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血河車・養生主(上)

外傳・血河車・養生主(上)

義所當為溫瑞安

有讀者反應說:「『血河車』故事和『神州奇俠』系列真看不出是同一個作者的手筆!」這正是我的抱負,如果可能,我正準備在第三個長篇中能再有如此膽氣,創出另一種風格和氣局。「血河車」和「神州奇俠」其實是同的,雖然在手法上,「血」近於中國文學傳統章回小說之筆法,「神」近於中國現代小說之創意,但中情感、氣勢、風格、經絡,都是一脈相承的。不重覆自己,而且沒法超越自己,更要不斷創新,便是我自小學時代拿筆寫作以來的宏願。從寫詩,到寫散文,至寫小說,甚或論文,然後編書,迄今天寫武俠小說,仍未變初衷,但求無枉此生而已。

不過受一些名家前輩的影響,也是有的。自幼最偏愛金庸先生的作品,覺得他小說至博至大,真是望道始覺大地寬,讀他作品,才知情深義重。中國古典小說,或現代小說,作品有他份量之厚者,亦難有他份量之博;有他作品份量之大者,亦無他作品份量之重。博大厚沉,是其作品之特色。古龍先生之作品,為我成長后常看,其破舊立新、創意才氣,亦令人有欽服之處。近日對日本武俠小說稍加涉獵,對小山勝清、柴田三郎、司馬遼太郎等作品,也算翻了一些。西方劍擊、日本武士道,跟中國武俠品味,都是大有回異,但也有精神相契之處。偏執一方者常言:中國武俠小說就是中國的,跟「舶來品」不能扯上任何干係!或曰:中國武俠小說就是日本武士道和西方劍俠小說「翻版」,這些都是坐井之言。融匯貫通、師彼之長才是正道。不管如何,所幸我們生在泱泱中華上國,寫出來的作口卻有發展不完的深厚傳統,有筆削不盡的悠遠歷史,有品味不止的人情世故,要寫武俠,當然是這世界上最有俠氣的中國人勝任之責!

這裡有一個頗好玩的統計:一般出租武俠小說的書店,對於我的書,多備有兩套,而且新書出來之前,要事先「登記挂號」。租看武俠小說,雖然對出版者來說,若而不購是極大的不利,但對於作者的我來說,寫出來的作品應是求讀而非求買,則是十分欣慰。又某些書店向出版社抱怨說我的書常遭盜竊,我曾跟社內同仁嬉言:「看來我讀者群中之三山五嶽的人倒不少!」雖則「偷書不為賊」,但自己的妙手空空令別人的血本無歸,當非義者當為。有幾位讀者,有些已成家立室,有些是大學研究生,常親至出版社裡等看新書的出版,這更替得我惶愧交集,覺得如不把其餘的幾部書快寫、寫好,那真有負重望了。

五月末旬將應邀赴南部演講:屏東農專「俱懷逸興壯思飛」,高雄師院「欲上青天攬明月」,高雄海專「百戰沙場碎鐵衣」,高雄工專「江湖寥落爾安歸」,文藻女子外語學校「江湖秋水多」等,談的都是以武俠小說作為一種文學上的研討。這段日子;天天趕稿,病了兩場。好像武俠小說里真氣岔了道:「走火入魔」,一陣寒,一陣熱,腦袋似被斧劈,心口有如刺鑽,但我一心要好起來,而且一定會好起來。

稿於一九八○年五月六日二次大病中

軍艦岩行前五天第一章被困七星谷

人──活著為了什麼?

是許多人孜孜仡仡,自從有了生命,便開始探究這生命的意義。

但方歌吟只剩下了十五天的生命。

──「百日十龍丸」給予了他十倍以上的功力,卻限制了他只有百日的生命。

一個人自知生命存只百日,會怎樣?──詐醉仟狂?悲笑終口?或放浪形骸、胡作非為?

方歌吟都沒有這樣做。

雖然他也有勇闖少林,力挫嚴老,苦拼天象,甚至博戰血奴,獨挑恆山,但這些並非好勇鬥狠,罪衍惡業,而是為情為義,合理成仁的戰鬥;他一往無顧。

而現在──他只剩下最後的十五天:十五個白晝,十五個夜晚,如在月初,則他最多只能見月圓一次,如在月梢,則他最多只能見月缺一次。

月圓月缺──如果你仰望蒼穹,月明星輝,卻是最後一次的燦爛,──你會別頭而去,還是暗揮長淚。

──這些方歌吟都沒有。

他也望著星空,繁星點點,在他只剩下十五天的生命里,他也會想到未完的心愿,要照顧桑小娥,父仇末報,以及「生要能盡歡,死亦能無憾」的師伯宋自雪,鬱郁一生的「江山一劍」祝幽,以及期望能在未死前,拜望師母宋雪宜一次……

但他此刻,尤自耽心,那在金衣會屍首上搜出來的一角紙團,上面的血字:「……被……困……七……寒……谷……」

是誰被困?

因何被困?

是誰困人?

他在替留血書者耽心耽心那寫血書的人,等不等得及他趕去。那人的生命,是否也像是蒼穹的星子,微弱者一霎一霎閃亮。

要有信**。

等著我。

方歌吟忘了自己將死,只希望能拯救人之再生。

他在這僅存的十五天生命里,餐風飲雨,披荊闖棘,趕去武林三大絕地之一的「七寒谷」,要探個究竟。

他忘了自己……

「啊,流星。」

桑小娥在他身邊,如此低喚道。

方歌吟在星夜下看去,桑小娥纖巧的側臉,是如此勻美嬌好。方歌吟不禁有悲哭的衝動。因為他快要永遠看不到了。他不畏懼生命之消逝,作為一決鬥者,跟「日出而作,同入而息」的擊壤而歌者,沒什麼分別;只怕在人生長流里,歲月蒼茫申,自己竟失去了依憑

花飛隨風

流星湮逝

方歌吟心申不禁黯然一嘆。只聽桑小娥衣裙梟動,菩薩般靜柔蛟美的手掌合攏於心,在輕輕地唱著一首歌:「……把映著淚痕的紙,交給那旅行底水……何時才能流到你……屋邊……讓它彈動你底……心弦……」

那麼輕淺的聲音,像一舀流水,湍漩在石邊,等待一次驚艷。那麼虔誠的聲音,雪白的雙頰映著些微的紅潮,長睫對剪下隱隱的涵光。

「……我曾問那南歸的雁……何時帶來你的消息……它為我命運嗚咽……希望是夢心無依……」

每一句的第一個字,「我」或「何」都一下子拔高,少女稚氣的聲音里充滿了殷切的想望,可是有自珍呀,有不平……唱到「嗚咽」時,是真的「嗚咽」了;唱到「無依」時,是真的「無依」了……

方歌吟見桑小娥的淚珠也在簌落下來。他驀然意識到不能把握這生命的珍美而心疼如絞。

我不能再照顧她了。

方歌吟心裡如斯地狂喊出血來。

「大哥;」雖已如同夫妻,桑小娥還是習慣這樣呼喚方歌吟。

「如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桑小娥幽幽地說。

不能!

方歌吟激聲道:「不行!小娥──你要想想幫主!」

伯父就是桑幫主。即是天下第一大幫幫主,名列「三正四奇」之一的「長空神指」桑書雲。

「……爹會了解的。」桑小娥掩臉。

星空下的一片柔弦。星空下的倩臉。

方歌吟輕擁而笑:「……幫主孤零零一人……」

桑小娥抬頭,淚光在星光映照下一霎閃爍:「……可是你也在那路上……苦蒼蒼一人呀……」

方歌吟目注桑小娥,怕下一刻再也見不到她了。

「小娥,記住。生命是美好的,要活著,才是完成我心愿。我一股英魂,也會隨著你。陪我而逝,乃是枉死。那不像我的小娥。」

桑小娥不住落淚,不住頷首。方歌吟不知怎的,想起那長安客樓上初遇桑小娥的一戰……她那時還是一身爽落的男裝,兩條如絮的飛隅,在空中飛舞,她躍起、躍落,陽光清清楚楚照進來:那般驚心動魄的初遇……

那末美的一戰,就在這時,漫天寒星中,忽有二枚,閃落下來,夾著尖銳的呼嘯,急打方歌吟、桑小娥眉心死穴。

兩點寒星急打!

方歌吟閃電般雙指,夾住一枚,長劍「嗆」然出鞘,擊落射向桑小娥之另一枚。

星光下,方歌吟一映照,指間五棱暗器發出猝厲的藍芒。

是見血封喉的粹毒暗器!

方歌吟一聲斷喝:「誰?!」

只見一陣籟籟,星空下的胡桃樹與杏子樹一陣輕搖,無聲地落下了三個黑衣蒙臉人。

他們低蹲的身姿,精炯的眼神,一望而知是武功極高、殺氣極重的能手。

最奇的是中間那名,腰畔系有一團紅光朦朦的事物。

此處已近寧夏之銀川,風光極美,就算晚上,在星夜下也有一種醉人氣息。但這三人一現身,殺氣騰騰,好似繃緊了的弦,而殺人的箭矢隨時脫手射出。

方歌吟卻毫無懼色。雙指輕輕一彈,「唆」地一聲,五梭藍星「筋」地射入了一棵櫻花樹余申,直沒不見。三人見此出手,都震了一下。

方歌吟輕彈寶劍,發出「唆」地一聲,問:「我與諸位,向無冤隙,因何下此毒手?」

三人一怔。光見當中那黑衣人沉聲道:「兩位自何處來,往何處去?」

方歌吟悠然道:「我等自來處來,到七寒爸去去」三人又是互覷一驚。當中那黑衣人叱道:「七寒谷是禁地,你去作甚?!」

方歌吟道:「既是禁地,你管我作甚?!」

黑衣人露出野獸一般白而尖森的牙齒,裂嘴笑道:「小子,饒是你膽大,你聽過天羅壇么?」

方歌吟臉色一變,桑小娥卻「呀」地一聲,花容失色。

「七寒谷」與「忘憂林」、「**峰」號稱「武林三大絕地」之首,「**峰」只准女子上山,不準男子入山,但「七寒谷」卻男女皆不準,更為霸道。

恆山**峰上有名列「三正四奇」中的雪峰神尼坐陣,但「七寒谷」谷主曲鳳不還,據說武功不在「三正四奇」之下,只因遠在賀蘭山,鮮入中原,所以才未榜上列名;曲鳳不還為此大為不甘。

而此刻方歌吟才入寧夏,在此銀川一帶,即入「天羅壇」中的難纏人物──「天羅壇」酷似「金衣會」,遍布察哈爾、絞遠、寧夏一帶,也是以邪教妖術惑民心,逆行倒施,壇主唐木木,外號「九陰真君」,有如「黃河千里,唯富寧夏」對稱的「神州萬里,塞外一凶」的歌聯,就是指這殺手無常的「九陰真君」唐木木。

如今這三人是「天羅壇」的人。方歌吟的頭好似大了三倍。

黑衣人也盯著他的頭,似對他的頭也很有興趣:「小子,如果你還想保留你的頸上人頭,還是滾回原來你來的地方罷。」

方歌吟搖頭道:「為什麼不給我進入『七寒谷』!」

黑衣人忽然握拳,拳背向上,在星空下伸出了手。方歌吟未知其意,凝目注視。黑衣人緩緩反轉部位,再漸次扳開手指,展露掌心。掌心中有一微小的黑點。方歌吟看不清楚,他俯首凝視。忽然,他背後的兩名黑衣人,猝然拔出鋼叉,飛刺方歌吟背部!而黑衣人掌心的那枚黑點,居然是會動的,疾打至方歌吟臉門!這下前後夾攻,攻其不備、真是必殺的打擊!

方歌吟陡屈起手指,隔空一彈,」嘯「地一聲,把那枚黑點「錚」地彈飛!然後躍起,半空旋身,天羽奇劍,「血蹤萬里」,飛削而出!兩人萬未料到猝不及防的刺殺,方歌吟居然騰身避過,並展開如此凌厲的反斬!兩人武功也非同幾可,但終究接不下當年「天羽奇劍」宋自雪苦心創研的劍招,兩人呼嚎聲中,肩膊上都濺了血,倒地不起。那黑衣人狙擊不中,卻損失了兩個助手的戰鬥力,目中凶光畢露,右手一揚,紅光大現,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獰笑道:「臭小子,報上你的名來?俺『天羅壇』『天狗院』壇主任理大手下不殺無名小卒。」

方歌吟笑道:「任你打?怎有這種名字?」

任理大怒極。原來「天羅壇」總壇主燕行兇為人甚是乖異,別人專找好的名字命名,他卻百無禁忌,把他座下六院,名為「天狗」、「天豬」、「天鶴」、「天龜」、「天蟲」、「天牛」,名字彆扭,行事也怪。

任理大聽方歌吟如此調侃,自是氣極,一揚手中羅網,飛罩而下,還爆一陣喀當喀當的連響。

原來他手中所持,是一面不知用什麼絲織成了紅網,看上去十分詭異,而且上面掛滿了金鈴,格鬥時很擾人心神,而又可作暗器用。方歌吟自從遇血河車,尤其戰「幽冥血奴」蕭蕭天後,對紅色串物很是頭痛,見此紅色大網的武器,也感辣手異常,一時不知如何破法。

他只有低頭閃過。

「呼」地一擊,網掃不中,但卻忽然罩落!

別的兵器,一擊不中,就失去了出招的效果,但這張紅網,擊中時固然可以致命,不中時卻更可生擒敵手。

這下遂變俄頃,方歌吟武功高強,也不知如何應付是好。

「天羅壇」武功之詭秘,果然跟中原武林大有分別。

方歌吟初遇這種以網為兵器,變化飄忽的武功,大感辣手。

方歌吟百忙中,向劍往天一指,正是「長天一劍」!

但紅網依然罩下。

劍鋒頂住網的中央,網的邊緣,立時垂落。

只要一旦垂罩下來,方歌吟便得困在裡邊:──那任理大不禁臉上露出得意。

就在這剎那間,方歌吟用劍頂住紅網,就這緩得一緩,他已迅魚一般溜出網沿,閃電般扣住了任理大的手腕!任理大的獰笑僵在那裡,瞬間的轉變,他已受人所制!

方歌吟冷冷地望著他,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妄動,我有話要問你。」

任理大目光閃過一道狠色,左手一拔,抽出一柄懷劍。

方歌吟用力於手,任理大登時痛得黃豆大的汗珠,芩芩而下,他卻也是硬漢一條,半聲不哼,一劍往自己被拘的手腕紮下去!

這下連方歌吟也始料未及:血光暴現,那任理大已斷一腕,頭也不回,飛遁而去。

方歌吟猶執住他血淋淋的斷腕,呆得一呆,任理大已不見影蹤,桑小娥欲追趕過去,方歌吟作勢攔住,道:「不用追了!這人倒是一條好漢……」

桑小娥道:「據聞『天羅壇』中個個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今得一見,果真如是……」

「我們惹上了這班人,真是難有寧日了……」桑小娥幽幽地道。

方歌吟當然看出桑小娥的心思,他攪肩愉快地笑道:「只要管了這一樁『七寒谷』的事完,我就不再惹事了……就跟你一起,不管江湖事了,只願天地泛孤舟……這樣好不好?」

桑小娥嬌慵地笑了。就在這滿天星斗的晚上,他們有多少青春生命要珍惜。

銀川西距賀蘭山約九十里,東臨黃河,是一個縱展平原。方歌吟與桑小娥往西推進,一路上或疑有人跟蹤,但自從對方兩度攻襲,吃了大虧后,一直沒有發動直接的戰役。賀蘭山即為阿拉善山。山陰為蒙古人所居,山陽為澳人所居,或雲山巾多背林山樹,望之如駁馬,西夏人叫駁馬為賀蘭,因而名之。從西城出去,方歌吟與桑小娥從城裡打聽得一些奇怪事兒:最近有一批似是武林人物的中原人士,曾從這裡經過,像追搜什麼事物的,但一入賀蘭,即無消息。那些人是誰?在搜索什麼?跟「被困七寒谷」的字條,又有何關係?方歌吟與桑小娥並駕馳去,一望無際的草原盡處,便是巍巍天際的賀蘭山,在西夏帝王元昊的古冢,以及遠方波溝起伏般的長城萬蝶,賀蘭山真是氣勢沉雄,英雄策馬的地方。是愈來愈接近賀蘭山了……

忽然響起一陣勁急的擊打空氣之聲,有說不盡的惶急……方歌吟、桑小娥同時抬頭,只見長空里一隻白鴿疾飛而過。其羽翼之強、飛沖之勁,一看便知是訓練有素之信鴿。忽地一吻疾閃,「唆」地劃破長空,「璞」地對穿信鴿:鴿子中矢,呼地落了下來。落在草原那邊。

──信鴿──信鴿──有人不想讓某種消息傳開去……方歌吟向桑小娥疾道:「你去撿信鴿!」

桑小娥疾應:「好!」策馬俯衝了過去,人幾與馬貼在一起,后著的秀髮「花」地在陽光中急揚了開來。

馬聲飛馳而去;方歌吟則調馬頭,「錚」地拔出長劍!

果然就在這時,嘶嘶馬嘯,如滾鼓般急疾,兩匹快馬,沖了出來!

這兩匹馬極快,而手中都提出長釣,直向桑小娥截去!

方歌吟打馬迎上,半空劃了兩道劍花,張臂遠攔,道:「朋友,聽我一言」那兩人理也不理,兩匹壯馬,直衝過去,像矢志要把方歌吟撞倒,踩斃於蹄下!

方歌吟那有這般容易被撞倒?

就在那兩匹健馬要撞中方歌吟之際,方歌吟猝然躍落,雙手一展,已左右挽住來馬,兩馬驟然而止!

兩人斷未料到,看似一個文弱書生,竟有如此深厚內力,一勒陡止奔馬,一時夾制不住,嘩然滾落下馬來!

兩人武功,卻也不錯,一旦落馬,藉勢一翻,立即站起,狠毒地望向方歌吟!

這時桑小娥急馬賓士,卻彎腰一掛,閃電般自地上抄起信鴿,烏髮激揚,臉泛紅霜,策馬奔向方歌吟處,呼道:「大哥,我撿到了。」那兩名大漢霍地站起,胸前衣襟士都綉著一隻鳳凰──極難看的,肥碩臃腫的鳳凰。

其中一人抽出雁翎刀,怒叱:「你是誰?『七寒谷』的事,你都敢管?!」

方歌吟微笑道:「不是管,我還要到『七寒谷』去!」

這一句話,令兩名大漢都嚇了一跳,「七寒谷」近百年武林中無人敢惹,亦無人敢妄入一步。

這下連另一名大漢都拔出了一對「鐵雞抓」,冷冷地道:「將信鴿還出來!」

方歌吟微笑。橫劍而立。

兩人對望一眼,各發出一聲怒喝,分左右撲來二能在這時,長空驟然一聲鷹唳。

方歌吟猛覺頭上烏雲一罩。一掌往上拍了出去!

「砰」地一聲,又是一聲長唳,巨鷹負傷而去,天為之一亮,但方歌吟之左腕,也為之抓傷。

方歌吟驚魂未定,乍聽桑小娥一聲驚呼,只見黑影一閃,腥風撲臉,一隻黑豹,撲向桑小娥!

桑小娥對敵經驗,本就不怎麼夠,加上豹子的猛悍迅急,桑小娥被那勁風所迫,呼吸一窒,幾落下馬來!

方歌吟目光一瞥,只見腥風又起,又有兩隻黑豹,露齒狂奔而來,方歌吟心裡一凜,身形一展,已攔在桑小娥慌惶失措的身前!

這時黑豹已長身撲下,長足九尺,如泰山壓頂,但方歌吟搶步沖前,劍划而出!

腥風中夾帶著血雨!迎頭淋下,豹爪已嵌進了方歌吟的肩膊,但豹身已被金虹劍攔腰斬為二段。

桑小娥尖叫,她在方歌吟背後,見豹已撲至方歌吟身上,又有血雨噴出,一時不知是不是方歌吟受傷,所以尖叫起來。

可是方歌吟確定自己沒有負傷。他連忙一掌推開黑豹,卻見那兩名胸綉鳳凰的大漢,已倒在血泊中,兩隻怒豹正在吞噬著他們的軀體。這是為了什麼?!

方歌吟急趕過去,兩頭狡健的黑豹、立即回首,毗牙展齒,軋責肌肉的前腿蹲低,準備一撲而噬。

殺人滅口?

這時一隻黑豹走而無聲,疾躍向桑小娥,目光凶暴地要咬桑小娥手中之鴿子,另一隻豹子,仍留在那兒,監視方歌吟。

這些豹子是誰訓練,竟比人還靈通?

