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驚變(上)

第十二章 驚變(上)

急促的手機鈴音從扔在沙發一角的手提包里傳出,鍾旭卻像沒聽見一般,徑直朝大門走去。

砰~只聽得一聲異響,鍾旭一頭撞在了結實的木門上。

揉着腦門冒了老半天金星之後,她才徹底意識到如今已是身在真實的現實世界,方才在幻境之中穿牆過門的本事在這裏沒有用武之地。

顧不得頭上腫起來的包包,鍾旭抓住門把一陣亂擰。

啪啦~門開了。

鍾旭閃身往外一衝,卻冷不丁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你果然在這兒。」司徒月波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放下擱在耳邊的手機,「你今天怎麼了?打電話給你不接,醫院裏找不到你,回家你又不在。哎呀,你額頭怎麼腫了?」

見來人是他,鍾旭整個人幾乎都要垮掉,殘留的一點力氣霎時煙消雲散。

有些孩子,磕了碰了,當時總是強忍着不哭,一直要忍到至親的人出現,才哭得山搖地動。

鍾旭抓住司徒月波的前襟,埋頭崩潰地哭泣起來。

見狀,司徒月波慌了手腳,忙攬住她,輕輕撫着她顫動的背脊:「怎麼哭了,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啊。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鍾旭不說話,繼續哭。

她早已經習慣把自己歸到「天塌下來有我扛」的那群人里,再難過也不曾在人前掉過半滴眼淚。

可是,今天,說什麼也忍不住了,不想裝堅強,不想當英雄,只想哭,哭得毫無顧忌,哭得痛快淋漓。

驚訝之情從司徒月波臉上一閃而過,此時,他也不再開口相問,輕輕嘆了口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她完全包圍在自己溫暖且安全的懷裏,低下頭,以自己的臉龐溫柔地摩挲着她的頭頂:「哭吧,如果那麼難過的話。」

整個樓道都回蕩著鍾旭的哭聲,惹得對面的人家開門探頭看了好幾次,連樓上的住戶也忍不住從樓梯上伸個腦袋出來一探究竟。

被哭聲引來的看客越來越多,而兩個當事人卻像是身處另外一個世界一樣,對旁邊的竊竊私語置若罔聞。

「那不是鍾家那丫頭嗎,好些日子沒見她回來了。聽說是嫁了個有錢人。」

「咋哭成那個樣子?」

「是不是被有錢老公給踹啦?!」

「很有可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哪那麼容易。」

雖然只是「竊竊私語」,但還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司徒月波的耳朵里。

他抬起頭,看向這些雜音的來源處。

並沒有開口說隻言片語,只是一個凜冽的眼神,立刻就讓這些市井評論家們住了口,一個個訕訕地縮回了頭,老老實實回到各自的窩裏,乒乒砰砰關上了門。

不需要太大的動作,很多時候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不知深淺的傢伙知難而退,這一直是司徒月波有別於他人的本事。

不怒而威,被他發揮到了極致。

當看熱鬧的人盡數散去之後,司徒月波的前襟已經被鍾旭的眼淚浸得透濕。

樓道里的燈光昏黃而閃爍,燈泡里細細的燈絲晃晃悠悠,隨時都有斷掉的可能。

鍾旭的哭聲終於漸漸止住了,她抽噎著抬起已經腫得不像樣子的眼睛盯着司徒月波:「許飛……死了,我姐姐也……死了,都是……我……我害的。」

「許飛?啊,是你以前的主診醫生對吧。」司徒月波用手揩去她臉上的淚水,一臉迷惑,回想了好一會兒才在記憶里找到許飛這號人物,旋即又難以置信地問道:「他死了?!怎麼會呢?還有什麼你姐姐?!我看我被你弄糊塗了。」

鍾旭抓住司徒月波的手臂,一個勁兒地搖頭:「從頭到尾,最糊塗的人是我,他們本該很幸福,但是都被我破壞了……」

「看着我!」司徒月波皺起眉頭,雙手捧起妻子的臉,一字一句地說:「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早晨在拍賣會上的時候我就發現你很不對勁,」他無奈又心痛地嘆口氣,放緩了語氣繼續道:「你必須馬上跟我去醫院看醫生,不管是操勞過度也好,食物中毒也好,總之我不能讓你再這樣下去。」

「醫院……」司徒月波的話似乎提醒了鍾旭,她狠狠擦掉剛剛從眼角溢出的淚水,努力振作精神,拽住他就朝樓下走,邊走邊說:「快,馬上送我去醫院,我要見奶奶。」

「你……好吧,但是看過你奶奶之後要馬上跟我去看醫生!」司徒月波心知拗不過她,只得先遵從了她的意思。

外面又飄起了小雨,溫度幾乎降到了零下。

細小的雨點密實地打在快速行進的BMW上,雨刷機械地運動着,擋風玻璃循環重複著模糊清晰、清晰模糊的狀態——一如鍾旭此刻的思維。

司徒月波專註地握著方向盤,不時轉過頭,憂心忡忡地看看蜷在座位上一言不發的妻子。

去醫院的路上,一個不問,一個不說,只心不在焉地聽着車輪摩擦地面所發出的嚓嚓聲,沉默著朝目的地而去。

外面又飄起了小雨,溫度幾乎降到了零下。

細小的雨點密實地打在快速行進的BMW上,雨刷機械地運動着,擋風玻璃循環重複著模糊清晰、清晰模糊的狀態——一如鍾旭此刻的思維。

司徒月波專註地握著方向盤,不時轉過頭,憂心忡忡地看看蜷在座位上一言不發的妻子。去醫院的路上,一個不問,一個不說,只心不在焉地聽着車輪摩擦地面所發出的嚓嚓聲,沉默著朝目的地而去。

唰~一片渾濁的泥水濺起,車子穩穩地停在了醫院門口。

鍾旭拉開車門跳了出去,卻沒有留意埋伏在積水裏的石坑,身子一斜,崴了腳。

她沒有吭聲,眉頭一皺,強忍着鑽心的疼痛,沒事人一樣微跛著腿朝前頭跑去。

這一切,後面的司徒月波看得清清楚楚,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取了車裏的傘,追上去,為她遮住越來越大的夜雨。

雨大雨小,對鍾旭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區別。如今,她只想馬上見到鍾老太,她要問她,為什麼當初要對她隱瞞那麼多的事情。

裹着一身的狼狽,在沿途眾人好奇的目光里,鍾旭衝到了鍾老太的病房前。

沒有任何猶豫,開門,關門。

司徒月波被擋在了門外。

今天要談的,是有關鍾家整個家族的家事,她不預備把司徒月波牽扯在內。

「啊?!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躺在床上看報紙的鐘老太摘下鼻樑上的老花鏡,上下打量著不期而至的鐘旭,吃驚不小地問道。

