。

也幸好她飛升得快,直到她急升到七八尺高,才聽她適才站立的地方發出了兩聲輕微的「嗤嗤」之響。

那是幾近無聲,極其犀利可怕的暗器,所發出的聲響。

唐方再飄下來時,手心裡已捏了一把汗。

唐方再也不敢冒進。

她不知道下一輪暗器來時,她逃不逃得過屠滾的毒手。

可是她也不能退避,屠滾是大敵,她也不能把他讓給別的不懂暗器的弟兄。

那邊的柳千變,已變了三種步法,四種輕功,滴溜溜地圍著馬竟終轉著。

只要馬竟終有一絲疏忽,他就可以立時致他於死地。

他的招扇隨時可以變成刀子,也可以變成利劍,更可以變成判官筆。

但是他隨即發現馬竟終並沒有象想像中那般好對付。

馬竟終最大的優點就是「定」,定得令人完全攻不進去。

而且馬竟終眼睛定定地盯著他,連眨也不眨一眼。

只要馬竟終霎一下眼睛,只要眨一下的剎那,他就至少可以擊中對手五次。

可是馬竟終從開始格鬥到現在,眼睛就像釘子一般,牢牢地盯著他不放。

柳千變不知道馬竟終的外號就叫「釘子」。

不過見柳千變知道,就算釘子也會因日子久遠而腐蝕鬆脫,只要一旦松落,他就可以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蕭秋水不是第一次與康出漁交手。

他以前與康出漁交手過一次,那時有鄧玉函的南海劍法控制著他的中鋒,左丘超然的大小擒拿手牽制著他的後方,然後他以劍法逼他入死角,再由唐方用暗器招呼他。

而今卻是他一個人,用浣花劍法,力敵名列當今武林七大名劍,與他父親蕭西樓齊名的「觀日神劍」康出漁作生死斗。

烈日愈熾,落花飄零。

蕭秋水已經不是仗著劍法支撐著,而是仗著他平日對各門各派武功的見識與悟性,拚死應付著。

好幾次他差一些被觀日神劍所傷,他用鄧玉函死前緊握的佩劍,險險應付過去,有幾次他差些兒喪命,還是覺得不是自己度過這九死一生大難,而是鄧玉函的劍魂在庇護著他化險為夷似的。

一想到鄧玉函,他氣就壯了:

——玉函,我要替你報仇:

一想到鄧玉函,他就想起唐柔。

——唐柔,你死得好慘!

他想到他們,就想起昔日大家在「觀魚閣」練劍的情形,所談的話。

——鄧玉函論劍:辛虎丘那一劍,勝於氣勢,一個人氣勢練足了。劍勢也自然不凡;蕭伯伯那一劍卻勝於無處不成劍,無物不成劍,無事不成劍,於是也無可抵禦,無招不是劍!

——鄧玉函論劍:要出劍就要快,快可以是一切,快得你不及招架,不及應變,一出劍就要了對方的命。要出就要怪,怪得讓敵人竟想不到,怪得讓敵人招架不住,一出劍就殺了對方,對方還不知道是什麼招式。要出劍就要狠,狠得讓對方心悸,心悸便可以使對方武功打了折扣,就算自己武功不如對方,只要你比他狠,還是有勝算。

——蕭東廣向辛虎丘論劍:十一年前,我已知道練的不是手中劍,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你心中有劍,皆成利器!

——還有蕭秋水自己論蕭東廣的劍法……活用了「浣花劍法」,用到每一事物、每一時機上去,甚至還加上了變化,但並不一定要自創一派。這一點讓我悟到,我們「浣花劍法」大有可為之處,是我們尚未悟到的,而我們平時大不努力、太不注意,大把劍與人分開而不是合一了!

蕭秋水一想到這些,他便融會於劍術之中,在這時候,他使出來的有正宗浣花劍法,必要時偶有變招,而且其中竟夾雜著他見宰虎丘、孔揚秦使出來的「三絕神劍」,甚至還隱含張臨意的「陰陽劍法」。這一輪劍法,康出漁大為震驚,真是莫測其高深。這一陣苦鬥下來,也不知險死還生,獨創奇招幾次,遇了多少次生死大限,只是兩人功力相去太遠,康出漁的觀日劍法,乃勞山峰頂,觀日十年所得,其精純豈是蕭秋水僅以慧悟能勝!

所以蕭秋水常以突有所悟勉強支持,但隨時將被康出漁手下的這訛紅日的焦、烤乾!

就在這時候,戰局又變了。

屈寒山突然停手,足尖一點,飄出丈遠。

他手上的鐵劍已沒有了。

劍柄留在顧君山的胸前,劍尖卻在他背後露了出來。

屈寒山好像有一個癖好,一柄劍如果殺了人,他便不要那一柄劍,那劍便與殺死的人;連在一起,死掉,埋掉,掩滅掉,無論是多好的劍,他都一樣。

他認為一柄劍只要殺過一人,殺氣便全消了,已稱不上是劍。

——他有否想過自己的一雙手,曾經殺過多少無辜的人?!

顧君山捂著胸口,搖搖顫顫,吃力地望著他。

屈寒山笑道:「顧兄,我早已說過,你又何苦……」

顧君山突然狂吼一聲,拔地而起,曲尺宜劈身後「瘟疫人魔」余哭余的「天靈蓋」。

余哭余本與文鬢霜對峙著,這一尺乃顧君山瀕死一擊,氣勢何等威壯,余哭余大叫一聲,飛閃七尺,仍被尺風襲中,一隻右手麻痛得抬不起來!

文鬢霜痛喊一聲:「老大——」

顧君山落了下來,鮮血已染紅了衣衫,喘聲道:「快逃——」

文鬢霜凄聲道:「我不逃——」

顧君山怒道:「你逃不出去,誰來揭破這魔王的秘密——」

文鬢霜一聽,一震,一抬頭,屈寒山雙肩一聳,雙足不動,卻已閃到身前!

顧君山的身子突然直直挺起,夾著一聲怒吼:「快走——」曲尺力劈屈寒山!

屈寒山沒有閃避,也沒有招架,只是在忽然之間,一揚手,把顧君山胸中的劍猝然拔出來!

這一劍拔出來,血狂噴,顧君山聲嘶而絕!

文鬢霜大吼一聲,一切都忘了,雙腿如電,向屈寒山踢了出去!

然而顧君山臨死前的幾句話,卻打進了蕭秋水的心坎里:

——你逃不出去,誰來揭破這魔王的秘密!

——我逃不出去,如何傳達浣花劍廬的警訊!

蕭秋水再也不顧一切,一口氣攻出三劍!

這三劍全無章法,康出漁立即把握時機,用內力渾厚的觀日劍法,震飛蕭秋水的劍!

但是蕭秋水在劍未被震飛前已鬆手,這一下乃康出漁始料未及,因一個劍手乃當他自己手中劍為主命,尤其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怎可以隨便棄劍7!

所以康出漁用力一震,反而把蕭秋水的劍震飛激射,目標是自己!

——練的不是手中劍,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心中有劍,皆成利器!

——棄劍亦是用劍之法!

這下離得極近,劍勢又來得甚快,康出漁真是嚇了一跳!

但康出漁畢竟名列七大名劍之一,這名頭豈是虛得,他的身形立時飛退,劍鋒一直激射,他一直飛退,雖不及往側閃避,但飛出十餘尺后,劍勁不足,便落了下來,康出漁便一手撈住。

他臨危疾退,至少免去了蕭秋水的突襲!

他一旦得脫,大為忿怒,恨不得馬上要把蕭秋水剁成肉醬——可是蕭秋水呢?

蕭秋水已不在。

蕭秋水已在他避劍的一剎那,憑著他過人的智慧與反應,做了幾件破釜沉舟的大事。

蕭秋水用怪招迫退了康出漁,立即滾翻於地,一躍而起,撒出一把砂子,大叫道:

「天毒地毒鬼毒神毒百毒人毒絕毒大毒砂!」

這一把砂跟著大嚷,往千手屠滾面上撒了過去。

千手屠滾正是暗器之能手,懂得暗器的人,反而越忌畏暗器,屠滾一見一團灰霧,而又從未聽過這種怪名字,不禁心頭一震,不敢用手去接,也不敢行險反攻,只好一連十幾個滾身,滾出丈外!

等到他滾出丈外時,砂子落地,他才知道那只是砂子。

那時他真恨不得把他所有的暗器都打在蕭秋水的身上。

——可是蕭秋水的人呢?

蕭秋水嚇退屠滾,即向唐方疾道:「衝出去!」

沒有多言,沒有解釋,然而蕭秋水話中的含意,唐方卻全然了解。

他們之中也像「四絕一君」一樣,要衝出去,不是一個衝出去,而是全部衝出去。

同時間,蕭秋水撲向江易海,唐方飛向柳於變。

唐方人未到,已打出暗器。

先打出三支飛燕棱,頓一頓,再打出四枚銀梭,停一停,又打出三隻紅靖蜒。

柳干變原本正要向馬竟終猛下殺手,但背後風聲已到,他的身法立時急變,他的招扇點打拍落銀梭,唐方已飛到馬竟終身旁,疾道了一個字:「逃!」

那邊的蕭秋水忽然法下身上的衣袍,自江易海頭上罩下去!

江易海本與左丘超然擒拿手相互糾纏著,左丘超然盡落下風,這一件衣袍罩來,江易海心中一凜,匆忙間不知何物,忙鬆手飛退,蕭秋水向左丘超然大叫了一聲:「走!」

這一聲「走」,無疑也向著鐵星月說的。

老大說走就走,不必置疑,一向都是鐵星月的觀**。

就算在戰鬥中,這觀**也無甚變易,只要老大也走,兄弟亦走,他自然也一樣走。

要是老大不走,或走不得,他卻是誓死不走的。

這一聲「走」傳人他耳中,鐵星月大叫一聲,打了一個噴嚏。

噴嚏帶著鼻涕,噴在對面彭九的臉上。

彭九本來已用鐵拐封死鐵星月所有的攻勢,而且隨時準備再踢出一腳——他不相信鐵星月還能受得住他再一腳!

