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洛神花酒下

第39章 洛神花酒下

齊彥銘准了她回去,趙爰清將剩下的事務交給以木打理,又囑咐一番,后帶着以竹和錢陸回釀造局去。

差不多忙完已經夜深,宮門怕是落鎖了。樓惠妃替她另外安排了住處,可地方太偏,以木和以竹打着燈籠找了幾回,都弄錯了位置。

最後到那時走得腳底發酸,趙爰清身子沒好透,又經一番折騰,已是疲乏睏倦,大腦發暈。以木去燒熱水,以竹扶她進房裏。

這木門有些古舊,推開時發出吱呀聲響,在寂靜幽深的夜裏惹得人心裏發涼,不由毛骨悚然。

以竹取出燈籠里的蠟燭,將房裏的點上。

這屋子的年代久了,桌椅、簾帳雖都整潔,卻透著古味。趙爰清在外室轉了圈后,走進裏屋,桌上養著一株嬌花,顏色艷麗,又開得絢爛。她沒見過這般品種,頓時生出幾分警惕。

「大人……您在看什麼呢?」以竹見趙爰清牢牢鎖在花上,走近瞧了瞧,「這花的模樣雖然古怪,卻沒味道。想來只是尋常裝飾用的,沒有大礙。」

「你還是把它搬到外室,。」趙爰清說不出緣由,就是感到不安,「這兒畢竟不是咱們的地方,凡事還是穩妥些好。待會你直接去以木那幫忙,不用伺候了。」

「是。」

以竹抱着花盆出去,趙爰清掀開帘子,徑自走到床邊坐下,那樣不安躁動的感覺不斷被放大,隨之愈演愈烈,叫她說不出話來。

一種沉悶的氣息隨之在房裏蔓延,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趙爰清再次起身,四處查看有無不妥之處。而順着房間繞了一圈,並未找到任何異常。

她邁著小步子,重新走到床前,剛準備坐下,突然彎下腰撩開遮住床底的衣布。

燭光透進漆黑的床底,一把泛著亮光的利劍直直朝外頭刺來,趙爰清一驚,連忙退到桌后。對方沒傷她的意思,在她閃開后收回劍鋒,縮在床下。

兩人就這樣膠着,任時間寂靜流過。

他定不是哪位宮妃派來的刺客,否則怎會輕易放過她,想是一招就能奪去性命。更何況,倘若他當真意圖不軌想要加害,她帶的婢女太監不多,還不會武功,這兒地處偏僻,根本逃不開。

趙爰清忍不住猜測,究竟是哪位人物躲在床下。明明身犯險境,安危未知,腦海中卻忍不住閃現出摺子戲本里的故事。

一個刺客在刺殺昏庸的皇帝時遭人出賣,身受重傷又被侍衛追殺,無奈躲進一個不受寵的美人屋裏,美人救了他,還精心照料,後來兩情相悅。刺客帶着美人出了宮。

忍不住自嘲一番,竟在這種關頭還能胡想。她站得久了,身子乏了,也不想繼續軟磨著,「現下夜也深了,本座想早些休息,不如閣下深夜到訪有何貴幹?還請出來直說。」

床下始終沒動靜,過了許久,趙爰清才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的人:「侯爺……?」

沈鳶然雙目赤紅,氣息微有不勻,他的動作很快,趙爰清來不及反應,脖頸旁便駕上了一把銀刃。

「啊……」同以木一道進門的以竹驚得鬆開了手上的木盆,熱水嘩啦一聲濺開來,濕了趙爰清的裙子。

「侯爺,我們大人素來本分,與您並無恩怨糾葛,如果有什麼誤會您大可直說。」還是以木鎮定些,試圖勸解,「大人好歹是大榮來的使臣,這刀劍無情,萬一傷了,陛下面前也不好交代啊。」

