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結髮

188.結髮

一縷陽光穿過菱花窗上的琉璃投射進來,打在遠處桌面上敞開的小酒罈上,酒罈旁邊斜著兩隻空酒盞,一片零亂,就像——

就像離床榻越近的地上,越是散著幾件衣衫。大紅的錦袍同素裙絞纏在一處,上面還搭著杏色的中衣……再往近處床榻邊,景硯沒臉看下去了:

綉著鳳紋的竹色褻.衣躺在地上,和宇文睿的鮮紅色髮帶糾纏在了一起……

景硯實在是沒臉深究宇文睿的褻.衣到底被丟到了哪裏。

實在是太……太瘋狂了!

景硯羞澀地閉上眼睛。

突地,她的耳畔一熱,宇文睿的氣息撲了上來,「硯兒閉着眼睛想什麼呢?都不看我……」

景硯無語地睜眼,幽幽地凝著宇文睿的俊顏。這小冤家!還要自己如何看她啊?如今身與心,皆繫於她,她竟還覺得不饜足!

從醒來之後,宇文睿就沒鬆開過她的懷抱。抱着景硯,看着景硯無奈又縱容的神情,宇文睿心念一動,湊近了些,吻了吻景硯的眸,「我喜歡你這樣看着我,喜歡你心裏眼裏只有我!」

景硯目光水盈盈的,聞言更柔軟了幾分,對她莞爾,心中暗笑她孩子氣。

又膩了不知多久,景硯終究是躺不住了,「什麼時辰了?」

宇文睿可不想這麼快脫出溫柔鄉去,渾不在意道:「管它呢!」

景硯無奈,看了看陽光投射進來的角度,忍不住支起手臂:「過了巳時了吧?」

宇文睿拉了她入懷,「不必急着起來,午時之前都不會有人敢來打擾我們……」

她說着,自顧自笑道:「我命他們去備午膳,到時候我們一起用。」

景硯驚得瞪大了眼睛,「你、你何時……」

「硯兒要問我何時下的旨意嗎?」宇文睿笑得得意又驕傲,「乖媳婦兒,有種功夫叫做傳音入密!嘿,你當我一身修為白學的嗎?」

景硯聽她稱呼,漲紅了臉,嗔怪地在錦被下掐着她腰間的軟肉,「胡說什麼呢!」

宇文睿故意呲牙咧嘴的,「哎呦!疼!疼……」

其實,景硯在意她在意到了十分,怎會捨得用力氣掐她?何況宇文睿自幼習武,十餘年來哪回受的傷不比景硯那輕輕一掐重上百倍?

景硯是關心則亂,見她模樣,便有些慌張了,忙鬆開了她,邊輕輕揉撫著那處,邊急問道:「還疼嗎?」

宇文睿撲哧失笑,在錦被下捏了景硯的手掌,「硯兒別摸了,再摸……再摸我要忍不住了!」

景硯一怔,旋即明白她所說的「忍不住了」所指為何,一把甩開宇文睿的手,憤然起身,「無賴!」

因着突然的動作,錦被從景硯的肩頭滑落,露出別開生面的美景來——

本該白皙細膩的,此刻化作了落英繽紛。

宇文睿的嗓子眼兒像被扼住了,她忙也掙起了身,環緊了景硯的腰肢,「硯兒,你好美……」

隨即,一個纏綿的吻,印在了景硯的肩頭。

景硯嬌軀輕顫,便覺得霎時間像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接着便軟在了宇文睿的懷抱里。

「只是看着你,抱着你,我都怕自己抑制不住想擁有你……」宇文睿喃喃的。

景硯心尖兒上一麻,一腔憤懣皆化作了滿腹柔情。

「嗯,你擁有着我。」她說。

宇文睿不去計較此「擁有」是否為彼「擁有」,她拉過錦被,遮住景硯的肩膀,唯恐她著了涼去。

抱了許久,景硯看着遠處桌上的交杯殘酒,終是忍不住問出了昨晚就想問卻來不及問的問題:「你怎麼想到沽了北鄭的酒來與我合巹的?」

宇文睿沉醉於彼此相擁的溫馨中,微閉着眼,笑答道:「昨晚不是和你說了嗎?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了……

景硯回味着這幾個字,只覺越回味越不安。再等不及,北鄭到底非故鄉,迴轉京中再飲宮中存的女兒紅,不是更好,更有紀念意義嗎?

她心事重,心思細密,自幼端莊慣了,十餘年來又屢遭坎坷,實是被接踵而來的樁樁件件折磨得快要心力交瘁。在她的內心中,總有一種「歡悅只是曇花一現」的意識,使得她不敢全然放下自己的負荷去盡情享受生命中的快樂。

眼前的快樂,是真的快樂嗎?

短暫的快樂之後,是不是更長久而沉重的痛苦?