「我有一個姐姐……親姐姐……鍾晶。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鍾旭開門見山,紅着眼睛走到鍾老太床邊,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鍾老太盯着失控的孫女,半張的嘴過了好半天才合上。

「我能告訴你什麼?!我並不知情。」鍾老太低下頭,把老花鏡放到一旁,整理着手中紛亂的報紙。

「你知道,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否則你怎會放她一條生路?!」

腳踝處觸電一般的疼痛令鍾旭一顫,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冷硬的地上,雙手死死抓住了白色的床單。

「我真的不知道。」鍾老太平靜地摺疊著報紙,嘩嘩作響,「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又不能有任何逆轉,我們就不要再執著於什麼真相了。知道了又如何,不過是徒添遺憾罷了。」

「奶奶,」鍾旭抬起頭,眼裏噙著淚,「你一直要我對許飛手下留情,叫我不要『咄咄逼人』,以前我不明白,也不在意你這麼說的原因是什麼。現在我明白了,你根本早就洞悉其中玄機。你,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鍾老太側過身子,伸手扶住鍾旭的手臂:「你起來,跪在地上像什麼樣子。」

她搖頭拒絕。

不想站,也站不起來,腳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

拉不動她,鍾老太只好放棄,她坐直身子,看了鍾旭半天,說道:「看過你帶回來的照片,我才知道他就是當夜闖入法堂阻止我的人。不錯,當夜他告訴了許多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雖然我看不見他,但我信了他,在看到你姐姐的眼睛之後。那樣的眼睛,那樣的眼神,讓我一看就想到了你,想到了你爹媽,想到了一些非常模糊的片斷。可是,我又不能確定什麼,因為我的確不記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她回到愛人的身邊。臨走時,她要我繼續『忘記』……這樣的情形,你要我對你怎麼說?說什麼?」

「繼續……忘記?!」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很久,終於不爭氣地潰出,「許飛沒能殺掉我泄憤,到最後,我知道了一切。叫我怎麼忘記?!」

鍾老太沉默了,過了好久才問道:「許飛,他怎麼樣了?」

「死了,消失了,跟姐姐一樣的結局。」鍾旭擦掉阻礙視線的淚水,木然回答。

「死了……」鍾老太長長出了一口氣,緩緩靠在了床頭上,看着天花板,「一死萬事休,也算是解脫了。」

「解脫?!是嗎?……他們是不是會在另一個世界碰面……」鍾旭笑了,未擦凈的一顆眼淚順着她揚起的嘴角滲進了嘴裏,空調呼呼地往外吐著熱氣,身體卻已經冰涼到麻木,「可是,沒有另一個世界。同生共死,黃泉相見,只是安慰在生者的鬼話。死了就是死了,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我造成的……許飛說的不錯,我欠她的。」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

火辣辣的疼,鍾旭捂住臉,愣愣地看着面色冷峻的鐘老太。

「沒出息的東西!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一癱爛泥!枉我一直以為你是鍾家最有魄力的接班人!」

老太太攥緊了拳頭,大發雷霆。

她不回答,捂著臉的手無力地滑了下來。

太亂了,一切都太亂了,全部的自信與驕傲早就被擊得潰不成軍,還談什麼魄力?!

「人一輩子,要想過得好,就要學會一個『放』字。已成定局的事情,不放下還能怎麼樣?!我一把老骨頭,今天入土明天入土都未可知。晴晴那小崽子還不成氣候,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鍾家都要賴你獨撐大局,你這個樣子,要我怎麼放心?鍾家的招牌,你打算讓它葬送在你手裏嗎?你說啊!」

鍾老太指着她的鼻子,氣得渾身直哆嗦。這個孫女,從來就是她的驕傲,是整個鐘氏家族的驕傲,她最欣賞她拿得起放得下不拖泥帶水的大氣性子。可是,今天她委實是太失望了。她不是不能體諒鍾旭的心情,其實她自己也難過到無以復加,但,她必須要她明白,還有比難過頹喪自責重要一千倍的事情要做。

「奶奶,我……」她終於開了口,可是除了這簡單的三個字之外,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十年之期轉眼即到,修復鎮天印才是天大的正事!」鍾老太吁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口吻平復下來,「你要是一直放任自己沉溺在這麼糟糕的狀態,將來肯定會有更多無辜生靈因你而受害。你自己想想清楚!」

鍾老太說的每個字她都聽進心裏,這些道理她怎麼會不明白?!

她知道她有重責在身,她不該也不能這麼「沒出息」,她也想拿出慣有的魄力「放下」,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性命是鍾晶給的,而自己最後卻害死了給她性命的血親和她最愛的男人,她所有的力量就如同斷線的風箏,看得到卻扯不動。

現在,不誇張地說,一隻等級最差的鬼物也能傷了她。

沒了鬥志,鍾旭什麼也不是。

現在,不誇張地說,一隻等級最差的鬼物也能傷了她。

沒了鬥志,鍾旭什麼也不是。

「我不想跟你說什麼要堅強要堅持之類的屁話,我只告訴你,身為鍾家的一員,我們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自然也要面對常人不能面對的犧牲。談不上是宿命,只是責任。這一點,鍾家歷代的傳人都做得很好,你也不能例外!!馬上給我站起來,做你該做的事!」

情急之下打了鍾旭一巴掌,鍾老太是心疼的,但是說話的口氣依然強硬,強硬地近乎無情。

站起來……好吧……站起來……必須站起來……

鍾老太的氣勢讓鍾旭無法繼續違背她的意願,她被迫向自己僵硬已久的身體下着命令。伸出手,忍住疼,扶著床沿,使盡所有力氣,鍾旭總算是雙膝離地了。

看着一臉蒼白一身虛弱的孫女,鬼魅一樣地立在自己床前,鍾老太只說了一句:「回去吧,好好睡一覺,睡醒吃飽喝足以後,好好想想我今天跟你說的每一個字!」

撩開擋住視線的亂髮,鍾旭點點頭,再也沒說什麼,轉身,拖着腿一跛一跛地朝房門走去,留了一串污水四溢的腳印,弄髒了淺黃色的地板。

「我們回家,馬上,好嗎?!」

打開門,見到司徒月波的第一句話,幾乎是在懇求。

之前說的要她去看醫生的打算被徹底拋諸腦後,眼神里的怔仲只持續了一秒,司徒月波握緊鍾旭的手:「好,我們回家。」

剛要邁步,司徒月波拉住她:「你的腳……」

不待鍾旭有所反應,他已經彎下腰,利落地把她橫抱了起來。

微微驚訝之後,鍾旭恬然一笑,順勢把頭靠在他的頸窩處,肆無忌憚地享受着他的體溫跟只有他才能給予的無可取代的安全感。

安慰,有時只需要一個擁抱。

他們二人,已經有了這種默契。

路過鍾晴的病房,鍾旭突然開口道:「等一下,我要去看看鐘晴。」

「剛才我去看過他了,狀況很不錯。現在,怕是已經睡了吧。」司徒月波停下腳步,看了看緊閉的房門,似乎不太贊成她的舉動。

「我要去!」鍾旭倔犟起來。

不管大事小事,每次意見相左時,總是作丈夫的讓步。

「好吧。」

司徒月波小心地放下她,輕輕走上前為她開了門,又在門口看了看,回頭小聲說:「果然睡了,看看就走吧,別把他弄醒了。」

「他要是睡熟了,地震都吵不醒他。」她實在太了解鍾晴了,不過難為司徒月波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如此周到體貼,鍾旭還是盡量放輕了腳步,走進病房。

