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小別

雲起，將天邊的那一束陽光遮掩在後，蒙上了一層陰影。春風輕輕吹拂，揚起院中槐花，細細簌簌，彷彿下起了一場漫天雪雨。

洛雨寒低頭盯著紙上的槐花瓣，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將花瓣拾到眼前，又仔細聞了聞，是沁人心脾的幽香，不禁彎起了嘴角，將那一小朵槐花收到了帕子中，妥帖放好。

路過中庭，再往裡走，便是娘親的書房。因娘親本就是有名的大才女，經綸滿腹，飽讀詩書，為此爹爹還特意命人按照娘親的喜好，為娘親建了一處只屬於她的書房，搜羅世間名書入冊，卻是不差世間書院分毫。

洛雨寒捧著一摞摞抄寫好的字，懷揣著忐忑，朝那個靜雅肅穆的地方走去。手上的紙張略顯沉重，是她連續抄了一個晚上，外加一個上午之作，也不知娘親看后，會不會不滿意，到時再讓她重抄一遍……

是的，在學問方面，娘親可是從來都不留任何情面的。

然而，還沒等走進書房，裡面卻突然傳來了娘親的激動勃怒之言。因娘親一向少露情緒，又冷漠寡言，使得洛雨寒不禁腳步一頓，心中立時生了疑惑：「娘親？」

「……讓步？呵，我曾數次退讓，可他呢？這麼多年他可曾向我讓過步？你可別忘了，當年他當著家族宗親的面，親口對我許過什麼話！」

「遙兒，爹一向心高氣傲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的事，爹也是一時氣急攻心，這才衝動地許下了那句話。可如今時隔多年，你為何還……？」

聞言，洛雨寒不由得「咦」了一聲，仔細側聽著房內男子的聲音，只覺得甚是陌生。

「多說無益，我是不會改變心意的。大哥，你請回吧。」

「遙兒！」

「遙兒！」兩個男子異口同聲地喚道。

緊接著腳步聲響起，一步一步朝著門口走來。洛雨寒猛地回過神，正緊張著該往哪裡躲，這時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一道詫異的目光跟著投到了她的身上，隨著空氣漸漸降溫，那眼神也變得越來越冰冷起來。

程雪遙垂眸盯著洛雨寒，聲音冷得如千年寒冰：「你的膽子倒是變得越來越大了，竟學會了偷聽？」

洛雨寒低下頭，不敢直視程雪遙的目光：「……娘親。」

「遙兒，寒兒還小，想必也不是故意的……」這時，只見洛雲成快步走了出來，將洛雨寒護在身後，一邊賠著笑臉，一邊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也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好。」

洛雨寒見自己的「靠山」來了，眼中立時恢復了光彩。此刻，她的半個身子雖還隱在洛雲成的身後，可心裡卻不怎麼害怕了。不知怎的，每次只要有洛雲成出面，程雪遙都不會太過責罰於她。隨著洛雲成的三言兩語，就這麼的……莫名其妙地想氣卻又氣不起來了。

程雪遙布滿寒霜的臉漸漸變得柔和了起來，輕嘆了一聲，彷彿似是自喃般，道了一句：「罷了，不過下不為例。」聲音里隱隱透著一絲疲憊。

她話音剛落，便見她的身旁突然多出了一個人，是個陌生男子，樣貌清秀，眉宇間的神采倒是和娘親頗有幾分相似。

那人低眸望向洛雨寒，不禁一奇：「這孩子……是……？」

程雪遙唇角微勾，漾起漣漪，眼睛里閃爍著光芒：「我的女兒，洛雨寒。」她甚是驕傲地宣揚著。

「娘親……」

她這一句簡單的介紹，令洛雨寒至今亦是記憶猶新。雖然娘親她常常喜怒不容於色，可她卻能清楚地記著那日娘親在向他人介紹自己時，眼中那抹溫柔欣然的笑意。

儘管如此，如今這件往事被站在面前這位自稱是自己「舅舅」的人所提起，洛雨寒心裡仍是不免驚訝萬分。

「你真的是……我的舅舅？」

洛雨寒仔細核對著男子的樣貌，見他的臉上雖留有不少歲月的痕迹，可眉眼間的細微之處，確實與娘親十分相像。再看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清朗氣質，與回憶里那名陌生男子的影像不知不覺兩相重疊，卻是絲毫不差。

程頤重重地點了點頭，隨之又嘆了口氣，道：「當年家裡發生了點事，你娘與你外祖父產生矛盾，這才離開了家，此後便再沒有回來過。」

洛雨寒皺了皺眉：「矛盾？」

程頤抬頭，剛與洛雨寒的眼神一觸，立即移開了視線，眉頭緊鎖。洛雨寒固執著凝視著他，卻見他的頭越來越低，臉上彷彿蒙上了一層灰影，看起來好像有些痛苦為難。

頓了一頓，只聽洛雨寒又道：「舅舅此番特意過來找我，所謂何事？」

「舅舅」這一詞一出，洛雨寒尚且覺得還不太習慣。想她活了這麼多年，自以為自己除了爹娘外便再無其他血緣親人，這時卻突然多出來個「舅舅」，洛雨寒到現在都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程頤道：「你太奶奶病重，這幾日一直念叨著你娘的名字，所以我希望你能回家去看看她。」