方歌吟雖藝高膽大,但他寧願與人戰鬥,而不願與這等兇殘的野獸格鬥,確實是驚口心寒。

就在這時,黑豹撲出,撲噬向桑小娥手中的血鴿。

它們似乎被訓練的目標是鴿子,所以務必要吞之而甘心。

方歌吟長身掠起,另一頭監視的黑豹怒吼一聲,夾起一道腥風,狂撲而出!

豹的反應可謂過人,但方歌吟半空再提氣猛縱--在剎那間改變了方向,卻仍是向攻擊桑小娥的豹子掠去。

撲向方歌吟的豹子當然撲了個空,就在同時,方歌吟幾乎把撲向桑小娥的豹子自上而下剖了腹腔。

而這時桑小娥已發出了她的「長空七指」!

她是射向另一隻正往方歌吟撲來的黑約二她對豹子向自己的攻擊不能應付,而對撲向方歌吟的豹子,因為關心,情急間「長空神指」反而得心應手的施出來了。

那豹子再聰明,也避不過桑書雲所創的「長空神指」,七指中至少有五指拂中,那豹十分健碩,慘吼之餘,居然負傷遁逃!

這時在兩人頭頂盤旋的負傷老鷹知無機可乘,才長啼幾聲,遙飛離去。

這一場戰役雖告結束,但令二人驚心動魄──動物噬人,也是他們平生僅見,是怕那兩名大漢不是方歌吟對手,反被擒迫供,故令黑豹噬之而滅口?

究竟「七寒谷」里有什麼秘密?

方歌吟呼道:「快看那隻鴿子……」

那隻鴿當已斃命。一支強箭貫穿了它。桑小娥當然好心疼,但那縛在鴿子腿上的血書,卻更令她心驚。

「血書」是從一件青色的衣衫上撕下來的,染滿了血跡,寫的也是那五個觸目驚心的字:「……被……困……七……寒……谷……」

方歌吟和桑小娥不禁都失聲而呼。兩人相顧失色。他們不是畏懼這件神秘的詭事,而是認得這件衣衫,這手字體。

衣是「長空神指」的衫上撕下來的。

字也是桑書雲的筆法!

第二章搜索七寒谷

「是爹的字!」桑小娥幾乎呻吟道。

「隨那豹子的血跡,快跟上去!」方歌吟即下決斷。於是他倆進入了一個密林。

這密林內布滿了黃杏、櫻桃,但卻有說不出的詭秘。

密林越走越深遠,到處陰黯濕灑,石塊上都被青苔所佔據。

那豹子的影蹤當然已不見,但想必離「七寒谷」已不遠。

方歌吟攙扶桑小娥,兩人戒備著向前並進,密林盤根交錯,無終無止,桑小娥忍不住心中慮,哭道:「方大哥,我怕爹會──」失聲不能再說。

「桑幫主深謀遠慮,武功超凡,你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可是如果沒有事,又為什麼要留血書?而且按照這血書由亡命信鴿被截擊的情形來看,情況十分緊急。

究竟在「七寒谷」里,發生了什麼事?

陰影幢幢的賀蘭山,彷佛布滿了疑雲,一步一陷阱。

正在此時,方歌吟心頭又掠過一種不祥的陰影。

他想用眼睛去捕捉那陰影,鼻端卻聞到一股腥風,就在他聞到的時候,髮鬢飛揚,那腥風自背撲來。

又是豹子!

不過不是黑豹,而是金錢豹!

方歌吟只覺眼前一花,但他不能退或避!

因為桑小娥就在他身邊,他一閃開,恐怕就要殃及桑小娥,所以他反而迎上花豹!

他的劍尚未拔出,他只有雙手一拍,並抱住豹子!

在這剎那間,他已用了少林的「大手印」,力擊下去!

那豹子負傷狂吼,方歌吟離他太近,只有拚命抓住不放,也被他抓傷了幾處!

方歌吟無論如何,都不放手,而且運力自兩邊死夾,那豹雖力大無窮,但又怎及得上功力增長十倍的方歌吟?不一會,終於倒地不起。

方歌吟大力一呼一吸,正要立起,忽然眼前草地,一物竄起,竟比閃電還快!

方歌吟在那剎間,不及思索,雙指一彈,彈中那物!

「波」地一聲,那物竟被彈飛丈外,撞在大樹桿上,原是是一條碧黃的毒蛇,蛇首已被方歌吟一指彈碎!

原來方歌吟剛那一指,在情急中而施,居然把兩種平時都不會貫通的「天羽奇劍」中的「怒曲神劍」化做「長空神指」,再將「怒用神指」的指力,才一舉擊破了毒蛇,也救了自己。

這一指乃合「三正四奇」兩家之精華,其力量捏拿之准,令方歌吟自己也意想不就在這時,他又發現一隻極巨毛茸的猩猩,已掩至桑小娥的背後。

怎麼各處的野獸都湧來這兒了?

他大喝一聲,飛躍過桑小娥頭頂,也越過猩猩的額頂,那猩猩猛然察覺,舉臂要來抓,乃歌吟已不容發地穿了過去,順手在猩猩腦門以「六陽金剛手」一拍猩猩狂吼一聲,搖搖幌幌,終於巍危顫顫,轟然倒下;桑小娥這才查覺,驚得失聲呼叫,差些兒給猩猩仆倒的身軀壓中。

方歌吟一拖桑小娥縴手,疾道:「快,快離開這裡,這兒是野獸窩。」就在這時,又一陣急腥風搖樹林,一物嘯吼撲至!

方歌吟急低旋身,反刺一劍!

「嘶」地一聲,方歌吟背部被抓了一道見血約五爪之痕,頭上方巾也給抓落,髮鬢凌亂,但那頭山貓也吃了一劍,負傷急遁。

方歌吟負疼急道:「跟蹤它!」

牛羊鶴琢都有個家,負傷的鳥獸都必定回到它們的居處。

如果它們是經人訓練的話,那麼就一定會回到飼養它們的地方。

一定有人指揮的;否則賀蘭山不可能變成了野獸窩:萬獸齊集!

方歌吟如斯肯定。

方歌吟急追。

他後面還拉桑小娥的小手,越過苔石、密樹,甚至躍上高大的樹桿追蹤。

那山貓流血急遁。

追了好一段路,方歌吟眼前忽然出現一塊布滿青苔的石塊。

石縫邊匿伏兩三個人──就在這時,那山貓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撲向那人,張口噬向那人頸旁的大動脈!

待那人警覺返身時,山貓已撲到那人身上,那人已不及閃躲!

在這一剎那間,方歌吟手中金虹劍已脫手飛出!

他在那瞬間無法確定那些人是誰,只忽然有熟悉的感覺。

而他只是為了救人,已毫不加思索的揮出了劍!

劍化金虹,直刺入山貓背後。

山貓狂嚎,那人左右手一挑,亮出一雙銀戟,「研研」二聲,都刺入了山貓體內!

山貓輾轉掙扎幾下,終告斃命。

那人自血泊中巍頓而立,在旁兩人關心扶持。

桑小娥目光一凝,隨即喜呼:「辛大叔!」原來這險被山貓咬死的人,並不是誰,卻正是「長空幫」下五大堂主首席,「長空神指」桑書雲之得力助手,與方歌吟有數面之緣的白旗堂主「全足孫檳」辛深巷!

辛深巷本來也是一臉風霜,但乍見桑小娥,也喜得跳了起來!

「小姐!」

辛深巷滿臉滄桑,但見方歌吟、桑小娥,卻喜悅莫已。他向方歌吟一頷首,臉上流露了一個會心的微笑;方歌吟見著他,也如見親人。

「小姐,你好容光煥發啊。」

「大叔,怎會……」桑小娥靠在辛深巷寬厚的膀邊問。

「大叔老了。」辛深巷如此發出一聲謂嘆,大力地拍擊桑小娥的背膀!「不。人家痛嘛。」「哈哈……」辛深巷嚎笑著,忽又笑容一斂,眼睛發亮問:「你們怎會來了這裡?」

桑小娥一撇嘴,道:「這倒要問大叔了,大叔好好的江南局面不管,來這兒給山貓咬,卻是幹嘛?」忽然憶起一事,脫離了辛深巷臂膀,急問道:「爹他……是不是出事了?」

辛深巷彷佛臉上又多添了幾道皺紋,「實不相瞞,小姐,幫主已失蹤多日。」

「什麼?!」桑小娥幾乎跳了起來,「果然是爹爹……」

辛深巷咪眼睛,反問:「……你們也知道這裡的事?……那麼這裡的事是真的了?…」

方歌吟切入問道:「這裡的什麼事?」

辛深巷攤手道:「我也不清楚啊。」

方歌吟皺眉道:「你也是……我們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辛深巷沉吟一下,道:「看來事急不宜遲,請先說你們兩位追索到這兒來的原因。」

方歌吟道:「我倆在嘉峪關一帶,受到七屍迎賓禮之邀約……」

辛深巷目光閃動,截道:「什麼?!『七屍迎賓』……金衣會的人!…」

方歌吟道:「是。他們派出四名香主,狙殺不遂,反被一道士打扮的人誅而滅口。我就在死身上搜出了幾面血書……」

辛深巷雙肩一聳,自袖內掏出幾張皺紙,笑問:「是不是這些?」

方歌吟、桑小娥看去,只見果是歪歪斜斜的寫「被困七寒谷」等字,有的可能寫時太急,連「七寒谷」三字都未寫完,便已斷了,其中有一張只寫「被困」二字,下面便是一大灘濃血染紙,想必在那時遭了毒手。

方歌吟道:「正是這些血書……後來赴七寒谷途中,就在銀川一帶,受到截殺,並與『天羅壇』的一名壇主及其手下交手……」

辛深巷動容道;「連唐本本的人都出動了?」方歌吟點點頭,道:「還不止。我們就在前面,還跟曲鳳不還的手下交過戰,並撿得桑幫主的手筆……」

辛深巷嘎聲道:「真是七寒谷的人?!」方歌吟掏出血書,道:「就是這一份……」

辛深巷立即接過來看,臉色凝重,蹂足道:「真是幫主親手所書……」

原來桑書雲平日幫務極忙,極少練字,但遍閱摹書,博學大度,對書法繪畫,雖疏練習,卻極有天份,比苦練字的人,雖然法度欠周,意境妙逸,比練字的人創意得多!他的字龍飛鳳舞,俊逸寮秀,別具一格,辛深巷久在桑書雲摩下,自然一瞧便辨認得出。

至於方歌吟,也因桑書雲昔日奉贈的手抄之「長空神指」練習方法,而識得桑書雲書法,並且對那一手不加勤習而全憑才華、氣態、勢度、胸襟、識見、筆力所創造出來的字體,甚為心儀。所以乍見之下,也是識得。至於桑小娥為桑書雲之女,對父親的一手字跡更為熟稔,也更仍勿需置疑了。

方歌吟雙眉一剔,道:「這便是我倆匆匆趕來的原因……不知辛大叔……?」

辛深巷以手加額,道:「前些日子,武當大風道長與恆山眾神尼連袂來找幫主,謂『血河車』又現江湖,在寧夏一帶出現,而且系由武林第一大煞星,死而復生的幽冥血奴蕭蕭天所駕,沿途上殺戮無辜,傷天害理……幫主聞后,願意悉力阻止,即邀得『大漠仙掌』車占風出面,四人並上少林,求了少林天象大師下山,路上碰了『劫餘島主』嚴蒼茫,其他有意覬覦『血河車」的便宜,也一路跟了來,而且還有各路武林人物……」

方歌吟雙眉一展,道:「武林七大高手中,『三正』全至,『四奇』亦到其三,按理說不會出事才對……」辛深巷嘆道:「本來是的。邊疆一帶,『長空幫』實力所不能及,但我也請了護送幫主的高手二十三人前往,他們都是精於布陣、遁甲、奇門、通訊、追蹤、伏擊、逃亡的好手,卻沒有一個有消息,沒有一人回來……」

方歌吟、桑小娥都大驚失色。辛深巷又道「而且,自桑幫主一出塞外,便沒了消息,連同其他高手,也一樣沒了音信,同樣派座下高手來尋,亦一樣沒有頭緒。更可駕慮的是,此行中少林天象還帶了天龍大師等隨行,並有達摩廿四僧,車大俠也偕同『瀚海青鳳』曠女俠等前往,嚴老怪亦帶了他兒子和島中弟子數十名……無一不是武林高手,身經百戰,怎會連一個訊息都沒有?就算遇到了極大的艱險,以桑幫主等六大高手,天下又有誰能擋?就算是叫『武林孤子』任狂,也沒有這個力量……」

方歌吟,桑小娥愈聽愈擔心。辛深巷長嘆一聲又道:「現在各大門派子弟,也發眾來搏。長空幫人多勢眾,這幾日來苦心搜索,終於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桑小娥急得捉住辛深巷的手疾問:「是什麼跡象?!」

辛深巷嘆道:「這幾日來,我們朝夕尋搜,卻也無端端喪失了多位弟兄生命,有的被野獸攻襲致命,有的顯然是被人所暗殺……像今天,若無方少俠相救,辛深巷怕就……」

方歌吟謙沖地道:「辛大叔莫如此說。縱沒晚輩那一劍,大叔的雙斬,也非那山貓禁受得了。」

辛深巷苦笑,指指自己的腦子道:「那時恐怕咽喉又多了一對鼻孔了……我有自知之明,腦袋還行,至於身手,則當方少俠的徒弟都排不上。」

方歌吟道:「辛大叔快別這樣說……如果武功高強就是一切,那麼真正在青史里留名的人都是一些武林人物了……事實上,根本絕大多數的人還否定武林的存在呢。」辛深巷笑笑換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剔眉:「然後我們搜至這兒附近,便發覺了幾隻冒死飛出來的鴿子,以及被殺的幫中子弟身上搜出來的血書……可是我們搜遍附近,被毒蛇猛獸攻擊了不下數十次,死傷不少精銳,還是查不出江湖人稱『武林三大絕地』的『七寒谷』究竟座落在那裡……」

「這裡的猛獸恐怕並不是野生的,而是受人訓練有素地攻擊踏入這林子的陌生人……」方歌吟沉吟道。

「正是。」辛深巷苦笑,用手向青苔石后一指,「這便是『人獸合作』的最好證明。方歌吟隨手所指望去,只見石后卧伏著一人,早已氣絕多時,右手緊握一柄雕花宣斧,但手腕卻被一支黑箭貫穿,臉上、胸口,一片血肉模糊,衣衫撕爛,顯然是給猛獸咬死的。

「敵人先用箭奪去其戰鬥力,然後再唆使虎豹噬殺之,」辛深巷深深一嘆道:「這人是少林俗家弟子出類拔萃者,卻遇人暗算,死於這莫名其妙的森林中。真是……」方歌吟忽然道:「如果以桑幫主等人的蓋世武功,尚且被困於某處,那就算覓了,又有何用?」

辛深巷來回走動,終於道:「如果知道桑幫主等人在那裡,我即可聯絡各路英豪、以及幫中好手,前來救援……就算對方實力再強,武功再高,也抵擋不住我們的攻勢。」

方哥吟道:「哦?」

辛深巷目光如電,道:「實不相瞞,金衣會、天羅壇加七寒谷,雖然難惹,但長空幫若傾全力而出,尚可一戰……況且還有少林、武當、恆山、大漠、劫餘島、以及武林十四大門派的好手,這一場會戰,我們輸不了的……」

方歌吟也目光炯炯有神:「只不知七寒谷因何要冒此天下武林同道共殲同愾之險,來誘困桑幫主等呢?……「辛深巷道:「這是一舉將中原武林高手一網打盡之舉,非超凡野心,不可能如此做法。」

方歌吟道:「但對方又如何預知桑幫主等之行程,而誘入七寒谷呢?」辛深巷望眉道:「這恐怕就與『血河車』之出現有關了。」猛抬頭,道:「別看這兒只有幾個人,這座山的里裡外外,都有我們的人在搜,在山外也有人尋索,只要一有消息,便立即召喚,共同搶救……」

方歌吟點頭道:「是。我們也該分頭去搜搜……」

辛深巷輕輕撫了一下飲泣中的桑小娥,道:「小姐,你別擔心,幫主他老人家洪福齊天,不會有事的……何況,幫中幹練的梅二堂主還陪著他老人家,不會發生什麼大不了的……」

說拿了三支旗花響箭給方歌吟,道:「一有所發現,即找個可以看見天空的地方,燃放出去;如果最緊急……」說出又掏出一支純紅色的炮筒,「把它扔在硬物上,即刻走開,這些都是敝幫的聯絡信物。」又說:「今天搜索隊里的聯絡暗號是──對方問:『忽然前面閃光一下』你就要答:『叫她就出現在我的眼前』。如果是你先問,則是:『唐朋是怎麼死的?』對方要答:『不小心躲在床底下給唐肥壓死的』一定要記得。」辛深巷深意地望望二人,又道:「雖說小姐在此,但行動里素重紀律,認暗號不認人,少俠還是得記住了。」

方歌吟遙望遠去在森林中的辛深巷背影,感嘆地道:「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為了爹和長空幫,」桑小娥幽幽地道:「辛大叔老得很快……」

第三章驚現七寒谷

方歌吟與桑小娥繼續搜索,野林子里有一簇一簇的小花,在這陰沉的密林里,一團一團的乍亮。

桑小娥雖心她父親的性命安危,但也忍不住驚嘆一聲:「多美麗的花!好熱鬧的開謝!」

方歌吟笑道:「所有生命都是歡悅、有力的。」

桑小娥忽然哀傷起來:「辛大叔為了爹和幫里的前途,憂心忡忡,所以老得特別快,爹以前文採風流,寫過『大鐘敵古寺,葉落梧桐驚』,京里傳誦一時,後來也騰不出餘裕來為詩了。唉呀,娘過世后,爹雖然也有在外結識女人,但我都知道,爹懷**娘親……他很不快樂哎。」方歌吟專註地聽,道:「桑幫主和辛大叔,都是了不起的人。」

他們已經搜索太久了,一直沒有歇過,但一點頭緒也沒有,只好在崖邊坐下來,方歌吟繼續道:「你爹雖成名,更難得的是胸襟和氣度,那提攜後進的熱心,不遺餘力,使人感覺到他似乎永遠不會老……」方歌吟悠然道:「我好羨慕你有這樣一位父親。」

「可惜我娘是個薄命的女子;」桑小娥也在崖邊坐下來,只見崖下一片白茫茫,深不見底,偶傳猿啼……

「爹常說娘是紅顏知己……」「其實你娘也很幸福,」方歌吟出神地望著崖下陰冷的雲海,道:「只要一刻活過,便是一生活過。」

他怔忡望著彷佛不動的雪朵,世間事,白雪蒼狗……他耳邊又響起了宋自雪擊劍悲歌:「生要能盡歡;死亦能無遺憾!」

自己在生,盡歡了沒有?