那一個噴嚏,卻打得恰逢其時。

彭九幾時見過這種打法,更從未吃過這種暗虧,怒極狂吼,卻忍不住舉手抹拭。

這一鬆手之間,鐵星月用力一推,把他推出七八步。

彭九畢竟是獨腳的,手上力氣雖大,但獨腳畢竟是頂不住鐵星月的神力。

等他再穩下來時,鐵星月已經「走」了。

這些都只發生在一瞬間:屈寒山殺顧君山,文鬢霜含怒猛攻屈寒山,蕭秋水計退康出漁,嚇退屠滾,又嚇退江易海,唐方逼退柳千變,鐵星月一個噴嚏,掃走了彭九,都是片刻間的事。

蕭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鐵星月、馬競終五人一聚頭,尚未決定行動,那邊的文鬢霜已發出一聲慘叫!

他的左眼有血濺出。

屈寒山手裡又多了一柄金光熠熠的寶劍。

文鬢霜的腿曾把彭九的拐杖踢曲,卻依然在片刻間傷在屈寒山劍下。

蕭秋水等馬上要決定一件事——

要救文鬢霜,就逃不出去!

這剎那間他們可以逃,但只要他們略一遲疑,那五大高手——瘟疫人魔余哭余,千手人魔屠滾,獨腳神魔彭九,鐵扇神魔柳千變,以及九指擒龍江易海——決不會讓他們再有再一次逃亡的機會。

可惜——可惜,可惜他們五人都沖了過去!

五個人衝過去時都在想:自己一個人沖回去就好了。

五個人衝過去時都希望:其他四人不要一起衝過來。

可是他們五人都不約而同衝過去:雖然他們跟文鬢霜並無交情,甚至連一句話也沒交談過,可是見死不救的事,就算打死他們這一群人也不會做的。

唉。

——要是他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你願不願意和他們義結金蘭?

第四章石室奇人

蕭秋水手中已無劍,一揚手,就打出一記,『仙人指」。

——「仙人指」,原是少林古深禪師的絕技,在《劍氣長江》一文中,蕭秋水一開始就用「仙人指」來力敵「兇手」少年的「虎爪功」。

唐方一揚手,「嗤嗤」射出兩枚飛針。

這兩枚飛針細如牛毛,射向卻是屈寒山的眼睛。

要不是屈寒山,唐方也不致一出手便要廢他一雙招子。

馬竟終撲上去,一出手就是一記「落地分金」、

這一招是要把屈寒山與文鬢霜分開,只有分開了文鬢霜才有逃生的機會。

他自信這一招就算是純金,亦可以裂之為二。

左丘超然一動手就是「纏」,纏住屈寒山,文鬢霜就可以逃了。

鐵星月更簡單,在文鬢霜中間一攔,然後就一抱!

他想把屈寒山抱住,抱住他,他就動不了,就那麼簡單。

可是屈寒山本身就是一把劍。

——哪有人用**去抱住一柄劍的?

文鬢霜雖然已左腿受傷,但他正竭力踢出右腿!

這一腿在狂怒中踢出,即踢向屈寒山心窩,半途一折,反踢屈寒山鼠蹊!

這一剎那間,六人俱拼出了全力,攻向屈寒山!

「權力幫」作為「天下第一大幫」,除「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外,就是「八大天王」。

——人王、鬼王、人王、水王、藥王、蛇王、刀王、劍王。

這「八大天王」,論輩份,論武功,都比十九人魔高出相當之多。

蕭秋水現在才知道屈寒山為什麼是「劍王」!

這六人合擊,勢無所匹,然而屈寒山身邊卻突然出現六柄劍!

一劍切向蕭秋水雙指,一劍砸開兩枚細計,一劍挑向左丘超然手腕,一劍直劈馬竟終雙臂!一劍刺向鐵星月眉心,一劍反斬文鬢霜飛腿!

一剎那間,六劍把六人的攻勢全部封死!

六人立即收招,瘟疫人魔余哭余等已分五個方位,包圍上來,把他們的退路都封住。

蕭秋水大叫一聲:「走!」

——已無處可走!

——既一擊不能殺屈寒山,便絕不是他的對手,何況有「天馬行地」柳千變等!

——惟有走!

——但誰能在屈寒山與千手人魔屠滾等包圍下逃生呢?

——走?走去哪裡?

六劍一閃而沒。

誰也不知道屈寒山剛才連出六把劍,還是以一劍,使出六把劍的招式,只知道屈寒山現在兩手還是空空的。

——一個真正的劍手不是常常把劍捎在肩上的天涯流浪客,一個沒有多少年練劍經驗的人才會那般按捺不住的炫顯。

——正如一個真正的武林高手不是一天到晚打擂合同事的地痞流氓。

——一個劍手出劍,往往只在一剎那間。

——剎那間判決生死。

——然而剎那卻是他一生練劍的精華。

屈寒山手上依然沒有劍,但他本身就是一柄劍。

他站在那兒,比什麼都可怕。

在四面衝過來的敵人,更是人魔、厲鬼!

然而蕭秋水那一聲呼聲,卻讓人信任,讓人鎮定,讓人覺得大義無懼。

「走!」

連馬竟終、文鬢霜竟也不期然地,向著蕭秋水退的地方退。

蕭秋水退的地方不是向外,而是向內!

難道他是想沖入院中去?

然而院中把關的是獨腳神魔彭九!

彭九這一關並不易過,更何況院中還不知有敵人多少!

蕭秋水敢情是選錯了?

文鬢霜、馬竟終依然跟了上去。

然而屈寒山臉色變了——六人合擊屈寒山之時,他臉色絲毫沒變,而今臉色卻變了,吼了一聲:

「攔住——」

話未說完,蕭秋水等己不見。

蕭秋水沒有衝出去,而是沖入洞內!

蕭秋水一退人去,其他的人都立即鑽入洞內。

那洞口即是瘟疫人魔余哭余突擊黃遠庸時冒出來的地方。

柳千變的輕功最快,他第一個就沖向洞里!

這小洞口闊僅容一人擠身入內,柳千變才一進洞口,臉向洞里,立時倒飛出來!

同時間,「嗤」、「嗤」兩枚紅靖蜒,自洞沿激射而出,饒是柳千變退身得快,左右兩頰也險險抹上一道紅痕。

柳千變的臉色變了:只要有人守住洞口用!人武功再高,要想進來,在擠身鑽入的情況下,是絕不可能的。

彭九大吼一聲,一杖砸下,「吮噔」一聲,星花四射,洞口依然,只聽屈寒山長嘆一聲,道:「沒有用的,這牢是用地母精英鐵所造的,本是用來關那杜老鬼的……」

蕭秋水不是跳進去,而是掉進去的。

他衝到洞邊時,將跳未跳的瞬間,還可以見到屈寒山變了臉色。

單憑這一下,蕭秋水就知道他這一跳沒有跳錯。

可是這一跳,因為大急,而又沒有扶梯,蕭秋水是筆直落下去的,摔了個半交,跟著下來又是左丘超然和鐵星月,三個人摔在一起,尤其鐵星月,又沉又重,把蕭秋水壓個半死。

幸虧洞口離地僅是一人上下般高而已。

另外三個人是落下去的。

文鬢霜武功較高,而且腿功稱絕,雖然一腿受傷,但還是穩落地面。

馬竟終外號「落地生根」,自是摔不倒。

唐方的輕功是最好的,她不但輕巧地點落地面,而且一翻身,倒射出兩枚蜻蜒鏢,迫退了剛要追趕下來的柳千變。

蕭秋水忽地跳起來,匆促地瀏覽了一下這個石室,只見石室沉邃遠狹,延伸直入,曲折間不知有多深遠。

這時洞口傳來「嗤嗤嗤」幾聲,是獨腳彭九以鑌鐵力擊洞口的聲音。

馬竟終疾道:「緊守洞口,或許有救!」

這時洞口又出現一個人。

千手人魔屠滾!

屠滾一至洞口,一甩手,打出三顆黑星!

然後他就要馬上跳下來。

只要他的暗器能逼開諸人,他一躍而下,落到地面,就不怕了。

蕭秋水等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唐方一揚手,「蕭、蕭、蕭」,三枚紅蜻蜒,撞落三顆黑星!

但她已來不及阻擋屠滾!

就在這時,一人衝天而起,一腳飛踢屠滾額前!

屠滾此際雙肩已挾在洞口問,正想勉力擠進來,一見這天外飛來的一腳,觸目驚心,「颼」地往後縮了口去!

饒是他縮得快,左肩仍然挨了一下,**辣地好生疼痛,「呼」地滾了開去!

他一離洞口,江易海已閃至洞沿。

誰都想在「劍王」前立功。

捉拿這一干人顯然是大功。

江易海趁屠滾失敗時力攻,是要蕭秋水等意想不到。

他一擠入洞口,卻與蕭秋水打了一個照面。

蕭秋水一出手就是「仙人指」!

江易海大驚,右手一架,左丘超然卻側進,雙手擰住他單手。

江易海想再伸進另一隻手招架,但因身子太胖,又擠不進去。

以雙手對雙手,江易海兩次擊敗左丘超然,但以單手對雙手,身於又被夾著,江易海可吃不消左丘超然的攻勢。

所以蕭秋水便一指打中了他。

「仙人指」鑿在眉心穴上。

江易海只覺夭旋地轉,正在這時,鐵星月的鐵拳便已到了!

鐵拳如風,拳風如虎!

拳未到,江易海已臉無人色。

鐵星月的拳頭。

正在此時,洞口中江易海的身子忽地「颼」一聲,不見了。

原來有人及時往他後腿一拉,硬把他拉出來,免掉這拳頭炸臉之難!

拖他出來的人是屈寒山!

江易海心驚膽戰,宛若在鬼門關打了一圈回來,真是四肢都軟。

暮色四合,夜色如洗,星光亮起晚寒。

瘟疫人魔余哭余見大家都曾試圖衝進洞里去過,自己不沖,怕屈寒山不悅,於是也要硬著頭皮試試,只聽屈寒山冷冷地道:「不必了,他們不出來,也是死定了,問題是……先把出口守緊再說。」

從洞口望過去,可以看見幾顆晚星。

天色顯然已經全黑了。

洞口的一點天光,然而洞外有多少只餓狼?

