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

第四七章

十二月,韓國官吏迎新天子入韓宮,此後世上再無韓國,正式隸屬姜國。

這一日風雪飄搖。大軍被安置於百里之外的營長之中,姜澤只帶了不到萬餘精兵朝着韓國都城而去。

一路走去,百姓俱是伏地跪拜,以此迎接新帝。

比起攻打隨國,韓國的十萬兵馬簡直不堪一擊,奪取韓國亦如入探囊取物一般輕而易舉。

無論前世抑或今生,韓國從來如此無趣。不過今生有姜溯在身邊,倒也是不錯。

姜澤站在輦車之中,漫不經心想着。

他並無多餘心情觀看屬於自己的江山風景。畢竟如今風雪有些大,至少再小一些,他才能與姜溯一同欣賞韓都美景。

但便在前頭部隊已然進入城門之際,姜澤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微微皺了眉。

他站在輦車之上,凝眸看向道路左前側跪拜著的所有百姓。

他們大多身着還算厚實的冬衣,瑟瑟發抖地跪在雪地之中,任由天幕飄雪落在頭髮上,脊背上,甚至將他們整個人盡數掩埋,只余天地一色的白。

風雪飄搖,天幕逼迫。也根本無法看到沿途垂首跪拜著的百姓面上是何表情。

姜澤微微皺了眉頭。

他正準備抬手命士兵停下前行腳步,便在此時,瞳仁豁地緊縮!

——他看到了一雙不屬於平民百姓的,冰冷陰毒的眼睛!

時間在此刻驟然凝滯,姜澤近乎獃滯地凝視人群之中那雙有如毒蛇一般的眼眸,凝視那人手中冰冷尖銳的弓弩,前世之景瞬間便在腦中走馬觀花而過。

昔年隨帝姬銘領兵出征姜澤,袁秀身亡,姜溯自請出征。大軍大勝而歸,但與此同時,姜澤收到的,卻是姜溯腐爛至無法辨別的屍體。

後來他近乎瘋魔般無數次走過姜溯死前走過的那條山野小道,無數次查看期間那座被焚燒清理地彷彿從未出現的草屋,無數次模擬姜溯死前遇及事項以此推斷究竟是何人殺了姜溯,卻終是一無所獲。

直至此時此刻。

歷史驚人相似!

縱時間地點皆已不同,縱身旁還有千軍萬馬,卻到底殊途同歸!

姜澤渾身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他無法想像再失去姜溯會是何等模樣,只腳下驟然借力飛身而出,撲到一旁策馬而行的姜溯身上,力道之大將姜溯整個人都撲得摔下馬去。而便在這一時刻,利矢破風尖嘯而過,甚至刺破了姜澤束髮頭冠將之釘在不遠處的大石之上,使得他的滿頭墨發簌簌披落而下。

而不遠之處原本姜澤乘坐輦,也被一塊從天而降的巨大石頭砸得整個車壁盡數凹了進去,倘若此時他還在車中,必會被砸成一堆爛肉!

姜溯瞳仁亦是微縮。

他在那一瞬之間便完全已反應過來,抱着姜澤在雪地里滾了兩圈,直至卸去力道方才停下動作。他將姜澤護在懷中,從一旁士兵手中奪過一把長刀,冷冷喊了聲「護駕!」

親衛隊紛涌而至,極速趕製姜澤與姜溯身邊。張遺也已然出手,襲向人群中暴露之人。

霎時,這一片區域之中百姓發出尖銳哭喊嘶吼,竟再也顧不得眼前這群手持精兵利器之人是否會出后殺了他們,一如無頭蒼蠅般胡亂逃竄。

事實上大難臨頭,本再無暇顧及其他。

場面登時一片混亂。

軍紀在前,士兵不敢隨意殺傷百姓,只得極力維護次序;百姓見狀更是橫衝直撞,意圖突破包圍圈,逃脫而去。

姜溯見之臉色冰冷,當即下令道:「所有擾亂者殺無赦!」

此令一出,胡亂逃竄的百姓更是哭天喊地,卻是漸漸止住了動亂。

便在此時,不遠處的一名偏將提槍而至姜溯身側,似欲守護兩人。然姜溯餘光瞧見那人動作,眸色又是一冷。

他將姜澤扯到一旁,側身躲過那偏將刺來的一槍。而後他伸手,緊緊握住槍/身,一把將持槍將領扯到身前,緊接着一拳襲向那將領胸口,將人打的猛然噴出一口鮮血,後悔三步昏厥在地。

而他身旁,姜澤卻終於在飛雪隙縫中,找到了先前瞧見的那雙眼睛。

姜澤再不猶豫,腳下施力便朝那原先意圖擊殺姜溯之人飛掠而去。不過幾息,便追至那人身後。他用一手捏住那人肩膀,止住他看似慌亂實則極有目的的逃竄之勢,一時只聞「咯咯」之聲,卻是那人肩胛骨被盡數捏碎;他的另一手宛如鷹爪,極快極准地攥住那人咽喉,而後只聞「咔嚓」輕響,手中之人渾身一僵,緩緩軟倒在地!