「太奶奶？」

「是。你不知道，你娘自小在你太奶奶身邊長大，你太奶奶從小最疼愛的就是你娘。可自從你娘離開家后，她因傷心過度，身子骨越發不好了。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你太奶奶嘴裡常常念叨著你娘，幾番追問我們關於你娘的下落。我和你外祖父不忍將你娘去世的消息告訴你太奶奶，只得變著法地去哄她，好讓她安心……」

聽著程頤的話，洛雨寒盯著地面一處，漸漸陷入沉思。

程頤見洛雨寒不說話，心裡也是七上八下，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紀將軍夫婦二人。紀昀看向卓文清，卓文清對上他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隨即轉頭望向洛雨寒，斟酌了一會兒，方道：「雨寒，百善孝為先，既然你太奶奶病重，你理當過去看看。」

洛雨寒抿了抿唇，心中亦是猶豫：「我……」

程頤緊接著道：「寒兒，家裡人都想見見你。你長這麼大，還從未回過家，你也該認祖歸宗才是。」

說到「認祖歸宗」，這下倒給洛雨寒提了個醒。她從未見過程家人，而娘親也從來沒提及過程家人。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使得娘親竟會義無反顧地選擇離開家，此後再也沒有回去過？而程家的其他人，太奶奶，外祖父……說實話，洛雨寒若說不感到好奇，那是假的。她雖與娘親相處多年，可卻一點都不了解娘親的過去。若是能通過此次回到程家，哪怕能從旁人的嘴裡知曉些娘親的過去，想來此行也是值得的。

洛雨寒定了定神，點點頭，做出了決定：「好，我跟你回去。」

打開書房的大門，跟隨著程頤一同走出了書房，不料卻撞見了正低頭徘徊的紀晴嵐。

洛雨寒不由得一驚：「嵐兒？」

紀晴嵐聞聲，腳步頃時一頓，立即回過頭來，眼中瞬間布滿了喜色：「雨寒！」隨即跑了過去，拉住洛雨寒的手，焦急地問道：「你怎麼在裡面談了那麼久都不出來，害的我都快要擔心死了！」

洛雨寒無奈苦笑：「不過是談些事情罷了，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我就是……」

「嵐兒，在客人面前，不得無禮。」這時，後面突然傳來了紀昀的聲音。

紀晴嵐側頭一看，這才發現了站在洛雨寒身旁的程頤，不禁努了努嘴，甚是不甘地鬆開了洛雨寒的手。

洛雨寒回頭望向程頤，見程頤的嘴角雖掛著溫和的笑，可望向紀晴嵐的眼神卻是複雜無比，隱隱之中更是深究之意，不由得皺了皺眉，眼底頓時浮起了一絲不悅。

程頤笑咪咪地看著紀晴嵐，輕道：「想必這位便是紀將軍家裡的二小姐吧，今日一見，果然有將軍你的大將之風。」

紀昀勉強扯起一絲笑意，搖了搖手，謙遜道：「見笑，見笑，小女一向被我給寵壞了，不知禮數，還望程兄勿怪。」

「將軍客氣了，我見寒兒與小姐交好，心中甚感欣慰。」

寒兒？！

紀晴嵐瞪著雙眼望向程頤，心中不禁疑惑：這人到底是誰？怎麼會叫雨寒為寒兒？

察覺到紀晴嵐的臉色變化，洛雨寒輕瞥了一眼正徑自寒暄的紀昀，卓文清與程頤三人，見他們尚未來得及將注意力集中在她們二人身上，便牽起紀晴嵐的手將她拉至旁處，欲要解釋。

「雨寒，那人是誰？」紀晴嵐皺眉問道。

洛雨寒嘆道：「他是我的舅舅。」

「舅舅？」

「嗯。我太奶奶病重，他此番特意尋我，是想讓我回家去看望太奶奶。」

聽著洛雨寒的解釋，紀晴嵐依舊沉著一張臉，明顯並不滿意。洛雨寒見狀，一臉的無可奈何，只得上前攬過紀晴嵐的腰，將她往自己的懷裡一送，繼而溫柔道：「好了，你也別不高興了。我只是過去看看，又不是不回來了。你若一直這樣，我心裡也會難過的。」

紀晴嵐盯著洛雨寒的雙眼，聲音軟軟地問：「那你要去幾日？」

「最多半個月，我定回。」

「啊！」紀晴嵐大失所望：「還要去那麼久啊！」

「傻嵐兒。」洛雨寒伸手輕輕地颳了刮紀晴嵐的鼻樑，含著笑說道：「我此去是為了安撫太奶奶養病的，總得要等到太奶奶的病情穩定下來，我才能回來啊！不然，我豈不是白跑了一趟？」

「可我……我捨不得你……」

洛雨寒見紀晴嵐輕咬下唇，眼中似是有淚光閃爍，心不禁一疼，也不管會不會被人瞧見，微捧起紀晴嵐的臉，輕輕吻上她的唇。

「嵐兒，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