蕭秋水嘆了一口氣,馬竟終也嘆了一口氣。

左丘超然看著他倆,忍不住也嘆了一口氣。

鐵星月禁不著跳起來罵道:「你嘆氣,他嘆氣,左丘小子也嘆氣,我就看不出有什麼好嘆氣的!」說著竟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唐方忍不住道:「那你又嘆什麼氣?」

鐵星月苦著臉道:「我是嘆肚子餓了;那個死老馬給**葯我們吃,害得我午飯沒吃,晚餐又打到洞里來,吃個屁!」

蕭秋水動言道:「我嘆氣就是知道你肚子一餓就要放屁。」然後向愁眉苦臉的馬竟終道:「他是嘆老婆不在;」又向左丘超然道:「老二,你又嘆什麼氣?」

左丘超然唉聲嘆道:「看你們兩個嘆氣,所以嘆氣。」

鐵星月呻道:「胡扯什麼?!不如去找東西吃,不然我就要放屁。」

蕭秋水忙不迭道:「別別別——有話好說,屁是放不得的,我們一離開這裡,誰守洞口,萬一他們都闖了進來,豈不糟透?!」

文鬢霜忽道:「這裡讓我來守好了,你們去探看,小心這裡還有別的入口,免得著了他們的道兒。」

——在這裡這麼多人中,以文鬢霜的武功為最高,他年紀大,也較沉著,守在這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且丈鬢霜最清楚的是,這幾個年輕小夥子,若不是為了他,絕不會被困在這裡。

——就為了這一點,就算叫他去死,他也不會怨言半句。

——何況自顧君山死後,他根本沒有活著的打算。

——他只求死,死,而能報仇。

——報兄弟之仇,被騙之仇。

蕭秋水望向文鬢霜,見他雙眼直勾勾地望著洞口,滿臉都是恨意,卻無一絲求生的**。

蕭秋水搖搖頭,忍不住道:「文前輩——」

文鬢霜一擺手,已不欲多談。

馬竟終忽道:「我也守在這裡。」頓了頓,又接道:「文前輩一人守這裡,是不夠的,多一個人好有個照應。」

蕭秋水、左丘超然還想發話,馬竟終毅然道:「我意已決,要不是我,你們今日就不會落在這裡,所以我守這裡。」

蕭秋水道,「這是我們強要你帶我們來的,是我們累你——」

馬竟終截道:「你們總要給我補償的機會——不必多說,我意已決——你們早去早回就好!」

「好!」蕭秋水不再多說。

地道根深,而且越來越狹窄,陰暗,走六七十步,才有一根火把,因地道內空氣甚為稀薄,所以火苗也甚微弱不定。

蕭秋水、唐方、鐵星月、左丘超然與馬竟終、文鬢霜分手后,四人就一直身貼著身走。

地道忽然下陡,潮濕更甚,火炬似滅,內洞的幽暗中竟傳來隱約的呻吟與枷鎖之聲。

四人相覷一一眼,猛地暗洞中傳來一陣吼聲,是虎嘯?是獅吼?炬火被一陣腥風襲得只剩一點藍,唐方不禁依向蕭秋水身邊近些。

蕭秋水低聲道:「小心,可能有異獸!」左丘超然道:「聽聲響不會太近。」唐方道:「小心戒備才是。」

鐵星月赫地一笑,拍胸膛道:「怕什麼!」

大步跨入下傾的幽道中。

正在此時,一道刀光如雪,飛斬而下!

這一刀之快,似猶在長刀神魔孫人屠之上!

這一刀之烈,更不在觀日神劍康出漁之下!

吼聲尚在百步之外,人一步踏入黑暗中,刀光就起!

這一下,不但粗心大意的鐵星月始料不及,連蕭秋水、左丘超然、唐方也應變莫及!

這一刀當頭斫下,眼看鐵星月就要被劈成兩半!

未不及閃躲,來不及對格,鐵星月居然一仰臉,一口咬住了刀鋒!

刀鋒冷,鐵星月一口可以裂石的鋼牙,也滲出了鮮血!

這隻不過是一剎那間的功夫,唐方已發動!

「颼」地一枚飛釵,已射了過去。

黑暗中刀光一斂,急旋撞開飛劍,刀光一收,那人正在急退!

然而鐵星月已撲了回去,一把攔腰抱住了他!

那人大喝一聲,力交雙手,提高逾頂,一刀往鐵星月背門刺了下去!

可是左丘超然立即扣住了他的咽喉。

火摺子一亮,唐方把火招往前一送,就出現一張凶神惡煞的臉孔。

在這剎那間,那暴烈的臉孔忽然嘴巴一張,用力一吹,「虎」地火焰暴長,直掠向唐方臉門!

女孩子最珍惜的就是一張臉,唐方驚階一聲,忙棄火招,那人大吼一聲,一腳踢飛鐵星月,棄刀出肘,撞開左丘超然,蕭秋水及時出劍,劍鋒僅能在那人左肩上「嗤」地刺中一劍!

火摺子一滅,室內又異常暗黑,那人立即隱沒不見。

從遭暗算、扣刀、抱敵、唐方出手、蕭秋水出劍到那人吐氣噴火、衝出重圍不過是火光一明一滅的事,那人和鐵星月似已各在閻王殿上走了一遭回來。

那人失手被擒,似乎未料到會一刀失手,而被鐵星月所抱。

但那人隨即掙出重圍,其武功之高,亦絕不在彭九、江易海等人之下。

左丘超然緩緩地道:「這地道里還有權力幫的人,他是十九人魔中的「快刀地魔』杜絕。」

杜絕最絕!

杜絕自小家人被仇人殺光,寄養在恩人家裡,長大後學得一身本領,卻愛上了恩人的女兒,恩人不贊同這樁婚事,他便迷好了那女孩子,殺了恩人全家。

從這一點,可見杜絕之絕。

殺人不留活口,斬草不留根,便是杜絕的手段!

「得而誅之」,是江湖上、武林中,仁人俠士對杜絕的恨之人骨。

杜絕卻有一身好本領,要來殺他的人,不但被他所殺,連被他所殺的家人親人,也不留活口。

所以江湖上沒有什麼人敢與杜絕作對的。

江湖上的好漢,縱不愛惜身子,也不敢把身家親友的命,全視作草芥。

故此杜絕猖撅一時,一直等到大俠韋青青青及廣州大俠梁斗也驚動的時候,杜絕才投奔權力幫的。

杜絕再絕,也不敢惹韋青青青,至於梁斗,名滿江湖;子弟之多,也非他一人所能頑抗的。

所以杜絕依附權力幫;有了靠山,他更加胡作非為了。

杜絕以快刀稱絕。

一刀絕命,用不著第二刀的杜絕,現在卻連刀也掉落在地上不顧了。

杜絕在,下面還有些什麼人呢?

怒吼聲與鐵鏈自地道深處傳來。

蕭秋水手心冒汗,但他仍平靜著聲調:

「地道里只怕還有別的東西,我們且過去看看。」

過去看看就得小心杜絕,以杜絕的武功,一對一,四人是必敗無疑。

由於地道奇窄,四人分前後二批,鐵星月與左丘超然在前面,蕭秋水與唐方在後面,挨著肩並肩,摸著黑暗往地道深處走。

若干一盞時間,前面豁然一朗,地道陡闊,轉一個彎,連燈火也亮了起來,原來是一處數十丈闊的石坪。

四人往石坪張望了一下,也不禁呆住了。

石坪上有人。

一個被四道銀閃閃的鐵鏈鎖在石壁上的人!

人是老人。

鬢髮皆白,一臉威峻,但神情卻說不出的頹廢,瘦得顴骨高高凸起,雙眼也陷了進去,眼圈呈淤黑。

這老人被兩條鎖鏈,穿入左右琵琶骨,另兩條鐵鏈,釘住足踝,四條鐵鏈的另一端,卻深深嵌進石壁里去。

石壁是極其堅硬的花崗岩。

鐵星月一見,怒不可遏,喝道:

「王八羔子,對付個老人竟要如此!」

說著要衝過去解救,那老人猛地一醒,眼色猛吐出兩個懾人的火焰:

「誰說我老?!」

這一聲宛若雷鳴,連鐵星月也嚇得一震,伸了伸舌頭,回一句道:

「你還不算老呀?!」

那老人怒吼一聲,震得四壁迴響,嗡嗡不已,一聲接一聲,良久不絕,鐵星月道:

「算你厲害,救你出來再跟你罵過!」

兩步飛身,撲上去猛扯鐵鏈,而這鏈子似是特製的,拉之不斷,卻嗅到老人身上奇臭無比,且衣衫污穢,不知鎖在此地已多久了。

蕭秋水看得情形有異,當下揖禮道:

「敢問老丈……」

「兔崽子,少來假惺惺!」

唐方低聲道:「此人給鎖於此地,顯然是與權力幫為敵才逼致的,而且武功必定不低,否則也無需如此重鎖,我們先把他救下來再說。」

三人迅速掠到老人身邊,無奈費儘力氣,都弄不斷這四條鐵鏈,那老人倒是奇怪起來了:「你們究竟是誰?!」

蕭秋水躬身答道:「晚輩乃是浣花劍派後人蕭秋水……」

那老人呆了一陣,嘆道:「西樓么?!他兒子都那麼大了啊。」隨即仰望洞頂,茫然道:「啊,我關在這裡竟是那麼久了……」說著竟流下兩行淚,淚才流得一半,又怒得全身格格作響,悲聲道:

「屈寒山那老賊!」

唐方輕聲道:「前輩,當下之急,是先解除你身上之鐵鏈,不知前輩可有辦法?」

老人道:「這鐵鏈若是可以折斷,早給我震碎了,還用得著你們?!那兒倒是有開關掣,這鏈是嵌到骨頭裡去了,扯不開了,但石壁的扳子倒是活動的。」

左丘超然問道:「扳掣在哪裡?」

老人用嘴一努道:「在甬道里入處石壁上。」

蕭秋水一頷首,道:「我去開!」

立即飛身,找到一個扳掣,便要去扣壓。

忽然,蕭秋水心中掠過一道陰影,那感覺,就像是當日聽雨樓中遇刺前的一刻,突然有所預感。

就在這時,老人陡地發出一聲怒喝:「小心!」

也正在此時,一道凌厲的刀鋒,當頭劈落!

蕭秋水來不及閃躲,但在這剎那,猛地一個大仰身,間不容髮讓過這一刀!

——「見大洞」之前,黑衣人的暗算,蕭秋水也是用這臨時應變的一招,避過必殺的一擊!

杜絕一刀劈不中,手腕猛沉,往下斫落!

這一下,蕭秋水無論怎樣都躲不過去了。

那老人猛然一張口,「咳吐」一聲,飛出一口痰,竟飛越丈遠,「啪」,地撞在杜絕的刀身上!

