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番外（三）
我心裏一驚，猛地將她拉了過來，她撞在我懷裏，身子卻朝下滑去。我不由有些着急，低頭看她，她卻是一臉痛苦，淚水沾濕了整張臉蛋。
「彌足，怎麼了？算了不要想了，我們回去。」我攬着她，想離開，她卻揪住我的衣襟搖了搖頭，「玉姐姐，我難受，我難受……」她此時一如當初我救時的模樣，讓我心裏疼得緊，只能撫着她的唄背，安撫她。
「我曉得你難受，乖，我們先回去……」我哄着她，卻皺了皺眉，有人來了。
抬起頭竟然是三名穿着白色長袍的男修士身後跟着數名弟子。
我將彌足半攏在懷裏，警惕地看着他們，淡聲道：「幾位這是何意？」
「道友見諒，我等並無惡意，只是希望帶走你身邊的那人，我們尋她許久了。」
我心下一縮，那些人果然沒死心，我故作詫異，「幾位莫是弄錯了，這位是我的表妹，看你們合該是通靈域之人，又怎麼會尋她許久？」
那幾人擰了擰眉，似乎在交流什麼，最後中間男子道：「道友莫要開玩笑，此人乃是我通靈域之人，又怎會是你表妹。而且她的身份，你可曉得？」
「曉不曉得又能如何，我只知道她只是個普通人，現在喚我一句姐姐。」隨意的撣了撣衣袖，將玉家訊息發了出去，希望他們能趕到。
「那就是說，你也意識到她的異常了，你可曉得站在你身邊的是萬厄之體！你也該明白萬厄之體對修真界而言，意味着災難！」
我嘲諷地勾了勾嘴角，「災難？可是這麼多年了，從未聽聞有過萬厄之體能活過十歲的，更未聽聞萬厄之體屠戮過修士，到是聽過不少那些為保平安之人，屠殺了許多懵懂孩童乃至其族人。你說，是他們是災難，還是你們這些所謂的護衛之人才是災難？」
那幾人臉色驟變，冷喝道：「休得胡言亂語，我看你是瘋了，他們沒殺人，只是沒來得及，你作為修真之人，怎能公然包庇這些修真異類！」
我心裏越發厭惡這些人，當初彌足醒來時那般模樣，一直夢魘，她爹娘怕是也死在他們手中。能夠將女兒庇佑到十幾歲，又給她取了這個名字，他們怕是極愛這個女兒。
懷裏的彌足陡然僵了一下，手死死地捏緊了我的袖子，力道大的幾乎捏碎布料。我察覺到她身上升起的戾氣，連忙拍了拍她的背，「彌足乖，莫要聽他們胡言，你沒做錯什麼，別怕。」
彌足顫了顫，又往我懷裏埋了埋，讓我的心倏地軟了又軟。
那三人眼神沉了沉，「我們奉命抓她回去，本來與道友無關，但是既然你執意包庇，我等就不客氣了！」
那三人兩個是渡劫初期，一個洞虛巔峰，我心裏微沉，若他們趕不過來，我必然護不住彌足。
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彌足卻突然緊緊抱住了我的腰，低聲道：「你們莫要動手，我隨你們回去便是。」
聽聞彌足的話，他們居然立刻便收了威壓，想必也不願在流觴城動手。我卻是心中一緊，冷聲道：「你可曉得你在說什麼？回去，你之前口口聲聲說要活下去，現在呢？你就這樣去送死么！」
彌足眼眶陡然紅了，她強忍着淚水，苦澀道：「對啊，我想活下去啊。可是就因為我想活，爹死了，娘親也死了，都死了！若沒有我，他們都會好好的……」
我有些驚訝，「彌足，你……你想起來了！」
彌足點點頭，眼淚終是流了下來，「玉姐姐，我想活着，可我活着的代價，太大了！即使他們今日沒帶我走，可隨便一句話，我在修真界便無容身之地。」
我眼睛也有些發酸，想反駁，卻無話可說，彌足說得一切都是事實。可是，若之前我只是嘲諷幾聲，便可以硬起心腸讓他們帶走彌足。可如今，她在我身邊待了兩個多月，我實在沒辦法走上那條註定有死無生的絕路。