「沈侯爺……」

「住嘴。」沈鳶然喝止她們,抬起左手指著以木,「你去太醫院,說你們大人突發惡疾。」

「這……」

劍刃閃著白花花的亮光,猛地朝她逼近,甚至劃出一條細細的血痕,「再磨蹭下去,你家大人興許就等不到你回來。左不過一個釀酒的,還影響不到什麼邦交事宜。」

「是,奴婢這就去。還請侯爺千萬別傷害大人。」以木放下手中的木盆,迅速跑出宮門。

趙爰清從始至終皆沒出聲,這會兒,她淡淡看着沈鳶然,「侯爺,人已經照您吩咐的做了。這劍可否放下了?」

沈鳶然的面部像沁冷的寒鐵,稜角分明。本是英姿卓越的少年,卻像北國之冬,一雙眸子更是犀利徹骨,如同玄劍瑟骨。他沒多為難,利索地收回劍,卻一步上前,死死握住趙爰清。

像被水衝出洞的土牆,只衝破一小些,就整個開始崩塌。

「沈侯爺,您放開大人。」以竹慌忙上前,用力掰著沈鳶然粗糙的指節。但他七尺男兒,又出身武將,哪是尋常少女能撼動的。只輕輕一甩,以竹就摔到在地。

「阿月,阿月。」沈鳶然面色泛紅,雙目泛著渾濁,早已不復清明。鋼鐵般有力的臂膀牢牢摟着趙爰清,像孩子似的,不斷縮在她肩窩,喃喃叫着。

小麥色的手指刺啦一聲,撕裂了一側薄衫,以竹立刻爬起來,繼續阻撓他,但依舊沒法子,整個人重重撞上了柜子。

倒是趙爰清身在局中,卻異常鎮靜地打量沈鳶然,沒一會兒,她的外衫破了,沈鳶然的手指碰上裏衣,這才涼涼地開口,「侯爺,您這樣,要是皇後娘娘知道了,可怎生是好?」

沈鳶然的動作生生停下,眼裏露出幾分迷茫。突然像發狂一樣,用力推開趙爰清,自己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幾步。卻猛地撞上桌子,發出「砰」的聲響。桌上的茶杯茶壺嘩啦啦地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極盡忍耐地攥緊拳頭,凸起的青筋彰示著言訴不出的痛苦隱忍。

以竹趁著這個機會,立刻從旁拿了件衣裳給她披着,並將趙爰清死死護在身後。

「大人,您快跑。侯爺像是……」以竹猶豫道,「像是中了春、葯一類的東西。

「沒事。」沈鳶然痛苦地倒在地上,一下子抽出劍,往左臂狠狠割下去。一道血印子觸目驚心地出現在墨色玄衣下。

「你去拿繩子來。」緊接着又是一刀,血水順着衣物滴上地板,一股濃濃的鐵鏽味散開。

「大人……」以竹不放心,唯恐沈鳶然突然起來,對趙爰清做些什麼。

「無礙。他要真想做什麼,也不是你能攔住的。」趙爰清看他一刀刀地割碎衣服,傷口深透入骨,旁人瞧著就覺著一股鑽心的疼痛。

以竹忙不迭地尋繩子來,沈鳶然的左臂上劍傷縱橫,血肉模糊,但所幸意識稍微清明。

「侯爺,得罪了。」趙爰清拿了繩子走上前,沈鳶然由她將他的雙手捆住,一開口嗓音格外沙啞,「捆緊點。」

「是。」

連打了兩個死結,趙爰清算是猜出大半,從宮宴上的洛神花酒到洛神戲和如今中了葯痛苦坐在地上的沈鳶然。

「以竹。」趙爰清起身,將衣服重新整好,「你將這打掃一遍,碎瓷片還有血跡都弄乾凈。」

「是。」

「侯爺。」趙爰清轉道,字字森冷,「有人想陷害我們,您一會到偏殿獃著,不能被人看見。」

果不出所料,趙爰清坐在桌前,靜靜喝着新泡的龍井。以竹悄悄溜進來,貼在她耳邊細聲細語,「大人,跟您想的一樣。剛才錢陸在半道上悄悄盯着,沁夫人正領着陛下往咱們這來呢。」

「那好。就照着先前說的做。」趙爰清擱下茶杯,輕兀自解了外衣躺在床上,還放下簾幔。

「陛下,娘娘,大人病剛好,一回來就睡下了。您要是有事找大人,還請在外頭等等,奴婢去叫大人起身。」以竹攔在門口,不讓他們進來。

「本宮方才聽說,趙大人為了乞巧宴過度勞累,在回去的路上暈倒了。心裏擔心着,就特意前來探望。」王沁繞過以竹,朝裏頭瞧,「我們直接進去就好,不勞煩姑娘代為通報了。」

「大人已經睡下,衣裳都還沒穿好。娘娘總不能叫大人衣衫不整地見人吧。」以竹一側身,繼續阻撓她的視線。

王沁心裡冷笑,可不就要讓陛下看看,她衣衫不整的一面嗎?但顧忌齊彥銘,仍是溫柔道,「陛下,您看……?」

「孤進去看一眼,她若是睡了,立刻就出來。」齊彥銘推開以竹,直直走進去。王沁得償所願,沖以竹露出一個示威的笑容。

以竹看她,過了幾拍,徐徐綻出一個笑容,看得她心裏發慌。這事她跟樓惠花了許多心思,該不會變生肘腋,叫趙爰清提前發覺了?可就算髮覺了,那葯混在洛神花酒里,旁人喝了沒事。要配着源洲的一種花才能有效,一旦發作,勁道極強,壓根沒人能忍下。沈鳶然若真獸、性大發,哪是她能抵得住的?