杜絕一震,刀鋒竟給痰水激撞一偏,緩得一緩,唐方的暗器便已到了,杜絕見勢不妙,一閃身又沉人黑暗中。

這一下,大家都驚住了,老人以一口痰水,竟擊偏了大名鼎鼎,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刀魔杜絕的刀鋒,並驚退了他,這老人到底是誰?

蕭秋水再不遲疑,用力一扳,只聽喀軋軋一聲亂響,那四道嵌在石壁里的銀鏈,都一齊軟落了下來,那老人手足一攏,伸手抓起一把鐵鏈,放在手掌里,呆得一陣,眼淚兒便不自覺地簌簌落到了腮邊。

蕭秋水等見他呆不言語,正要勸說他幾句,敢情是多年被困,一旦得獲自由,不禁惘然;那老人卻驟然大笑起來。

他一面揮舞著銀鏈,一面大笑,銀鏈撞擊在石壁上,發出了極大的聲響,而且星火四濺,加上那鋪天蓋地,震得滿室迴響的笑聲,簡直震耳欲聾。

就在這時,在石室的前邊忽然傳來了極其平靜的聲音,這聲音顯然極其冷靜,但在老人驚天動地的大笑聲中,卻字字清晰可聞:

「社月山,你可自由了!」

蕭秋水等當然認得,這聲音就是屈寒山,但他們震驚的是,這老人竟是在廣西武林三山中的另一山,跟屈寒山、顧君山齊名的檬江杜月山!

杜月山陡地把長笑聲一歇,咬牙切齒道:「屈寒山,你這個老匹夫!」

遠處傳來悠絕不斷的聲音,依然平靜地道:「杜月山,留下你的劍譜,放你一條生路!」

杜月山狂笑激起四壁哄哄的迴音,滾滾地傳了回去:

「你逼供我多少時日,都沒有把劍法傳給你,而今我還怕了你不成?!」

遠處屈寒山的聲音輕笑道:

「自由難得,杜月山,不要再瞎拼了,莫忘記三年前你是在我劍下為困龍索所捆的,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可不會再容你逞能了!」

杜月山怪吼一聲,怒道:「老匹夫,我要殺了你!」

屈寒山哈哈一笑道:「那你上來呀!」

杜月山咆哮了一聲,切齒地道:「上就上,難道我怕了你不成!」

忽然沉聲向蕭秋水等四人疾道:「我從你們來的洞口上去,我一上去你們就往後跑,石室盡頭處有一活栓,掀開它就有洞口,上邊就是屈寒山的卧房,從那兒可以出去。

蕭秋水呆了一呆,反應最快,即道:「老前輩不行,屈寒山武功很高,你從洞口躍上去,他猛下殺手……」

杜月山立即打斷他的話:「我旨在引開他的注意力,好讓你們逃出去,逃出去后好公布這老匹夫的惡行,總比全死在這裡好。」

「逃出去后好公布這老匹夫的惡行,總比全死在這裡好。」這句話聽得蕭秋水心頭一震,脫口失聲道:「是。」

杜月山猛回頭,深深地看了蕭秋水一眼:「你能當機立斷,機智過人,若論品貌,日後在武林必有大作為的一日,」忽然出腳,腳下鞋子竟脫出飛襲蕭秋水,蕭秋水下意識用手一抓,接個正中,只覺臭氣熏人,一時不知杜月山是什麼意思,杜月山繼續說:「論內功,我不如屈寒山,若論劍法,我不遜給這老匹夫,他窺視我『檬江劍法』已久,貪得無厭,想兼得各家之長,他之所以留我不殺,亦即想逼供我的劍法,卻不知我把劍譜藏於鞋內,」杜月山凄笑下,又道:

「今日之戰,我已三年未動劍,而且筋骨俱傷,三年折磨早不成形,他們人多勢眾,單隻一個屈寒山,我已然不敵。這劍譜留給你,你也是練劍的,浣花劍法正要檬江劍法以助。這劍譜,絕不能落在那劍魔手中!」

這時洞口傳來滾滾如雷的屈寒山喝聲:「杜月山,你藏頭縮尾,不敢上來是不是?!」

蕭秋水慌忙道:「前輩……」

杜月山怒喝一聲:「你給我等著,我上來就收拾你!」隨即低聲截道:「快收起來,別婆婆媽媽的!」說著就要飛身前去!

唐方秀眉一整,道:「前輩,我認為你這樣出去,還是不妥,為何不引他下來,給予致命之一擊呢?」

杜月山猶豫下一下,左丘超然道:「前邊還有我們一位馬兄弟在等,更有文鬢霜前輩,不如我們虛張聲勢,然後一起往後撤走吧。」

鐵星月一拍腳,道:「妙!要走,就大家,一,齊,走!」他用手一揮,說到後面三個字時,得意極了。

杜月山再沉吟了一下,鐵星月道:「我這就去叫他們來!」霍地掠了前去!

唐方道:「只是……」

杜月山不耐煩地看看唐方:「只是什麼?」

唐方疑慮地道:「後面既有出路,為何屈寒山他們不前後夾攻進來?」

杜月山呵呵笑了起來:「小女娃可真仔細!後邊的出道只能在這裡邊旋開,上面是開不進來的,要不然,他們早就進來了:而前邊你們進來的洞口,在裡面的人是無法開關的;」說著長嘆一聲,凄然道:「我畢竟被關在這兒三年了,三年來,對這裡的情況,又焉有不知之理?!」

蕭秋水忽然眉心一皺,叫道:「不好!」

杜月山奇道:「又什麼不好!」

蕭秋水疾道:「適才杜絕兩度暗算未逞,正往裡邊溜走,此刻豈不是正好可以打開後面的洞口,讓權力幫的人進來?!」

杜月山臉色一變:「正是!快去封鎖!」返身就要掠去,忽聽一聲冷笑,一人陰惻側地道:

「可惜已經遲了。」

蕭秋水一看,心裡叫糟,後面已多了五個人,中央的那個,三縷長須,氣定神閑,正是威震陽朔:劍王屈寒山!

第五章不殺

屈寒山自內一步步走出,笑道:「杜兄,只兩件事:這班小鬼的事你放手不理,檬江劍譜交給老弟我瞧瞧,這裡一公亭由你杜兄來去自如,我屈某絕不敢阻你一阻。」

說著又笑笑道:「要是壯兄肯投效敝幫,我屈某則與你同生共死,權力幫今日已號令天下,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杜月山冷冷地道:「你關了我三年,你和你的人對我說了無數次這種話,今日再多說一次,你不嫌自己系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婆一般,又長氣又嘮叨!?」

屈寒山笑道:「只不過今天我再說一次,跟以往都有些不同。」

杜月山道:「怎麼不同?」

屈寒山笑道:「往日我是請你,今日我是跟你告訴一聲,是客氣。」

壯月山寒著臉道:「你把我鎖在這裡整整三年,而今還跟我要視同性命的劍譜,還叫做『客氣』?!」

屈寒山笑道:「你錯了,今天我不是跟你要劍譜。」

杜月山奇道:「哦?」

屈寒山道:「當日我以為只有你才知道劍譜,卻未知你早已把劍譜塞在鞋內了,而你又把鞋子給了別人,現在我要劍譜,根本就不需要你來同意。」

杜月山怒道:「你以為你搶得到?!」

屈寒山大笑道:「杜月山,三年前我就憑一柄劍擊敗你,今日你還要逞強?」

杜月山怒極道:「你劍法既然那麼好,為什麼定要貪圖我的劍法?!」

屈寒山哈哈笑道:「這個當然,我是劍王,劍王當然要通曉所有精妙的劍法,你的檬江劍法雖然不如我,但卻是一種精微的劍法,當日我與你過招,也要一百招以後方才分出高下的。」

杜月山怒道:「那麼這些小鬼下來以後,你故意不立即趕殺進來,便是有意要套出我劍譜的下落了?」

屈寒山笑道:「正是。要不然我早在外面就可發暗號令杜老刀打開暗門,他們根本就來不及放你出來的。」

屈寒山身旁的杜絕也冷笑道:「你們一進來的時候,我便要力阻,第一刀之後,便去打開活栓,『劍王』屈先生指示了我做法之後,才會讓你們輕易救得了杜老鬼!」

石室中當頭給鐵星月的一刀,無疑是杜絕全力出手,第一刀過後,隔了好一段時候,才有蕭秋水扳機栓的第二刀,第一刀與第二刀的時間,相去甚遠。

——這段時間就是杜絕與屈寒山聯絡的時間,然後躲在暗中目睹杜月山把劍譜丟給蕭秋水。

——他們沒想到杜月山早已寫好劍譜,並且藏在腳底的鞋子里。

——不知道的人,又有誰會去除人家的臭鞋來查究呢?

屈寒山冷峻地重複了一句:「所以我今天是來告訴你,不是要得到你同意的。」

然後又重重地加了一句:「而且你這一次如果戰敗,的的確確是最後一次敗了。」

——劍譜已現,杜月山已沒有生存的必要了。

存一旁的柳千變也笑道:「你們不必白費氣力了,這通往內的地道有江易海、余哭余把守,通往外邊的也有屠滾和彭九鎮守,你們逃不出去的!」

蕭秋水忍不住道:「那剛才屈寒山在外邊傳來的聲音——?」

在另一旁的康出漁冷笑道:「展劍王的功力,自然可以做到這邊說話、那邊傳來,可讓你這小子大開眼界了。」

杜月山目光收縮,盯住屈寒山道:「你的功力確是大進了……」

屈寒山臉不改色道:「只可惜這三年來你老兄被鎖在這裡,功力卻是大減了……」

——大減了的功力,依然以一口痰撞開杜絕的刀鋒,這「廣西三山」的三名高手的功力,也真是非同小可。

杜月山的眼睛卻轉而瞪住屈寒山身旁的一名年輕人,屈寒山立即笑道:「他是我們總護法柳五先生所結識的青年高手,姓漢大名四海,漢公子的暗器,恐怕絕不在屠堂主之下,待會兒可叫唐姑娘開開眼界。」

那青年臉白皙一片,居然露出雪白而整齊的牙齒,向蕭秋水友善地笑了笑,唐方突然道:「漢四海?」

那青年笑道:「便是在下,唐姑娘好!」

欽星月最看這種彬彬有禮的人不順眼,一句就吼了回去:「好你個屁!」

杜月山臉色一整,道:「屈寒山,你作惡多端,替權力幫助紂為虐,梁大俠和顧老三知道,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屈寒山呵呵大笑道:「梁斗還在廣東,怎會來管我的事?至於顧君山,」屈寒山用指向蕭秋水等人一指,笑道:「你可以問他們,他是怎麼死的?嘖嘖嘖,要不是那四個所謂四絕的老傢伙,他也早給我捆在這兒的,他的『鐵尺劍法』相當精奇,也只好讓它絕滅於武林之中了。」

杜月山一聽之下,全身一震,嘎聲怒道:「顧君山死了!你!你!你——」虎吼一聲,展身而起,手腳上的銀鏈一陣咯嘲連響,一面向蕭秋水等拋下了一句話:「你們快走!」

杜月山身形一起,屈寒山即疾道:「杜、柳、康三位堂主,截下劍譜!」

杜絕、柳千變、康出漁三人同時動了。

柳千變最快,他的「地馬行天」輕功,好像一隻蚊子般飛起,但比蚊子快,比蚊子急,比蚊子還毒!