自己一死,能否無憾……

留下了桑小娥……他又彷佛在白茫茫的雲海看見桑書雲那襲孤獨的青衫。

「辛大叔很可憐;」桑小娥猶自說:「爹還有過娘,而且在武林中成大名,武學中儼然宗主……辛大叔在長空幫初崛時加入,放棄了誤解他排擠他的家人,也割捨了原來可以考取的功名,甚至荒廢了武功所以他武功並不高,為的是替爹料理那繁忙的雜務:料理得整整有條,儘可能不讓爹費心,讓爹能專心創『長空神指』的絕招……」

方歌吟聽得熱血沸騰,道:「辛大叔真是可敬。」桑小娥在土中撿了幾枚石子,拋弄,悠悠地說:「他放棄了一切,卻使『長空幫』有了今天的威名。他一無所得?但猶孜孜不倦的努力……」

方歌吟熱血上沖,大聲道:「可是每一個朝代,每一個偉大人物的身邊,總會有幾個這樣開荊辟棘的人,來襯托,同時也來完成……他人的偉舉……辛大叔了不起,也許比桑幫主更了不起,因為他完成也促成了他人的了不起!他拋棄了一切,所換得來今天『長空幫』的威名和桑幫主的英名,那便足矣……」

「是。」桑小娥用力把石子拋到崖下去,「當年『長空幫』未起,多少壓力,官府的、民間的、武林的,都壓榨、嘲諷、打擊、甚至迫害、暗殺、挑撥、離間,多少意志不堅定的人,紛紛各找藉口,各為前程,作鳥獸散……只有辛大叔,堅持不去。」

「他之不去一定能吸引更多的真正高手來。」方歌吟豪氣蔓生,「我相信,只要有辛大叔這等好漢在桑幫主摩下,我若還能活命,也必投入『長空幫』,在這樣有志氣、義氣的大幫中,方能大展鴻圖。」方歌吟猛吸一口氣挺胸道,「只有遠見的人,才會留守下去。遇難則退的人,只有早日後悔罷了,我雖未在昔日長空幫創幫立道時共達其盛,但心嚮往之。」

桑小娥也堅定地點頭:「這點確然,不少退出的人已經在後悔,現在『長空幫』功同日月,一帆風順,他們後悔已來不及了……實際上,像曾極五叔叔就是自創北宗鷹爪門失敗后,再回到幫里來的,不過也一番誠意,大叔胸襟真好,勸爹不必記前非,收容了他那時他正被武當派的人追殺中。」

「好胸襟!好氣度!」方歌吟他豪豪萬丈,「有這樣的胸襟!有這樣的風度!無怪乎桑幫主輕易將『長空神指』傳授於我!開始時我是大惑不解,真是小人之見──其實就算辛大叔不練武,也是世間一流高手,因為『勇者不懼,仁者無敵』」方歌吟激動地道:「有他那樣的眼光,當然可以讓浪子回頭,這樣『長空幫』才有真正的人才,也不會夾技自珍。那些退出的人,也只有眼看這些給經起大浪濤的人,留名千古了!好!」桑小娥展顏笑道:「方大哥,你真是我爹的知音。」

方歌吟痴痴地凝注桑小娥道:「不對,你爹的知音:辛大叔才是。」

桑小娥嬌笑道:「這點確然。我爹最維護辛大叔的了。」

方歌吟怔怔地道:「當然。有這樣的朋友,真是可以將生命相寄,古人說:「刎頸之交,真是形容得一點也沒錯。」

桑小娥見方歌吟望著自己發傻,「噗嗤」一笑,婉約問:「你傻呼呼地望著我幹嗎?」

「看你笑起來,比花開還盛!」方歌吟喃喃地道,忍不住湊過臉去,吻了一下,「真是比花開還嬌艷!」方歌吟喃喃地道:「看你,稚氣得像剛生下來沒幾天的小鴨子?」

桑小娥冷不防方歌吟平日彬彬君子,一下子如此親熱,不禁羞紅了臉,手上捏玩的石子,「吧啦吧啦」地都撤落到崖谷里去了。

桑小娥嬌羞地正要嗔怒,忽地方歌吟寒臉跳起來,疾道:「不對!不對」桑小娥開始以為方歌吟犯了錯故意耍賴,後來見方歌吟臉色如此凝重,不禁一慌,問:「什麼事不對?」

方歌吟頓足道;「唉呀,這山谷不對!」他向崖下說,山谷里靜靜的,沒有迴音,連雲也是定定的。

「唉呀!我怎麼一直沒有看出來?」

桑小娥也俯首觀察了,一會奇道:「有什麼不對?我怎麼沒有看出來?」

方歌吟道:「你看,我們來時這地形,似不應出現這突兀的山崖;縱然有崖,也不應如此陡高,我們爬上來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升高的感覺,山的兩邊,不可能如此懸殊才對;」方歌吟目光閃興奮的銳光:「何況,這山太靜,沒有鳥鳴,因為根本飛不進鳥;而且雲架都是不動的,因為不是雲,而是瘴氣,我們在這裡久了,是不是有些頭暈?還有……」方歌吟睿智地揚眉:「這根本不是山崖?這崖口並不高,我是從方才你撤落石子的落地聲中判斷的!下面不到二十尺外,就有土地,而且是堅實的泥地!」方歌吟興奮地道:「如我所料沒錯,崖下不是深淵,而是山谷,匿伏在白雲深處的『七寒谷』!」

「七寒谷」真的是山谷但只不過離崖不到兩丈的山谷!方歌吟在和桑小娥無意間的談話里,不意地發現了這個秘密。方歌吟又拿起了一塊石子,用力地彈飛出去!隨「嘛」地一聲,便是「撲」地一聲迴響,很快的石子已到了地。「真的不到兩丈。」方歌吟肯定地道:「我先躍下去……你在這兒等辛大叔。」

「不。」桑小娥堅定清靜地搖頭,「我們一起去。」方歌吟在靜定的雲上端詳她:她背後密林都留荔綠的顏色,她這一生都為我斷送了,我那裡比得上桑伯伯,獨留世間,緬懷莫己;難道還要把她孑然留在這裡?只要真有危難時,自己拼得一死,也要呵護她,不讓她受傷害……「好。」方歌吟也堅毅地道:「一齊下去。」

他攙扶著桑小娥,右持金虹劍,飛身入定定的雲霧之中。

雲霧之下是什麼?

深淵?還是絕境?

雲霧之下原來不是雲霧。

是幽靜的山谷,但是極其寒沁。

原來那靜固的雲霧不是雲霧,而是這谷地的尊、菇、苔、草、藤、葉、樹竟奇異的冒出瘴氣,聚集於頂上,形成了如同雲霧一般的煙氣。

雖然沒有毒,但卻令「七寒谷」有了最佳的天然保護障體。

大概「七寒谷」也因此而命名罷。

方歌吟心中這般忖想。桑小娥一雙細細咪咪的眼睛,也清靈地轉動,打量這個地方。

就在同時,兩人一齊發現了:地上有血!

遠處有屍體!

草地被踐踏得一片凌亂,樹木折損倒栽,這兒雖然在不久前經過一場極端劇烈的搏鬥。

地上橫五豎八,倒在乾涸的血泊中,有少林和尚、武當道人、各大門派高手、長空幫子弟,甚至也有金衣會人、天羅壇徒,還有七寒谷眾。

「一定是在這裡,」桑小娥雙眸發出奮悅又慧照的神采:「他們曾在這兒血戰過。」

「我們一路找過去;」方歌吟目光四下搜索。

「要不要先通知辛大叔他們……」「桑小娥有些擔心,問。

「先探清楚了再說。」方歌吟與桑小娥繼續進入。地上戰鬥的痕迹越來越明顯,也愈來愈激烈。死屍越來越多,血醒味愈來愈濃。方歌吟道:「七寒谷與天羅壇和金衣會伏襲『三正四奇』和『十四大門派』,所付出的代價也實在太大了,只不知為了什麼……」陡地住口。方歌吟目光閃動,伏耳貼地,傾聽一會,悄聲向桑小娥道:「西南方約半里,有格鬥在進行!」敵人就在附近!方歌吟、桑小娥匿伏在樹榦、樹枝上,一棵連接一棵,竄伏躍落過去,漸漸接進了那聲音之所在。

「啊。」方歌吟幾乎喊出聲來,原來一處樹枝上掛一具屍首,赫然竟是少林天音大師!

天音雙日瞪如銅鈴,五官溢血,死得極慘,方歌吟在勇闖少林救小娥時,曾與天音大師交過手,跟這羅漢堂的首席展開過一場捨死忘生的決鬥,而今見天音這等高手居然也斃命此處,怎不吃驚。

繼而發現,天音乃背後十掌,掌如血印,方歌吟驚駭莫己,心中省忖、莫非連「幽冥血奴」蕭蕭天,也都來了此處?!

桑小娥見方歌吟陡地一震,收間:「什麼事?」

方歌吟搖首道:「沒有事。」

桑小娥乍見那掛在樹技上的死,吃了一驚,幾乎叫出聲音來,終於忍住,以為方歌吟他因此而驚動,所以沒有再追問。

就在這時,他們已瞥見縱錯的密林與山岩中,有人影幌動。兩人禁聲,無聲無息地伏過去,探查究竟。

目光所見,實令方歌吟、桑小娥都大大吃了一驚。

他們雖有心理準備,但都一下子無法接受眼帘出現那麼多的人。

數百的人,井然有序,包圍著一面偌大山壁。

山壁內有一黑突突的穴,穴內看不清楚。

山壁外,端坐十六名漠然、而臉色慘白、目光獃滯的黑衣人,卻有一種甚是凜人的煞氣迫人。

山洞外,倒很多屍體。

在黑衣人包圍圈外,足有三兩百個胸綉肥鳳的「七寒谷」眾,亮兵器,蓄勢待發;這二三百人之後**丈遠,又有兩、三百名身著金色衣服的大漢,嚴陣以待!

在這些人之後約十丈遠,便是樹林,在這林子邊又匿伏了足有數百人,在樹林處處張開羅網,真可謂包圍得鐵桶似的密。

這足足整千人,嚴陣以待,莫非為了包圍前面的山穴,比對峙毒蛇猛獸更緊張,整個周圍的空氣都像凝結了似的。

山洞裡有些什麼人?!只見在「七寒谷」眾前面,有一身形擁腫得平常人家的大門都擠不進去的肥肥者,在指揮;「金衣會」徒之前,亦有一金光褶褶,但皮膚一個疙瘩一個疙瘩的大漢,在策劃;而在「天羅壇」的「天羅地網」前,也有一個瘦如侏儒般的矮子,嚴踞壓陣。

這三人是不是「金衣教」的會主「金笛銀劍」燕行兇,「天羅壇」壇主「九陰真君」唐本本?「七寒谷」谷主「泰山壓頂」曲鳳不還?方歌吟、桑小娥潛伏至一棵高大的樹木上,可以望得一清二楚,而這些人似料定不會有人居然往深崖一跳,竟找到這裡來一般的,根本沒去注意身後是否來敵。方歌吟為這凝肅附殺氣,人多但鴉雀無聲的靜寂而滲出了額上的冷汗。桑小娥這時突然驚呼出聲:「呀,是恆山的師姊們!」

原來在山穴外的地上,有無數屍首。其中有兩具,都是桑小娥認得,正是鎮守恆山「兩儀劍陣」的妙一與謬一兩人。桑小娥一見,心裡一痛,不禁驚呼出來。

雖語音極低微,但把守林邊的矮子霍然回首,目如冷電,似透過所有的樹葉,往方歌吟這兒射來;方歌吟心下一沉,那「天羅壇」壇主唐本本已一返手,「嘯」地射出一物,直奪入林中來!

方歌吟、桑小娥俱吃了一驚,桑小娥想閃躲,方歌吟一手拉住,只聽「篤」地一聲,夾帶著一細微的嘶鳴,原來那柄飛刀,刺殺了桑小娥身旁的一隻松鼠,釘於樹榦上,唐本本冷笑道:「是松鼠。」

雁行兇在第二排埋伏中,也聞聲回過頭來,道:「唐總壇主好手力、好手法!」

唐本本一曬,他是故作瀟洒,但縮小干打了一般的臉上還掩蓋不了得意之色:「只不過是只松鼠。」

「松鼠的蹦足都走不過唐壇主的耳目」圍在第一排的肥人曲鳳不還嬌聲唆氣地道。方歌吟捏了一把冷汗,同桑小娥低聲道:「看這唐本本的施放暗器手法,八成是蜀中唐門的人,待會兒要加倍小心。」

四川唐家聞名五百餘年,暗器施放手法,天下莫出其右,自從大俠蕭秋水獨赴唐門一役后,唐家實力、名聲雖然受挫,但其他世家名家地位,仍舊無法與之相將。

桑小娥悄聲道:「這傢伙就是唐門的人,卻是唐家的叛徒;」桑小娥湊近方歌吟耳邊細聲說:「這人心術不正,在唐門犯了淫戒,又帶馬上槽欺下瞞上,給為唐門下令剪除;」方歌吟只感覺到桑小娥在他耳邊講話,有說不盡的舒服,耳邊嘴角養麻麻的,真希望桑小娥永遠也不要說完:「他逃到塞外,因懼唐門追擊,所以苦創一種接暗器的兵器就是『天羅壇』著名的『天羅地網』,反而促使他成了名,成為可攻可守的難纏兵器。」桑小娥眨了眨眼睛又說:「待會兒交手,不單要防他的暗器,也要防他的羅網。」

方歌吟忽然回頭,兩張畫圖裡人物般的臉對在一起,桑小娥頓泛紅霞,低下頭去,方歌吟柔聲道:你的眼睛像剪水……「話未說完,突來一聲叱喝!方歌吟聞聲望去,只見全部擺陣的人,都緊張了起來。洞穴里忽然出現了幾個人。一時間劍風、掌風;指風、杖風一齊響起!劍風是雪峰神尼的凌厲劍風,指風是桑書雲專破內外家功力的絲絲破空點穴指風,杖風是嚴蒼茫瘋狂劇厲的杖風,至於掌風,有靜中生殺機的「大漠仙掌」,有力摧的「大般若禪掌」,還有一種柔綿陰密的「太極掌法」!這六種犀利兵器、功力攻出,只見洞外的塵沙如捲起一片狂沙遮天,「三正四奇」已到六人,這六人合作,怕世間上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擋得住。然而竟然抵擋得住。那洞外的十六個神色木然的人,驀然都站了起來,推出了雙掌!六大高手的身影,立時被封殺了回去!是什麼人,居然可以迫退「三正四奇」中之六大高手?!洞內的人一既被迫了回去,桑小娥失聲叫道:「爹在那裡!」但這時狂風大作,眾人注意力都在洞口,誰也沒有再留意些微的異聲。

只聽曲鳳不還喝道:「不出來么?放火!」

「哄」地一聲,四處都點起了火頭。方歌吟這才汪意到,四處都擺滿了乾柴,看來他們要生火,活活把洞里的人燒死,或烘迫出洞來。這時木柴嘩啦嘩啦、瞬瞬咄咄地焚燒,方歌吟情知再緩,恐洞穴死傷更多,急向桑小娥道:「小娥,此情非得已,桑伯伯危殆,我要下去救,你想辦法溜出去,叫辛大叔他們帶救兵過來這裡。」

桑小娥明目馬上漾起了淚光,想說話,但「你……你……你……」了幾聲,竟噎住了喉嚨,說不下去,低頭垂淚。

「小娥,大事來了,我倆不能再因私情誤事;」方歌吟緊執桑小娥之手,真切地道:「乖。你先去。」

桑小娥猛抬頭,猶掛著淚珠的臉腮泛著一種凜然的英氣,一字一句地道:「好,我去。大哥,你若不測,我也不活了。」她冷靜地滑下樹榦,往回頭路奔去時,又甩揚髮絲,回過頭來,勻秀的側臉更顯英風,「請你記住我這句話,要保重。」

「你若不測,我也不活了。」方敬吟心裡反覆吟誦著這句話,心痛如絞。他再也不敢想下去,猛吸了一口氣「嗆」地摘下了金虹劍,連人帶劍,沖了出去!這時火勢已十分濃熏,方歌吟衝下去時,人在濃煙之中,眾人不料有人自後面攻來,方歌吟揮舞長劍,連刺數人,已衝過「天羅壇」的第一道防線,一面大喊道:「救兵來了!救兵來了!」

這叫喊真是亂人耳目,果然包圍者大為騷動,方歌吟沖入陣內,殺傷數人,但對方因自己人多,敵人只有孤身一人,反摸不清敵之所在,而呈混亂起來。

只聽雁行兇大叫道:「穩點!不要亂!不要亂!」

但方歌吟已拼一口氣,越過了第二道防線!

他直接近第三道防線之際,忽見「呼」地迎面來了一「團」事物,厲疾撞了過來!

方歌吟一見來勢,情知不可匹擋,但他也知道只要被阻得一阻,即無葬身之地,當下不顧一切,一劍遞出,正是拚死招法:「玉石俱焚」!

這一招勢道凌厲,對方就算一舉把他撞死,怕也得以身殉之;曲鳳不還實吃了一驚,他連對方的底細都尚未摸清,怎能拼個同歸於盡,藉此一滾,向側旁避了過去!

方歌吟自己更不想反擊,但這一招之間,已知對方功力,或可略在「三正四奇」之下,卻絕不遜於自己,單打獨鬧,非兩、三百回合不能分勝負。他知道這點,那敢稍緩,借「玉石俱焚」這天下第一攻招之勢,趁「七寒谷」谷眾手忙腳亂時此陣勢而入,開出一條路來!此時那十六人居然還端坐並不起身,這等毫不動容、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定力,恐怕猶在「三正四奇」之上;方歌吟人如疾矢,但心中暗叫苦也,他以一人之力,如何越過這十六高手,闖入洞內?

他心中如此想法,身形卻絕不稍緩,居然給他闖進了十六人包圍圈內,方歌吟一怔,只見十六人眼神獃滯,木然地望住自己,不禁心中一寒,只聽曲鳳不遠大叫道:「攻他!攻他!這不是我們的人!」

方歌吟心中一奇,難道這十六高手分不清那是敵那是友不成?但他已沒空多想,瞥見洞口旁儘是燃物,急忙以掌力摧迫,掃開燃物,當下濃煙大減。

曲鳳不還繼續呼嚷道:「殺掉!把這人殺掉……」

那十六個目光癱呆的人,漸漸轉動眼珠,在燃薰中看來,無盡可怖,似正欲動手,卻聽「金衣幫主」燕行兇大呼道:「不用,讓我們來擒住他好了!」

「天羅壇」壇主唐本本已「呼」地長空飛了過來,半空喝道:「叫他們別動,免得反打了自己人!」

方歌吟心中疑惑大熾,但下手可不慢,已把大部份的柴薪都遠遠地推了開去,並聽見山洞內的咳嗆之聲,這時「九幽真君」唐本本已撲到他頭頂,「霹靂」一聲,自上而下,五指屈爪,抓了下來!

方歌吟這時已拼出了真火,有些人心越是遇危難的時候,鬥志越盛,而且困難挫折驚險愈巨,他的表現就愈好,而方歌吟無疑就是這種人。

他一招「倒瀉天河」,反撩了上去。

唐本本萬未料到這後生小子,反應如此厲害,劍法如此凌厲,差點了道兒,急忙縮手,藉勢一掠而落,背向方歌吟,但三點寒星,分土、中、下三路,飛打而出!

方歌吟早有防備,一招「三潭印月」。「叮叮」爆出三道星花,砸開三件暗器。唐本本霍然回身,喝問道:「你就是新近崛起的方歌吟?!」

看來方歌吟近日在武林中聲名甚是響亮,連這域外的一世梟豪也有所聞,方歌吟正待答話,陡聽曲鳳不還又呼叱道:「坐下,坐下,這廝由我們來對付!」

正慢慢轉向方歌吟的十六名詭異高手,又坐了下來。這時又一道急風,到半空急分兩道,急取方歌吟左右雙耳!

方歌吟心中大奇,普通高手過招,很少封別人的耳朵下手攻擊,因耳朵並非要穴,就算被斬傷,也無大礙,方歌吟心是那麼想,回頭一格,一招西華劍派的「左右逢源」,格過來,「噹噹」兩聲,星火四濺,方歌吟心下卻明白了。

原來出手的人是「金笛銀劍」燕行兇。於其說是銀劍,不如說是藍劍,因為劍身銀光漾一種獰厲的藍芒,一看知塗有劇毒,至於金笛……

就在這一格之間「嘯嘯」兩聲,笛孔彈出兩枚梨花釘,急打方歌吟!

方歌吟幸而心中已有防範;銀劍有毒,必見血封喉,故取耳也同樣可以致命,那麼金笛也必……所以金笛射出梨花釘時,方歌吟他急劇陡退!

但在同一剎那間,唐本本也揮手打出兩根喪門釘!

這一下方歌吟前後受敵,唯有長身拔起!

可是短小如侏儒的唐本本,輕功卻好,后發划如彈丸,直衝而起,由上而下,撒下一道紅網!

這一下方歌吟可謂自投羅網。佼幸方歌吟在銀川一帶,曾與「天羅壇」天組壇主任理大交過手,見識過這「天羅地網」的厲害,這時金鈴霍霍,網罩而下,與任理大的身手自是高明十倍,但卻令方歌吟心中生智,這網雖無法以劍來擋,卻間隔有孔,方歌吟五指一彈,「長空神指」破空射出!

指風恰好透過網孔,穿而射出!

唐本本未料到方歌吟居然會使「長空神指」,閃避不及,吸氣一沉,指風險險自頭頂劃過,但就在這一失神間,方歌吟已反手一抄,以極奇玄妙的角度撈住紅網,藉勢而上,「閃電驚虹」刺出!