而司徒月波並沒有跟進去,只是掩上了門,靜靜等在外頭。

一直以來鍾晴的睡相都很難看,到現在也沒有改觀。

鍾旭搖搖頭,費力地把他大不喇喇露在外頭的一隻手一隻腳塞進了被子,又抽過一張紙巾細細擦去他嘴角的口水。

把亮着的燈光調得暗了一些,鍾旭坐在了睡得死沉的鐘晴身邊。

他們姐弟兩人在一起,從來都是你吵我鬧拳腳相加,鮮少有如此安靜的時候。

這麼細緻地端詳鍾晴的睡臉,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眼睛很深,鼻子很高,嘴唇不薄不厚,一張臉有稜有角……

其實這小混蛋的五關都生得很是地方,繼承了他爹媽的優點,雖然多年未見,鍾旭依然記得二叔的英武瀟灑二嬸的漂亮嫵媚。如果不是總愛冒出能氣死人的傻裏傻氣的表情,他完全算得上是個好看的男人。

鍾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跟這個傢伙一起打打鬧鬧時的笑料,一起衝鋒陷陣時的驚險,點滴過往,在一陣時有時無的呼嚕聲中一一呈現在鍾旭眼前。

雖然她對他總是擺出母夜叉的姿態,但,她愛這個弟弟,真的愛他。當他受到攻擊時,她總是想也不想就擋在他前面,沒有任何理由,只是血親間的本能,一如當初的鐘晶,可以毫不猶豫犧牲一切拯救自己的妹妹。

不論姐姐還是哥哥,保護弟弟妹妹是天經地義的責任吧?!

只想要他們安全,只想要他們幸福,其餘的什麼也不求,這就是家人的含義?!

鍾旭困惑的心裏忽然有了些答案。

她解下脖子上的護身符,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鍾晴的手裏,她記得白天拿回護身符時這小子有多麼的不情願。

「這輩子我只有你這一個弟弟……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學着長大一點呢……」

鍾旭站起身,撥開他額前的隨發,喃喃低語。

啪嗒~疲倦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病房的門重新被關上。

睡得香甜依舊的鐘晴吧唧吧唧地咂咂嘴,繼續着他的美夢。

一滴晶亮的眼淚從他額頭上滑下來,慢慢爬過了鼻樑,成了一道短短的水漬,轉眼蒸發無影,不留任何痕迹。

回到自己的家,已是凌晨三點。

司徒月波把鍾旭放到床上,幫她脫掉鞋子和外衣,蓋上被子,又扶她躺下后才道:「先休息吧,你今天太累了。腳還疼嗎?明早我叫醫生到家來給你瞧瞧。」

鍾旭搖頭:「只是扭了,不要大驚小怪。」

「醫生看過我才放心。」司徒月波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去給你熱杯牛奶,喝了就睡吧。」

「別走。」鍾旭拽住了他的衣袖,「為什麼不問?」

「問?」司徒月波一愣,「問什麼?」

「我搞成這個樣子,你都不問我原因嗎?」鍾旭坐起來,再不肯躺下。

他坐下來,撫着她的臉,認真地看着她:「能說你自然會說,我何苦多此一問呢。」

鍾旭垂眸一笑。

有夫若此,可見老天還是厚待她的。

「躺下吧。等你恢復了體力再來告訴我你想說的一切。」司徒月波溫柔地命令她,而後半開玩笑地說:「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老婆可以這麼難看。警告你,不想提前當黃臉婆就馬上睡覺,就算睡不着也閉上眼睛養神!」

「當了黃臉婆你一樣會把我捧在手心裏。」

這不是頑皮的反駁,是鍾旭的真心話,她知道,她篤定,這個男人,會愛她一輩子。

「睡吧,我親愛的黃臉婆。Goodnightkiss!」他輕啄着她不復往日光彩的冰涼唇瓣,直到他的溫度完全留在上面,「還有些文件要處理,你乖乖睡覺!」

「嗯。」鍾旭從不說什麼別忙太晚之類的話,她清楚只要一攤上公事,整夜不眠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看他勞心勞力忙碌到現在仍然不能休息,她真的心疼。

關了燈,司徒月波走出了卧室,順手帶上了門。

鍾旭閉上了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縮成了一團。

耳邊寂靜地厲害,除了自己的呼吸再無其他。

把臉深深埋在又大又厚的枕頭裏,雙手緊緊抓着被子的一角,她以為自己不可能睡得着。

但,她錯了。

知道司徒月波在外面,她安心了許多,一直繃緊的神經終於能暫時地鬆懈一下。何況身心俱疲到了這種程度,如何還能撐得下去。

睡吧,睡吧,真的好累。

自己給自己催著眠,鍾旭終於漸漸睡去。

無夢的睡眠,是最好的精神補給。

鍾旭睡得香不香不得而知,但是,她睡得還算安穩,因為安適的睡態一直沒有改變過。

均勻的呼吸聲在靜謐的房間里回蕩著,對面的電子鐘發出點點熒熒的綠光,顯示著現在是凌晨4點半。

「呵呵,鍾旭,睡得還好嗎?」

「旭兒,是你嗎?是你嗎?回答我啊。」

誰?!

誰在叫她的名字?!

鍾旭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呵呵,鍾旭,睡得還好嗎?」

「旭兒,是你嗎?是你嗎?回答我啊。」

誰?!

誰在叫她的名字?!

鍾旭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從某處突然傳至的人聲令她睡意全消。

沒有足夠的光線,房間里的情況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個大半。

鍾旭不斷挪動的視線,在經過半開的落地窗帘時,停了下來。

因為是嚴冬,所有的窗戶都緊緊關閉,只有一旁的空調安靜地吐著熱氣。這樣的氣流,絕不足以讓整幅厚實的窗帘呈水平狀漂浮在半空中。

「睡得很香啊,真佩服你還能睡得着啊,呵呵……」

輕蔑的聲音在四周遊移。

鍾旭一下子愣住了,這樣的男聲,這樣的語氣,只屬於一個人。

她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赤腳站在房間正中央,慌無目的地旋轉着身體,對着每一個角落大喊:「許飛!你出來!我知道是你!出來!」

沒有任何回應。

「為什麼不出來見我!你沒有死?!出來啊!出來見我!」鍾旭又跳又喊,像個瘋子。

不可能的,許飛已經死了。死在她眼前,死在她手裏,煙消雲散,千真萬確。

可是,如果他死了,現在跟她說話的又是誰?!