給蚊子咬一口沒什麼,最多痒痒,或者只腫起一塊,但給柳千變的扇子打中,也是痒痒,也是腫一塊。

但更可怕的是,隨即毒發身亡。

他左邊是杜絕,杜絕出刀,冷如一湖秋水,一彎殘月。

別人出刀,至少有把握才出刀,他連把握也沒有就已出刀。

因為他根本不用把握,他的刀快。

他曾經殺一個人,一共斫了一百九十九刀,才可以收手,他的刀實在太快了。

快得連他自己都沒法子收手。

所以他的刀只要斫出去,那麼密集快狠的攻擊,根本就不需要把握。

而今只斫出一刀。

刀斫向杜月山。

因為杜月山攔在中間。

斫倒杜月山,才能去搶劍譜。

「劍王」的話,他只要想在權力幫混下去,就一定得聽,而且要唯命是從。

如果不能在權力幫混下去,那也等於不能在江湖上立足,甚至在武林中也沒有生存的餘地。

所以他這一刀用了全力。

他也知道同掙名列「廣西三山」的杜月山,雖然受盡了折磨,內力體力都大打折扣,但畢竟不是好惹的。

柳千變的另一邊就是康出漁。

「泰山高,不及東海勞。」

東海勞,指的是勞山,又名峽山。

在東海勞山觀日出,最佳處是「觀日台」。

不過自二十年前起那地方就沒人敢去,因為康出漁就在那兒練他的「觀日神劍」。

神劍觀日,他的劍猶如旭日東升,驕陽漫夭,夕照殘霞,跟他交手的人,好像面對太陽,不是被炙傷,就是被灼死。

所以康出漁與蕭西樓、辛虎丘、孔揚秦、曲劍池、孟相逢、鄧玉平井列當今武林「七大名劍」之一。

在攻打蕭家之一役,權力幫中折損了不少人:華孤墳、閻鬼鬼、孔揚秦、沙千燈、辛虎丘,甚至左常生也受重傷,但只康出漁仍然倖存。

他不但還能活著,而且還借了他的偽裝,博得了浣花劍派的信任,偕辛虎丘暗殺了「陰陽神劍」張臨意,又刺殺了唐大,狙殺了「掌上名劍」蕭東廣。

他一手血腥,殺的都是維持武林中正義的重要支柱。

但他曾被蕭西樓與朱俠武制服,險死還生,要不是「一洞神魔」左常生救他。他早已死在「聽雨樓」里。

所以他學得更精,出劍更絕:

一出於,就不留生路!

柳千變直掠洞頂,康出漁、杜絕分左右掠出。

但剎那間,二個人都被截攔下來。

柳千變的扇了立即不見了,康出漁的劍,己失去了烈芒;杜絕的刀,也失去雲彩。

漫天都是銀影:是杜月山下腳的四條銀鏈,簡直如同四柄劍,而且可曲可直,完全沒有相碰擊,招招都是正宗劍招,空檬一片,封死了三個人的進路。

柳千變、康出漁、杜絕左衝右突,都闖不破杜月山的鏈劍。

杜月山手上沒有劍,尚且如此厲害,那四條扣銬的銀鏈,卻變成了四道利劍,著著封殺,竟然以一人之力逼住了三大高手,而且招招暑陽攻勢,自始迄今,未守過一招。

屈寒山瞧了一會,道:「好劍法!」

那年輕人道:「只不過比起屈先生,實是相去甚遠。」

屈寒山笑道:「這兒還有四個小鬼,武功都不錯,屆時還要漢老弟費力了。」

漢四海微笑道:「這個當然,劍王有令,當自儘力。」

屈寒山大笑道:「漢老弟客氣了。」

杜月山封鎖住石洞中央,石洞十分之窄狹,杜月山揮舞銀鏈,真的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過來,只聽杜月山吼道:「小鬼,還不快滾!」

鐵星月吼回了一句:「我們怎能丟下你走!」

杜月山邊戰邊吼:

「王八崽子,你不走,還是死!」

蕭秋水一咬嘴唇,道:「老前輩,合我們幾人之力,尚可一戰!」

杜月山怒喝道:「沒有機會的,我絕不是屈寒山的對手。」

屈寒山大笑,漢四海道:「老匹夫倒有自知之明。」

左丘超然道:「出去也是死,不如一拼!」

杜月山越戰越勇,喝道:「我守這裡,他們一時還過不來,趕快打來路衝出去,檬江劍法不能落在他們手上。」

蕭秋水心頭一震,只聽屈寒山冷冷地道:「漢老弟,不宜久待,還是要煩你出手一次。」

漢四海頷首道:「劍王放心,老匹夫雖凶,但在下還應付得了。」

漢四海普普通通幾句話,不知怎的,卻教人聽了心裡直發毛,唐方突然悄聲道:「走!」

蕭秋水一時六神無主,應了一句:「走?」

唐方疾道:「走!聽杜前輩的話,一定要走!」

蕭秋水沉吟一下,斷然道:「好!」

鐵星月、左丘超然服的是蕭秋水,蕭秋水說走,他們立即就走!

蕭秋水等一旦身退,柳千變、康出漁、杜絕的攻勢就更急了。

同樣杜月山手足上四條銀鏈揮舞得更天衣無縫。

四人搶急轉過一個彎角,鐵星月一面急奔一面罵道:「媽拉巴子,那姓漢的龜兒子不知是誰,一副不得了的樣子……」

左丘超然道:「漢四海是柳五先生的人,柳五就是柳隨風,柳隨風就是幫主李沉舟的智囊,漢四海此人決非庸手。」

鐵星月怒道:「你這不是太長他人……」

這時已回到來處之人口,只見馬竟終與文鬢霜仍守在穴口,馬竟終一見四人無恙回來,喜道:「你們回來了……那邊怎麼了?」

他顯然是聽到裡面的打鬥聲,然而四俠已回來了,打鬥聲仍不止:打鬥的究竟是些什麼人呢?

蕭秋水疾道:「現在己沒功夫解釋了。這裡怎樣?」

馬竟終答道:「你們一走後,來攻過兩次,第一次是彭九,被我逼了出去,另一次是屠滾,他的暗器好厲害,差些兒給他進了來,幸虧文前輩及時出去,才把他給迫了出去……後來就沒有再攻過,也沒了聲息。」

這時只聽洞內一聲慘呼,顯然有人受了傷。

唐方失聲道:「杜前輩的聲音……」

打鬥聲仍不絕於耳。

蕭秋水略一沉吟,道:「咱們來個出奇不意,從這穴內反攻出去。」

——外邊的人定必以為穴內的人死守不出來,而今反攻出去可以打個措手不及。

——要是一旦讓人伺准出襲,則死路一條。

從這狹小的洞內跳出來,幾乎就等於躍下去的人一樣,易於防守,但絕難進攻。

這是一場賭注。

死亡的賭注。

不敢賭,就出不去。

出不去,就死。

不但他們死,還有浣花劍派、武林同道……

所以他們決定賭!

所以他們衝出去!

第一個鐵星月,他永遠是第一個衝出去的人。

他要第一個衝出去,也許不是為了出風頭,而是為了要冒更大的危險。

他卻不願意由他的至好朋友來冒的險。

所以他根本沒有徵求他朋友的同意,就一口氣掠了上去!

蕭秋水等都為鐵星月捏了一把汗。

然而上面沒有一點動靜。

然後就是鐵星月的大叫聲:

「上來!上面沒有人!」

——千手屠滾和獨腳彭九都去了哪裡?

然而不管他們去了哪裡,蕭秋水等人都知道鐵星月下會騙他的。

他們立即掠了上去。

——其實如果上面有敵,鐵星月遇敵,他們更加會不顧一切地掠上去。

馬竟終最後一個出來,他永遠最沉穩,而且一落地就似生了根。

上面真的沒有人。

一公亭還是一公亭,打翻的酒席,滿地的酒菜,搏鬥過的痕迹:顧君山、黃遠庸、姚獨霧等人的屍首,仍躺在那裡。

丈鬢霜一見,又痴了起來。

蕭秋水打量了一下形勢,道:「走!」

突在此時,地上的穴口忽然「錚」地一聲,一塊鐵板彈上,穴口封死!

眾人吃了一驚,馬竟終道:

「不好!」

正在此時,一公亭的飛簾八角,忽然降下鐵柵!

蕭秋水衝出時,鐵柵正好落下。

文鬢霜一抬腳,踢在鐵柵桿上,他那一雙能踢飛「獨腳鎮千山」彭九的擯鐵拐的神腿,竟踢不動這鐵柵。

退路已失,前路封鎖,他們頓時只剩下了死路。

眾人臉色變了,這時只聽「咯咯」「哈哈」怪笑,自左右傳來。

兩個人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月色下,神情狠瑣,戴鹿皮手套的是「暗器三十六手,暗樁卅六路」屠滾,那獨腳「篤、篤、篤」行前來的自然就是「獨腳神魔」彭九。

他們兩人自假山樹叢旁走了出來,屠滾粱祭笑直:「我外號叫『暗樁三十六路』,這是我其中一路,怎麼樣?哈哈!現在我們打,你們接,正好給我練靶。」

彭九大笑道:「劍王早已料到你們會不顧一切衝出來,所以我們在外邊等著,待你們出來后再扳機鈕封死穴口便得了,現在你們已是籠中鳥,還要不要困獸斗?嘿嘿嘿……」

蕭秋水一踩穴口,果然絲風不動,鐵星月怒極,搖撼著鐵欄吼道:「去你媽的狗豬不如!在你們是武林響噹噹的前輩,用這種下十九流的手段……」

彭九向屠滾一揚首道:「這小子嘴臟,先喂他吃吃你的寶貝兒。」

屠滾怪笑道:「他塊頭大,正好給我練準頭……嘿嘿,你放心,那女的我留活口,哈哈哈……」

忽然臉色一變,飛閃七尺,轉退五尺,又掠起十尺,落在一旁,臉色大變。

屠滾側看他的手。

他的手臂上嵌了一枚金針,入肉三分。

金針共擲十二支,唐方恨他輕薄,所以無聲無息施放飛針。

屠滾畢竟是用暗器的高手,一旦發現不妙,立即閃避,只中了一針。

彭九見屠滾之狼狽狀,笑道:

「屠兄,天鵝肉差些兒沒吃看,卻先吃了蹩……」

一語未畢,只見屠滾臉色陰森,也不敢說下去。

屠滾澀聲道:「好,你們不識抬舉……」

一揚手,打出九點寒星。

唐方的暗器是沒有毒的。

然而屠滾的暗器就不是了,有些就連接也接不得的。

接不得只有閃避,但在小鐵柵里,總共六個人,又如何閃躲呢?