唐本本若立時棄網,也許還可以避得開去,但唐本本太過輕敵,而且他發明以網收唐家之暗器,久而久之,養成一種網一旦失去,生命便無保障的心理,所以倉急間,下意識地反死抓網不放,讓方歌吟能藉力欺身而上「閃電驚虹」系天下第一攻招,哪讓他稍作猶疑,而且方歌吟已欺入中宮,唐本本縱千手暗器,也來不及在這短距離下發射了;眼看方歌吟就可以手刃唐本本於劍下,要不是這時來了個曲鳳不還……

曲鳳不還自側撞來,他以臃腫的身體當武器,「碎」地撞中方歌吟身側,把方歌吟撞得滿天星斗,跌飛出去。

但方歌吟快劍回掃,天羽奇劍最辛辣的一招:「血蹤萬里」,依然擊中了曲鳳不還。

在人中穴上「啼」地劃了一道血口!可惜尚未刺入,人已被撞飛出去!曲鳳不還沒料到這暗算一擊,居然仍被方歌吟反創,她不知道方歌吟在身陷重圍、四面受敵時,求生力越強,意志力越濃,而且因招變招,理化莫測,如在嵩山闖「達摩廿四僧」之一役,以及清涼山力戰天象、嚴蒼茫等時,便充份地表現出這一點。方歌吟被撞飛出去。他雖金星直冒,但只要腳踏實地,緩得一緩,便可再戰!只借敵人不讓他有再戰的機會。「金笛銀劍」燕行兇是什麼人,他的身形如疾彈一般,雙足一點,也射了出去,劍笛皆離方歌吟咽喉不到半尺!只要方歌吟勢子一停,他的劍和笛,便只要花方歌吟的皮膚上輕輕一觸:只要輕輕一觸,便可要方歌吟立即斃命!方歌吟只覺眼前金藍一片,知兵器已近臉前,卻無所力、無法抵擋;就在這時,憑空一隻無聲無息的手,揪住了他的衣領他只覺眼前一黑,已入洞里,煙薰入眼,他忙閉起眼睛,只聽「長空神指」「絲絲」之聲,以及「大般若神功」的狂風,雪峰神尼的「天河劍法」怒嘯,他再開眼時,隱約可見一大漢提他,微笑端祥,似無限欣慰!方歌吟一見,很是熟悉,脫口叫道:「車叔叔!」

卻聽另一更熟悉,但依然悠閑的聲音笑道:「這下可好,咱們『三正四奇』,可全在這洞里大聚會啦。」

第四章三正四奇

說話的人,當然就是「長空幫」幫主,「長空神指」桑書雲。

他鬢髮凌亂,衣襟幾處灼焦、撕裂,身上有血跡斑斑,眼球也充滿了紅絲、疲憊,但他整個人讓人看來,仍是那般光鮮、明亮,依然那般悠閑、灑落。

方歌吟充滿了親切的一聲呼喚:「桑幫主……」

桑書雲目光充滿了欣賞:「……不管救兵多少,但你是第一個趕到的,實在很有心!」語音一落,旋即又道:「這兒可不止我,別的前輩……可都來了。」

方歌吟環顧四周,只見洞口還立衣衫遍血狠狠的雪峰神尼,以及一臉血污、憤懣中的天象大師。

這一僧一尼,和方歌吟初遇時的莊嚴高雅,已判若兩人,可見這一場戰鬥,何等慘烈,但這兩人畢竟是正道中人。見方歌吟冒死沖入,也出劍掌相護,大家敵愾同讎起來。這兩人並肩作戰,負傷,卻都有一種相依相憑的感覺。

而車占風正好及時將方歌吟一手抓進來如同在閻王殿中一手扳回一般。

桑書雲似對背對洞口、倚牆而立的一人特別尊重,笑道:「……這位你恐怕還未見過;正是武當派大風道長是也。」

只聽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在洞內,也看見你在洞外飛來飛去,以少壯之齡,力戰三大魔頭,實是,英雄出少年,江湖上傳聞一點也不差,哈哈哈……」

方歌吟因其人背洞而立,看不清楚,只覺一種迫人的氣勢,自那人身上襲來,而且氣派非凡,方歌吟定睛望去,只見這道人,著八卦兩儀長袍,袖長及地,三絡長須,及胸而齊,道骨仙風,一派正氣。

這時洞內忽有一股寒氣逼來,方歌吟回頭一望,只見傷者滿地,或瀕臨死亡,或呻吟哀鳴,都是各各門派的武林好手,卻有一人,雙眼發直,披頭散髮,狀若痴狂,喃喃自語,方歌吟一瞥:此人好熟,卻不知是誰;略一沉思,幾叫出聲來:「……嚴蒼茫!」

這瘋子一般的血污老兒,竟是平日聲勢凌人、不可一世的「東海劫餘島」島主嚴蒼茫!

桑書雲微喟一聲,車占風以沉實的步伐走過來,搭向他的肩膀,悄聲道:「不要去惹他……他死了兒子!」

「什麼?」方歌吟幾乎跳了起來,尋思:連「無情公子」嚴浪羽都已戰死,可見這一戰之慘烈。瞥見嚴蒼茫形容憔悴,平日的張妄與託大,一點都瞧不見了,被汗水濕透的髮絲,黏到額上來,平日漂白的大袍也甚污穢,雙眼紅絲滿布,方歌吟不由禁自生了悲憫之心,這人雖曾害自己活不長久,但也在晚年失掉了唯一的獨生子,心中悲愴,可想而知。

「你是怎麼樣尋來這兒的呢?」桑書雲微笑問。

「……對,我們被困這許多天,筋疲力盡,卻是無一人來援,你又如何尋到這地方來的呢?」大風道長是洞中諸人里神色湛然,最從容不迫的一人。

方歌吟在黜黑的洞中,道長背光而立,肩膀的弧線上映有一層蒙蒙的光,輪廓五官都看不清楚,方歌吟心頭忽然有一個感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既有些驚惶,但最主要的是不安,這感覺來自熟悉,他熟悉這個人。

他隨即又想,不可能,他不可能見過大風道長,而且以大風道長的身份,跟那人也太風牛馬不相及了,於是他心裡又稍為寧靜了,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大風道長微笑問:「方俠神色猶疑……似在想些什麼?」

他問得十分溫柔關心,但方歌吟他不知怎的,心裡一微栗,忙定過神來,勉強笑道:「不是……是……晚輩是想,跟道長好像……好像碰過……」

大風道長奇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少俠氣宇迫人,貧道若見到過,必然會記得少俠。」

方歌吟恍惚了一下,囁囁道:「不……不……可能我夾在人群中,前輩叱吒風雲,自然難以留意到在下……」

桑書雲笑道:「你怎麼啦?來時受傷了?」言下關懷之情詳表於色,車占風調笑道:「怎麼?岳父看女婿,口水點點滴,果爾不同。」

瀚海青鳳曠湘霞也笑道:「看哪,桑幫主這番後繼有人了。」

這兩番話抑說得桑書雲、方歌吟心裡各自一痛,因為兩人心裡都知道方歌吟自己已不久於人世,承受衣缽、光大門楣的事,更談都不要談。這次共同對敵,同舟共濟,在嚴浪羽未遇難前,桑書雲曾要求嚴蒼茫交出解藥,嚴蒼茫苦笑:「這解藥我自己也沒有,要是有,第一,我就能自己先服『百日十龍丸』,先劇補功力了。第二,在此情此境,我倆生死未卜,還要那姓方的小子小命做什麼?」用語誠摯,絕非撒謊。

如此一來,方歌吟所中之毒,真是連一絲希望都沒有了。

桑書雲疑然了一下,就在這時,洞口人影一晃。

這一晃原是極快,人影就要闖入洞來。

就在這瞬間,天象大師與雪峰神尼同時出手。

「大般若禪功」的是氣,與「天河神劍」的勁氣,一齊狂涌而出,那人顯然武功極高,但人擠在狹窄的洞口,連對兩股奇功,那裡接得住,只得悶哼一聲,飛閃而退去。

「再來。再來我宰了你!」

天象大師鬍鬚根根倒豎。他帶來的少林子弟,十九都已壯烈犧牲,這趟少林損失那麼慘重,他自覺罪責難咎,一急之下,那還有什麼「善哉」、「戒殺」,殺性大起,什麼話都罵得出口。

雪峰神尼淡淡一笑,「大師不用吼,待他再來,真的宰了便好。」她說的極是平和,其實心頭恨極;她說的時候,白玉也似的劍身,乍爆出一道極眩目如赤電的光芒來。天象卻甚聽得進雪峰神尼的話,當下不再痛罵。

方歌吟與雪峰神尼斗過劍,自然知道她的利害。車占風瞧,不禁又催促道:「少俠還是先說出來由,好讓大家共商對策,敵人見你來援,怕援軍又到,攻得更急了。」

方歌吟當下把自己如何來到「七寒谷」前後情形,從「金衣會」、「天羅壇」攻襲狙擊自己的事,都一一說了。只見桑書雲、車占風、大風道長都臉有郁色。獨有嚴蒼茫,猶兀自怔怔凝望著洞口,不言不語。

桑書雲點點頭道:「沒料咱們所放的信鴿,竟也有一、二隻,落到賢侄手中……」

大風道人目光閃動,道:「既然落入方少俠手中,……不知是否也落於他人掌中?」

眾人當然是如此祈望,但又心知希望甚微,一時間不作聲。

方歌吟見名動武林的「三正四奇」,除「天羽奇劍」宋自雪已逝世外,天象大師、雪峰神尼、大風道人之「三正」,「大漠仙掌」車占風、「長空神指」桑書雲、「東海劫餘島」島主「滄海怪叟」嚴蒼茫都在此處,仍沒有辦法突圍,心中疑惑,愈來愈大,於是想問,大風道人等卻早已看出方歌吟納悶。

「你上恆山後,貧道便得到消息,說『血河車』為死而復生的『幽冥血奴』所駕御,在賀蘭山一帶出沒……」說到這時,停了一停,又道:「『幽冥血奴』蕭蕭天生性殘虐,而今復出江湖,是件辣手的事,往昔我們『三正』聯手合擊,也只不過稍勝而已,今番再現,並在『血河車』上,擱不好已學成了『血河派』武功,所以就帶數名弟子,匆匆下山,找到雪峰神尼,並求桑幫主仗義相助,還邀來了車大俠……」

桑書雲接道:「近日我也接到訊息,塞內塞外,湧現大批不明來歷的武林高手,而且橫威城外的金衣會、天羅壇等居然意圖侵佔中原,所以也較為警惕,邀得車兄弟前往,並往邀天象大師……恰好嚴島主也……也有興緻,所以也就跟了來……」

其實嚴蒼茫來意並不是為了「鋤奸伏魔」,最主要的「興緻」,是針對「血河車」而言,嚴蒼茫硬跟了來,正是醉翁之意,卻撞這兇殺之災,桑書雲等乃瞧在嚴蒼茫喪子之痛面上,語氣口上才沒有揶諭幾句。

「我們一干人在賀蘭山一帶,跟蹤了過去,有可疑的形跡,便追蹤至此,由大風道長偶然間發現了此山谷,我們當時匆忙間沒有細慮,留下幾名弟子,便跳下來探個究竟,不料因而中伏……」

其實以「三正三奇」等,真可以說是「藝高膽大」,當時心想:自己幾人在一起,當今之世,就算任狂來襲,也抵擋得住,有何可懼,卻不料……

「我們一旦下來之後,退路即被封死,留守的弟子,盡皆被殺……」

「難怪!」方歌吟脫口道。

「難怪什麼?」桑書雲倒為詫異。

「難怪谷外,並沒有什麼猛烈的格鬥痕迹,加上山谷處地玄奇,的確很難找到這裡。」方歌吟道。

桑書雲、車占風相顧一眼,車占風嘆道:「便是如此,就算搜遍山林,只怕也不易找到。」

瀚海青鳳道:「不過有少俠安排了小娥接應,只要能逃得出去,以『長空幫』的實力,或許……」

天象冷冷截道:「有什麼用?外面的人,成千上萬,高手如雲,別說一個『長空幫』,就算十四大門派盡出精英,只怕也奈不了洞外那十六個怪人的何!」

車占風輒然笑道:「大師,這樣小覷中原武林人物了……」天象還待辯駁,劇然洞口人影一閃,三條人影,魚貫前後,想要硬闖進來。

雪峰神尼的劍,如瀑雨般飛灑過去,前一人悶哼一聲,肩頭中劍,暴退而出。

第二人卻趁劍勢之末,一手抓住劍身,另一手格過了天象大師勢若奔雷的一掌。

但是車占風、桑書雲這兩大宗師,怎肯讓敵人隨隨便便就攻了進來,十指兩掌,絲絲的風聲夾雜在裂帛前凝鍊鬱悶的空氣里襲出,那人「哇」地吐了一口血,傖然身退。

這時第三人又閃了進來,就地一滾,手持曲尺,一尺拍出,大風道人依然盤膝而坐,但猝然伸手一撈,已捉住了曲尺。

那曲尺陡然變作了紫色,方歌吟一驚,原來大風道人的「先天無上罡氣」,已運在手掌之中,那人手抓曲尺,如觸炙鐵,急忙鬆手,方歌吟一招「怒屈金虹」,「嗤」地一道劍光,返射了出去!

那人見勢不妙,連忙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滾了出去,「嗤」地劍氣在堅硬的地上射穿了一個深洞。

這七大高人聯手,來敵盡被迫了出去。

由於洞口極端狹窄,僅供一人出入,洞內卻十分寬闊,所以敵人來犯,只能逐個進入,一旦前面遇伏,撤退時定必與後面跟進的人擠在一起,十分窒滯,這次對方三人連攻,顯然是搭配已久。

大風道人橫目瞧了方歌吟一眼,道:「可喜可賀,宋老弟真有了衣缽真傳。」

桑書雲因礙於自己與方歌吟關係,不便而調。車占風是個出名仆直的人,當下即點頭道:「不錯,『三正四奇』中,你功力最弱,但恭居末座,皆無置疑。」

曠湘霞笑接他丈夫的話下去:「難能可貴的是年紀如此之輕,日後大有作為。」

車晶晶、車瑩瑩兩人,水靈靈的眼睛卻不住往方歌吟身上瞟。方歌吟想謙遜幾句,桑書雲卻語重深長地道:「這次若只是『金衣會主』燕行兇,『天羅壇主』唐本本,『七寒谷主』曲鳳不還,憑他們三人之力,尚不如『三正』聯手之敵,但洞外那一十六人,神智似乎獃滯,卻功力十足,若以一戰一,或可勝之,以二戰一,則難應對,這十六人,究竟受誰控制,卻大是問題……」

方歌吟不禁問道:「這一十六人,究竟是誰?」

桑書雲臉上,閃過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陰翳,沉重地道:「昔年圍攻『血河派』第十一代掌門人『血影神掌』歐陽獨的事,你知道么?」

方歌吟猛地一震,澀聲道:「桑幫主,你……你是說……這二十……二十名高手……是……?」

桑書雲冷沉地頷首。這時石洞內的空氣,仍殘留濃煙氣,血腥味,但是人人臉色森沉,靜到了極點,連出聲呻吟的人,也都住了口。

原來六十年前,當世二十位最負盛名的年青高手,圍殺歐陽獨,結果一去無回,結果普陀山上,血跡斑斑,「血影神掌」因此喪命,但這二十名高手,也杳如黃鶴,有去無回。

難道而今助「七寒谷」等兇徒狙殺「三正四奇」,武林精銳的十六高手,就是最負昔日仗義除魔的二十高人?

這種事,教方歌吟怎樣想得通、想得透?

桑書雲也瞧出了方歌吟約滿腹狐疑:「我們也想不通,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一進入谷底,我們即刻撤退,他們便似受藥物操縱,同我們橫施攻制,我們要說話,他們即動上了手……若論武功,以一敵一,我們能勝之,已屬僥倖,所幸他們武功雖高,卻因神智迷失,故不能至盡發揮,我們方才能以一戰二,邊打邊退……退到這裡,死傷大半,幸而恆山派那位小尼姑帶來了兩位救星……」桑書雲說,將手一引。

方歌吟遁引望去,只見一寧秀端清的女尼,一直凝望自己,自己這別頭看出,她臉上陡地飛上兩朵紅雲,緩緩見禮。方歌吟在恆山上,承她相助,此刻見她,很是喜歡。雪峰神尼卻冷冷地重重地哼了一聲。

這時洞外搶攻得非常緊迫,大風道人氣得在洞中怒嘯三聲,元氣充沛,洞為之震。雪峰神尼冷冷地道:「大風,你要想逞威風,就到外面去張揚,在這兒呼叫,也不怕吵。」天象應聲附和道:「照呀!」

大風不跟雪峰神尼趑趄,向桑書雲道:「咱們殺出去如何?」

桑書雲回顧那一群在山洞深處,或坐或卧的傷者,苦道:「我們都出去拚命,他們呢?總不能眼巴巴叫他們送命!」

大風道人「嘿、嘿、嘿」笑了三聲,目露凶光。方歌吟心中又是一凍。

雪峰神尼生性極為局傲,但知此等情形之下,若無「長空幫」出手,是斷無可能脫困的,於是問道:「令媛已去通知貴幫多時,諒稍待即至……問題是,『長空幫』為天下第一大幫,但對手結合三大實力,而且高手如雲,貧尼冒昧,敢請教桑先生,勝算若干?」

桑書雲長噓道:「現下我被困在此,無法作決定……唯有仗賴辛深巷,我不在時,他可有全權決定一切,若舉棋傾力而為,則可一拼……」

天象大師冷曬道:「圍在外邊的實力,可不是烏合之眾……」

車占風冷冷截道:「要是烏合之眾,也圍不了咱們……」

便在這時,又有人閃電般闖入!

雪峰神尼雖是女流,守的卻是第一線,來人撞至,她一劍就封了回去,迫住了那人!

可是那人只是個幌子,就在那人被迫於洞口之際,他褥下忽然溜進了一人,正是又矮又瘦又削又捷的「天羅壇主」唐本本。

唐本本一至,揚手一揮,蓬地自他手上乍揚起一團茅花也似的東西,噴射過來。

要知道洞內雖闊,但人眾多,大半受傷,閃躲談何容易,何況這蓬暗器細如牛毛,無孔不鑽,那有餘地可以退避?

但就在這瞬息間,陰沉站在洞內一隅的嚴蒼茫,動了!

他猛把身上大袍,驟脫了下來,迅疾無倫地撲叮過去,迎毒針,張袍一罩,竟將唐本本矮小的身軀,連人帶身包在裡面!

這一來,唐本本的毒針,連一根都沒法射出來,反而全被裹在袍里。

唐本本這一下真是名符其實被「天羅」所罩。

好個唐本本,也真不是浪得虛名,大喝一聲,身子硬生生往下一沉。

原來他運足氣功,雙足便陷入土去,他原本身裁便極矮小,這一來,令嚴蒼茫抱了個空。

可是他所發出的「滿門刺」毒針,也盡皆被嚴蒼茫的長衫包住。

唐本本變成到了嚴蒼茫腰際,他一揚手,左手鋼爪,右手鐵鉤,向嚴蒼茫下三路攻到!

嚴蒼茫狂吼一聲,一腳端出。

「嘶」地一聲,唐本本的鋼爪、鐵鉤,在嚴蒼茫大腿上各抓了一下,滲出血絲來,但嚴蒼茫的一腳,也把唐本木踢得飛了出去!

嚴蒼茫厲吼一聲,披頭散髮,狀若瘋汪,跟著便也要追了出去,桑書雲、車占風分左右截住。

嚴蒼茫大喝一聲,不顧一切,奮力一扯,竟然在兩大高手擒拿之下,硬沖三步,頭首已伸出洞外!

他的頭臉才一現露,十五種不同的兵器、掌風,迎臉打到!

曉是身經百戰的嚴蒼茫,對這翻天覆地般的掌風、武器,也怔住了,一時不知擋好、守好,還是退好、避好,這呆得一呆,驚濤裂岸的攻擊已撲臉而到。

但是這時桑書雲、車占風第二股大力,又已涌到,硬生生把嚴蒼茫往洞內一抽,三人因用力過猛,把持不住,只聽「隆隆」一陣連響,那些掌勁都打在洞口,一時山搖地動,風雲變色,碎石肩岩,紛紛打落,沙塵瀰漫,十分可怕。

桑書雲、車占風、嚴蒼茫三人伏在地上,衣衫盡沾塵埃,險死還生,逃過大難。

嚴蒼茫翻身坐起,桑書雲緊握住他的手道:「嚴兄,不可輕生……」

嚴蒼茫獃獃茫茫,眼眶掛下了兩行淚來。方歌吟在身旁見了,也心頭為之一酸。

「瀚海青鳳」曠湘霞向方歌吟悄聲道:「那剛才進來的矮子,就是殺他兒子仇人之一,嚴島主見了,自然憤怒若狂……」

這時只聽一人喃喃道:「他們越攻越猛,適才一擊,已用了全力,奇怪……」

方歌吟一看,只這人衣衫碎裂,原本是金色袈裟,現下都沾上泥塵血跡,十分狼狽,竟是威嚴庄穆,曾與自己生死相搏的天龍大師!