她緩步從我身邊走過，慢卻決絕。我忍不住拽住她，咬牙道：「你之前那麼努力地從飛龍塹爬上來，不就是不想讓你父母白死么，現在你就這樣認命么？」
彌足停下步子，轉頭看着我，臉上仍是淚水不斷，長長的睫毛被打濕，微微顫著，看得我心裏那股疼意越發明顯。
她直直看着我，「我當時就想也許我早該死了，這樣可以讓我爹娘活着，可我知道的太晚了，所以除了拚命活下去，不讓他們死得沒有意義。可是那時我沒有在意的，也沒有可失去的了。玉姐姐是我遇到的，除爹娘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在意的，很重要的人。我已經錯了一次，再不願再重蹈覆轍，這原本與你無關，那就到此為止吧。」
我有些怔愣，我頭一次從她的眼神里看到如此複雜的情緒，苦澀，無奈，開心，甚至還有一些我不願去深究的意味，一時間竟是眼睜睜看她掙開我的手，朝那幾人走去。飛龍塹上的冷風刮過，吹動她那身綠色的紗裙，在這一片蒼茫的荒蕪中，極為奪目。
她沉默無言地站在那些人面前，那三人似乎甚為滿意，只是其中一人忽然抬手一股強勁的靈力直襲她的腹部，竟是要廢了她的丹田！
我腦袋轟得一聲炸開，猛然抬手將她揮開，接着一掌將那人逼退。她靈力時有時無，我連忙將她卷過來，護好，迅速朝流觴城掠去。
彌足臉色發白，急聲道：「玉姐姐，你莫要亂來，你應付不了他們。」
她的聲音夾雜在獵獵風聲中，有些飄忽，我卻不想理會，我已經沒辦法了，哪怕救不了她一世，我也要救她一時！孤寂了太久的身邊突然出現一個人，格外的暖人，猶如黑夜中的一盞燈，再滅了，那黑暗更讓人恐懼。
身後一股恐懼的力量迅速逼進，我腳下快速騰挪避開，一道白光猛地砸在地上濺起漫天碎石。我連退幾丈，將她禁錮在結界內，低聲道：「乖乖待在這，很快便有人來幫忙了。」
隨即快速迎了上去，我不敢離她太遠，對方人數太多，我怕有人趁機偷襲她。唯一讓我慶幸的是，這百年來我為了打發時光，也為了讓自己不去太過想念墨珺，幾乎沒日沒夜的修鍊，邁入了渡劫之境。而且那三人似乎也不想對我下殺手，我與他們還能周旋一段時間。
他們也明白我是在拖延時間，下手也越發不留情面，同時應對他們的全力攻擊，我沒能撐過多久。當為首那人白色的劍氣從我體內穿過時，我到沒覺得多痛，只是他的劍甚為怪異，傷口無法癒合，體力也流逝地飛快。
躺在地上，我沒多少氣力去看彌足，也不敢去看她如何了。心裏有些無奈，一早我就明白，我沒辦法改變這個結局，一如我當初如何挽留如何強求，也沒能留下墨珺。可我不甘心，不甘心被動的接受我恐懼的結局，所以我寧肯選擇付出代價拼一次，只為能讓自己得到些許慰籍。我感覺越來越累，眼睛也睜不開，卻能聽到結界破碎后，彌足的清嘯聲，悲憤絕望，讓我有些凝滯的心也顫了一下。
無法動彈的身體依舊能感覺到外界的一切，陡然颳起的風猛烈狂暴，讓我身體有些刺痛。周圍的氣息十分強悍，我心裏一涼，彌足！
接着耳邊具是混亂的打鬥之聲，還有哪些人恐懼的慘叫聲，那三個人嗓音顫抖的呵斥聲，最後都淹沒在靈力暴動的巨大聲響中。我心裏驚懼，鼻端血腥之氣格外濃郁，我甚至能想像那是怎樣的場景。我不明白為何我到現在意識還如此清醒，努力開口，卻發現身體已然不似我的，怎麼也控制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在我看來卻漫長的可怕，這一切都平息了，耳邊腳步聲想起，一步一步沉重萬分，似乎她已然累的邁不動了。我還能聽到有些癲狂的囈語，「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殺……」伴着劍在地上拖出的「嗤啦」之聲，離我越來越近。