何況「千手神魔」屠滾的暗器本來就不是容易躲避的。

避開了第一輪九點寒星,屠滾又獰笑著打出七彎明月!

淬厲藍芒的明月彎刀。

蕭秋水等已避得十分勉強,要不是有文鬢霜率先踢飛三把彎刀,只怕早有人傷亡在欄中。

屠滾大笑:「看你們逃到幾時?!」

又發出了第三道暗器。

一蓬毒砂。

毒砂有劇毒,又最難閃躲。

何況人在籠中,而且共有六個人。

一蓬毒砂,接不得,躲不得的:

毒砂。

就在這時,有人大叫了一聲。

「王八蛋:我來也!」

那人叫的時候,已撲到了屠滾的身後。

屠滾驚覺的時候,那人己猛力一推。

這一推,屠滾出奇不意,避過一掌,卻避不過另一掌,「砰」地一聲,被擊飛七尺:

這一下,準頭全失,那蓬毒砂,變作向彭九迎臉罩來!

這一下彭九也始料未及,他曾經親眼見有人中了屠滾的毒砂,潰爛了七天才氣絕,那種慘狀,連殺手無情的彭九,也為之怵目驚心。

而今毒砂居然是向他撒來,倉促間彭九怪叫一聲,一面用鑌鐵杖舞得個風雨不透,一面急退!

那人一現,便聞叫聲,鐵星月急嚷道:「那王八蛋我來也來了!」

要是鐵星月,必定在未衝出去時已大聲呼叫,他從不作暗事;要是林公子,一定到了出手幹了才叫:這人是到了屠滾身後,出手前才招呼一聲。

這不是邱南顧還會是准!

這時鐵柵卻神奇般開啟了。

一人自灰牆后現身,正是:

歐陽珊一。

馬竟終高興到跳起來,呼喚道:「珊一。」

兩人幾乎是再世重逢,欣喜無盡。

那邊的屠滾挨了邱南顧一記劈空拳,踉踉蹌蹌,跌跌撞撞,不偏不倚,正沖向六俠處。

另一邊的彭九一面揮杖,一面急退,好不容易才躲過了毒砂的攻擊,猛發現自己正沖入文鬢霜等的陣內。

文鬢霜大喝一聲,飛腳踢向屠滾!

唐方一揚手,打出兩把飛刀!

左丘超然一出手,螳螂鎖喉扣,全力出襲!

他們都恨死了屠滾的卑鄙無恥與殘毒。

屠滾大叫了一聲,驚駭無限。

他生平只見過敵人在他的鹿皮手套里的暗器下,哀號、掙扎、求饒、痛哭、死亡,自己就從沒遇過像今天的危局。

——突然被外來的一股大力撞了一下,自此就落人了萬劫不復之境。

唐方的飛刀、左丘超然的手、文鬢霜的腳。

屠滾大叫了一聲,就地一滾。

刀自頭上飛過。

屠滾一滾即起,「蓬」的一聲,衣衫撕破。

左丘超然的雙手抓了個空。

屠滾避得過唐方的刀、左丘的手,卻閃不過文鬢霜的腳!

「砰」地一聲,屠滾真的滾了出去。

一路上,都有血痕。

但是屠滾忽然不見了。

他滾到亭邊,忽然一空,人就失蹤了。

屠滾除了「暗器三十六手」,更重要的一個外號是:「暗樁三十六路」。

他的暗器是他殺人的方法;暗樁卻是他逃遁的法子。

故此他還是在三大高手的圍攻下,逃得了性命。

彭九就沒那麼幸運了。

他撥開毒砂,就遇上歐陽珊一的笛子。

彭九的對敵經驗,要比屠滾還來得豐富。

也因為他那麼豐富的對敵經驗,使得他二十六年前,被朱大天王斫斷了一條腿,仍得以不死。

一個人被斫斷了一條腿之後,還能在江湖闖蕩,而且名氣愈大,武功更高,殺人越多,必然有些過人之能。

所以彭九能在危急中避過歐陽珊一之一擊。

「篤」的一聲,彭九立即飛起。

「速離此地」,是彭九馬上下的決定。

對方有八個人,而且都是脫柵之虎,自己先失手在前,不可戀戰。

所以他借力用杖一點,立即飛起。

飛到半空,拐杖卻給一人扯住。

他用力一掙,那人抓得牢牢的,簡直無法掙脫。

這人是「落地生根」馬竟終。

歐陽珊一攻誰,他就攻誰。

他絕不能讓懷孕的愛妻獨自冒險犯難。

他知道彭九一身武功,就練在鐵拐上,所以他半空自后扯住了他的鐵杖。

彭九隻好落了下來。

彭九半空中還想掙扎,一腳踢了出去!

腳踢馬竟終!

馬竟終知道自己不能鬆手,一旦放手,鑌鐵拐會迎頭砸下,而且歐陽珊一也有危險。

故此他雙手加緊握住鑌鐵拐,運功硬挨了一腳。

「蓬」的一聲,馬竟終嘴角滲出了血絲。

歐陽珊一凄叫了一聲!

「竟終!」

但是馬竟終爭取了時間。

一個彪形大漢,挾著一聲虎吼,已抱緊了彭九。

那人跟他臉對臉,身對身緊抱在一起,彭九絲毫動彈不得。

然而那人還可以抽出拳頭來兜肚揍了他一拳。

「蓬」,彭九幾乎痛得彎下腰,但在這剎那間,他已彎不下身去了。

因為一柄刀插在了他的咽喉。

刀是杜絕的刀。

刀是杜絕在地道中暗算鐵星月時遺落的刀。

發刀的人是蕭秋水。

「長虹貫日」!

這是浣花劍派的劍招,但用在刀上同樣有效。

可是刀鋒沒有血,因為刀尖未刺入咽喉。

這是千載難逢刺殺彭九的好機會,蕭秋水為何不殺!

蕭秋水不殺。

蕭秋水搖搖頭,終於抽回了刀,悲憫地、沉靜地道:

「我不能殺你。」

——彭九斷腿。

——而且猝受圍攻,拐杖受制。

蕭秋水不是不敢殺,而是不能殺。

鐵星月吼道:「為什麼不能殺!」

一吼之下,功力一散,彭九奮力一掙,一時撞了出去,鐵星月跌退四步,彭九一掌拍落,馬竟終立即鬆手身退,「篤」的一聲,彭九飛越牆頭,眨眼不見。

邱南顧也怪叫道:「為什麼不殺!」

蕭秋水默然。

他說不出話來。

大家冒了性命危險擒住的大敵,他居然沒有殺。

文鬢霜忽然道:「我知道。」

左丘超然奇道:「你知道?」

文鬢霜雙鬢如霜,蒼老如鶴,輕輕喟嘆了一聲,道:

「殺人的只是兇手,殺惡人的是強者,但能饒人而不殺者,」文鬢霜又嘆了一聲,「方才是大俠。」

「蕭少俠的武功、閱歷、聲譽雖未臻高峰,但品性修養俠行上,已有大師之風。」文鬢霜說著,猛抬頭,星月滿天,天心月圓。

第六章萬里橋之役

這時一公亭內原來的洞口忽然傳來擊打之聲。

--屈寒山等人要衝出來人但穴口已封閉。

--這穴口本來機鈕控制是在外而不是在內的。

--余哭余飛出來擊倒黃遠庸,也是屈寒山控制的機鈕。

--現在屈寒山等在裡面,自然也打不開穴口。

--他們可以從穴道內的出口衝出來,那裡是屈寒山的卧房,還有把守的余哭余及江易海。

--他們要走,就得快!

八俠自然也想到了這些,馬竟終叫了一聲:「走!」

左丘超然道:「走去哪裡?!」

蕭秋水道:「找孟師叔!」

孟師叔便是「恨不相逢,別離良劍」孟相逢,他是蕭西樓的師弟。也是武林七大名劍其中之一。

孟相逢與「天涯分手,相見寶刀」孔別離,並列為「東刀西劍」,孟相逢雄踞廣西,孔別離則虎卧關東,又為「武林五大刀客」之一。

孟相逢便是浣花鏢局的主持人,亦是外浣花劍派之主腦。

在那兒助陣的人還有:蕭易人、蕭開雁,據說海南劍派歷屆以來最年輕的掌門人鄧玉平也在那裡,還有唐朋、唐剛和唐猛。

要救浣花蕭家,就必定要調動外浣花劍派的好手。

他們衝出四川,過貴州,原來六個人,只剩五個人,但一入廣西,卻多了三名高手:

文鬢霜、馬竟終、歐陽珊一。

邱南顧是被安排照料歐陽珊一,並作為照應的,蕭秋水等沖入一公亭時一再叮嚀,不到最後關頭,不準邱南顧出手。

所以邱南顧在要害關頭髮揮了最大的功能。

歐陽珊一在外認準了開關機鈕的地方,邱南顧則發動了攻擊,不但釋放了蕭秋水等六人,還打跑了屠滾和彭九。

他們現在打算從臨桂順灕江直達古之良豐,再轉至桂林。

譽滿天下的桂林山水,不僅以山水馳名,而且也是歷史上關係一代興衰的名城。

水歷帝奏疏中,有兩句名言,寫的就是廣西:「以全盛視粵兩,一隅似小,以粵西恢復中原,則一隅甚大!」紹康一旅,三戶亡秦,而歷代名將,孤憤丹忱,有不少是出自這山水名地。

湘江源於海陽山,灕江源於越城嶺之苗兔山。「湘漓同源」,原是訛傳,但二千一百多年前,秦始皇派御史督軍史祿,鑿靈渠以通航運后,湘江方從靈渠流入灕江。十里后才與原來的湘江匯合,乃是因靈渠地勢為高,湘江敵流低,非如此不能通航。分水塘高百餘丈,寬三四十丈,乃運河的樞紐。湘江河卻比運河大兩三倍,江水居然能從容溉入運河,可見這是古人多麼不平凡的設計!