二人本是生死大敵,但現下在此石洞中相遇,卻十分親切,方歌吟不禁問道:「奇怪,奇怪什麼?」

天龍橫了方歌吟一眼,他對這人,心中百感交集,這人曾在眾人面前將自己擊敗,大大挫損了自己的威名,但天龍畢竟也是少林一代僧豪,因屢次交手,自己敗得心服,對方歌吟也由衷地欽佩?當下雖然不情不願,卻還是答道:「……他們好像已知我們援軍來到,故此全力攻侵似的。」

方歌吟聽了,心頭又是一動。

這時又有兩人,攻了進來。

天象大師怒極,鬍子又根根倒豎如戟,在「大般若禪功」,「龍象般若禪功」,一齊推出,兩腿狂踢,滾滾而去,把兩人都送了出去。

此刻石洞中的情勢,已萬分危急。

桑小娥與方歌吟自林中分手后,情知救人要緊,萬分火急,心裡一面惦**方歌吟的安危,以及父親的情形,心**一橫:這兩人都是她這世界上至親的人,如果有什麼不測,她要「長空幫」傾力報仇后,以身相殉便是了,當下全力飛奔,只想找到一二個「長空幫」的人:通知此事,方為心安。

可是慌忙間竟辨識不了道路,她從小驕生慣養,出門無不僕從如雲,幾時需要如此披荊斬棘,此刻她身負老父和丈夫安危,五內如焚,倉急間更覓不出一條明路,能重返絕崖之上的。

如此如同小鹿一般,在密林間也不知被勾傷了幾處,她越奔越氣喘,密林一幢又一幢,始終闖不出去,她氣喘噓噓,拚命咬下唇,咬得連唇都流了血,她堅持要自己不能在這危在旦夕的狀況下哭出聲來。

第五章全足孫臏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一個似曾聽過的口音,道:「聽到師父三聲呼嘯,就是全力硬闖,也要闖進洞里,把他們殺個清光。」

桑小娥一怔,這聲音冷峻、驕傲、無情,令人生起一種殘狠如狼的感覺。他所說的「師父」,又是誰人?所指的「洞」,難道是適才所見「七寒谷」等人用火薰的地方嗎?若然,則跟自己有關了。當下攝足至一叢多形葉簇藏匿,再悄悄張望出來。

只見林中紅檜之下,有三、四個人,一人僅剩獨臂,便是「天羅壇」中「天大香主」任理大,其餘二人,一金衣,另一人黑色勁裝,胸紡鳳凰,顯然一是「金衣會」的門徒,一是「七寒谷」的徒眾。

這三人顯然身份都不低,但對背靠紅檜神木的那人,神態卻十分恭謹。桑小娥心中尋思:莫非「金衣會」、「天羅壇」、「七寒谷」之外,還有什麼神秘幫會,領袖著這一干人么?

只聽那人又道:「你們在這入谷甫道只布下這麼一點兵力,如果有人攻入,那豈不一敗塗地了。」

任理大揖身恭聲道:「……谷主和壇主都認為,這谷口秘徑,不可能為人所發現……」話末說完,「咄」地一聲,臉上已括了一巴掌。

那人出手極快,不但任理大避不了(而且也不敢閃躲),連桑小娥也只見灰袖一閃,那人已在任理大臉上括了一巴。

桑小娥越來越感覺那聲音熟悉,自己似曾聽過。一方面心喜,知道自己已接近谷口進道了,另一方面從那人口氣中:也暗自驚心,看來這一干人的組織:野心、手段,都比自己想像中可怕得多,大哥和爹不知怎麼了?

想到這裡,她又臉上一紅,忖道:怎麼先想到「大哥」,才想到爹爹?爹養了自己二十年,自已抑如此……如此……但她又心想:爹如果死了,她就要挺身而出,拋棄一切孽**、享樂、悠遊,來承繼父業,但方大哥若不測,她就活不了。一個是繼承,一個是同死,那情感是決然不同的。

只聽那人又叱道:「沒有人進來,便不必布防了,如此不是正好讓敵人來個攻其不備!」那三人聽了,雙手置在雙腿側,身體得在筆直,不住說「是」。桑小娥心頭更急,那人語音十分陰毒,也不知在那裡聽到過,便很想看個究竟,到底是誰。

但有一莖形葉塊擋在前面,始終看不到那人臉孔。

桑小娥聽了他們的對話,更想趕出去,讓對方尚未布防之際,逃出去通知辛大叔再說,但她又怕如此冒然竄出?定必驚動了這幾人,自己武功可不成,如此大是不妙。

這時她童心大發,悄悄地用手挽開那葉莖,偷偷張望過去,那人正說到:「……師父費了那麼多功夫,把他們引到『七寒谷』來,意圖一網打盡,如果有什麼閃失,以後便不容易得手了……所以務需要加強戒備,切切不可輕敵。」

桑小娥心道:「那人口中所說的『師父』、『師父』、『師父』究竟是誰,這時她已挽開那葉莖,一望之下,幾乎失聲而呼!灰衣道士!那嘉峪關前,跟「金衣會」的人猝擊方歌吟和桑小娥的青年道士!

桑小娥隱約記得這青年道士殺人滅口,手段殘忍至極,而且還公然對自己和方大哥說出這樣的話:我殺了他……你就是我的了。想到這裡,心中一陣震慄,差點要驚呼出聲,但她畢竟冰雪聰明,猛想起此刻自身如砧上之肉,怎能衝動,當下強自忍住,卻聽那道士狠狠地道:「那一對狗男女,已到了賀蘭山,一逮他們,即交予我處置……」

桑小娥聽到「狗男女」,氣得鼻子都白了,如他是指自己和方歌吟,心中啐罵了千百遍:你才是狗東西呢!忽然想起,那人是道士,而那人口中所言,他的師父引「三正四奇」入谷,莫非那人「師父」就是……

想到這裡,驚駭無限,手中不驚用力,那葉莖原來屬於山原草木植物「咬人貓」一類。稍加用力,即速刺戮,疼痛至極,桑小娥終究忍不住叫了一聲:「哎喲!」

這一叫,令那林中四人,陡然變色,連桑小娥自己,都魂飛魄散,當下不理一切,「嗖」地掠了出去,只望在人家未發覺之前,自己來得及闖出谷去。

誰知這麼一來,更加暴露了自己的形跡,耳邊只聽「呼呼」風聲,敵人一面追趕,一面叱喝,一路撞倒不少林木,已然越追越近!

「照打!」一團東西,挾急風,飛制桑小娥後頭!

桑小娥在急奔中一低頭,那暗器飛劈而過,雖然擊空,但桑小娥幾絡髮絲,散揚半空。只聽那冷峻的聲音陰惻惻地道:「不可傷她……把她留給我。」

桑小娥一聽,心裡更急,這句話簡直比:「我殺了他……你就是我的」,更進一步,只不過那時候她身邊有方歌吟,雖然心寒,卻仍不怕,而今在這幽秘的谷中,而她自己,只有一個人。

就在這時,眼前一空,白茫茫一片雲海,在危亂中亡命奔逃,誤打誤撞,闖到了來路。

去路是有了,可是怎麼上去呢?

只聽「咭咭」冷笑,四人已分四個角度,包圍住桑小娥,四對眼睛不住往她身上溜啊溜的,陰險地笑,都不先出手。

桑小娥既慌且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她畢竟是名門之女,最急當口兒,忽然嫣然一笑:「給你們逮啦……你們想怎樣?」

那道士眯眼睛,一絲笑意也沒有,反問;「你看我想把你怎樣?」

桑小娥一顆心突突地跳撞,強自笑道:「你少賣狂,我爹就在附近。」

那道士哈哈大笑:「桑書雲么?他此刻若能**過來,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仙了。」桑小娥靈機一動,接問,「你師父……把我爹引到洞里去了?」那道士陰笑道:「這叫請君入甕。」

桑小娥疾道:「沒料大風道人乃武當名宿,如此下流!」那道士怪笑道:「下流?待會兒你才知道什麼叫『下流』哩……」

突然一怔,情知失言,怒道:「你……你怎麼知道我師……師父就是!……」

桑小娥臉若寒霜,道:「我還知道你叫鐵骨道長哩。」那道士注邪一笑,道:「知道也好,教你以後忘不了我的仟處。」

桑小娥見他越說越無理,當下不去理他,設法裝得鎮定,舉步走去,一面說:「我都知道眼下你們已被包圍,還要逞強。」金衣會與天羅壇的人,目目相顧,變了顏色,鐵骨道人作勢一欄,嬉皮笑臉地道:「小娥妹子,你可唬我不住。」

鐵骨道人原本相貌陰驚,而今強作嬉笑,更是陰森可怖,桑小娥見他語言輕挑,又想起昔日調戲他的嚴浪羽,也是如此污言穢語,只是換了個人而已,而今在當日救他的方歌吟,卻又要陷重圍,無論如何,都騰不出來救他,心裡一急,忽聞頭頂雲海里,傳來人聲。

桑小娥知雲頂之上,其實就是山崖,亦是此山谷的唯一入口,所謂雲海,不過是谷中葦類之霧氣,於是不顧一切,大聲呼叫:「救命!救命!七寒谷的人就在……」

鐵骨道人臉色一變,忽地伸手,向她抓來!

桑小娥蓄力已久的「長空神指」,驟然全發了出去!

鐵骨道人甚至其餘三人,對這一個妙靈靈的少女,本就存輕敵之心,沒料居然能射出獨步天下的「長空神指」,如果桑小娥所射的不是鐵骨道人,而是其他三人中任何一人,恐怕都必奏效;鐵骨道人雖然猝不及防,但他武功高到不可思議,袖袍連卷,已消去指力。

桑小娥發了一輪指風,猛一吸氣,往上縱去。

半空一閃,一柄懷劍,往她小腰刺到。

桑小娥畢竟也是名家子弟,除面對「無情公子」嚴浪羽如此勁敵外,其餘的她還真不怕,當下「玉環鴛鴦步」、「水蓮蝴蝶步」,連環蹦出,任理大的懷劍,猝然下出手,由於輕視,竟被踢飛。

但人影疾閃,兩人已左右扣住桑小娥肩膀,把桑小娥扯落下來,正是「金衣會」和「七寒谷」的人。

桑小娥此驚非同小可,直欲張口求救,一隻怪手,已掩住她的嘴,原來鐵骨道人,一臉陰狠淫猥之色,已經到了她身前。桑小娥情知落在此人手上,比死還不如,當下情急起來,張口一咬,咬在鐵骨道人手上!十分力,鮮血浩洛而下,鐵骨道人目露凶光,「咄」地摑了桑小娥一巴掌。

桑小娥只覺腦門一陣發黑。鐵骨道人抓住桑小娥衣襟便要扯,忽聽頭上一人喝道:「狗賊,住手!」

聲音至天而降,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已到了地上。這時「嗖嗖」二聲,兩拙飛刀,急打鐵骨道人身後。

鐵骨道人是何許人物,一仰身,避過兩刀,這時飛刀打空,竟射向桑小娥。

發射飛刀的人不禁驚呼一聲:「哎!」卻見鐵骨道長一抄手,把兩柄飛刀挾在手中,再一招手,雙刀倒射回去!

只見眼前人影一花,兩柄刀被一聲「霹靂」,震落了下來,這人正是「長空幫」五大堂主之一的「鷹爪王」曹極。

發射飛刀的自是葉三娘。另外還有兩人,一白衣儒士,頭戴方巾,手持銀笛,正是牧陽春,另一人也是白衣人,勁裝束腰,雙手倒提銀戟,便是五大堂主首席,「全足孫臏」辛深巷。

這四大堂主齊至,鐵骨道人等不禁變了顏色。桑小娥迷迷糊糊中,呻吟道:「辛大叔……爹在……谷中……危險……」

曹極在這四人中,雖然武功最低,但脾氣最急直,便待出手,辛深巷一攔,低聲道:「投鼠忌器,小心小姐。」

聲音雖然極低,但卻給鐵骨道人聽去,當下嘿嘿笑,用手捏桑小娥的脖子,道:「不錯,你們只要再妄動一根指頭,我就殺了你們的小姐……」說,手指稍加用力,葉三娘一顆心幾乎都飛出口腔來,她把桑小娥自小帶大,如何能不痛心,她雖是女人,但江湖閱歷甚富,此刻都亂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連忙叫道:「別別別別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鐵骨道人冷笑道:「『長空幫』總集合的令箭與花旗,都給了我,才好商量。」

辛深巷變色道:「你……你怎曉得……」

原來「長空幫」自組幫以來,實力龐大,素來不用全力作戰,所以加入「長空幫」的人,多受其恩澤,而不必做事。皆因沒有總動員的必要。「長空幫」要集合他們,便得放「萬里一空」火箭花旗,這旗箭除幫主外,只辛深巷擁有;但這時內層機密,鐵骨道人卻怎曉得。

鐵骨道人冷笑一聲,也不答話。辛深巷臉露深思之色。鐵骨道人要辛深巷把令箭給他,是「長空幫」攸關坐死的信物,自不能給他,但小姐又落於此人之手……

葉三娘進前一步,陪笑道:「我給,我給……」說著伸手入懷,鐵骨道人陡地喝道:「你少耍花招!令箭只有辛深巷有!」

辛深巷等又是一怔。葉三娘詫問:「你……你怎麼都知道?」鐵骨道人驕橫笑道:「我什麼都知道!」辛深巷詫問:「令師是……」鐵骨道人冷笑道:「告訴你也無妨,家師就是武當派掌教。」

辛深巷忽然吐出了一句話:「殺!」

鐵骨道長敢將師承漏給他知道,必定已動了殺心,如他不殺鐵骨,鐵骨也必要殺了自己。

江湖上的道理很簡單,便是一句:「你不殺我,我便殺你」。

所以辛深巷情知已沒了周旋餘地,所以只有一個「殺」字。

「全足孫臏」辛深巷的武功雖然低微,恐怕還不是五堂主曹極的對手,但卻是桑書雲座下最寵信的一人。

所以桑書雲不在的時候,辛深巷便是在「長空幫」號令一切的人。

當他說了一個「殺」字,便等於下了「殺」令。

曹極、葉三娘、牧陽春都同時出手!

牧陽春的銀笛發出急嘯,閃閃生亮,就似銀劍一樣。

葉三娘一雙「幹將莫邪刀」,使得灑落,舞砍如雪,她不敢再使暗器,怕傷了小姐。

曹極用手。他的手可以在一瞬間扭斷了牛脖子。現在他只想拘斷那淫猥道士的頸項。

可是他就聽到背後響起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牧陽春的一隻手,一支笛,全部全力打在葉三娘的背後。

葉三娘攸然停止,刀光都黯淡了下去。

她嘴裡溢出了血,臉卻白得驚人。

她緩緩回首,眼瞪得欲裂,曝濡要說話,牧陽春輕輕跳開,說:「不用問了。我就是姦細。」

這時桑小娥已然清醒,藉見意圖救護自己的葉三娘如此下場,哭叫道:「三娘!」

掙扎奔過去,鐵骨道人一揮手,那兩人即放了桑小娥,桑小娥淘哭撲將過去,葉三娘已然飲恨氣絕。

鐵骨道人放開了桑小娥的時候,曹極的火氣全冒了上來,辛深巷的心卻沉了下去,沉到底。

鐵骨道人敢令人釋放桑小娥,系因為他自信已控制大局了。

可是曹極不理這一切。

他要殺掉牧陽春。他一定要殺掉牧陽春!

他甚至盛怒得不能發出一句話,他飛撲過去,雙掌如雷霆,向牧陽春展開最猛烈的攻擊。

鐵骨道人冷冷用眼吊住辛深巷。

他知道辛深巷是這幹人中的老大隻要辛深巷一出手,他就出手。可是辛深巷沒有出手。

他連眼睛都不多霎一下。

葉三娘的死,他好像完全沒有看見。

但是曹極那邊的雙手,不但沾不牧陽春的邊,牧陽春的反擊,抑漸令他喘氣淋淋。

桑小娥抱葉三娘的首,滿臉淚痕,向辛深巷悲聲呼道:「辛大叔,曹五叔遇險了……」

辛深巷沒有回應,只在臉上展現了一個非常殘忍的笑容。桑小娥的心冷了,冷成冰。她但顧自從適才跟方歌吟一齊見到辛深巷后,就一世人沒有再見過這個人。

這個冷漠、陰險,他父親所最寵信的人!

「原來你不但是個瞎子,而且還是個聾子!」桑小娥白牙縫裡吐露出這一句話,辛深巷卻笑了,同鐵骨道人笑了,笑意里有說不出的媚諫。

桑小娥再也忍不住了,跳起來叫:「你去殺了牧陽春!」

鐵骨道人冷冷地覽視一切,忽然道:「你去殺了曹極!」

辛深巷就出手了。

雙槍一戮,齊齊利入曹極背後雙夾骨之中。

隨曹極的一聲慘嚎,牧陽春的手背,正敲鑿在曹極的額頂上。

桑小娥的掩臉尖叫而止,曹極回首,低吼拚死抓住辛深巷的前襟,嘶聲道:「你……你究竟算不算得做個人!」

辛深巷連眼都沒有眨。他居然搖頭。

曹極怒吼一聲,雙手抓到他臉頰。辛深巷還是臉無表情。曹極臉上全身,忽然都抽搐了一下,嘶啞即道:「小姐……告訴幫主……老曹全力而為了……」說完聲竭而死,雙手在辛深巷臉上抓下了十道血痕。

桑小娥含淚光,拚命的點頭。曾極出身雖然不好,少時做個強盜,后被她父親所感化,但忠心耿耿,鞠躬盡悴,總比那一些假仁假義的傢伙好上一萬倍!

老曹,老曹,你死得冥目,我一定,我一定叫爹殺了辛深巷,給您報仇。

「長空幫」的五大堂主,在一起也不知多少年了,一下子孿生肘腋,互相殘殺,竟死了兩大要將,長久相處,卻是誰也不了解誰,誰也不知臨危時,跟自己誓死共對的是誰。

鐵骨道長嘆了一聲:「唉,長空幫……」

辛深巷也嘆了一聲:「長空幫的下場……」

牧陽春冷冷地道:「辛深巷,你少來假惺惺,來這一套,也免不了一死。」

辛深巷卻怪有趣的望他:「哦?」

牧陽春因憤怒而手微微抖,大聲道:「我們計劃中,你根本就是敵人,你怎會……」

辛深巷大笑道:「你可以問鐵骨道兄。」

桑小娥見自己「敬愛的」辛大叔竟和敵人稱兄道弟,忍不住罵了一句:「好不要臉!」

鐵骨道人怪有趣的望辛深巷:「哦?」

辛深巷道:「令師要佔『長空幫』,缺了我辛深巷怎成?」

鐵骨道人哈哈大笑,辛深巷也哈哈大笑,兩人仰天長笑,只有牧陽春笑不出來,期期艾艾道:「你……原來你……你也是我們的人?」

辛深巷笑聲一竭,沉臉道:「……要不是你因自命才氣不凡,不應屈居老四,時時圖幫主之志,桑幫主早已知曉了……要不是我壓下來,誰瞞得住這樁子的事!」

牧陽春臉色都變了,赫地退了一步,啞聲道:「你……你……你都知道了?」

桑小娥只聽得恨極。唯鐵骨道人冷冷地說:「……家師卻從未提起過你。」

辛深巷笑道:「我這樣的身份,可謂九死一生,自然是秘密。」

鐵骨道長沒有笑,雙眼仍盯住他一舉一動:「家師早將計劃全盤相告,卻沒有你這一環。」

辛深巷越聽越好笑:「大風道長是什麼人!他可會將一切告訴你!……我們每一個人,只是他一棋子罷了。」

鐵骨道人的手,卻已按到劍上,冷冷地道:「可是家師卻把你當作是敵人的一棋。」

桑小娥巴不得兩人互相斯鬥起來,在旁插嘴道:「對!對!快殺了他,他是爹最信任、最忠心的部下!」說到「忠心」二字,真是咬牙切齒。

辛深巷卻依然笑嘻嘻地道:「令師自然待你是手下第一員猛將,只是……入侵中原大計,豈能一一相告,那是通敵賣國,滿門抄斬的事啊!難怪接待來使,過程都盡告道兄您了?」

鐵骨道人唬了一跳,失聲道:「是……是……辛……辛先生都知道了?」

辛深巷大笑道:「不是大風前輩告訴我的,難道是我老辛憑空亂猜的?」

桑小娥忍無可忍,突然出手。

她在悲憤中出手,自是用了全力。

那任理大一不留神,手中懷劍,已被他奪去。

任理大以為桑小娥要殺自己,連忙護身而退。

然而桑小娥卻風也似的閃了過去,一劍斬向辛深巷。

她在悲怒中出手,這一劍儘力而為。

辛深巷與長風道人在對話中,誰都未會留意,待劍光斬至,鐵骨道人陡喝:「小心!」

伸手一推辛深巷,為時已晚,桑小娥的劍斬不辛深巷的腰,卻斬了他的右腿,「嗤」地斬落了一條腿。那懷劍竟是十分鋒利,既曾自斷任埋大一臂在先,而今又斷下了辛深巷一條右腿。