隨後停了半天，哐當一聲，沉重的鐵劍落在地上，身子隨之落入了一個暖暖的懷裏，我能感覺到她在發抖，隨後才低低發出極為悲哀的哭聲，刺地我心疼欲裂。臉上溫熱的液體不斷砸下，我卻只能聽着無力勸慰。
彌足帶着哭腔的聲音開始哆嗦著響起，「玉姐姐，他們沒說錯，我是個災難，我也會變成一個惡鬼，我會發狂，甚至想殺人。不……我……我已經殺了好多人，那一次就同今日一般，都死了，全是我殺的。」
她似乎說不下去，停了半晌，隨即我感覺腹部熱熱的，接着劇烈的疼痛傳遍四肢百骸，痛覺在一瞬間復甦，連意識都開始模糊，我卻並想如此。
迷糊中，一雙柔軟的手落在我眉間，她在我耳邊低聲道：「你不是問我為何躲你么？我告訴你我在想一個問題，玉姐姐，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你了，不對，應該是真的喜歡上你了。就好像……」
我混沌的腦子僵了一下，剩下她說什麼我都沒聽清楚，只有這一句來來回回飄蕩著，在我完全失去意識前，一個溫熱柔軟得不可思議的東西，落在了我的唇上，清甜的氣息里，幾滴的液體滑過，帶起無盡的苦澀。
等我醒來時，映入眼帘的是落雲驚喜的臉。
「家主，你醒了！太好了，我去通知長老們！」
我撐起身子，低聲道：「等下。」
看着她略帶迷惑的臉，我有些忐忑問道：「彌足呢？」
落雲臉色一變：「不見了，我們去的時候就只看到家主您躺在地上，周圍……周圍都是血跡屍體，都……都看到完整的人，家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閉了閉眼，輕輕揮了揮手，讓她退下。
「我很累，你們都別打擾我。」落雲有些憂慮，卻還是下去了。
我躺在床上，自嘲一笑，早就曉得她不可能留下，又何必多此一問呢。腦子裏不可抑制地想起昏迷之前彌足的話，還有那個吻。那唇的柔軟，淚的苦澀似乎還殘留着，讓我有些心煩意亂。
此後我依舊回到了原來的生活，同以往一樣，日復一日重複著之前的日子。只是我越發喜歡去飛龍塹，這一切同遇到彌足之前一模一樣，可只有我曉得，我再也不一樣了。
直到之前我派到通靈域的探子告訴我，通靈域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萬厄之體不但長大成人了，而且完全蘇醒了，殺了許多世家高手。通靈域的五大家族聯合派人，搜尋圍剿！
我連着幾日將玉家許多事情處理完畢，隨即留了薄書去了通靈域，玉家不再是我想要的了，我也無能為力，但是在通靈域，我還有個我想要的人。我如今格外慶幸我無聊之時，在送給彌足的手鐲里，放了一隻雙生蠱蟲，有了它，我終究不是無頭蒼蠅，尋不到她。
來到通靈域，幾乎人人都在討論萬厄之體的是。聽人說，那萬厄之體原本是微生家前任家主的女兒，他不顧修真界規定帶着夫人女兒隱居，這才讓那萬厄之體得以成長，釀下大禍！
我有些震驚，也有些嘆息，一個通靈域第一大世家的家主，竟能為彌足犧牲至此，此等父愛，卻被人認為是自私自利。彌足一家一退再退，他們卻不肯罷休。若非他們逼迫，彌足又怎麼走到這一步！
當我尋到彌足時，已是三日後。彼時她被數人圍攻，身上滿是血跡。不過是一段日子未見，她已然變了許多，再沒有我初見時的純真爛漫，遠遠的她一身血跡橫劍立在那裏，身上的威壓令我心驚。只是她此時雖染了血跡，卻絲毫不顯狼狽，長身玉立，姿妍無雙。恍若一夕長大，莫名吸引我，只是臉上的冷漠讓我有些心疼。
她見到我，眼睛圓睜，小嘴張著，驚愕中帶着壓抑的歡喜，瞬間成了我記憶中小姑娘。只是良久后她立刻恢復了冷漠，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我還在想着她之前那可愛的模樣，隨口道：「找東西。」