靈渠成為世界歷史上最古老的運河之一,也是歷史上的奇迹,「秦堤春曉」、「蘇橋秋月」、「飛來石」的勝跡,都分佈在這兒附近。

缽嘴是運河的另一重要工程,它把迎面而來的湘水劃破,使之分流,工程乃在漢代伏波將軍疏浚靈渠時創設,有一名碑,上刻「伏波遺迹」四個大字。

與缽嘴相連的兩條八字形之大石壩,也是按照湘水流入灕江七、三分的比例水量設計的,這都是古代水利工程的傑作。

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以委婉曲折的灕江為中心,形成秀絕人間的風景畫面,山如翠屏,水清可鑒,檐聲帆影,風光無限。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蕭秋水等一行八人,自水路到良豐,過靈渠,上岸走觀瀾亭,經蘇空橋,到了傳為唐代李渤重修靈渠時所建之萬里橋。

文鬢霜的左腿曾傷在屈寒山的金劍下。

連番劇戰,使他重創迸裂,但他以「腿絕」成名,所以一路上都忍下來了。

雖然忍得下來,但蕭秋水等畢竟看得出來。

萬里橋邊灕江水,萬里橋下柳蔭涼。

蕭秋水就要文鬢霜坐下,然後分派鐵星月和馬竟終去買吃的,邱南顧與左丘超然去買金創葯。

吃的和敷的,無疑都同樣重要。

蕭秋水不敢派鐵星月和邱南顧一起做一件事,天知道這兩個瘋鬼在一起會做出什麼事。

文鬢霜這兩天來也變了形。

他一生只追殺人,而今被人追殺。

他一生未與黃遠庸、畢天通、姚獨霧分開過,而今「四絕」中只剩下他一人。

兩天來東躲西藏,是他畢生來首次奇恥大辱;他活著,不過要雪清這恥辱,而且還要替他的兄弟報仇雪恨!

所以無論怎樣,他都忍了下來。

忍下來留得殘生,好召集武林同道報此大仇。

一路上都是權力幫的黨羽,他們不得不小心翼翼。

鐵、馬、邱、左丘出去了約莫半餐飯時光,正午的太陽,卻因風景而清涼,歐陽珊一卻拉唐方到橋的另一邊去說話。

女孩家總有說不盡談不完的悄悄話。

蕭秋水摸摸鼻子,自然不便去參與談話。

橋邊柳蔭深處有幾個勁裝中年以上的豪漢在互習武技,看他們所練的,都是平常一般江湖上的武術,所以蕭秋水也沒多加註意。

然而文鬢霜也若有所思,他所想**的是他的兄弟,還有顧君山……蕭秋水更不敢去驚擾。

他年紀雖輕,但他了解那種痛苦。

他二十餘年來的生命,絕大部分都是熱鬧、快樂、飛騰、活躍的。

因為他有這些兄弟,所以他知道沒有兄弟的寂寞。

少林叛徒大肚和尚、鳥烏大師、屁王鐵星月、鐵口邱南顧,自命風流的林公子,年少精悍的「樹林」,還有劍利人做的鄧玉函,暗器精奇的唐柔,劍法凌厲的康劫生……

--想到鄧玉函、唐柔,他的心就在抽搐痛著。

--玉函!玉函!唐柔!唐柔!

--我一定要為你們,報仇。

--唉!

--想到康劫生,蕭秋水就有莫名的憤恨。

--左丘超然還曾**兄弟之情,放過他一馬。

--康劫生,高瘦,長臉,一副傲岸據驕的樣子,常左手按劍,右手配合說話而動作,遇事搶劫,殺人不眨眼,蕭秋水想到這裡,覺得有一陣被欺騙的恥辱!

--要是他手上有劍,他一定拔劍飛舞!

--這使他想起幾把劍:孔揚秦的「白練分水劍」與辛虎丘的「扁諸神劍」,沉落於黃果飛瀑之中。

--古松殘閾,蕭東廣的「古松殘閥」在他死後,也落入鐵騎神魔戰役里的烏江之中。

--還有張臨意的「陰陽劍」,卻了無蹤影。

--蕭秋水又想起了三柄劍:

三柄裝假,以聲勢懾人,而實際以飛刀奪命的劍!

寶劍「屠刀」。

名劍「長嘯」。

古劍「無鞘」。

「天狼噬月,半刀絕命;紅燈鬼影,一刀斷魂」沙家四少自「振眉閣」前暗算蕭夫人失敗,那三柄好劍去了哪裡?

--如果現在有劍就好了。

--蕭秋水練的畢竟是劍。

他又旋即想起「廣西三山」。

--顧君山以鐵尺作劍,比劍風還要凌厲。

--屈寒山手中無劍,一出劍就致命。

--杜月山竟然以手足所銬的鏈鐵變為四柄活劍!

劍隨心生,劍由心發,劍,掌中一定要有劍嗎?

蕭秋水正想到入神時,忽然迎臉一篷水潑來。

然後烈日驟熾,烈日的厲芒似正照在大沙漠上一般,炙熱如摧,目不可視!

斷喝聲!

蕭秋水立時辨釋出怒吼聲發自文鬢霜。

而驟起如烈日之厲芒,定必是觀日神劍:

只有康出漁出劍,方才有如此聲勢!

權力幫的人又來了!

水自萬里橋下濺潑出來。

水霧幻成一片彩珠,蕭秋水只看見幻彩中的烈亮,看不見劍鋒!

然而劍鋒方才是致命的!

劍!劍在哪裡?

劍在彩霧之後!

潑水的人,為的是擾亂他的視線。

他本來就不是康出漁的對手,加上水的擾亂,康出漁必能一招搏殺他於江邊。

但是潑水的人,也定必被水遮掩視線。

所以對方只能認定他原來所立的位子出劍!

蕭秋水在剎那間想到了這些,他不能視,無法擋,僅只來得及把原來所立的位子一讓。

這是生死一發間的賭。

只要猜錯,潑水的人也能看清他的移位,蕭秋水便死定了。

但蕭秋水剎那間想到,便在剎那間做了。

用腦的決定,有時比用劍的判斷還要快。

而且更有效!

蕭秋水不死!

蕭秋水居然避過了這一劍!

那人刺出一劍,也看不見是否奏效,一旦感覺刺空了,水霧空朦,隨時可能有還擊,所以即刻回劍自守,躍退三尺。

水氣一轟而滅,蕭秋水怒道:「康出漁……」

只見另一邊,文鬢霜力戰江易海與杜絕,佔盡下風。

歐陽珊一與唐方,正與屠滾在對峙著。

「上天入地,十九人魔」中,一下子來了四個極難纏難惹的魔頭。

康出漁恨絕了蕭秋水,正如蕭秋水恨絕了他一樣。

康出漁數度狙殺蕭秋水不遂,反而斷送了幾個同僚的性命,想到自己差些兒也死在成都,這漸漸讓康出漁對蕭秋水起了戒心,生了恐懼:

蕭秋水小小年紀就如此,長大還了得?!

所以康出漁決定不借用任何手段,都一定要先除去蕭秋水。

故此他一下手就不僅暗算,還要借水遁形,狙刺一劍,不料還是給蕭秋水過人的敏感,迅捷的反應以及準確的判斷力避了開去。

康出漁更恨之入骨,他決意不讓蕭秋水再活過今日。

文鬢霜腿受了傷,以一戰一已是甚難,江易海和杜絕而入加起來,就像一個鐵箍一把快刀,文鬢霜成了待宰的牛羊。

牛羊瀕死,也會掙扎。

蜜蜂拚死一螫,足以傷人,何況「腿絕」文鬢霜!

杜絕和江易海一時還不能得手。

屠滾的暗器,本來就勝於唐方,而今雖多了個歐陽珊一,屠滾仍可佔上風。

但是屠滾在兩天前被邱南顧打了一掌,而且更被文鬢霜踢了一腳,內傷未復原,功力大打折扣,一時也取勝不下。

蕭秋水心神落在他們三人的危機上,康出漁看準了這點,他要在蕭秋水分心時一舉擊殺。

邱南顧、左丘超然、馬竟終、鐵星月,他們在就好了!

--為什麼他們還沒有回來?!

康出漁好像看出來蕭秋水在想什麼,乾笑道:「你要等救星是不是?」

「你等死好了!」

「邱南顧和左丘超然早就給彭九盯上了,鐵星月和馬竟終此刻恐怕已死在柳千變的扇下,還有漢四海壓陣,他們是死定了。」

「你也認命吧!」

蕭秋水聽得血脈迸張,大吼一聲,沖了過去,康出漁心中暗笑;

--對!就是這樣!你越失卻理智,越快死在我的劍下!

這時只聽一聲悶哼,文鬢霜的右腿又挨了杜絕一刀,鮮血飛濺,脈門已被江易海拿住,正在拚死掙脫。

又數聲吒叱,原來鐵星月、邱南顧、馬竟終、左丘超然都逃了回來,邊退邊打,他們的對手就是彭九和柳千變。

忽聽一個極其沉宏、勁力、渾厚、雄魄而有禮的聲音道:「諸位住手,有話好說。」

「諸位」都沒有住手。

在這個時候,正打得如火如荼,又有誰敢先停下手呢!