辛深巷吃痛,狂吼一聲:「你這妮子!」

鐵骨道人卻怕辛深巷盛怒中殺傷了他的美人兒,伸手一推,「砰」地拍得桑小娥跌出去。

那牧陽春本來心中對辛深巷,早已怒極怨極,他在「長空幫」中,之所以無法遷升,多少都與辛深巷有關,如今「拼得一身剛,便把皇帝拉下馬」,背叛「長空幫」,出賣桑書雲,仍在這武功不如自己的傢伙掌握之下,幫主一職,只怕也是無望,當下冷冷說了一句:「『全足孫臏』這回子可真成了『缺足孫臏』啦。」

儘管辛深巷痛得黃豆般大的汗珠不住灑落,鐵骨道人卻視若無睹,半笑謹半認真地說:「辛先生為公賣力,犧牲慘重,真是功績炳彰,待明報金主,定追封高官,……辛先生用計過人,無腿自比有腿,來得個,來得個……名符其實。」

辛深巷居然也苦笑道:「這妮子出手好辣!幸得道兄相救……」

桑小娥恨得牙嘶嘶,淚珠兒盡在眼眶裡打轉,悲聲罵道:「辛深巷,你們這些賣官求爵,不得好死!」說著摟著葉三娘的屍身,嗚嗚地哭了起來。

第六章苦肉計

鐵骨道人邪笑道:「你瞧,這妮子有多美……」風吹過,桑小娥伏在葉三娘身上豪哭,發梢被吹拂起來,露出雪白無瑕的頸項,剎是美麗,但純潔無邪,看了令人有一種清揚的感覺。然而鐵骨道長此人淫劣至極,竟然出了壞心。

「是呀。」辛深巷忍痛怒道:「道兄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氣。」桑小娥一聽,幾乎氣暈了過去。

抑聽辛深巷又道:「不過據我所知,大隊人馬已在上面搜索,道兄在谷口布防的人手足夠么?」

鐵骨道人搖首正色道:「不夠。他們根本以為對方找不到,實是太危險了……」忽然省起似的,向辛深巷道:「這可不怕,有你辛先生在,可以號令長空幫,有什麼為難的。」

辛深巷臉上卻顯出了危難之色,鐵骨道人早已鑒形察色,道:「辛先生如有難處,可以直說。」辛深巷忙道:「不為難,不為難,『長空幫』在下是控制得了,不過來者還有**門派……」

鐵骨道人開始以為辛深巷沒有誠意投誠,要緊關頭來一下「吊起來賣」,及聞他說起各大門派,才省悟事情非同小可,沉吟半晌,即毅然道:「這妮子先由辛先生照應,我去調兵馬埋伏於此,以防未然!」

鐵骨道長目光閃動,又加了一句:「小牧也在這裡,照應照應好了。」

牧陽春應了一聲,辛深巷慌忙道:「鐵骨兄好好辦事,在下這裡,一時之刻,尚應付得來。」鐵骨道長笑道:「你倒機伶,待掃平了逆黨,我稟報師父,有你賞的。」辛深巷長揖到地,拜謝不已。

桑小娥看了,簡直覺得忿恨。鐵骨道長去后,桑小娥頓覺心頭放下大石,總算暫免遭狼吻之危。但面對辛深巷、牧陽春這等無趾小人,卻兀自心寒。

鐵骨道人帶領三名手下去后,只剩下牧陽春與辛深巷二人,桑小娥想伺機突圍,並不太難,但是鐵骨道人伸手把她推跌出去當兒,已封了她「肩府穴」,半生麻痹,動彈不得。

卻聽辛深巷向牧陽春道:「牧老四,小心桑小姐逃了。」

牧陽春冷冷地道:「小心你自己才真。」

辛深巷一愣,奇道:「你說什麼?」

牧陽春一字一句地道:「我說,小心你自己的狗命才真。」

辛深巷奇道:「牧老四,你要知道,我們現在是站在同一條陣線上……你,你怎可這樣說話!」

牧陽春鐵冷著臉色,道:「同不同一條陣線,那可難說……你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桑書雲沒有你,怎會如此飛黃鴻達?就算假戲真做,也不應如此拚命呀。」

辛深巷為之氣結:「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這幾年來,要是沒有我維護你,桑幫主他老人家又怎會看不出來,你……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牧陽春右手執銀笛,不住往左掌敲打,「……沒有什麼意思。只是你在桑書雲的幫中,當我的上司;而今在大風道長旗下,仍當我的上級……這樣的氣,我憋不下。」

辛深巷恍然道:「你是……你是妒忌!」

牧陽春沉聲道:「嫉恨!」

辛深巷頓足唉道:「此刻是生死存亡之際,成敗在此一擊,咱們隨大風道長義舉,怎可以先亂了陣腳……牧老四,萬勿如此,這樣那裡對得起大風道長的苦心籌劃!」

「籌劃個頭!」牧陽春怒道:「豈有此理!我加入了整整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卻連安排了你這樣的一個『重兵』在幫里,都不讓我知道,我……」

他越說越怒:「我不殺了你,也枉自為人了!」

兩人啞然一陣,又是一陣難堪的緘默。

桑小娥見二人爭執起來,恨不得兩人自相殘殺起來,自己倒有一線生機。

辛深巷澀聲道;「你……你敢背叛大風道長!」

牧陽春嘴角泛起一絲險惡的笑容,道:「大風道人又不在這裡。」

辛深巷的右腿痛得厲害非凡,咬著牙敷上了金創葯末,止住了血,牧陽春冷冷地道:「我看你敷藥……也是多此一舉了。」

辛深巷啞聲道:「你……你要殺我?」

牧陽春鐵青著臉色,一步一步走進來,說:「殺你又怕什麼?我殺了你,再奸了這女子,鐵骨雜毛來時,我報他個你意圖不軌,先奸后殺,所以給我代勞了。」

牧陽春陰森地咭笑了幾聲,又說:「我一向鬥智不如你,但武功總比你好……難得今日你又安重傷,這次不殺你,以後也難有機會了。」

他殘虐地一笑,眯著眼,銀笛敲在虎口上,居然裝作柔聲問:「你想……我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嗎?」

他淫穢地向桑小娥處瞄了一眼又說:「難道我放著大美人不要,等著這幾年,眼巴巴的就等那小雜毛來享受嗎?」

辛深巷臉色漸漸發白,黃豆般大的汗珠不斷自額上淌下,也不知是因為痛楚還是恐懼:「你真的要……要這樣做?」

牧陽春越行越近,冷笑道:「這可怨不了我。」

桑小娥聽得這兩人如同禽獸一般的行為,直是深痛惡絕,恨不得死了算了,但又惦**方歌吟,想嚼舌自盡,又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只聽辛深巷又說:「大風道人知道,定必宰了你。」

牧陽春大笑道:「辛深巷,你唬得了別人,唬不了我的。」銀笛一晃,左手「嗤、嗤、嗤」三道急風,打出三枚鐵棋子,直射辛深巷。

辛深巷一腿已斷,無法走避,雙手銀戟左封右格,「叮叮」二聲,撞開兩枚棋子,但因手臂用力,觸動腿傷,「哎喲」一聲,第三顆棋子竟擋不開去,直射他的胸前!

就在這時,驟然響起一道急風。

一塊小石子,不偏不倚,半空截中棋身,將棋打歪。落嵌入地。

牧暢春臉色一變,猛旋身,只見劍光就是一閃!牧陽春百忙中全力將笛一隔,但笛沒有格得住那紫電穿雲般的攻擊,一隻右腕,尤握著笛子,被斬落船地上。

牧陽春大驚中忘卻了痛苦,捧著自已的斷手,嘶叫道:「不!不!不!……」

就在這時,劍光又是一閃。

牧陽春的頭顱,「呼」地飛了出來,長空噴落血珠如雨,灑在地上辛深巷的臉上;那顆人頭尤自在慘呼最後一個字:「不!……」

俟音剛斷,人頭「卜」地落在地上,雙目仍睜得老大,恰好跌落在桑小娥附近,嚇得桑小娥幾乎急叫起來,這一急之下,被封之穴道本就著力謹輕,這下氣血一衝,倒把「肩府穴」沖開了。

桑小娥身在險境,反而清醒,如身陷絕境,斷不能輕舉妄動,所以假裝穴道仍然被封,俟在地上。

來人原來便是去而復返的鐵骨道長。

只見鐵骨道長神色冷峻,緩緩調轉劍尖,收劍入鞘。辛深巷大喜若狂,忙著解釋,鐵骨道長一揮手,淡淡笑道:「不用說了。」

辛深巷一呆,鐵骨道長又道:「你以為我會走遠么?」

淡淡一笑又道:「我從未聽師父說過來,所以不放心,留下來觀察你,誰知道叛徒是牧陽春,不是你……」

他奸險一笑又說:「武當派想稱雄天下,做事不審慎小心,怎能成大事!」

辛深巷拜服道:「少主真是算無餘策。」

鐵骨道人見他稱自己為「少主」,顯然是心悅誠服,想辛深巷在武林中是以機智出名,而今竟在智謀上不如自己,不禁心生喜悅,大笑道:「好,好,你做得很好,日後成大任,定必好好摘賞你的忠心耿耿。」

辛深巷垂淚道:「多謝少主眷顧。」

桑小娥聽得咬碎銀牙。心忖:自己縱捨得一死,也要手刃這最對不起自己父親的奸徒!於是悄悄蓄勢待發,卻聽鐵骨道人狂妄地道:「通報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已遣那三人去了。……不一會『金衣會』、『天羅壇』、『七寒谷』的高手都會過來布署……」

桑小娥聽得心裡大急,因而想起大風道長若跟自己爹爹、方大哥同一洞中,不是如伴豹狼,隨時都會有危險?徒弟都如此奸滑,做師父的那還得了?

辛深卷嘆道:「少主真是神機妙算,在下佩服得要死……」桑小娥越聽越火,心想:這既然「要死」,就先給你去死好了。

她伸量過後,決定先殺辛深巷,然後自盡,要殺鐵骨道人,就算猝而攻殺,也力有未逮,因為對方功力實在太高了,但要殺辛深巷,卻大可一併。

這時鐵骨道人笑道:「這牧陽春,我看他也沒安著什麼好心,既能出賣桑書雲,也會出賣我們;他放出三顆棋子,終於還是棋差一頭著……」他這番話,是故意說給辛深巷聽的,言下之意是,辛深巷會不會也像牧陽春一樣,表裡不一。

就在這時,急風忽響。

懷劍依然在桑小娥手中,她這時全力連人帶劍刺出。

這一劍,是桑小娥全力一擊,而且因近日跟方歌吟在一起,劍術上也有所得,這一劍刺出,端的是勢度非凡,快若驚鴻。

鐵骨道人乍聞急風,跳避一旁。

但劍光並非攻向他。

劍刺辛深巷心房。

辛深巷因右腳不能支地,連運力、出手部大受阻礙,眼看沒法逃過這一劍。

鐵骨道長猝拔劍,身形一俯,后發而先至,長劍往桑小娥的懷劍格去!

就在這迅若奔雷的剎那間,劇然發生了一件事。

辛深巷竟然有力動手了!

他的雙戟,如閃電一般,飛快利入鐵骨道人左右脅骨之中!

鐵骨道人悶哼,劍勢一挫,「叮」地一聲,仍把桑小娥懷劍碰歪,不過卻震不飛桑小娥的劍,「嗤」地一聲,短劍刺入辛深巷左臂之中,對穿而過。

這一下突變,令桑小娥莫名所以,連劍也不敢抽回,嚇得退了七八步。

鐵骨道人慘白著臉,微微顫顫,捂胸站了起來,嘶聲道:你……你!……」

辛深巷慘笑道:「便是我了。你看我像出賣桑幫主的人么?」

鐵骨道人腦中閃過一個恍然,難怪辛深巷雖然表現得忠於自己,但卻始終未曾直呼過一聲「桑書雲」,一直是叫「桑幫主」,鐵骨道人此時恨自己為何當時沒查覺出來,卻已遲了。

辛深巷道:「……令師……根本沒有任命過我……我也根本不知個中隱情……我只是打蛇隨棍上,讓你完全地信任了我,我才能夠殺你,才能夠救小姐……」

說到這裡,兩道傷口一齊發作,痛得臉色由白轉紫:「牧陽春出賣我們時,先殺葉三娘,葉三娘一殘,我和曹極,至多與他可打個平手,加上你和那三人,便全無生機,我死不打緊,而且還有小姐,還有這入口的竅秘,不能如此就算了,所以……」又痛得滲出了眼淚,一時說不下去。

桑小娥悲叫了一聲:「辛大叔!……」望著自己手中沾血的懷劍(這廢了辛大叔一手一足的兇器呀!)整個人都茫然了,真想一劍倒刺進自己的心坎里。

看辛深巷忍痛的神色,桑小娥心如刀割,絞痛不已,辛深巷又道:「鐵骨道人,你敗在我智謀上,應該沒話說,我是『長空幫』的智囊,天下第一大幫的軍師,怎會被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哄得下來?」

他慘笑又道:「你故意匆匆而去,其實匿藏樹上,偷窺我們的動靜,我早已猜到,便特把牧陽春的私心引出來,讓你們去自相殘殺一番……」

鐵骨道人嘶聲道:「你!……」

辛深巷一面笑一面痛得臉肌抽搐著,說:「引走三人,騙你怒殺牧陽春,犧牲曹老五,然後藉小姐對我的攻擊,引誘你俯身來救,再猝然殺你,這些計謀,你栽得不冤!」

鐵骨道人再也按捺不住,嘶嚎著,張牙舞爪,鮮血直流地撲前去,一劍向辛深巷刺下。

辛深巷寧靜冥目,喃喃道:「五弟,我該償你一命……」就在這時,鐵骨道人劍勢一頓,止住不前,辛深巷並感覺不到有任何傷痛,睜眼一看,只見鐵骨道人胸前灰袍,露出了一截劍尖。

桑小娥及時殺了他。

鐵骨道人怔了半響,終於一鬆手,「咯噹」一聲,劍落地上,他的人也轟然倒地。

出現了本來在他背後滿腮淚痕的桑小娥。

桑小娥哭道:「辛大叔!……」摟住辛深巷的脖子,就號淘大哭了起來。

辛深巷老淚縱橫,用僅有的一隻手,輕撫桑小娥秀肩,呻吟道:「小娥,小娥,只要你不見怪大叔,大叔就安心了,就心安了。」

桑小娥兀自哭個不休。

越哭越是傷心。

辛深巷苦笑道:「小娥,辛大叔又沒事,你傷心什麼?」桑小娥哭得梨花俏雨:「大叔,大叔,我誤會了你,我傷了你,我傷了你哪。」

辛深巷笑道:「我的命都是桑幫主的,你才斬我一腳,斷我一臂,還沒有殺我,有什麼好傷心啦!」

桑小娥尤逕自道:「我傷了你、我傷了你!」

辛深巷嘆了一口氣,撫慰桑小娥發梢道:「……其實唯有這樣,才能減輕我心中的罪孽。」

桑小娥停止了哭,但一雙美目,儘是淚水,瞪大了問辛深巷道:「大叔有什麼罪孽?」

辛深巷痛苦地道:「為了好教那狗道士信任,我風言風語,對……小姐不敬,實在死有餘辜,萬死不賠……還有使老五身亡,心中著實難過,小姐斷我兩肢,反令我心中罪**得以減輕……」

桑小娥忍不住眼淚又敘敘而下,「辛大叔是為了救我哪!……怪只怪我誤解了大叔,大叔撫養我這許多年,我還不了解大叔的為人,實在不值得大叔救哪!……至於曹五叔,大叔殺他,也迫不得已,總好過死於歹人陰狠手下啊!……何況,都是為了我……」說著眼光瞥見地上的斷腿,以及辛深巷鮮血斑斑的衣衫,心裡忐忑:怎麼讓斷腿重接,怎麼才能讓鮮血不流啊……想到後來一幕,辛深巷因被自己斷去一腿,若要殺鐵骨,非要誘他下俯不可,如自己不斷去他一腿,要殺那惡道就容易多了,當下不勝傷悲,懊恨得又嗚嗚飲泣起來。

辛深巷笑道:「瞧。那麼大的姑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要給方少俠見羞了……」桑小娥又想到辛深巷必然已發現自己穴道已解,正要謀刺他,所以才能趁鐵骨架開自己劍尖時,把握那瞬間出手殺了他;大叔明知自己可能身死,還是要替自己殺了那惡道啊……而自己卻險些殺了大叔。

想到這裡,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大叔,大叔,都是我不好……」辛深巷慘笑道:「只要你沒有誤會大叔,大叔就滿足了。」言下不勝凄酸。

桑小娥又想起辛大叔孤零零的一生,而今連手腳都為了自己殘廢了,想到方歌吟的話,淚珠兒像斷線的珍珠一般掛落下來:「要是爹在,才不會像我,這般誤解你呢……」辛深巷正要答話,卻痛得緊皺了眉心,全身抖著,桑小娥急忙離開身體,吃驚地道:「我可曾碰痛您了。」

辛深巷用力搖頭,好一會才恢復神智,喘息道:「我,我沒事……」

桑小娥連眼睛下的浮笑頰紋,都哭腫了,辛深巷安慰道:「其實小娥你若不真箇恨大叔,出手要是不辣,那惡道甚是機伶,定然不信,那時大叔和你,可都慘羅……小姐刺得好!」

桑小娥仍在鬱郁。辛深巷想法子逗她笑,她都不笑,辛深巷望著那靜止的「雲朵」,喃喃道:「你……你快背大叔出去,大叔要放箭令,集合所有『長空幫』,共救你爹爹。」

想到爹爹,桑小娥也跟著想到方歌吟,心裡亂作一團,顫聲問:「……現在來不來得及……」還未說完,密林里已響起步聲,辛深巷**雖然痛苦,但神智未失,道:「敵人來了,快背我上去。」

桑小娥不顧一切,背住辛深巷,又想撿地上那斷腿,卻又不敢撿,手足並用,攀上一棵榕樹頂,再發力一躍,一抵頂上,辛深巷即刻張手一甩,呼地一聲直衝上樹梢,又化成藍芒,炸在半空,更化成一條白線,直衝雲霄。

第七章召集令

在辛深巷施苦肉計,與長風道人、牧陽春等苦苦周旋時,在石洞中的武林群豪,卻也發生了難分難解的爭持。

這時洞口的攻擊,越來越急,越來越猛烈。

方歌吟他在洞前禦敵,忽見身旁所站之人,是「大肚俠」梅醒非,兩人有過數度因緣,都很投緣,梅醒非道:「方少俠,適才見你出手,武功又有進境了。」

方歌吟低聲道:「梅兄,有一句話,想私下請教你。」

梅醒非一愕,道:「請講。」

方歌吟正待要說,忽然洞口猛捲來五十六道狂瀾。

天象大師雙掌一挫,竟硬生生吃住。

若論掌力內力,當要算天象大師最為深厚,那五、六道掌勁,勢無可匹,連在洞緣的雪峰神尼、車占風也不敢出手,天象卻獨力接了下來。

天龍大師瞧得熱血亢張,他也是少林派的人,而且素來愛模仿他的大師兄,當下大喝一聲,豪氣頓生,雙掌一錯,與天象並肩而立,叱道:「師兄,我來助一臂……」

猛然掌風加強,又捲來三道厲風。

天象白眉陡揚,喝道:「回去!」

這不喝還好,天龍倔強脾氣,心忖:平日你是掌門,而今都在死難之中,不聽你一次命令,又當如何?好歹不教你小覷了我這身為師弟的!