王沁進去時,齊彥銘坐在床邊,痴痴地看她寧靜的睡顏,瞬也不瞬的。握慣狼毫、刀劍的手輕輕替她整理髮絲,還按好被角。她很想笑,果真正主來了,齊彥銘眼裏就容不下她這個替身。

上輩子,齊彥銘心裏就沒她,無論她如何容色傾城,門庭高貴。一心一意,就裝着那個賤婢。

可重生后,她還想他心裏擁有一席之地,哪怕上一世是被他賜死。但她放不下,不管用什麼法子,能在陪在他身邊就好。

她甚至願意放下身段,去換一張不屬於自己的臉。

儘管一切按着她想的,齊彥銘常去她宮裏,卻只讓陪着吃飯,或者幫了磨墨。連守宮砂都是她想法子遮去弄沒的,生怕旁人發現沁夫人盛寵之下難以啟齒的秘密。

但這也夠了,總有朝一日,他會被她打動,何況這一世,沒有蘇清清不是嗎?蘇清清當初不也是仗着自己陪了齊彥銘許多年,才讓他念念不忘後半輩子。

王沁被生生刺痛了。趙爰清聽見聲音,緩緩睜開眼,剛想行禮,就被齊彥銘攔下,用她兩輩子都沒聽過,和風細雨的聲音,「我只是看看你,繼續睡。」

趙爰清坐起身,倚進齊彥銘懷裏,聲音軟軟糯糯的,「你陪我。」

「……好。」齊彥銘受寵若驚,一時間連手都不知擱在哪,笨拙地抱她,還輕輕拍著,一下下,跟哄孩子似的。

都不需去看,趙爰清就能猜出王沁的表情。心裏忍不住嘲諷,隔了兩輩子,還學不乖。都栽過一回跟頭,現下又想栽第二回,真是死性不改。

這是她頭一回主動,齊彥銘心下悸動,話都說不出,傻愣愣的跟個毛小孩一樣,「阿清,這樣舒服嗎?」

「恩。」趙爰清算計著其它事,隨口應道。既然確定她的身份,還明白樓惠妃的目的,就能知道,如今皇后的處境已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她得幫她。

齊彥銘不清楚這些心思,單以為是趙爰清肯接受他,跟他重新開始。在她見不著的地方傻乎乎地笑着,同床異夢。

本以為裝着睡了,齊彥銘就能走開,沒想到他維持着這個動作,直到天亮上朝才離開。趙爰清突然有些不舍,更多的是愧疚。是不是要給了希望,最後再一點點掐滅,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這真的好嗎?

用了午膳,以竹陪她去側殿看沈鳶然,邊走邊跟她彙報情況,「王太醫昨晚說,侯爺中的葯太複雜,怕是解不了。倘若不……歡、好,極損身子。本想替他物色個姿色好的宮女,大不了收作妾室,也算是高抬了。可侯爺不肯,硬生生泡了一整宿的冰水,左臂的傷口化膿,腫得厲害,清早燒得渾身發燙。」

「那請太醫開藥了嗎?」

「開了。喝了兩盅,以木正伺候着呢。如今好多了。」

「恩。」

進偏殿時,聽見以木擔憂的聲音,「侯爺,您傷剛好。還是再修養一會。」

沈鳶然不予理睬,自顧自換了衣裳,血從繃帶滲出,紅艷艷的。

「侯爺……」

「下官見過臨淄侯。」趙爰清作禮,不等沈鳶然開口,直接起了身,「侯爺急着想走。可下官還有些問題,想單獨請教侯爺……是關於,皇後娘娘的。」

沈鳶然坐在一側,唇色蒼白,精神微有不濟。

「侯爺昨晚遭人暗害,還出現在下官房裏。不知下官能否請問侯爺,您可有頭緒,是誰下的手?」

沈鳶然過了許久都不回話。

「侯爺不信任下官,不願開口也沒事。可此事茲事體大,關乎皇後娘娘後宮之主的地位,你們沈家的一門榮耀。」沈鳶然有些動容,趙爰清接着道,「侯爺畢竟是朝臣,宮裏女人家的事兒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可將這樣的人放在皇後身邊,您夜裏當真能睡得安穩?」

