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因為跟母親吵了架,黃鸝下午也沒興趣去繡花了,還是跑去聽劉先生講課了。劉先生講的唾沫橫飛,黃鸝聽得昏昏欲睡,幸好劉先生原本也就不太在意她,故而見她一衣服無精打採的樣子,也沒有計較。

下午的課並不多,劉先生講了兩刻鐘,然後就開始問學生們功課,外加留作業讓他們練字,這種情況下黃鸝只能做陪襯,先生問黃鵬樹上的內容,考了他不少問題,又過來讓黃鶴寫字,他站在一旁指導:比如這個字寫的不錯,只是下筆還需緩一點之類的。唯獨到了黃鸝這裡只是隨便說句:再抄三五頁……瞧瞧,連頁數都不指定,黃鸝寫成什麼樣子他就更不介意了,也虧得黃鸝有點好勝心,換了一般的姑娘,早就沒興趣學了。

這邊劉先生挨個考校兩個男學生,黃鸝便拿了墨塊開始磨,磨好了便開始練字:閑著也是閑著,雖然先生懶得看她的字,可是她爹偶爾會誇她幾句,寫的好了還會給她點零錢花,錢不多,但是讓黃鸝頗有些成就感,平日里總是被別人誇漂亮懂事兒什麼的,聽得久了也沒啥意思,就只有字寫的好了,被誇起來似乎心裡更痛快。而且因為她過來上課,每個月她爹黃老爺要多掏五百文,五百文啊!就沖這五百文,自己也不能太懶惰了不是?

劉先生指導了兩個男學生一大通,臨下課的時候終於又想起來黃鸝了,走過來一看,小丫頭已經寫了整整五頁字,他笑道:「鸝娘可真認真,黃鶴你真該跟你妹妹學學!」卻依然半分不提哪個字寫的好,筆法應該怎麼改,黃鸝早習慣了先生這樣子,一開始心裡頭還憋氣,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再說劉先生也不是那種完全不負責任的老師:前幾年她學基礎的時候,老頭教的蠻認真的,這兩年她字也人的差不多了,四書五經也讀了一遍了,老頭兒這才放下她不管……時下重男輕女,黃鸝的親爹娘都不在乎她學成啥呢,又怎麼能怪老師不用心?人家領這份薪水,自然是要按照僱主的要求來啊!

當然這些道理黃鸝也說不太清,只是影綽綽地覺得沒必要生先生的氣,只是沒人在意沒人督促,她學習上沒前兩年認真了也是真的。

黃鸝在劉先生這裡上了一下午的課,卻把錢氏氣了個夠嗆:說好了來繡花,一轉眼又跑沒影了,這死丫頭眼裡還有她這個娘么?

錢氏自己也覺得這一二年脾氣大得很,火起來的極快,一扭頭便又後悔自己亂髮脾氣太沒道理;可等火氣上來,她便又不管不顧了:這年頭並沒有更年期這個說法,更沒人懂心理學上頭的中年危機啥的,這個一輩子忙著相夫教子的普通中年婦女並不知道自己這得了什麼毛病,身邊也沒什麼人能夠緩解她的緊張情緒,所以儘管無奈,她還是不得不面對自己一天比一天面目可憎的事實。

錢氏心情煩躁,扭頭見丈夫換了衣裳往外走,忍不住問:「你又去哪裡?」

黃老爺道:「眼見著秋收,我得去安排一下收糧食的人手。另外年初的時候老楊借了我二百兩銀子,說好了收了糧食便還我,我得先去敲個邊鼓,省得他到時候又有別的借口拖著這事兒。」

錢氏奇道:「老楊不是向來守信么?過去你幫他墊銀子可從來沒催過。」

黃老爺道:「此一時彼一時!他春天出去跑商賠了一筆,現在手頭實在不寬裕,他老婆又盯緊了他的錢袋子,幾個兒子又在鬧分家,我不去打個招呼,天知道會不會出岔子?」

錢氏頓時來了興趣:「好好的怎麼鬧開了分家?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聽說他在外頭養了個二房,還生了個兒子,前陣子那二房死了,他帶了那奸生子回來認祖歸宗,想是這件事兒鬧的?」

黃老爺不欲說朋友家的短長,但話說到這裡,與其讓妻子胡亂揣測,倒不如直接說清楚,便耐下心來解釋道:「老楊這事兒確實做的不地道,不過他老婆也不是善茬子,給那孩子上戶籍的時候就說了:讓他入籍可以,要先給她那幾個兒子分家,本就是奸生子,給他上戶籍就不錯了,再想分家產是萬萬不行的。老楊當然不同意了,他還活著呢,哪裡肯讓孩子分家?這事兒頗鬧了一陣子!要不然他跑商怎麼賠了?做生意做半截聽說老婆差點把他小兒子打死,生意都不顧了跑回來……嗨,造的什麼孽!」