她呆了呆，一劍逼退又攻了上來的修士，「你找什麼需要到這裏？」
「這就要問你了，偷了我的東西，還私自躲到這裏，我只能來這裏了。」
她眼中透著怒氣，「偷了什麼？」
「我留了兩百多年的清白！」
她腳下猛地一個踉蹌，差點被劍氣擊中，我趕緊將她拽了過來，她的臉已然漲得通紅，眼裏透著懊惱。
她猛地掙開我，僵硬道：「我……我還不了，一會兒拿命抵便罷了。」
我心裏一怒，卻強自壓下，「那也得我親自取，所以好好活着。」
她怔了怔，臉色有些複雜，卻不再趕我走，專心退敵。等到擺脫幾人後，她將劍遞給我，一聲不吭，我有些無奈，低聲道：「你就非要如此么？」
她沉默良久，這才顫聲道：「你為何要來？」
我頓了頓，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我也不曉得，只是忍不住，你那日的話我都聽見了，這些日子我也想了許多，我並不太確定我對你是何種感覺，但我確定我不願你死，甚至讓你陪着我，所以為了以後不後悔，我就來了。」
她眼裏滿是不可置信，隨即痛苦道：「我會害死你的，你不該摻和進來。」
我摸了摸她的頭，「再遇到你之前，我活的孤寂無味，甚至是一種負擔，有了你我才開懷了許多。來這裏其實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
她最後埋在我懷裏，哭地無聲無息。
我們不過喘息了幾日就再次被發現，這次形勢格外嚴峻，一連十幾個渡劫期高手。彌足雖面色從容，可我卻能察覺到她的絕望，捏了捏她的手，我看着她搖了搖頭，這個結局我已然料到了。
這一次我真正看到了彌足的極限，也明白了一人之力到底有多恐怖。我也終於曉得修真界為何對萬厄之體如此恐懼。她一劍之威，讓人膽寒，靈力霸道無比。
而那一仗打的天昏地暗，到了最後我將身上所有可以用的丹藥全部耗盡，只剩墨珺給的血菩提。靈力枯竭的一絲全無，彌足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一直吐血，卻免力護着我，直到退到飛龍塹。
最後彌足撲到我身擋住那幾人的合力攻擊時，我終是落下淚來，我心裏疼得難以抑制，一個十六歲的女孩為何會遇到這樣的絕境。看她閉着眼睛蜷在我懷裏，我陡然平靜下來，看了眼欲要逼過來的人，我低頭輕道：「我還從未見過飛龍塹下面是何樣呢？彌足，你陪我去看看吧。」
三個月後
我坐在樹蔭下，微微眯着眼，看着柔和的陽光透樹葉落下來，投下一個個光圈。聽着些許聲響，轉過頭，看着一身綠衣的彌足捧了一堆果子，滿臉笑意掠了過來，挑出一個極漂亮的遞給我，「玉姐姐，洗好了，你嘗嘗。」
我將她手裏的果子收進空間，咬了一口，清甜美味，伸手將她拉過來，遞到她嘴邊，看她微紅了臉吃了口，這才愜意的攬了她。
那日我二人落下飛龍塹，被捲入一個深潭，醒來時就到了這個山谷，景色極為幽美。彌足那日幾乎沒已然沒了氣息，我給她餵了血菩提，守了近一個月她才醒過來。那一刻我就曉得，這一輩子，我都離不開她了。
我們並不打算立刻出去，這裏雖說只有我們兩人，可卻讓我格外溫暖。我同彌足說了我對墨珺的執念，也告訴她，我對她此時並不完全是愛，永遠記得她歪著頭巧笑倩兮的模樣。
「我曉得，但是你會永遠陪着我，我有無盡的時光讓你心裏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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