「你知道多少?」沈鳶然單手搭著桌上的寶劍。

「下官知道的不多。昨晚上侯爺來之前,樓惠妃娘娘請戲班子演了一出洛神,雖然講的是洛神甄宓和曹植,但怎麼看,都像在說皇後娘娘跟侯爺。」趙爰清不顧他隱隱的威脅,自顧自道,「下官仔細瞧過了,惠妃娘娘可一直盯着皇後娘娘看,彷彿戲不在戲枱子上,而在皇後娘娘的臉上。」

「樓惠?」沈鳶然握著劍,指節泛白,「樓國公的女兒?」

「正是。」以木泡了果茶,趙爰清接過吹吹,「且昨晚來捉、奸的,是陛下的另位寵妃沁夫人。她們兩人怕早就結成盟友,準備齊心協力,一塊對付皇後娘娘。」

「乞巧宴是樓惠妃備的,她們興許在大人的餐食里做了手腳。」北山的野果味甘,甜中帶一些酸,「如果大人昨晚沒克制,興許現在宮裏,就要沸沸揚揚傳著臨淄侯醉酒欺侮大榮女官,不僅言官要彈劾。傳到皇後娘娘處,能不亂了娘娘心神?」

「不會……」沈鳶然像含了苦果,「她不會。」

「侯爺說笑了,您是娘娘的親弟弟。又同出自沈國公府,一榮俱榮,一損皆損的,娘娘怎麼會不憂心?」趙爰清暗加忖度,從言行看,沈鳶然對沈月然早不是姐弟之誼,怕超出了遠不止一星半點。可見沈月然,卻也不像坦然無事。趙爰清頗為頭疼,前世從沒聽說過他們有些什麼,怎來得這般突然。

「呵……」沈鳶然嘲諷道,「也只是這些了。」

「沈家跟你無親無故,你說這些,有什麼目的?」沈鳶然並未耽於失落,反而攫住她,目光狠辣,「你想得到什麼?「

「侯爺有所疑慮,下官也能明白。可侯爺想想,下官來自大榮,過不了一年半載就得回去,這大齊後宮無論是誰的天下,於下官都沒影響。」趙爰清擱下青花瓷杯,「下官之所以攪這回渾水,全是因為皇後娘娘仁慈,平素善待眾人,下官又受過皇后深恩,想做些什麼報答娘娘。」

「如果侯爺能相信下官,下官一定會成為你們最好的朋友。」

「啪。」王沁的左半臉出現一個鮮紅的五指印,樓惠妃又抬手印上另一個。樓素上前替她揉捏順氣,「娘娘,快別動氣。怒傷肝,為了這樣的賤人生氣,還傷了手,多不值得。」

樓惠將手抽回,指著王沁,怒目而視,「你說,為什麼沈鳶然不在趙爰清那兒?倒是皇上,陪了她一宿?你辦的是什麼事?」

「臣妾也不知。可臣妾明明用皇后將沈鳶然誘了過去,王嬤嬤親眼見他進去的。也不知道怎麼出了岔子?」王沁的臉都腫了,說起話一抽抽的疼。

「這麼好的機會,要再等得等多久。都是你辦事不力。」樓惠妃氣不過,狠狠踹倒了一邊的桌子,「如果照着計劃進行。現在,不僅皇後會因為沈鳶然和別的女人有染,慌亂難受。陛下也因心頭好被沈家橫刀奪去,心生憎恨。這樣一來,沈家不管在後宮還是朝堂,都遭此一擊,本宮的父親沒準就能趁虛而入,打壓丞相的勢力。」

「都是你。」樓惠妃隨手拿起一隻杯子,用力砸向王沁,杯子打在小腹,疼得難受,「全讓你這個賤人毀去了。」

「娘娘息怒。臣妾這次將事搞砸了,臣妾下次一定將功贖罪……」王沁生怕樓惠斷了她的葯,「娘娘,臣妾知道許多秘密。除了沈鳶然和沈月然的,陛下了趙爰清的,還有好多旁人皆不知曉的腌漬。臣妾一定幫娘娘謀划,幫娘娘登上后位,求娘娘原諒臣妾一回。」

樓惠靜了片刻,許久才壓下怒火。重新恢復和善的臉,上前扶起王沁,「本宮也是因為錯失良機,一時激動,口不擇言。定是傷著姐姐了,還請姐姐不要怪罪。阿素。」

「奴婢在。」

「你替本宮將藥膏取來,本宮要親自替姐姐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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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十里入酒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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