除了許飛,不作他想。

還是沒有回應。

鍾旭不甘心地在整個房間里搜尋着蛛絲馬跡。一定是他,他又來了。

高大的衣櫃被全部拉開,裏面的衣裳全被她抓出來扔在地上,沒有。

撩起垂在地上的床單,她趴在地上掃視着床底,沒有。

玻璃枱燈水晶花瓶還有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被她有意無意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狼藉一片。

房間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被她找了個遍,一無所獲。

她頹喪地坐在了地上,從花瓶里趟出的水迅速沾濕了衣褲,她也渾然不覺。

「許飛……許飛……」她垂著頭反覆低念着他的名字,然後發狂了般抓起手邊的玻璃碎片朝前頭扔去,語無倫次哭喊著:「你到底還想怎麼樣?一定要我死了你才肯罷手,是不是?是不是非要取了我的命?!說啊!你站出來說啊!」

「不,我已經不想要你的命了。」

一直動蕩不定的聲音終於停在了她的身後。

鍾旭心頭一驚,趕緊站起來,迅速擦去臉上的淚水,忐忑地轉過身去。

兩塊白色的影子,投射在光滑的玻璃窗上,從一小點,漸漸擴散。

頭,身體,四肢,影子緩緩變化,最終化成了一個,哦,不對,應該是兩個人型。

一左一右,一高一矮,牽手而立。

鍾旭一步一步走到窗前,端詳著外頭兩個逐漸明朗的人影。

籠罩在他們身上的白氣在消失,她的眼神也在變化。

果然是他,不,是他們——許飛,還有鍾晶。

他們兩人,面容平靜地站在窗外的陽台里,準確的說,是飄在那裏,他們的腳,並沒有沾地。

鍾晶的白色群擺,在夜風裏飛揚,很漂亮,與許飛的一身黑衣對比鮮明。

一黑一白,兩個極端的顏色,卻總被他們二人演繹地如此和諧而美麗。

所謂般配,當如是吧?!

鍾旭雙手撐住冰冷的玻璃,獃獃地看着窗外。

一個可笑又天真的想法從她腦中閃過,外面這兩人也許不是非人的鬼魂,只是兩個斷了翅膀的天使。

可惜,那只是她一念間的自欺欺人。

他們不是快樂長生的天使,只是死在她手上的亡魂。

僅僅一扇透明的玻璃,將她與他們隔開在兩個沒有交集的世界。

「旭兒……」鍾晶輕輕呼喚着她的名字,笑了,「終於能以姐姐的身份來見你了……我好開心啊……」

「姐姐……」鍾旭看着鍾晶,這是她們姐妹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視。

「鍾旭,見到我們這個樣子,你高興嗎?」一旁的許飛,冷笑着盯着她,目光里的冷冽,輕易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窗。

「你不是已經……消失了嗎?為什麼現在又……」鍾旭很混亂,她已經無法使用自己的能力分辨出許飛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存在狀態。

「旭兒,我,還有許飛,我們都消失了,連魂魄都沒有了。」鍾晶垂下了頭,擺弄著系在腰間的緞帶,「放棄親人,放棄朋友,放棄我的身份,救回了你的性命……我不後悔……上天給了我另一段幸福,彌補了我所有的遺憾。我以為我可以跟他生生世世,可惜我錯了……」

鍾晶抬起頭,一滴比血還紅的眼淚從她眼眶中溢出,在蒼白的臉上分外鮮艷:「你親手毀掉了我最心愛的人……我僅有的幸福……」

這不是恨意是什麼?!

恨得如此濃重,如此切骨。

她果然是怨恨自己的,如同許飛對自己的怨恨。

「不是的,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想救他,我盡了力的,但是我救不回他。相信我,我儘力了!我不想讓他死,在我知道真相之後,我不想你們任何一個死去。如果可以,我願意用自己的命把你們換回來!」

鍾旭淚水漣漣地搖著頭,拚命解釋。

短短一天,老天似乎要她流盡一生的眼淚。

「鍾旭,我說過我不再要你的命了。」許飛小心地擦去鍾晶臉上的血淚,迴轉頭,「我只要你一生都記得,你,欠了我們一世的幸福。這筆債,我要你背到生命的完結。」

呵呵呵呵……

這笑聲,充滿了報復后的快感,凄冷無比。

笑過,許飛與鍾晶轉過身,雙雙從陽台上跳了下去。

「你們別走!」

鍾旭大叫,一把推開窗戶,衝到陽台上,俯身看着他們縱身跳下的方向,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抓住些什麼:「許飛,姐姐,你們別走啊!」

進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抓到手中的,也只是一把寒冷的空氣。

他們二人,早已沒有半點蹤影。

鍾旭無力地倚靠在欄桿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過了許久,她才想起收回伸出去的左手,兩手撐著欄桿支起沉重的身體。

這時,金屬製成堅固無比的欄桿突然斷開成兩截,沒有任何預兆。

失去重心的鐘旭連叫也沒來得及叫一聲,整個人從斷開的缺口墜了下去。

呼呼的風聲從耳邊疾速刮過,最開始,她想掙扎,求生的本能讓她的雙手在空氣里亂抓一通。但後來,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動作,任由自己成為一個自由落體,讓下面那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漩渦逐漸接近。

眼前,突然又出現了許飛和鍾晶的身影,他們站在高處,笑吟吟地看着她,看着她從幾十層樓上一層一層地往下墜,墜進死亡,墜進地獄……

啊!!!

一聲尖叫,鍾旭猛地睜開了眼,冷汗淋漓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房間里一切如故,窗帘一動不動地垂在窗前,空調仍然吐著熱氣,對面的電子鐘顯示現在是凌晨5點5分。