天龍當下不理一切,將他所學的「大般若禪功」,盡皆推出,天象大師既驚且怒,怕他這個心目中承繼衣缽的師弟萬一有什麼閃失,唯大敵當前,分心不得,當下全力以對。

這師兄弟兩人,內力充沛,兩人共同禦敵,竭盡所能,竟把對手七八道勁力,全擋了回去,天象大師心裡也甚震訝,天龍大師喜甚,叫道:「師兄,我內力還可以罷……」誰知他一張口說話,對方又多了三道勁力,打橫切入,天龍大師頓感壓力捷增,又正在開口說話,猛覺直氣湧入喉頭,胸中一熱,只覺全身要爆裂開來一般。

眼看天龍大師就要被掌勁生生震死之際,方歌吟大喝沖近,擋住了天龍大師身前的空缺,他因吃「百日十龍丸」,內力也甚充沛,一時還抵擋得住;「長空神指」桑書雲揮指,絲絲的指風切斷了追襲的掌勁,曠湘霞俟機扶天龍大師,離開險境。

這時天龍大師,臉色紫青,受傷頗重。天象大師五內如焚,那十餘掌勁久取不下,已是強弩之末,便陡地一齊收了回去。方歌吟只感壓力一輕,全身抑是一寒,不住發抖,可見掌力之中,其中還挾雜有人專習寒毒陰掌的高手。

天象大師一旦得脫,急撲近俯下,觀察師弟傷勢。

梅醒非見方歌吟臉色陣紅陣白,忙扶住,低聲問:「方少俠不礙事吧。」方歌吟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原來方歌吟為那奇巨的掌力一遍,倒沒什麼震傷,而是丹田、氣海、奇經百脈、尤其曲骨、中極、關元、百門諸穴,齊如萬針刺戮,痛不欲生。

方歌吟大汗淋漓而下,情知自己中「百日十龍丸」之毒已深,算算已沒幾天好活,幾天來這種針刺之苦,頻頻發作,只是不似今天受敵手內力所逼,發作更劇而已。好一會,方歌吟試運功吐納,才勉強平息了痛苦,強笑道:「沒有事。」

梅醒非聽方歌吟吐音鬱悶,必有不妥,於是問道:「適才少俠會說有事問我,不知…」

「哦,哦。」方歌吟這才想起,說:「這谷口的進道,是由誰發現的?」

梅醒非一愕,倒沒料到方歌吟會問這種問題,當下笑道:「我們這一行人,都是大風道長帶的隊。」

方歌吟眼睛亮了亮,又問:「這山洞呢?七寒谷既要圍剿我們,不可能留下個退身之所給我們作為抗禦之地罷?」

梅醒非道:「這倒全靠了兩位小姑娘。」方歌吟順他所指看去,只見兩個女子,在山洞一角,藉隱約的洞光望去,兩女神韻都很美,而且小家碧玉的容貌,如是丫環打扮,兩人都受了傷,其中一人,右肩鮮血仍流個不止,方歌吟石了不忍,卻又覺得好熟,不禁問道:「她們是誰?」

梅醒非道:「我們也問過了,她們怎麼都不說。」看到方歌吟眼中之狐疑,當下笑道:「反正她們是友非敵,那陣子大家命在危殆,那清一小尼姑卻巧遇她倆;若無她倆引領,我們恐怕支撐不到現在。『無情公子』就是殺來這山洞的途中,被唐本本與曲鳳不還所殺的。」

「哦」方歌吟漫聲應著,卻退身山洞陰黯之處,默未作聲,梅醒非未明所以。他也聽桑書雲說過這人的遭遇,以為他人之將死,心緒定必煩燥不寧,所以也沒有介意,逕自走到洞沿去防守。

這時終於有了一陣子空檔,敵人沒有攻擊。

大風道長向桑書雲問:「長空幫用兵神速稱著,為何迄今尚未到來……」

桑書雲嘆道:「只怕是小娥出了事。」

大風道長道:「而今寄望都在長空幫了……」

桑書雲道:「武當派的實力,也舉足輕重,道長……」

他的話還未說完,大風道長忽地長嘯一聲,桑書雲奇道:「道長為何?……」

大風道長滿臉笑容,截而答道:「我這是招呼人來……」突然臉色全變,變得獰猝可怖,跟原先道骨仙風,溫和親切,判若兩人,而又全無徵兆:「叫人來殺了你們!」

話一說完,出掌,出劍。

劍刺桑書雲!

掌劈天象大師!

天象背向大風道長,正在關心天龍的安危,那掌力竟如血霧一般,比任何掌力都摧人,直壓天象!

而他的劍意也有一股淡淡的紫氣,而且還有一種凌厲的殺氣!

這下連桑書雲都意想不到,喝了一聲:「你!……」劍已欺入中宮,到了桑書雲的胸前!

就在這死生一發間,斜飛來一劍,「當」地一聲,架住大風道人的「紫虛劍」。

這人就是方歌吟。

但他架得一劍,要擋那擊向天象的一掌,就十分困難了,這時他已撇開一切,運氣一掌衝出!

他的一掌,撞在那血氣掌勁上,一來他體內本已氣血翻騰,一來他掌力不及大風,二來他旨在救人,內力只敢抵禦,不敢全力衝擊,生怕殃及天象,所以不似大風道人掌勁可全下殺勢,所以一接之下,他的人打斜飛起,「砰」地撞在堅硬山岩上,連吐兩口血,昏厥了過去。天象大師怒叱道:「『化血奇功』!你是……你是……」

桑書雲奇急身退,也驚呼道:「『幽冥血奴』!『幽冥血奴』!」

大風道人兩下奇襲,皆為方歌吟所阻,心裡又氣又怒,但他是何許人物,心**急轉,只見雪峰神尼、車占風二人,人影交錯,已攔在洞口,嚴蒼茫正挾怒喝,向他撲來,他如鬼魅般一閃,竟閃至曠湘霞身前。

曠湘霞心裡一凜,如這世外人魔,非己能敵,不禁退了一步,大風道人嘿嘿一笑,就在這剎那間,已探手抓住車瑩瑩之咽喉!

這時嚴蒼茫狂吼一聲,一掌拍落,大風道人陰陰一笑,將車瑩瑩身子一舉,嚴蒼茫見大風道長居然就是「幽冥血奴」蕭蕭天,心中一時百**交集,省悟自己等人之所以落得這般狼狽,全是大風道人之引領,而且自己喪子之痛,亦是大風道人一手造成,怒急攻心下,不顧一切,一掌挾帶呼嘯,就要擊下。

就在這時,有人拍掌閃來,飄忽之極,架住了他這一掌。嚴蒼茫只覺來人掌似全不著力,但又至燥至堅,自己全力一擊,竟擊不破對方掌勁,猛見原來是車占風,疑慮大起,喝道:「你也是一丘之貉么?」

車占風搖首,桑書雲間中攔住,道:「嚴兄莫要燥急,車侄女現下正落入敵人手中。」

嚴蒼茫仔細一看,見大風道長右手正扣住車瑩瑩,得意狂妄地望自己,而車瑩瑩大眼之中,流露出哀憐之色,曉是嚴蒼茫如此殘暴的人,若了也不禁心腸一軟,狠不下手。

大風道長一臉猥崽,怪笑道:「妙極!妙極!你要打我,先得與車占風鬥上一場,你說妙不妙!」

眾人見這平日嚴肅庄穆的大風道人,居然完全變了個人似的,長相雖仍一樣,但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各人暗自心懊不已。

這時方歌吟迷迷昏昏中醒來,只覺體內真氣遊走,情知自己時日已無多,真是「黃泉路,路不遠」了,一陣冷又一陣熱燥,這些日子來,毒力一直未真正發作,卻未料到真箇發作時,是如此凄厲,他迷迷糊糊中,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喊:「小娥!小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就在石洞內鬧得天翻地覆之際,辛深巷這時正由桑小娥背了上去,發出了「長空幫」總召集的訊號。

辛深巷一放出箭令,便聽得谷中有人叫道:「少主死了!少主死了!」又有七八人驚呼連聲,有人說:「這可怎麼得了!」

「師祖怪罪下來,我們死定了!」更有人叫:「你看,剛剛有人在這裡發出訊號,咱們上去看看。」最後一人聲音很熟,便是那「天羅壇」的任理大。

辛深巷低聲向桑小娥道:「快,快走!」桑小娥哭道:「你呢……」辛深巷疾道:「扶我走不快!」桑小娥滿臉淚痕,毅然道:「不管了,我還是要背大叔走……」正想背起,卻碰觸及辛深巷傷口,辛深巷吃痛,悶哼一聲,桑小娥知道辛深巷正在忍受強大的苦楚,不禁「呀」地叫一聲。辛深巷喝道:「快走!」

這時「嗖、嗖」連聲,七八人已掠了上來,同時也發現了兩人,包抄了起來。

這七八人都是目露凶光,其中兩人,便是任理大和那適才受長風道人責斥的「七寒谷」門人,只聽任理大向谷下尖聲道:「班平,你不用上來,帶大夥兄埋伏便是,這裡只有一個雌兒,一個老殘廢的,很快收拾。」下面有人應了一聲,即聞步伐沓雜,敢情是分佈人馬,嚴守谷口。

任理大嘿嘿笑道:「姑娘莫怕。從了咱們,就不教你……」任理大本來就對桑小娥沒安著好心眼,只是一上來就曾放在方歌吟手下,又有鐵骨道人從中作梗,現在鐵骨道人死了,心更得意洋洋,桑小娥玉潔冰清,怎受得了這種穢言污耳,輕叱一聲,五指彈出。

任理大隻剩一臂,見指風凌厲,慌忙跳開,額角給拂印了一道血痕。一名「金衣會」門徒,閃躲不及,仰身倒地而亡。

任理大大喝一聲,抽出單刀,與五六人對桑小娥展開攻擊,這下不敢再存輕敵之心,桑小娥抽出緞帶,飛卷**,與這些不逞之徒周旋,若論武藝,自是桑小娥高妙,畢竟是「三正四奇」之一「長空神指」桑書雲親授,只惜對敵經驗未足,兩條絹帛,對付一些普通人尚可,對付這些窮凶極惡之輩可太斯文了,她的絹帶卷飛摔一人,爬不起來,又抽飛兩人兵刃,再勒暈了一人,這以後便心驚膽戰,嬌喘不已,對方趁個虛便,一刀砍去,便在桑小娥肩上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這時崖下的兇徒,見任理大久攻不下,又撲上五六人阻戰。那「七寒谷」的頭目撥點穴鋤撲近桑小娥,卻給辛深巷自地上一戟戕死。

這一來,眾人又圍攻辛深巷,辛深巷本來武功不高,加上負傷奇重,那裡抵擋得住,桑小娥本身已手忙腳亂,加上照拂辛深巷,更左支右絀。辛深巷怕連累小姐,長嘆一聲,回戟便圖自絕。

就在這時,一人陡地大喝:「何方狂徒!膽敢欺凌婦孺殘弱!」

這一聲威烈十足,只見一人,搶步走來,年紀很大,但一臉栗悍之色,又令人感覺到說不出的正氣,辛深巷暗自尋思:這人既不是「長空幫」人,也不是六大門派任何人物,抑是未曾見過,乍見他穿土黃色袍服,心裡一動,大聲道:「在下『長空幫』辛深巷,這位是我家小姐,懇請大俠拔刀相助……」

那人不耐煩地打斷道:「見義而為,理所當然。」

任理大又驚又怒,叱道:「見義勇為?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

說著翻刀劈去,那人劇然急進,猛衝入刀圈之中,任理大變作手腕敲中那人肩膀,乃身卻落到那人背後去,那人伸手一挽,已刁住任理大的手,任理大隻有一隻手,這時可真是「任你打」了。那人一劍把他刺了個透明窟窿。

任理大長呼而歿。那「金衣會」的統領班平,也撼挫刀,帶領七八人攻將上來,那人揮劍禦敵,左衝右突,勢道犀利,連斬數人,桑小娥守在辛深巷身邊,見黃袍客殺得一會,不禁動容道:「這……這是『天羽劍法』!」

原來這黃袍人,使的居然是「天羽奇劍」。只不過招式不如方歌吟繁複、精鍊,但劍勢卻十分熟巧,而且勢度狠辣,初時一二十人,圍攻這人,尚奈不了他何,但谷中兇徒,湧現越多,那人殺得七八人後,便有難以支撐的現象。

桑小娥急向辛深巷問道:「辛大叔,救兵要幾時才來……」話未說完,即受到兩人的攻擊,桑小娥好不容易才卷飛一人兵刃,另一人斜里欺至,幸被辛深巷拌了一交,才給桑小娥一指打得重傷。

這時谷中跳出兩人,都是「天羅壇」的頭目,那兩人一現,眾人即住手,那兩人一人躬背縮頭,則有幾分像烏龜王八,一人尖嘴勾爪,形狀倒有像山鶴,要不是在如此險境,桑小娥見了,真箇要「嗤嗤」一聲,笑將出來。

只聽那形如山鶴的人揚起一支鋼抓、一支鐵扒,傲然說:「我是『天羅壇』中『天鶴院』香主鄔而屢。」另一狀若烏龜的人拿了一面藤牌,一手薄刀,冷然道:「我是『天羅壇』里『天龜院』香主金馬侖。」

那黃衣劍客悠悠道:「香主么?我看臭得很呀……你們向我報名,是要我打分數嗎?」

那兩人一齊臉色大變,桑小娥再也忍不住,「嘻」地一聲笑將出來。

「長空幫」建幫三十一年。創幫以來,向未動用過「總召集令」,這是因為「長空幫」一直一帆風順,無往不利,最主要的是,幫主桑書雲偕總堂主辛深巷,都是極有能力的人,不論大小事兒,都能壓得下來,罩得住!

這一次遇到「七寒谷」的突擊,加上「天羅壇」、「金衣會」的埋伏,還有「武當派」的陷阱,辛深巷與桑書雲的心思一樣:都是毫不猶疑地發動了「長空幫」總召集令。

那花旗火箭,直衝雲霄之後,江湖上便似一鍋煮沸的湯,冒出煙來、噴出水來,甚至沸騰了整個武林。

這裡撿幾個例子來說。靠近「七寒谷」的賀蘭山附近,有一合農家,平時日出而入,日入而息,勤於耕作,一家三口。附近幾戶人家,小小村落,無不知曉這家人儉撲勤勞,沉質著直,是正當住家。

這家人姓成。成老爹已年近花甲,老邁體弱,一雙腳早年因耕作太頻,常年浸在水池之中,所以老來風濕骨痛,雙腳尤然,又腫又爛,成老爹每日還是彎著腰、駝著背,柱著鋤頭,一步一步的,捱上他那辛苦了半生,一次又一次收成,終於擴展成無盡良田的耕地去。每次他在辛苦的汗彌下咳著、咳著,如夕陽的殘紅,但每當看到那綠蔥蔥的、一畝一畝的水田,他蒼老皺密的臉上,就有了一息欣慰。好像咳出血來,也比夕日更燦爛。土地,哦,他的根。

成老爹抱了命這樣涯著,隔壁替人接生的呂大媽,就看不過眼,常嘴唆道:「唉呀,我說成老爹,您老一大把年紀了,也該歇著點兒,再這麼勞累下去,人有幾條命啊?」「我說你們的爹,也真是的,又不是活不過去,有你們兩口子兒在,他老人家還要去鋤鋤割割的作甚?……你們也要勸著他點兒呀!」

「你們」是跟成老爹的兒子成福根和他的媳婦成焦氏說的。成福根這一對其實對成老爹也十分孝順,服侍周至,但成老爹就不肯歇下來。成福根夫婦每天在農場里工作,瞥見烈日下成老爹躲得遠遠的田邊拓荒,成福根心裡難過,總是心裡咕嚕:「真是勞碌命……」每日入幕成焦氏在灶餚下燒飯,捧木桶勻兒的香米飯出來,猛見到成老爹在暮色間老態龍鐘的搬運柴木,有時嚇了一跳,心裡碰碰幾乎跳出了口腔,忍不住也嘀咕道:「公公怎麼總不順著人家意……」

不管遂意不遂意,成老爹總吸著煙桿,大口吸吹幾口,又把那黃舊的竹杆子置在木窗上,微微顫顫地去撿柴木,一根一根的撿,他是一次一次的嗆咳,媳婦兒子,除了搖頭嘆息外,真沒法可施。

這天成阿根和媳婦兒去耕田,成焦氏已經懷孕了,不過還是辛勤勞作著,就在這時,「咄」地一聲,一枚火箭花旗,爆在半空,過得半響,又「嘯」地一聲,爆出了第二道火箭,沖入向了好一陣子,方才在暮空里隱去。

成福根臉色立刻就變了。他甩下農具,拍拍老牛,說:「阿黃,你在這兒好好陪爹和雲玉了。」雲玉就是焦氏。他足上沾著泥,跑過去跟他怔怔發獃、痴望天空的妻子講:「阿玉,我不能再陪你了。」

他本就拙於言詞,一時間不知何從說明這件事,他著急的說:「我,我,我加入了一個幫會。你知道嗎?以前仲霸天要來擄搶我們的地方,就是一個胖公子來打跑掉的,那為我們出頭的胖公子,姓梅,你明白嗎!他是大俠客、大好人,我為了報答他,就加了那幫會。你看,剛才天空那好多顏色的鞭炮,就是表示那個幫會遭到了事故。以前我遇到了危難,不去求他們,大家便來幫忙;現在人家有事,放旗花求救,我不能不去幫忙。……你了解嗎?你不清楚,那也沒法了,總之我是一定要去的,這個恩是一定要報答的。……阿玉,阿玉,我不能照顧你了……」

成福很搔著後腦,給結巴巴,期期艾艾,終於把話說完,然後成福根鼓著極大的勇氣,拉住他媳婦兒的手說:「阿玉,我這就走了,你要照顧爹……」

這時后出又衝起一道火箭,直衝天庭,再爆為一朵紅花,焦氏臉蛋兒有一種健康的紅色,忽然說話,其鎮定沉著令成福根愕然不已。

「滿座衣冠似雪。」成福根一呆,焦氏沉聲再說:「滿座衣冠俱雪。」

成福根登時呆了半晌,好一會才不信而艱澀地說:「踏破賀蘭山缺。」他的一雙如牛般的大眼乃瞪住他的老婆,喉咭上下滾動,澀啞著又說了一聲:「踏破賀蘭山缺。」

焦氏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一時多少豪傑。」這次成福根帶著恍然而驚佩的眼睛,答得很快:「夢斷故國山川。」

焦氏也笑了:「今古幾人曾會。」成福根眼睛更亮了:「細看濤生雲滅。」焦氏看了看天下落下來的紅炮花,低聲疾道:「庚中系虎山行一脈。」成福根半跪膝,「撲」地濺起土地上的泥濘:「辛亥系八陣圖一脈。拜見長恭香主。」

焦氏道:「事不宜遲,我們一道兒趕過去。」成福根忍不住一躍而起,道:「阿玉,真沒想到,你……」

焦氏搖首,示意他不要說下去,成福根笑道:「得了,得了,我知道了,幫規如山,我只說完這一番話,便當你是我頭領……」焦氏卻戚然一嘆。

成福根搔首急問:「什……什麼事?」焦氏幽然長嘆:「只是……只是公公由誰來照顧?」成福根眼睛一點,說:「你來,你是婦道人家,我來殺敵便了。」焦氏卻道:「不行,還是由你留守,我輩份高,武功也比你好,更何況為幫出力,那分男女?」成福根一聽傻了。

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你們都去。」兩人一齊轉身,只見是老爹爹個傴僂的腰身,提著煙杆子咳嗽著走來,「爹您……」成老爹猛「噗」地一桿,煙火「呼」地化作數百十度金星,猛炸了開來,在夜色中飛旋亂舞,成老爹呼聲道:「高山!」

焦氏一震,垂首道:「流水!」成福根雙手垂而直立:「知音。」成老爹點點頭道:「很好,你們一個是梅堂主一系,一個是辛總堂一脈的。」

成福根不敢說話,焦氏問:「敢問爹爹是那一系的?」成老爹哈哈一笑:「我早知你們也是幫中的,但幫里規矩,縱是兄弟父子,也不能互露身份,除非在幫里共同工作時……我是桑幫主當年一手栽培的。」

他返身面對黃昏映照下的良田水窪,道:「就百數十良田,開始一、二畝,還是桑幫主賜給我的……於是我就在這兒生了根。」

原來「長空幫」組織龐大,幫規森嚴,成老爹一家三口,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但妻不知夫,子不知父,一門三傑,都是幫中好手,而且若論輩份,卻是看來老邁殘弱的成老爹為最高。

成老爹說:「召集令來了,我們就得去……」忽聽一人喝道:「對!絲毫不得延遲!」成老爹大喝一聲:「照打!」人未回身,手中已發出一十二點金芒。

只見殘霞中飛鳥驚林,蓬地齊掠,一人飛閃而過,雙手連接,已收了一十二點金芒,叫道:「好!不愧為二十年前黑白二道響噹噹的『寒鴉點點』成問山!」

三人都吃了一驚。成氏夫婦驚的是他父親居然就是名聞武林的「寒鴉點點」,是唐門之外,九大暗器能手之一,成老爹驚心的是,他自從在二十年前得罪唐門后,天下雖大,但無處可遮,幸得桑書雲庇護,方有一線生機,一條退路,這人都是如何得知?

成老爹冷笑道:「能接得下成某人的『十二飛星』,只怕尊駕就是『袖裡乾坤』徐三嬸了!」那人笑道:「你看我是不是徐三嬸!」眾人定睛看去,又是一驚,成福根和焦氏呼道:「呂大媽!」

那呂大媽笑道:「對,呂大媽就是徐三嬸。」成老爹沉聲道:「你隱身武林一十五年,今日來管這一趟子事,卻是作甚?」

徐三嬸忽然沉聲道:「直行終有路。」

成老爹一栗,肅然應道:「沒路回頭走。」然後反問:「坦蕩神州?」

徐三嬸答:「能哭千里。」成老爹目中釋然,問:「敢問尊靠字型大小?」

徐三嬸豎起中指,屈起其餘四隻手指,成老爹的手勢也是一樣,兩人大笑:「沒料到咱們村子,倒真是卧虎藏龍呀!」「是呀,有成問山這等高手,我徐三嬸可看走了十幾年的眼啦。」

兩人臉色一整,成老爹向成福根與焦氏喝道:「庚申系焦雲玉焦香主、辛亥系成福根統領聽令,敝幫發『長空萬里』神令,即往趕赴,全力施為,若有任何違令,罪當斬無赦!」

「是!」焦雲玉、成福根兩人齊聲應道。

像這樣的情形,還不知發生在多少個城市、多少個村莊、多少個農家裡。

有一個小鎮,一夜間忽然走得乾淨溜溜的,只剩下四五個莫名其妙的殘弱老小。有一處軍營,只走剩下軍頭一人,怕朝廷怪罪下來,自己要被殺頭,嚇得連他自己也溜了。

「長空幫」,為天下第一大幫,究竟有多大,實力有多厚?