與此同時,有士兵緩緩逼近姜澤。見姜澤如此乾脆利落解決刺客,面上劃過猶豫之色。但許是想到了什麼東西,終究是換上一副狠厲之色,提刀砍向姜澤。

姜澤猛然轉身,將手中屍體往那士兵身上砸去,將那士兵砸倒在地。而後他撿起長刀,一刀斬下那士兵頭顱。

姜溯很快清理了叛亂之人。待轉頭瞧見姜澤,瞳眸又是一陣收縮。

——不遠之處,那一襲玄色長袍之人,緊緊握著一把長刀,正一刀一刀狠狠斬落在雪地上一堆碎肉上!鮮血濺在他如玉般臉龐之上,將他的雙目染得一片通紅!但縱使那屍體已被斬碎至幾乎瞧不清模樣之狀,姜澤亦是不知疲倦般,不斷將之肢解斬碎!

已然安靜下來的周遭百姓們,俱是一輩子都不曾見過如此慘狀,紛紛握嘴發出恐懼的尖叫。

姜溯下意識上前一步。

他並不是如同身旁之人一般畏懼姜澤,只是不知姜澤此時究竟處於何種狀態,只能幹澀地喊了聲「阿澤」,等他將心中憤恨盡數發泄出來。

天幕昏暗,風雪嘶吼呼嘯而過。

事實上姜溯這近乎低喃的一聲,除了他自己,幾乎再無人聽得真切。然姜澤卻在話音落下之際,忽然渾身僵硬。任由刀刃落下,他卻是微閉雙眸,緩緩昏倒在地。

這是無法形容的一場鬧劇。好在姜澤警覺,終成虛驚一場。

此地距離韓國都城本已很近,然姜澤在此時昏厥過去,姜溯便也不急着入宮了,反而在都城邊上尋了一處地方,紮營安頓下來。

他命張遺將活口帶下去拷問真相,並命隨行御醫替姜澤詳細診斷。得到「陛下只是鬱結於心,如今發泄出來便好」,想起先前姜澤空洞的雙目,並不完全信任他們的判斷。卻是無法,只好命御醫們去煎些凝神靜心的葯湯來。隨後他命張遺取來熱水,將姜澤渾身鮮血洗凈。

做完這一切,他便躺在營帳木榻上,將姜澤裹在軟杯中擁在懷裏,靜靜守着。

他深深凝視着姜澤顯得無比蒼白脆弱的臉龐,思索著不久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理所當然的,首先是姜澤發現了有人意圖行刺他們,不但避開了砸來的那塊大石頭,更將他撲倒避開刺客弓弩。而後軍中偏將謀反,意圖行刺姜澤,被他活捉。而姜澤則盯上了刺殺他的

那麼,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姜溯首先想到了羋靳。

但遠在最東邊的羋靳欲於姜*隊高層安插人手,卻是鞭長莫及之事,可能性實在太小。

姜溯換了一個思路。

抑或者說……聞人琰?

聞人琰雖死,但便拿誣陷他母親一事,並非一人即可完成。除了名面上已除去之人,朝中必然潛伏着他的舊黨,只等時機成熟便來狠狠咬他與姜澤一口。

看來那些人已不甘寂寞了。

這個時候,姜溯懷中之人忽地渾身猛烈一顫,便像是溺水之人般面色驟然慘白,隔着軟被死死抓着他的雙手。

姜溯深深親吻他不斷滲出冷汗的額頭,輕輕喊他的名字。

待瞧見眼前之人,姜澤方才伸手緊緊摟着姜溯。

他抱得那樣緊,彷彿是在懼怕但凡鬆手便會失去姜溯,是以要將自己嵌入姜溯體內,再不分離!