沒有許飛,也沒有鍾晶,自己依舊安穩地留在自家床上。

原來,只是一場噩夢。

鍾旭摸摸自己的臉,濕的,分不出是汗水還是淚水。

僅僅是場夢而已,可是,夢裏面每一個情景都帶給她最真實的難過。

「你親手毀掉了我最心愛的人……我僅有的幸福……」

……

「你欠了我們一世的幸福。這筆債,我要你背到生命的完結。」

……

字字句句,言猶在耳。

這時,房門開了,幾乎是被撞開的。

司徒月波沖了進來,順手啪一下開了燈。

鍾旭下意識地用手遮在眼前,擋住了刺眼的燈光。

這時,房門開了,幾乎是被撞開的。

司徒月波沖了進來,順手啪一下開了燈。

鍾旭下意識地用手遮在眼前,擋住了刺眼的燈光。

「出什麼事了?!」

他心急火燎地坐到了鍾旭的旁邊,抓起她的雙手。

「我……我做了個夢……」她轉過頭,眼神迷茫,心有餘悸。有了充足的光線,她反而看不清楚任何東西,包括近在咫尺的司徒月波的臉。

司徒月波鬆了口氣,收起了掛在臉上的緊張訊號,把鍾旭攬到懷裏,低聲道:「是做了個噩夢吧。不怕啊,夢都是假的。你太累了,睡眠不好也不奇怪。」

「夢……不一定都是假的……」鍾旭緊緊抱住他,聲音輕地幾乎聽不見。

「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她的聲音雖小,可司徒月波依然聽得清楚,「儘管我到現在都不清楚你的壓力究竟因何而起。也許外界帶給了你前所未見的打擊,也許你自己已經疲倦到想放棄想倒下去。我還是要告訴你,你倒不下去。因為有我在後面撐着你,撐你一輩子。」

這可以被叫做知妻莫若夫嗎?從頭至尾,從初初相見到結成夫妻,司徒月波總是能輕易地洞悉她的心思,在最恰當的時候說出最恰當的話做出最恰當的舉動。這樣的男人,教女人如何不動心,如何不珍惜?!

鍾旭的視線更加模糊了,因為已經淚眼迷朦。

她不準備再對他有任何隱瞞,她的一切,作為她的丈夫,理當知道。

「我有個姐姐,親姐姐,她叫鍾晶……」

……

司徒月波靠在床頭上,鍾旭靠在他身上。

一字一句,她將導致她失常的原因向他和盤托出,黯啞的嗓音裏帶着無法避免的哽咽。

他握緊她的手,安靜地做着一個傾聽者,只有臉上的表情,隨着鍾旭的語句起著輕微的變化。

當司徒月波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親人之間,根本不會去計較誰為誰付出了多少,誰又該為誰承擔多少。」

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在鍾旭講完了她想講的全部故事之後,語調出奇地平和。

「但是……他們……太慘了。」她仰起頭,雙眼通紅地看着的他,「我姐姐,是那麼善良的女子……還有許飛,其實他不是壞人,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兩個人,不該有如此結局。如果沒有我攪局,一切都不會發生。」

這番話,讓司徒月波突然鎖緊了眉頭。

他坐起來,同時把她也拉了起來。

「我知道你在自責。」他勾起鍾旭的下巴,逼她與自己對視,「但是我沒有想到你會自責到這種程度。這不該是鍾旭的作風!」

末了那句話,讓鍾旭身子一顫。

「我眼中的妻子,從來就是果敢堅強,颯爽過人。我欣賞的,我喜歡的,是你的臨危不亂、氣勢萬千。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世上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做我司徒月波的妻子。想想那時候的你,眉宇間的自信和驕傲……讓人如此着迷。」司徒月波扣住她的肩膀,以從來沒有過的嚴厲口氣繼續說道:「如果因為一次無心之過就讓你自責到要以忘記自己的本性來做懲罰,委實愚蠢。」

「我的心,真的很難過,從來沒有過的難受。」鍾旭低下頭,緊緊拽住他的衣袖。他說的話,鍾老太說的話,哪一句不是聽得明明白白?!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一直走不出這個圈,這輩子就算毀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要做起來卻難如登天,人都是感情動物,千病萬疾,心病最最難愈。她不清楚自己這個糟糕的沒出息的狀態還會維持多久,封印到期之際已迫在眉睫,如果到那個時候自己沒有那個能力去修復它,該怎麼辦?!如果失敗,會有更多的人死於非命。

一邊是難過,一邊是矛盾,她被自己複雜的情感波動折磨到崩潰邊緣。

司徒月波深深嘆了一口氣,重新將她抱在懷裏,把臉埋在她凌亂的黑髮里:「對不起,我剛才語氣太重了。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心裏的難過不會比你少一分……」頓了頓,他又喃喃道:「原諒我,我並不想這樣對你。」

「道歉的那個應該是我。」她擠出一個笑容。不能再哭了,因為眼睛裏已經流不出淚水,完全乾涸了似的,「我讓所有愛我的人擔心……」

話未說完,她忽然覺得有東西從她的髮絲里滲出來,沿着鬢角流到了臉上,由暖到涼。

鍾旭掙開司徒月波的懷抱,驚異地盯着他的臉孔——

他哭了?!

眼角的淚痕清晰可見。

「啊,一夜未眠,眼睛不太舒服。」司徒月波笑了笑,手指一動,不露聲色地拭了拭眼角,「我去拿個東西,對你可能有些好處。」

說罷,他轉身走出了卧室。

鍾旭無力地躺倒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剛才「不小心」滴在自己臉上的眼淚。

他熬夜是常事,從來沒聽說會因為這個原因流眼淚。

哭了就哭了吧,有什麼可掩飾的呢?!

她想起在長瑞大廈里,他為他父親流下的眼淚,同樣是為至親之人落下的淚水,卻總覺得兩者間有莫大的差別。

這滴落在她臉上的淚,很傷心。

非常奇怪的感覺。

幾分鐘后,司徒月波回到了卧室,手裏多了一個小玩意兒。

「你要給我的,就是這個?」鍾旭盯着他手上的MP3,不解地問。

「是啊,給你聽點東西。」他坐到她身旁,把一個耳塞放到她的耳朵里,另一個留給了自己,「我們一起聽。」

按下按鍵,立即就有一陣淺唱低吟的奇特音樂傳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這個是什麼?」聽了一小段后,鍾旭轉頭問他,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曲調」,這樣的「歌詞」。

「是佛經。」平躺在床上的司徒月波,看了看以他的手臂當枕頭的妻子,「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為什麼要給我聽佛經?」她很疑惑。

司徒月波轉回頭,微閉雙眼:「可以靜心。我疲累煩躁的時候,總是聽它。」

「有用嗎……」鍾旭學着他的樣子,也閉上了眼。

兩人不再說話,任由那片空靈的聲音在身體里蔓延——

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心無掛礙……」鍾旭不由自主地重複著這句佛經。

「有個苦惱人,找禪師求解脫。禪師給他一個茶杯,讓他握住不可鬆手。而後禪師以熱茶灌入,此人只覺灼熱難當,難以忍受,最終鬆手扔掉了茶杯。見此情景,禪師只說了一句話:既然握不住,就當放下。」一個故事被司徒月波娓娓道來,言畢,他睜開眼,「這個道理,你是懂的。」