錢氏咋舌道:「好厲害的閆娘子!」

黃老爺沒好氣地說:「厲害個屁,有種跟男人撕扯去啊,這麼作踐個小孩子,也不怕遭報應!」

錢氏雖然有點小心眼兒,心腸卻不壞,聽到這話也跟著點頭:「可不是,有種跟男人打架去,那麼小的孩子,虧她下得去手……」

說話間黃老爺已經穿好了外袍,對妻子叮囑道:「你莫要再因為讀書的事兒罵鸝娘了,讀書多了才懂事兒,別的不說,遇到像老楊家這樣的事兒,起碼知道什麼該幹什麼不該干:前年城東的老王打死親兒子,被判了流放,這放在過去哪裡能這麼判?老楊家的媳婦還以為是過去,打死自家孩子跟沒事兒差不多咧!這幾年律法改的快,我這認字的有時候都搞不清朝廷又弄出什麼新鮮事兒,鸝娘要是不讀書,日後被男人騙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呢!

黃老爺說的話題跳躍性相當大,頗有些前言不搭后語,不過錢氏也不是什麼邏輯嚴謹的人,並沒有意識到丈夫的話邏輯不太通,只是連連點頭:「好好,我不管她,反正錢也花了,讓她念就是了!」錢氏本也算不得那種厲害婦人,只是到了這個年紀便有些愛發脾氣,這會兒丈夫聞言細語地跟她講道理,她的表現也就恢復了以往的賢淑乖順。

黃鸝下午的課一共才一個時辰,上完課太陽還在半空高高地懸著呢!黃鸝拿了兩支給大哥黃鵬買的筆給他送去,黃鵬見她買了兩支,便知道她是沒買涼糕的,便又塞給她二十文錢讓她買糖吃,黃鸝也沒推辭,拿了錢便回了自己院子,盯著她爹娘的正房:她娘整天蹲在屋裡做針線,並不怎麼管她,唯一可慮的就是老爹是不是查崗,這會兒見老爹出了門,她便趕緊也鑽了出去。

黃鸝從後門鑽出去,一溜煙跑到集市上,果然看到陳奶奶依然像平時一樣端坐在那裡,她趕緊跑到跟前道:「陳奶奶,我今天來晚了,您吃午飯了么?」

衣衫破舊的老婦人聽到她的聲音,扭過頭來沖她輕輕點頭:「上午討了幾文錢,買了一碗雜麵湯喝了。」

黃鸝鬆了口氣,走到她跟前蹲下:「我今天上課了,所以來晚了。」

陳奶奶輕聲道:「上課好啊,可以學很多東西。」

黃鸝對陳奶奶的一些事情其實是蠻好奇的,這會兒聽她這麼說,終於忍不住問了:「陳奶奶,我聽您說話,覺得您懂得東西比劉先生都多呢,您是不是讀過很多書啊。」

老婦人的嘴角彎了彎:「也不算很多,但應該比你先生多。劉八明嘛,三十二歲中的秀才,有點天分,而且足夠刻苦,可惜家裡太窮,上不起正經的學校,要不然,也不至於卡死在秀才這一關上。」她談論起黃鸝的先生,態度並不算恭敬,可不知道為什麼,黃鸝覺得她並不是瞧不起人,而是在闡述一個最簡單的事實。

黃鸝道:「啊,我也聽我爹說過,說劉先生挺不容易的,家裡窮的要命,全靠刻苦才考中秀才,後來再沒錢去請先生,又沒門路進官學,只得一邊給人坐館教書,一邊複習考舉人,可惜運氣不大好,一直都沒考中舉人。」

老婦人搖了搖頭:「劉八明運氣不好是一回事兒,才能也確實不足……考舉人,排名在後頭的或許有運氣的成分,可正經的解元亞元這樣的人中龍鳳,除非遇到什麼意外,否則無論如何都沒有落榜的可能的。」她說到這裡,臉上的表情嚴肅了起來:「這運氣,向來只為有本事的人準備;沒本事的人,便是天上掉下餡餅來,也夠嗆接得住的!」

黃鸝看看老婦人,輕輕點點頭:「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說最有天分最有本事的人,無論什麼逆境都擋不住的,對么?」

老婦人輕輕一笑:「那倒也未必……天才未必一路通暢,庸才卻一定不可能大放光彩的。」她說著,垂下頭閉了嘴,卻是不肯再提這個話題了。

黃鸝見她興緻不高,覺得這個話題怕在某個方面觸痛她,便主動換了個話題來問。

「陳奶奶,前日我爹提起來一件事兒,我覺得不太懂,不知道您能否為我解惑?」

老婦人微微點頭:「你說!」

黃鸝道:「今日先生講課,說起如今的民生,他十分感慨,說這幾年百姓的日子比過去容易多了,天災雖然頻繁,但國家的糧庫充盈,百姓很少流離失所,百姓們的日子比過去好多了。又說如今讀書比過去更容易,他若早生三十年,說不得也有機會進官學,正經考個舉人什麼的。」

她說到這裡,歪歪頭道:「可是我爹卻常說僱工的價格高了,想買個人都買不到,他說如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

「其實我倒是沒覺得自家的日子有什麼變差了的,只是想問問陳奶奶,到底我爹跟劉先生誰說的更有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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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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