十餘年來,景硯無數次地這樣問自己,她的悲觀也被無數次無情驗證了。

而宇文睿的「等不及了」的說法,就像一句讖語,橫在她的心頭,刺一般,想不得,越想越怕。

「怎麼了?」宇文睿側過臉,凝着她的面龐,「瞧瞧我乖乖媳婦兒這張小臉兒,傾國傾城的愁雲慘淡。來來來,與為夫說說,到底在愁個什麼呢?」

「什麼愁雲慘淡啊!」景硯輕打宇文睿的手臂,「你我皆為女子,什麼為夫不為夫的?羞不羞?」

宇文睿露齒一笑:「嗯嗯,很是,很是,我家娘子聽不得『愁雲慘淡』,聽不得『為夫』,卻只喜『傾國傾城』……娘子,你對自家的樣貌自信得很啊!」

景硯橫她一眼,伸手擰了她嘴,「油嘴滑舌不學好!」

這張嘴,不擰上一擰,真不知還會胡說八道出什麼來。

宇文睿不知她之前愁的是什麼,卻樂得逗她開心,遂蹙了眉,把一張漂亮的臉擠成了包子樣,討饒道:「娘子娘子,我知錯了!」

景硯也是難得笑得暢快,「說!沽了北鄭的酒,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思?是不是還想納了北鄭的女子為妃啊?」

宇文睿搖着手大呼冤枉:「娘子大人在上,我宇文睿一生一世只要你一人為後,再不多看別的女子、男子一眼!」

這話說的,倒像是立誓了。

景硯呆住。細思方才話,她驚覺竟不由自主地將自己放於宇文睿皇后的位置上,是不是潛意識中自己就是這般想的?

她被自己無意中的發現震驚了,她怎麼可能做宇文睿的皇后?怎麼可能!

理了理因為笑鬧而微亂的髮絲,景硯的心緒漸漸平復了,她輕推宇文睿道:「這時辰,也該起來了……讓侍人們看着,不像樣子。」

宇文睿卻不放在心上,「怕什麼!誰敢多言,我砍了他的腦袋示眾!」

「不許擅用帝王權力!」景硯輕捶她。

「硯兒很怕別人知道我們的事嗎?」宇文睿認真地看着她。

這樣認真的宇文睿,景硯有些不敢面對。她不懼死,不畏人言,若只事關她自己,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撼動她的心志。可一旦涉及到宇文睿,一旦涉及到大周的江山,她卻怕了,怕誤了宇文睿一世的名聲,怕礙了大周江山的穩固。

所以,這個問題,她沒法回答宇文睿。實話實說,會傷了宇文睿的心;含混過去,心中又是不忍。

「無憂,去把我的小金剪子取來。」景硯一指不遠處几上的針線籃子,意在岔開話頭支走她。

宇文睿眨眨眼,內心裏也是不願深究的,遂跳下榻,踩着地磚去摸那針線籃子。

景硯見她光.裸、緊緻的脊背,融合了柔美與矯健,一時看得出神,居然忘了讓她披上件衣衫。

宇文睿很快地折回,景硯臉一紅,垂眸道:「還不披上件衣衫,別着了涼。」

宇文睿極喜歡看她含羞的模樣,於是笑嘻嘻地從地上撿起個物事,掛在胸前,口中尤道,「硯兒果然比我豐腴得多!」

景硯幾乎要暈倒——

那冤家胸前懸著的,不是自己的鳳紋褻.衣,又是什麼?

「宇文睿!」景硯嬌喝一聲,「你……你……」

只不過,她「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實在是這畫面太具衝擊力了。

景硯鮮少直呼姓名,宇文睿知道她真被氣得狠了,忙一把丟開褻.衣,裸著身子挨挨蹭蹭著景硯,「硯兒莫生氣,我說着玩兒的……」

景硯瞪着眼,手一招,「拿來!」

「啊!」宇文睿遲疑着把小金剪子遞到她手裏,怯生生的,「硯兒……你不會真生氣了,要對我下傢伙吧?」

景硯的鼻子要被她氣歪,也不搭理她的話茬兒,直接抄起她的頭髮,握在掌中,下一瞬卻遲疑了。

深深地看了宇文睿一眼,景硯輕咬嘴唇,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般,小心翼翼地鉸下宇文睿的一小縷頭髮;又掉轉回來,同樣鉸下了自己的一小縷頭髮。

宇文睿初時靜靜地由着她動作,待得看到她放下剪刀,將兩縷頭髮合與一處交結時,整個人都痴然了。

「硯兒,你、你在……」

景硯的手,因為她的驚呼而顫抖,定了定神,方道:「去把你的束髮帶取來。」

宇文睿痛快答應一聲,歡脫地從地上散落的衣物中撿出了自己鮮紅的束髮帶,「這個嗎?」

「嗯。」景硯接了,柔荑蹁躚翻飛,如彩蝶徜徉於花海。

末了,她撫著兩個人纏在一處的髮絲,鄭重道:「無憂,從今以後,你我便是結髮,你要記得。」

宇文睿心中酸軟成一片,縱是當年登基為天子時,她都未覺得如此鄭重。她執了景硯的手,「嗯,從今以後,你我便是結髮。」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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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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