鍾旭側過身子,蜷縮在他的懷裏:「無牽無掛,該放就放……我當然明白,給我點時間吧。」

司徒月波吻了吻她的臉頰:「等到一切好轉,我帶你離開這裏吧。去別的地方生活一段時間怎麼樣?」

「去哪裏呢?」

「北歐吧。我在挪威有一間別墅,那裏很好,適合過安靜的生活。」

「好啊,我們去北歐。等我把該辦的事情都辦妥之後。」

「嗯。呵呵,睡一會兒吧,你我都累了。」

「是啊,真的很累……」

明媚的陽光從窗帘間的縫隙里透進來,溫柔地照在房間內兩個熟睡的人身上。

擺在兩人中間的MP3仍然在繼續工作: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明媚的陽光從窗帘間的縫隙里透進來,溫柔地照在房間內兩個熟睡的人身上。

擺在兩人中間的MP3仍然在繼續工作: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時間在推移,愈加明媚燦爛的陽光在房間里變換著角度。

也許因為真的累極,也許因為佛經的緣故,也許因為有司徒月波陪伴在側,鍾旭這一覺,睡得很沉很香甜,半個夢都沒有做。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時分。

鍾旭是被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吵醒的。

睜開眼,坐起來,她揉着自己仍然略感漲痛的頭,四下張望。

司徒月波已不知去向,只有一絲餘溫尚且留在身旁。

鍾旭揭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披頭散髮地下了床,下意識地走到窗前,一把掀開了只留了一道縫的窗帘。

昨天到今天天亮之前,一生中最黑色的幾十個小時,需要最亮最暖的陽光來沖洗。

窗外的世界,繁忙如故,車流人潮,生機盎然。

多了誰,少了誰,這個地球依然轉個不停。

鍾旭閉上眼仰起臉,讓下午微微灼人的陽光烤燙她冰涼的臉龐,冰涼的身體,冰涼的心。

心無掛礙……心無掛礙……

伴她入眠的經文依然縈繞耳畔。

心無掛礙……呵呵,世上又有幾個凡夫俗子能做到心無掛礙?

想到這兒,鍾旭嘴角一牽,似微笑又似嘲笑。

該清醒了,自己已經犯下一個不可彌補的錯誤,斷不能再因為這個錯誤犯下更多的錯誤。

看看那些匆匆忙忙行走在街上的人類,形形色色生龍活虎,每一個都在井然有序的環境下感受着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循着習慣的方式與軌跡過着或平凡無奇或引人注目的生活。他們的笑容,眼淚,情感,行為,是構成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元素。不敢想像,一旦這個如此重要的元素被異界的鬼物破壞,世上還會有「人間」這個概念存在嗎?

答案是不會,肯定不會。

雖說鬼是由人變來的,可是鮮少存在真正的「開心鬼」、「滿足鬼」。千萬年來積存的怨氣與執念一旦隨着得到解放的眾鬼突破到人界,「人間」遲早被「煉獄」替代。

兩條人命尚且不能負擔,何況千萬條?

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她讓不起!

既然姓鍾,就註定責無旁貸。

打起精神來吧!拯救大災在即的無辜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鍾旭拿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頭。

不管怎麼樣,必須要撐過那十年之期。等到把該做的事情了結之後,再安心隨司徒月波離開此地,去到他說的「適合過安靜生活」的國度生活。也許一切會因此而慢慢好轉,好多事情也能因為物轉景移而慢慢被淡忘吧。

但願如此。

鍾旭收回投向遠處的目光,做了個深呼吸。

「咦,醒啦?怎麼不多睡會兒呢?」

司徒月波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鍾旭回過頭,沖他一笑:「餓醒了。」

「呵呵,原來如此。」司徒月波雙手在圍裙上蹭了蹭,「我果然有先見之明。馬上就可以開飯了,出來飯廳里等著上菜吧。」

「呃……」鍾旭看了看外面,她有些捨不得這一地陽光,「我想再晒晒太陽。」

「曬太陽?」司徒月波走到她身邊,探頭看了看窗外,「嗯,難得這麼好的天氣。等等。」

「你要做什麼……」

鍾旭話沒說完,就看到司徒月波回到床前,伸手一揭,把整張淺紫色的床單扯下來抱在胸前,然後走回窗前,把床單一牽,整整齊齊地鋪在了地上。

「你……」鍾旭驚訝地盯着他。

「室內野餐,又能享用美餐又不浪費太陽能。」他拍拍手,得意地笑道。

鍾旭被他的「創意」逗得噗哧一笑,向他伸出大拇指:「聰明!」

「別光顧著笑。」司徒月波板起臉,「你的腳怎麼樣了?還疼嗎?最好不要站着!」

「我的腳?!」經他這麼一說,鍾旭這才留意到昨天被傷到的腳已經完全沒有疼痛的感覺了,「哦,不疼了,好像跟沒傷到一樣。」

說罷還故意縱身跳了兩跳,證明給他看。

「行了行了。」他拉她坐了下來,道:「看來不用找醫生過來了。你乖乖呆在這兒,我去看看東西好了沒。」

「嗯!」鍾旭盤起腳,規規矩矩地坐在床單上。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鍾旭覺得此刻他像極了有耐心又有愛心的阿姨,自己則像極了幼稚園裏那班等飯吃的小朋友。

她被自己奇怪的比喻逗得呵呵直笑。

不過,話又說回來,不只今天,他從來都是這麼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自己,從他出現在自己生命里的那刻開始,上天似乎註定要這個男人成為她的守護神。雖然他不會抓鬼除妖,沒有半分異能奇術,但有時候鍾旭總覺得他蘊藏的某種力量遠遠超過了自己。還記得凌晨時分他對自己說的話——你倒不下去。因為有我在後面撐着你,撐你一輩子。

他說會支撐著自己一輩子……呵呵……這種感覺真好。

有這樣的男人在身邊,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鍾旭蜷起腿,抱住的膝蓋支住自己的下巴,釋然一笑。

司徒月波的手腳不是一般的麻利,她沒有等多久,面前已經堆起了好幾盤散發着誘人香味的菜品。

細細一看,全是她愛吃的食物。

「一點點紅酒,最適合你這種疲累至極的人飲用。」司徒月波坐到她對面,拿過開好的酒瓶,往她的杯子裏倒了淺淺一點。

端起酒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啜了一小口后,鍾旭用筷子夾起一塊糖醋排骨,笑道:「沒想到你會做這個,不會是叫的外賣吧?」

「我早告訴過你了,不要小覷我的廚藝。」司徒月波端起杯子,樣子很是得意。

「呵呵,真是天字第一號賢惠老公。」鍾旭把排骨塞進嘴裏,眼睛一瞪:「唔!好吃!」

司徒月波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說:「能開玩笑了,能啃排骨了,證明你沒事了。謝天謝地!」