這是他的心結。

姜溯感受到了他的心結,毫不猶豫扯開只裹姜澤的軟被,將兩人一同裹了進去。

他在姜澤耳畔輕輕道:「我在,阿澤,我一直在。」他一遍遍重複著這一句話,直至姜澤終於放鬆下來。

但與之相反,姜溯心中並無任何放鬆。

他並非愚鈍之人,自然聯想到當日祭天時姜澤面對刺客聶行之異樣,以及不久前面對他出征時執拗跟隨。便彷彿早已知道,會有什麼人刺殺他們一樣。

營帳之外雪落無音,營帳之中一時靜謐,只余呼吸與心跳之聲。

姜溯撫着他的脊背,忽然緩緩道:「不知阿澤是否還記得一個人?他叫葉南裴。」

話音方落,懷中之人已然僵硬。

姜溯心中有了一分定論,繼續道:「他曾對我說過,他知曉後世之事,更坦言我會死於姜隨之戰。」

姜溯語罷,只覺懷中之人猛然一顫,豁然抬首反駁道:「哥哥不會死的!絕對不會!」

姜溯摸著姜澤因埋在他肩窩裏,呼吸不順而微微泛紅的臉頰,輕笑不語。

姜澤原先滿面怒色,但見姜溯如此表情,很快化作滿心忐忑。他一時有些摸不準自家哥哥此時提及此事究竟何意,便掩去眸中閃爍不定,圈着他的頸子重新將整張臉都悶進他的肩窩裏:「……那,哥哥信他嗎?」

姜溯輕撫他光滑細膩脊背,笑了:「我只信阿澤。」

「阿澤若說不是,我便不信;阿澤若說是,我便信。」

姜澤窩在他肩窩裏,一動不動。半晌,方才悶悶不樂道:「……那個人,還說了什麼?」

姜溯沉思了半晌,將那日葉南裴所言之事複述了一遍。

姜澤一動不動說在他懷裏,靜靜聽着。直至聽到葉南裴說的那一句「許他一世」,有一次怒氣蓬勃抬首:「哥哥才不會這麼說!哥哥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嗯,」姜溯捏着他的下顎給了他一個深吻,「是你一個人的。」

等一吻完畢,平復心中波動,姜澤便用水光盈盈的瞳眸凝視姜溯片刻。但見姜溯眼中居然有了一分戲謔,又忍不住將腦袋縮回姜溯懷裏。

他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小聲道:「……明明是哥哥要我娶洛毓嵐的。」

姜溯聞之,眼中戲謔盡散,心下微窒。

他下意識將姜澤圈得更緊一些,閉眸露出一絲苦笑:「是,對不起。我那時……定然是昏了頭了。」時至今日驀然回首,他已再無法感受到昔日那般痛苦悲傷,甚至只想將彼時那個將手中珍寶拱手讓人的蠢貨打上一頓,好叫他看清自己的心意。

姜澤又吸了吸鼻子:「哥哥還不理我……」

姜溯苦笑更深:「我怎麼捨得不理阿澤呢?」結合姜澤模稜兩可的話語,他大致明了當真是有着前一世,大致發展亦如那葉南裴所言。

他決意謀反,從此疏離姜澤。最終大勝隨國,聲望臻至頂峰。卻不知為何,命喪黃泉。

——唯一不同的,只是姜澤。

他憶起先前要求姜澤迎娶洛毓嵐之景,卻被姜澤摁在牆上肆意親吻……也許便是那時開始,走向與上一世截然相反的道路。

思及此,姜溯微微笑了。

「無論前一世究竟是否存在,阿澤,你我與記憶之中已然相反。」

「我不管你記憶之中的前一世究竟如何,但這一世。」

「這一世,我愛阿澤。」他聽到自己在姜澤耳畔低沉的,近乎微不可聞的輕喃,「我只想和阿澤一起,看盡天地風光。」

翌日風雪稍霽,姜澤的身體已好全了。

原只是心病,如今有源頭姜溯安慰,自然也好的很快。

雖因先前出手,短短一日姜澤出手之狠辣已傳遍軍中,將士們對姜澤又敬又懼。也好在如此,令姜溯不悅的時不時的覬覦之色,總算是去了大半。

這一夜裏,張遺以嚴刑拷打將那偏將弄得奄奄一息,終於逼着他說出了知道的所有事項。

——有人意圖效仿周公,當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是以以重利誘惑,刺殺姜澤姜溯於韓國都城,將罪魁禍首推與韓國,而後扶持姜曦為帝,號令姜國!

現在,他與姜溯已識破那人奸計,逃過此次刺殺。

便唯剩遠在宮中的姜曦,落於那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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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長澤[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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