在武林中,它的力量又是如何?根扎得深不深?枝葉開得盛不盛?

這又是一個例子!

第八章天下第一大幫

崑崙派當今掌門人玄黃子修練「九疑神功」,是以在洞中坐關,已然三月有餘。「長空幫」之「長空萬里」令,一關傳一關,一地傳一地,傳到崑崙,已是次日傍晚時分。

玄黃子有三個師弟,汶稽子為代理掌教,另外都靈子與全真子都是派中高手。全真子在入幕時分,睇得山間升起箭號,心裡明白,便自襟里掏出旗花箭,照樣放了一道,心中尋思:幫中有難,自己見到了,而且已發出崑崙一帶的召集訊號,只是自己身為崑崙派長門高手,究竟去好,還是不去好?

他想想昔年桑書雲得他之恩德,暗一咬牙,往後出坐關處奔去。原來他年幼的時候,雙親皆被西域魔駝所殺,幸得「長空幫」來援,迫退西域魔駝,而桑書雲將自己帶給當時崑崙老掌門呈悲子,呈悲子便是他們師兄弟四人的師父。

如果沒有桑書雲,他那有今天?而今桑書雲有難,他怎能置身事外?

呈悲子待他雖好,但已過逝,掌門人玄黃子正在坐關,待他也恩威並重。他決定在關前三跪九叩,然後下山全力以赴「長空幫」之難。

待他奔至后出,只見關門依然封閉,想掌門大師兄平日待自己何等恩澤,而今自己卻趁他坐關時離去,心裡大是不忍,不禁暗暗嘆了一聲。

就在他嘆了一聲之後,又有人低低一嘆,全真子是何許人物,心裡一栗,急進一丈,半空擰身,劍已抽在手中,心想對方居然能毫無聲息,欺至自己身後,武功定必非同泛泛,卻見一名道人,三絡長須,身著黃袍,臉容略有憂戚。

全真子吃了一驚,伏地丟劍,拜禮道:「二師兄。」來人正是代理掌教汶稽子,只聽他道:「四師弟,你留守這兒,長空幫的事兒,由我去吧。」全真子吃驚地道:「二師兄……你……你都知道了。」

汶稽子臉色向晚,緩緩道:「我也是『長空幫』的人。」

全真子兀自驚訝地道:「二師兄……你……你……」因委實太過訝異,所以說不下去,汶稽子道:「這次連長空幫都有急難,事必非同小可,大師兄正在坐關,大局要人主持,三師弟原是武當真人,來此不過三年,對崑崙之心,自莫如你,有你辦事,我較放心。」全真子囁嚅道:「二師兄德高望重,在這裡主掌大局,我去較妥。」

忽聽一個聲音冷哼道:「你們都爭著去,都是崑崙叛徒。」全真子和汶稽子同時吃驚地叫:「三師兄(弟)!」只見林中走出一個臉色陰霾的道人,兩手放在衣袖中,冷冷地瞧著他們。

汶稽子長嘆一聲,道:「三師弟……」只聽都靈子一聲斷喝:「住口!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還有臉目叫我師弟!」汶稽子全身一震,臉色萎然道:「幫助『長空幫』,也不是什麼壞事啊!……」都靈子冷笑嚴厲地道:「胡說!你忘了祖訓,凡入崑崙弟子,永生不得投入外派他教!」汶稽子垂眉低目,伏地往天地跪下,淚徐徐而下。

全真子頓聲叫:「二師兄……」都靈子厲聲道:「他那還配當代理掌教!」忽然手自袖中抽出,「嗤、嗤」二聲,兩支紅針,俱射入汶稽子咽喉之上,汶稽子全身一抖,怒日嘶聲:「你……你……你這是『化血神針』……你……」說著上下喉核一陣滾動,十指焚脹,一代真人,使胡裡胡塗的去了命。

都靈子陰笑道:「不錯……便是『化血神針』。」全真子跳起來怒道:「你!就算二師兄觸犯門禁,你也無權殺他,必須要開刑堂、備法典……」都靈子例開斑牙,怪笑道:「俞使『化血神針』的人,還用顧得著崑崙派的規矩么?」

全真子「刷」地拔出長劍,喝問道:「你究竟是誰?」都靈子冷笑道:「你那裡是我對手。」原來崑崙一派,並非以入門先後按照排行,而是依照武功高低來劃分,汶稽子的武功就遠勝都靈子,若不是自身負荊,以為觸犯門規,便不致給都靈子輕易狙殺而死。

都靈子目中凶光大盛,全真子心下慄慄,只聽他道:「我等這一刻,也等了三年了,好不容易才毒殺呈悲子,再待得玄黃子坐關,而且汶稽子束手待斃,現下只剩了你……」

全真子聽得心裡發毛,原來師父呈悲子三年前不明不白之死,確有人懷疑是中毒身亡,抑未料到是都靈子下的手,他顫聲叱問:「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理由么?」都靈子淡淡一笑,慢慢拿下長劍,道:「你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是武當派轉進來的弟子,原名金風道長……」全真子凍然大驚道:「你……你是金風!」武當派共有「三風」,少林派亦有「三天」!「三天」即是天象、天龍、天音,系少林一脈中好手,而「三風」部是大風、長風、金風,也是武當一系裡的佼佼者。而今「金風」居然混入了崑崙派中,抑是所為何事?

金風道人點點頭道:「我使是金風。大師兄見崑崙彷彿為長空幫所用,所以派我來料理掉你們……」全真子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大風道長德高望重,豈是這樣的人!」

金風道人冷笑道:「今天長空幫之所以發出求救訊號,也是無用,因為我們掌門師兄出的手,桑書雲只有枉死一途。」

全真子「嘯、嘯、嘯」地劃出三劍,左手捏住劍訣,忿極而叱:「你是卧底來的!」

金風道人裂齒笑道:「那是看得起你們崑崙派。」說著洒然拔出長劍,全真子怒極,一出手就是一招「負子渡河」,金風道人橫劍擋過,出劍飄忽,開始時互有往來,但五十招一過,金風道人每攻十招,全真子始能險象還生地反擊一招,金風道人笑道:「你學的我都學過,我的得意招數你卻一招都不懂,你怎是我的對手?還是乖乖躺下罷。」

全真子在崑崙中武功本就不如金風,何況金風道人私藏的武當武功,合起來不但猶勝汶稽子,而且不在崑崙派現今掌教玄黃子之下,全真子焉是對手,發起狠來,「重節守義」、「曲徑通幽」、「上天下地」一連三招,連環攻出,已是搏命。

全真子的拚命招式,也是非同小可,金風道人一一小心化解,忽出一招武當劍法,「六陽融雪」刺出,一劍變成六劍,全真子那裡抵擋得住?「叮叮」架開兩劍,卻「嗤嗤嗤嗤」傷了四道口子。

金風道人嚀笑道:「你還是快降了罷,武當派就快要稱雄天下,我跟掌門師兄說明去,使你做崑崙掌教,只要肯聽我的話,……」他的話還未說完,全真子已和劍撲將過來,招招都是狠命打法。

金風道人雙眉一皺,臉上煞氣頓現,右手劍一緊,左手突現血光,陡地一掌斜里劈出,全真子也是一代高手,揮掌一格,但覺對方掌力消沉,無可守御,化去他的來招,且擊中他的臂膀,只聽「格察」一聲,已把他的左手肘給卸了下來。

全真子痛入心肺,金風道人陰慘地笑道:「你再挪強,就要你死得碎屍萬段!」

說著連起四劍,劍身竟透紫氣,全真子懼而叫道:「你……你跟『幽冥血奴』有什麼……」金風道人嘿嘿一笑,劍又划中全真子右肋。

全真子忽然猛衝一步,腰往下一彎,只聽「嗤」地一聲,金風道人的劍,已橫嵌入全真子脅肌里去,鮮血澤洛而流;金風道人本待以貓捉老鼠玩弄而後食之來整治全真子,抑未料到全真子剛性乃爾,寧折不曲,只求速死,故以身試劍。

金風道人劍一時抽不回來,另一隻手卻是防禦全真子的拚命攻擊,就在這時,背心忽然「撲」的一聲,跟著來便是胸口「嗤」地一聲,一截劍尖,亮晃晃地突露了出來。

金風道人大喝一聲,棄劍、飛縱,躍過全真子的頭頂,「突」地一聲,他的身子已脫離了劍。劍停在半空,劍上有血,劍尖緩緩倒轉,劍慢慢收了回去。

金風道人捂著心胸,好久才回頭。

只見山洞前端然站著一個容色枯稿的白袍人,全真子喜而叫道:「大師兄!」

那人點點頭,正是玄黃子。

金風道人臉色變了,不住嗆咳著,慘笑道:「……沒想到我竟栽在你手上。」

玄黃子沉吟半晌,道:「因為你想不到,我也是長空幫的人。」

金風道人陰笑一下,全真子卻驚叫道:「大師兄……你也是……」玄黃子又點了點頭:「不但我是,連過逝的恩師,也是長空幫的人,要不然……」玄黃子淡淡一笑。

「又怎會讓我們留在崑崙;」他頓了一頓又道:「『長空幫』對『崑崙派』的大恩大德,我們傾全力也報答不盡。」

金風道人撫胸道:「我若知曉你也是『長空幫』中人,就會想到這次閉關,完全是假造的了……」

玄黃子道:「是。我這次閉關,為的就是探出誰是叛徒,……這直至你猝殺二師弟時,我才知道,可惜……」玄黃子黯然嘆道:「那時已來不及出手挽救。」

金風道人慘笑道;「所以你只好等我最浮囂輕忽時才出手。」

玄黃子道:「對付你這樣的人,若非一擊必殺,我也不敢冒然下手。」

金風道人忽然向天長笑三聲,道:「好,好!好!」每笑一聲,血自胸膛湧出如泉,滲透了指縫。「而今我還未死,你要做什麼?」

玄黃子說:「你本是武當派人。而今長空幫遇難,你又說與武當有關,只要你說出詳情,我就不補你一劍,隨你自生自滅去……」

全真子急道:「可是他殺了二師兄……」玄黃子低聲叱道:「以大局為重!」金風道人卻哈哈大笑,道:「你們不必為難,要我說么……」忽爾沒了聲息。

玄黃子、全真子大奇,湊近一看,只見金風道人已用手指捏碎了自己喉核,當場身亡,但屍體兀自未倒。

玄黃子看著遍身浴血的全真子,嘆道:「這只是敵人其中一名,已是如此威勢……咱們此去跟『長空幫』同生死,共進退,要助人,而不是尋死,要惕懼一些才是。」

全真子應道:「是。」只見玄黃子自懷裡掏出一枚花旗火箭,又往空中發射出去;這時夜色已臨,萬點星空中,忽有花旗火傘般一點,點點罩落,如萬花歡放。

潮州揭陽武經大夫伯金童,世稱伯二將軍,與潮陽召定侯召小秀,是一對莫逆之交。「長空幫」長空萬里令在揭陽嶺炸起時,伯二將軍與召定侯都翻身而起。他們二人,一在將軍府,一在彩虹園,兩人所處不同,但抑同一心思,同時想起:「啊,長空幫召集我去了,這事兒跟官府無關,我只當帶身邊的人去。我是朝廷命官,今番事情,旁的人都不能泄露半句,只帶心腹子弟前往,但不能不告訴伯二將軍(召定侯)聽。」兩人均不知對方也是「長空幫」人,俱是如此尋思著。

伯二將軍與召定侯結為莫逆,是為不打不相識,召定侯的家僕撞翻了伯二將軍的轎子,伯金童是潮州大將,出生入死、十盪十決,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殺敵如草芥,下轎來跟召定侯的僕人扁鐵錚來理論。

扁鐵錚毫不退讓,罵道:「是你撞翻了我的箱匣,卻說我來撞倒你的驕子!」

伯二將軍大眼一瞪,在沙場上敵人被他這一瞪,莫不膽喪心寒,扁鐵錚卻用他的怪眼瞪了回來道:「怎麼,想打架是不是?」

伯二將軍心想:「這金鏍鈿鐵匣都是參茸,定是富貴人家的奴僕,難怪那麼大的威勢。」當下向扁鐵錚道:「你家主人是誰?」扁鐵錚將嘴一撇,道:「我何必要告訴你。」

伯二將軍道:「你金鈿匣都是名貴東西,幹嘛行色匆匆,莫非是來路不正?」

扁鐵錚怒道:「你才來路不明!我家公子要把這些金銀來鎮濟前幾天地震遭殃的災民。你卻來撞我!」伯二將軍心想也是,對方是接濟災民,行色自然匆匆,不管誰撞翻了誰,都是自己不好,當下向扁鐵錚道歉道:「這位小哥,是我不好,你先行過去……」

伯金童還把自己懷裡的銀票拿出來,給扁鐵錚一併帶過去予災民,扁鐵錚搖首道:「不行,現刻兵荒馬亂,民不聊生,你這銀票給他們,到錢莊子去,反而被人騙了,或搶取豪奪也說不定,反而害了他們,不如乾脆送些銀兩,或煮粥燒飯,來救濟他們,更加實惠。」

伯二將軍點頭稱是,收起了銀票,心裡覺得天下大亂,屍荒遍野,自己坐轎子也是一稱豪奢,當下安步當車,走到半路,心忖:有如此奴僕的人,定必非同小可,當下命人打探,才知道是召定侯府的人,伯二將軍本就艷羨召小秀聞名,所以急急趕了過去。

誰知扁鐵錚事後,見這將軍志也講理,打聽之下,才知道是伯金童將軍,當下搔首搔腳,要知道伯二將軍戰功彰著,名聞天下,扁鐵錚要是知曉對方是伯金童,至少不敢如此放肆,因恐得罪了伯二將軍,牽連了主子,當下先不分發銀兩,趕回去秉報了召定侯。

召定侯雖是文官,但志氣高昂,常微服出巡,布衣結交,很得人心,更能服眾。他聽了扁鐵錚的話,心中尋思:一個堂堂大將軍,被奴僕撞翻了轎子,居然不動手打人,反而好好說理,在街上當眾認錯,定必是一條仁厚好漢,當下一拍大腿,道:「好漢子,我找他去!」

這一來心存結交,心想伯二將軍這等英才,不應以官服拜謁,所以著便衣出門,卻陰差陽錯,伯二將軍也是出門找他去了。兩人俱不遇,恨然而還,行至「鱷河橋」,兩人遇到,伯二將軍心想:「這人志氣軒昂,只怕是潦倒的奇俠異士。」

召小秀也乍見一天神般猛漢,威儀凜凜,召定侯心裡嘆了一聲:好一條活生生的大漢!

兩人朝照了一個面,心中暗自羨慕。兩人走得十幾步,回頭又看,伯二將軍一不小心,碰著了一個人,那人一動身,退了七八尺,身形一陣晃搖。伯金童自知天生神力,普通人給他一撞,恐怕要受內傷,這人武功卻好,一下子便卸去了他的撞力,使他好生歉疚,長揖道:「對不住,在下不是有意,兄台可有受傷……」

那黑衣青年神色陰狠,冷笑一聲,道:「你撞著我,你別想活了。」

伯二將軍一怔,隨即向天打了個哈哈道:「開玩笑。光天化日,動輒殺咫,兄台也不怕王法么!撞著兄台,是兄弟的不是,兄弟向兄台道歉便了……」

那黑衣青年冷冷地拙嘴一撇,道:「天下偌大,你撞著了我,你死定了。」

伯金童為之氣結,道:「那你想怎樣?」

黑衣青年張嘴一笑,卻是脫了兩枚牙齒,但嘴角處有兩隻又尖又利的大齒:「我要吸你的血。」

伯二將軍只覺光天化日下,也有一股寒氣逼人。他征戰沙場,豈曾怕過什麼來,當下大笑道:「你偏不講理,不抓你送衙,也枉為宋民了。」

那黑衣青年一忽溜煙沖入伯金童門戶,張口就咬,伯金童的武功,屬於沙場陣戰,跟一般武林中招法相媲,卻大見拙撲。

伯金童見對方來勢如此快異,招架已來不及,但他膽魄過人,臂力奇巨,雙掌一推,把黑衣背年推得直往後飛出去!

這青年「砰,砰」背後撞倒了圍觀的民眾,憤極站起,出拳起腳,只聽碎澎蓬碰,打得幾個老百姓倒地咯血,伯金童見他出手殺傷無辜,這下才告怒極,正待趕過去出手,只聽一人喝道:「何方鼠輩,目無法紀,還不束手就擒!」

伯金童側頭一望,只見一條人影,疾快地沖入人群中,已與那黑衣青年動起手來。這人正是自己適才所注意的文士。

這文士與黑衣青年殺手數招,黑衣青年猛地右手拔出判官筆,點、戮、捺、刺,十分狠辣,文土抵擋不住,摘下佩劍,又將局勢拉平了過來。

黑衣青年本是武林中人,斷未料到在這種地方竟然遇上如此扎手的點子,當下忽然一筆,戮向一路攤老叟,文士大驚,回劍一格,卻已顧不了自身,黑衣青年又摸出一筆,「啼」地刺在文土左臂之中。

伯二將軍見文土纏鬥黑衣青年,見他似乎無縛雞之力。但斗將起來,十分英勇,心裡更是敬佩,而今見黑衣青年使詐,大喝一聲,海碗大的拳頭直揮了過去,陡喝一聲:「看拳!」

要是他不吆喝一聲,黑衣青年便鐵定要捱拳頭,但伯金童為人光明正大,不憫如此,給黑衣青年避了過去。黑衣青年見勢頭不對,大呼道:「我是費四殺的徒弟!誰敢動我!」

伯金童怒罵道:「誰管你殺不殺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軍民同罪!」雙拳虎虎生風,若論武功伎倆,黑衣青年遠勝伯金童,但論氣魄聲勢,黑衣青年卻吃盡了蹩。他又重施故技,忽將手中左筆,直向圍觀中的一老嫗挪去!伯金童怕傷了無辜,忙邁開大步,向筆追去,一手撈住,卻沒防著另外一筆,已往他背心扣來!

可惜他扎到一半,背後已被人抱住,正是那負傷的文士,一面抵力摟住,一面叫道:「你背後傷人,我也暗算你!」

黑衣青年喝道:「你再不放手,我便要殺你!」回手一筆刺下!文士絲毫不懼,厲聲道:「我若放手,你便要殺傷別人……」

眼看黑衣青年的判官筆要戮點到他「天靈蓋」上,卻給一人扣住,黑衣青年心裡一凜,見便是那猛漢。只聽那猛漢抓住判官筆,用力一扭,黑衣青年怎敵那勇漢神力,「格勒」一聲,腕骨當時脫臼,那大漢卻「哇哈」一笑,問:「你這小兄弟是誰,如此扶弱鋤惡,難得難得!」

那文士一笑,道:「尊駕是誰,神勇如斯,真是人間英豪!」

猛漢大笑道:「我是伯金童,兄台尊姓大名……」那文士「哈哈」一聲,放開雙手,抱拳拱揖,道:「我是召小秀……」

伯金童登時忘了一切,放開手攬抱住召小秀,喜極道:「你就是召定侯,你就是召定侯……」這時黑衣青年見敵不過兩人,又聽二人是朝廷命官,嚇得悄悄地溜了,而伯金童伯二將軍和召小秀召定侯,亦因此結為莫逆之交、這且按下不表。

且說這晚兩人接得「長空幫」召集令,心頭怔忡,都想跟對方坦言,又恐生離別之情,當下一跺腳:一槌胸,各留下一書函,囑心腹手下,送至對方府里去,收拾行囊,帶自己麾下「長空幫」的子弟就走。到蓮花峰上去集合。

卻見「蓮花峰」之「第一峰」巨石上,人頭涌集,不知來了多少人,有些是自己至熟的友人,兩人在奚下相遇,都跳了起來,一個道:「你也是……」另一個說:「你怎不早說!」抑見主領旗主站在「第一峰」頂上,分隊遣人,卻正是召小秀的家奴,伯金童昔日被他撞翻了轎的人:扁鐵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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