鍾旭一陣傻笑,咽下嘴裏的食物后,又正色問道:「今天不用去公司?最近不是事情特別多嗎?」

「你這副模樣,我走得開嗎?」他眉毛一挑,故作生氣狀地瞪了她一眼,「不過,還好有KEN這個萬無一失的助手督陣,省去我不少心思。」

「也讓你多了偷懶的理由!可憐的KEN.」鍾旭回敬了他一夾青菜。

「這小子可不是只講奉獻的老黃牛,我付他的加班費比誰都多。」司徒月波撥拉着菜葉,委屈地說。

「是嗎?我從來就只聽到你對他的讚不絕口。」鍾旭放下筷子,飲了一口酒,又把酒杯舉到眼前,透過晶亮的玻璃盯着他,眼神頑皮地調侃道:「哈,原來老剝削人的資本家也有被人剝削的時候。」

司徒月波對她的言行哭笑不得,發泄似地一口喝光了自己的酒,然後挪動身子坐到了鍾旭這邊。

「不準打擊報復!我站在勞動人民的立場上說這話的!」鍾旭嘻嘻笑着往一旁躲,生怕他伸出魔爪胳肢她。渡蜜月的時候他就來過這招,弄得她又哭又笑下場凄慘。

司徒月波果然伸出雙手,不過不是胳肢她,而是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牢牢控制在離自己半臂的距離之內,出神地看着她的臉。

「你……看什麼?我臉上有髒東西?」鍾旭被他的行為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他那麼仔細的目光。

「你這樣,我就放心了。」他終於開了口,如釋重負,「我是那麼希望你永遠如此……只見笑容,不見眼淚。」

鍾旭愣了愣,他的模樣,好慎重。

「只要你不欺負我,我保證以後都不哭了。」鍾旭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偎到他懷裏。心頭卻想,莫非是自己山崩地裂的哭泣讓他產生了心理陰影,不然他的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欺負你?呵呵,不會的,我沒有那個機會了……」他理著鍾旭的長發,喃喃低語。

「你說什麼?」鍾旭像觸電一樣從他懷裏彈了起來,什麼叫做沒機會了,她不懂她說這話什麼意思。

司徒月波被她的突然舉動嚇了一跳,道:「試問天下間有幾人能欺負恢復正常的鐘家小姐?我就更不用說了,從來都只有被你欺負的福分。你反應那麼大作什麼?」

「哦……」鍾旭紅了臉,為自己的過分敏感而尷尬。

「呵呵。」司徒月波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的性子總是這麼急躁。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領教了。」

「嘁!」鍾旭撇撇嘴,「誰讓你一來就說什麼你從來不信有鬼怪,還說什麼不幹凈的東西都是荒謬之論。」

「你都記得啊?」司徒月波笑問。

「怎麼不記得啊,我奶奶還拿你當塊寶。」鍾旭賞了他一個白眼。

「哈哈,事實證明他老人家的確有眼光啊!」他把她攬到懷裏,朗聲大笑,「你不也一樣拿我當塊寶嗎,從見到我的第一眼起。」

「你……」鍾旭又羞又惱,狠狠地掐了他大腿一把。

只因為他說的是實話。

「哇!」

司徒月波誇張地慘叫一聲后,繼續大笑:「看吧,才剛剛好轉,就開始欺負老公了,哈哈。」

鍾旭伏在被笑聲震得不停顫動的寬闊胸膛上,一時也找不出別的言詞來還擊,只得掛了白旗:「好啦好啦,就算我對你一見鍾情,行了吧。至於笑成這樣嗎?!」

「能開懷大笑,也是一種難得的福氣。」他的笑聲漸漸平息,「也只有你,能讓我笑得如此開懷。」

是這樣嗎?!怎麼以前從來沒聽他這麼說過呢?

「老公!」鍾旭玩弄着他衣裳上的紐扣,低低喚了他一聲。

「嗯?」他低頭應道。

鍾旭抬起頭,猶豫了半晌,道:「其實……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要我做你的妻子。」她埋下頭,繼續玩弄他的紐扣,「你出現得那麼突然,求婚也那麼突然,一切一切都那麼突然,讓我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我鍾旭的一場美夢。這種疑惑,到現在仍然存在。」

司徒月波沒有立刻回答她,只用自己的手指輕輕卷裹着她的髮絲,繞了一圈又一圈。

「我說過,你是獨一無二的。除了你,我誰都不能娶,誰都不想娶。」

隔了很久,沉靜篤定的聲音在她頭頂上蔓延開來。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生活一輩子,或者……永遠。」

此刻,鍾旭看不到司徒月波的表情,只覺得到他雙手的力道越來越重,她被抱得越來越緊。

「我們當然會在一起,永遠在一起,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鍾旭不顧一切地摟緊了他,像個吵著要糖吃的孩子,態度無比堅決。

他平淡無奇的幾句話,為何聽來讓人如此不安?!