另一個清朗、鏗鏘、有勁的中年女音清越地一字一句地道。

「有話要說,為何非要動手不可?」

這些人語音都帶有十分濃厚的廣西腔,但說的是標準的武林官話,而且有禮大方,就似地方上有學問的老夫子,在勸衝動小子們勿要打架一般。

還有一個蒼老、啞澀的聲音道:

「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你們幾人,看來也是江湖上的名人,怎麼對幾個年輕人下此重手?」

講歸講,康出漁這等魔頭才不去管他,因怕有人干擾,出招更加毒辣。

這時又一個豪邁、爽豁的聲音道:

「這幾位出招,是不是大名鼎鼎的『觀日神劍』康出漁康先生、『九指擒龍,江易海江老爺子,『暗器卅六手,暗樁卅六路』屠滾屠老大,以及人稱『快刀地魔』的杜絕!還有一位是不是『腿絕』文鬢霜文老英雄?」

這人語音中對康出漁、江易海、屠滾、文鬢霜都甚是尊敬,惟對杜絕卻十分鄙薄了。

也許這人還不知康出漁、江易海、屠滾等早已是權力幫「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巨魔,而杜絕是地魔之一卻是人所皆知的。

這人能從他們過招對拆中一眼認出來武功家數,而道出他們的身份,眼力之高,閱歷之豐,可想而知。

康出漁等聽得自是心頭一震,不知是敵是友,忽又聽一人語音十分冷冽、嚴峻、焦躁地道:「就算你們要打架,到了廣西,也得問問我們廣西五虎才行!」

眾人一聽,不禁都停下手來。

兩廣武林,以廣東梁斗,廣西屈寒山,是為武林泰斗。

屈寒山又與杜月山、顧君山,並稱「廣西三山」,三山四絕,四絕就是文鬢霜、畢天通、姚獨霧、黃遠庸。

這些都是廣州武林中的頂尖兒人物。

廣州還有十虎。

廣西有五條老虎,廣東也有五條。

他們當然不是真的老虎,而是人。

不單是人,而且是好漢,是好漢才稱得上是「虎」。

他們的出身、武功、輩份,與蕭西樓、康出漁,或者杖絕、屠滾,甚至峨媚、少林,都大大不同。

他們原本就是武師出身。

他們並不是什麼異人高士:而是在市井之中,一場場械鬥中磨練出來的,一場場擂台上打下名堂來的,一場場長街蝶血后留下性命來的,一場場巷街紛爭中穩住了陣腳來的。

也是因為這樣,他們的成就每一分都是自己流血流汗鑄造的,聲名來得絲毫沒有僥倖。

就因這樣,他們才越發值得尊敬。

他們的武功,更不是什麼高手、異士所傳,根本就是從極平常的武功中,從無數次成敗、搏鬥中,每個清晨至每個深夜苦熬出來的。

他們的武功,並不怎麼高,但比什麼人都來得穩實。

他們不僅是武林中人,更是人間的人。

他們教育了市中或鄉間的子弟,更替地方上主持正義,或替民間出氣,或主持法紀,或替弱者出頭,替冤者說話。

在兩廣,他們甚受人尊重,僅在梁斗、屈寒山之下。

這些人,在廣東,有五個,叫廣東五友;在廣西,也有五位,叫廣西五俠。

這些蕭秋水都有聽大哥蕭易人說過。

他停下手來,就看到了廣西五俠。

這五個人赫然就是:在萬里橋邊柳蔭涼處練武椎手的四男一女。

他們的衣著,大部分都是平常武林人的勁裝,樣子跟街頭賣葯的、或者武局鏢師沒有什麼兩樣,他們的年齡都在三四十歲左右,也有年紀老邁、但精氣仍壯的人物。

但當那最後一個語音甚為尖銳的廣西五虎之一說出了那句:「就算你們要打架,到了廣西,也得問問我們廣西五虎才行」,就連杜絕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魔,也只得停下了手。

廣西五虎畢竟不是好惹的。

何況這裡是廣西,也就是他們的地頭。

眾人都停了手。

康出漁緩緩回身,沉聲道:「廣西五虎?」

說話豪邁,是一個狀貌威烈的黑髭壯漢,拱手道:「在下洪華,江湖人賞我綽號『少林阿洪』,自然是技出少林,請康先生等不要見笑。」

那蒼老、啞澀的聲音,是一名駝背、醜陋的老頭兒,嘎嘎乾笑道:「小老兒叫勞名九,大家叫我『躬背老狗』,投入丐幫四十年。見過諸位好!」

那清銳的女音是一位削臉高顴的中年勁裝女人,十分大方自然,向大家斂在微福道:「小女子施月,賤號『雜鶴』,顧名思義,所習乃鶴拳,但師門頗雜就是了。」

開始第一個說話恢宏有力的那人,是一個較為華衣雍容的中年人,也拱手笑道:「在下姓胡名福,使金背大刀,外號『好人不長命』,請指教!」

第一輪說話最後一個開腔的人而今聲音仍是同樣尖銳,人卻是又黑又沉著,骨碌著眼珠子,嘟著腮幫子,有說不出來的不對稱,竟讓人看不出他的年齡大小,只聽他道:「我叫李鐵釘,武林人給我綽號叫鐵釘,我練的『虎豹龍蛇鷹』,」說著又咧嘴一笑,露出如同鐵星月一般白森森的牙齒又道:「又有人叫我『黑豆』,因為我黑,還有六年前來自天竺的高手魯歧大深到廣州時,我曾跟他會過面,交過手,也討教過一些招數,所以也有人說我是摩門派源的武功。不過比起諸位,這都是雕蟲小技,不值一曬。」

康出漁卻臉色一寒,森然道:「你就是廣西五虎中,最年輕而最難纏的高手,李黑?!」

那小黑人一般的人笑道:「你說對了。我又有『李黑』這名號。」

這些人的自報名號、自我介紹,顯然跟中原的奇俠異士有很大的不同。

他們不但自報姓名、綽號,甚至武功、家數也不隱瞞,也許他們這樣做是因為知道:待人以誠,反而是最穩實的方式。

鐵星月最有興趣的是「李黑」:「你比我還黑!」

李黑咧嘴笑道:「不敢當!」

邱南顧插口道:「你的牙齒卻比老鐵白!」

李黑還是笑道:「不敢當!」

唐方對李黑也很喜歡:「你知不知道唐朝有個李白?」

鐵星月搶著道:「就是那個……那個天子呼來不上床………」

左丘超然沒好氣的切斷道:「船!不是床!」

鐵星月瞅牙瞪目,嚇了左丘一下,強笑道:「反正船、床還不是一樣,在古字這兩個字是相通的!」

左丘超然可沒有那麼大的學問,問道:「真的?」

鐵星月硬著頭皮道:「管他真假,反正天子是男的,李白也是男的,上船、上床都不必拘禮,嘻嘻!不必拘禮!」

邱南顧聽來也是道理,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道:「所以李白、李黑都一樣。」

李黑居然也很專心地聽,很誠懇地道:「完全正確。」

鐵星月高興得跳起來,因為此人說話、態度、風格都跟他臭味相投,喜道:「我倆情投意合,我好喜歡你啊!」

李黑轉頭向邱南顧道:「你知道我最討厭哪一種人?」

邱南顧道:「你說說看。」

李黑用嘴向鐵星月一努:「娘娘腔的!」

這句話鐵星月平時最喜歡拿來罵人,今日竟有人拿這句後來罵他,一聽怎還得了,大吼撲問:「我要揍扁你!」

李黑也作勢欲起,蕭秋水卻上前勸架道:「有話好說,別打別打!」

三人眼看就要撞在一起,忽然呼嘯一聲,分三頭撲向江易海,鐵星月一拳打出去,蕭秋水一劍刺出去,李黑用手一抓,已把文鬢霜救走,別人根本還來不及出手。

文鬢霜長吁一聲:「謝謝!」

在這瞬息片刻間,李黑、蕭秋水、鐵星月已擊退江易海,救走文鬢霜,大家仍一時會不過神來,還沉浸在鐵、邱、李三人奇言異語的氛圍里。

康出漁的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你幫他們?」

李黑咧齒笑道:「康先生不要見怪,我們兩廣十虎的人,素來不喜歡見到有人在受脅的情形下談判。」

他用手指了指:「這位老先生不管是不是文老英雄,落在你們手裡,總是不好,所以就自作決定了。」

柳千變冷笑一聲:「你們是一路的?」

李黑、蕭秋水相對一笑,李黑道:「素昧平生。」

柳千變嘿地一笑:「為何又如此配合無間、同時出手?」

李黑笑道:「因為我會腹語,早在幾位兄姊介紹時,我用天竺瑜咖腹語術,傳給這幾位老友們知道,先把文老英雄救下再說。」

說著又用手一指,指著邱南顧,輕輕鬆鬆地道:「我們三人救人,由他掠陣。」

杜絕握刀的手緊了一緊:「那你們是沖著我們來了?!」

李黑愣了一下,仍笑道:「不敢。」

旁邊又老又駝的「躬背老狗」道:「我們並不偏幫誰,但既來到廣西,總得說清楚才行,」忽然臉色一凝,正色道:「不過黑豆做的事,我們廣西五虎都認就是了。」

康出漁冷冷地道:「兩廣十虎這樣做,對你們艱辛贏來的名聲,絲毫沒有幫助,搞下好要身敗名裂,還要死無葬身之地。」

柳干變也冷笑道:「兩廣十虎名聲得來不易,要善自珍惜才是;要不是有人有心保存,只怕……嘿嘿……吃不了,兜著走哦!」

兩廣十虎--廣西:胡福、洪華、施月、李黑、勞九,以及廣東:吳財、瘋女、殺仔、羅海牛、阿水,這十人無一不是身經百戰,諸多歷練,在武林的驚濤駭浪的淘汰中仍屹立不倒的好手--這不但要武功高,機智深,還要運氣好,更不能有太多敵人:

--太多敵人,打不贏你,也累死你。

所以柳千變的話是警告廣西五虎不要樹敵。

可是李某好像聽不懂,笑道:「吃不了,帶回家,有什麼不好?可以喂狗吃。李白有詩云:『鐘鼓撰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你沒聽說過嗎?」

鐵星月可聽不懂那兩句詩,問:「你說什麼?」

邱南顧一副懂了的樣子:「反正是李白說的,他說吃飯不重要,喝酒才要緊,這又關你屁事?!」

鐵星月怒道:「我……」蕭秋水怕他們罵架誤事,連忙制止。

施月雖是女孩子,但說話卻一點也不客氣:「好說了,咱們兩廣十虎,未蒙諸位大爺保存,也活到了今天,今日忽給諸位大爺保存,反而受不了,還是請諸位大爺不要『保存』的好!」

江易海一聽大怒,叱道:「不知好歹的臭丫頭,還不住口!」

那說話豪邁的洪華卻一直不說話,一開口就道:「打!」

話出未完,一個斗大的拳頭飛了過去!

那邊的杜絕最是憋不住,怒叱一聲:「打就打!」

雙刀如雪,飛卷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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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俠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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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傳・兩廣豪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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