「呵呵……」

司徒月波不再說話,只撫着她的黑髮,淡淡地笑。

窗外,太陽已經西移,留下一抹餘暉,溫柔而不刺眼,剛剛好灑在大大小小的白瓷碗碟上,光影交疊,金金點點,美麗異常。

夕陽無限好,此話一點也不假。

……

窗外,太陽已經西移,留下一抹餘暉,溫柔而不刺眼,剛剛好灑在大大小小的白瓷碗碟上,光影交疊,金金點點,美麗異常。

夕陽無限好,此話一點也不假。

……

又一個黑夜不可阻止地降臨,暖人的溫度漸漸從身上褪去。

抱着司徒月波的手一直不曾鬆開,鍾旭忍不住笑話自己,為何今日粘人粘得如此厲害?!完全不似她的作風。

「笑什麼?」司徒月波的耳朵一貫靈敏。

「我覺得我今天像一塊粘鼠板,你就是那隻被我粘得牢靠的大老鼠。」她賴在他懷裏嗤嗤地笑着。

「呵呵,天下間上哪裏去找我這般玉樹臨風的老鼠。」司徒月波懲罰似地輕擰着她的臉,而後看看四周,道:「天都黑盡了,我去開燈。」

「哦。」鍾旭這才戀戀不捨地直起身子,鬆開了手。

司徒月波站起來走到開關前,掀亮了頭上的吊燈。

鍾旭眯了眯眼睛,人造的光亮始終不比自然的舒服,亮晃得刺眼,不帶半點熱度。

「啊,對了。」司徒月波拍了拍腦袋,走到她面前,「我們買回來的畫,你說掛在哪兒好呢?」

「畫?」鍾旭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

「是啊。」司徒月波伸手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將軍射月圖啊!」

「啊……那個啊。」鍾旭這才回想起在拍賣會上買下的那幅讓她很有感覺的古畫,事隔一天而已,卻如過了幾個世紀一樣,難免遺忘。

司徒月波牽着她走到客廳,拿起被隨意扔在沙發一角的銀色長盒,四下打量著房間,自言自語道:「掛客廳……好像不太合適……掛書房……也不好……」

「這麼貴重的東西,你怎麼亂扔一通的!」鍾旭從他手中把盒子搶下來,嗔怪著。

司徒月波聳聳肩:「昨天只顧着你了,哪裏還顧得上它?!隨手扔在沙發上就出去找你了。不過一幅畫而已,沒必要大驚小怪吧。」

「好歹也是你們家家傳的東西,萬一碰壞了什麼的多可惜。」鍾旭瞪了他一眼,這麼值錢又有歷史價值的寶貝,放他手裏真是遭了大罪。

鍾旭移動盒子正中精緻的水晶扣,一聲清脆的響動,盒蓋自動向兩旁彈開,設計精巧得很。

帶着讚歎,鍾旭拆地雷般小心地將安然躺在盒裏的畫軸取了出來,接聖旨一樣放在手心裏,下力不敢輕又不敢重。

「咦?這畫……不是紙的?!」她打量着手中的寶貝,又輕輕掂了掂,發現這畫原來並非是紙質品。

「不錯,它以上好的絲帛為『畫紙』。」司徒月波動手抽去了綁在畫軸上頭的紅色絲線。

「難怪有點沉手呢。」鍾旭點着頭,正要打開畫卷,卻又突然停了手上的動作,看着司徒月波,非常正經地問道:「可以在這裏打開嗎?我以前看電視里演的,有些古畫一遇到空氣就會被損壞,嚴重的可能會變成一捧灰燼呢!」

「你以為這畫是剛從古墓里挖出來的么?!」司徒月波忍住笑回答,「放心吧,這畫雖然有些年頭,但還不至於脆弱到那種地步,只要你對它溫柔些,別撕它別揉它,我想它應該還能存活很多年的。」

「哦,知道了。」鍾旭抓了抓頭,尷尬地嘟起嘴。

「打開吧。」

司徒月波握住畫軸的一頭,與鍾旭一起,將這張價值不菲的古畫緩緩牽開。

畫軸展開一分,鍾旭心頭的驚嘆號就多出一個。

這幅畫,太漂亮了。

昨天僅僅看過宣傳冊上的小樣,自己就不可遏止地被它所吸引,而今完整版呈現眼前,更是……要怎麼說呢,簡直就是……驚為天人!

雖然用這個形容詞來形容一幅畫似乎不太妥當,但是,鍾旭實在是搜不出其他的詞藻來表達此刻的感受。『一地冰雪,滿樹紅花。戰衣將軍,彎弓射月。

畫中人物以及背景,完全鮮活到似要從畫中跳出來般。且不論畫技如何,這通卷逼人的靈氣就讓人不得不嘆服。她這輩子見過的畫作不少,但是沒有哪一幅出色到讓她有「震撼」的感覺。

鍾旭的手指沿着畫中每一根完美的線條,輕緩地滑動於反著柔和銀光的畫面上。冰天凍地的蒼涼,艷烈如火的花朵,還有,所謂將軍的那位畫中男子,身上的威武與……心上的寂寞,種種奇怪而玄妙的感觸從她的指尖傳入心底。

從這幅獨一無二的畫卷於她眼前展開的那刻開始,曾有一瞬間,她竟然有了穿越時空身臨其境的錯覺。

「也不知是要修到怎樣境界,才能擁有此等神來之筆。這將軍射月圖的作者,想必是位百年難得一見的畫壇奇才。」

才說完這番心裏話,鍾旭的目光便被畫卷左下方一處不起眼的小小印章狀物所吸引。

「這是作者的落款嗎?」她猜測著,細看之下,這的確是一方印鑒,顏色鮮紅如畫中紅花,至於內容,只怪她向來對中國古文字了解甚少,印鑒里的字體彎曲纏繞,她半個也不認識。

司徒月波湊上來,看了看,不確定地回答:「可能是吧,我從沒研究過。」

「你不會連這畫是誰畫的是個什麼來歷年代有多久都不知吧?」鍾旭合上畫卷,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這好歹也算是他們司徒家的傳家之寶呢,不至於被輕視忽略到這種程度吧。

「我還真不知道。」司徒月波很老實地回答,「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這些細節,我明天叫人去拍賣行那邊打聽一下,估價驗畫,都是他們那邊在做,還是問他們比較清楚。我們現在還是想想把畫掛在哪兒比較好。」

「你當這畫是街邊唾手可得的報紙么,那麼隨便就……」鍾旭萬分同情這個不被主人當寶貝的寶貝,她剜了他一眼:「掛哪兒都不好!這麼好的東西,我可捨不得把它暴露在空氣里被各種細菌慢慢吞掉!」

「細菌?哈哈,虧你想得出來。」司徒月波樂了,「那隨便你吧,反正你是這畫的女主人,愛怎麼做怎麼做。我再也不發表意見。」

「還好遇到我這識寶重寶的女主人,否則這古董遲早毀在你這個粗心大意的男主人手裏。」鍾旭一邊嘟囔著,一邊把畫重新卷好,原封不動地放回了原處,扣好了盒蓋。

「呵呵,難得你們一見投緣啊。」司徒月波看着把畫盒像抱孩子一樣抱在懷裏的鐘旭,呵呵直笑。

「嘁!幹嘛笑得那麼曖昧!這寶貝就是合我眼緣!」鍾旭沒好氣地沖他扮著鬼臉,然後便不再搭理他,抱着畫朝卧室走去,她要給這東西找個最合適最安全的存放點。

司徒月波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輕快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伴着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從口裏……從心裏……

司徒月波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輕快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伴着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從口裏……從心裏……

待到一切收拾妥當,又臨夜深之時。

司徒月波沒有再去書房挑燈夜戰,而是陪着鍾旭早早鑽進了被窩。

「你的事做完了?」鍾旭側過臉問道。

「沒有。不管了,明早回公司再做。」他本想伸手去關枱燈,卻又改變了主意,不僅沒有關掉,還把燈光調得更亮了些。

鍾旭支起身子,雙手撐著自己的下巴,問:「明天要去上班了?」

「是啊。」他笑笑,輕輕撩開一撮搭在她眼睛前的頭髮,「已經落下不少事情了,這幾天還要處理一個大問題,再拖不得了。」

「哦……」鍾旭放下手,一頭栽進綿軟的枕頭裏,語氣中有掩飾不了的失望。說起來,他們這一對夫妻到現在仍算是新婚燕爾吧,可是除了在國外渡蜜月的時候是朝夕相隨外,回國之後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少得可憐,終日早出晚歸忙於公事,若不是自己出了這檔夢魘般的「事故」,恐怕他仍是放不下手頭工作24小時陪伴她左右的。知道他明天又要恢復往日的忙碌,鍾旭雖然理解,但始終是不捨得的。短短几十個鐘頭,她已經被他寵壞了,疼壞了。這樣的非常時刻,如果沒有他這個老公陪伴在側,鍾旭完全沒有自信把自己撐過那個深不見底的淵洞。

她不想與他分開,哪怕幾分鐘,幾個鐘頭,比任何時候都強烈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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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驚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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