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誰入魔？

說到這裡，二先生靜靜的看著南宮，而後變沉默了下去。然而南宮，此時卻依然是紅著雙眼盯著他，仿似要把他活活看死了一般。

二人相對沉默。

「也罷，」二先生忽然自嘲一笑：「我說得再多，也只求心安罷了。然而你已入魔，又怎會聽得進片言隻字？」

「安息吧，孩子……」

最後，二先生搖了搖頭，微嘆了一聲：「若你一生無求，安居龍城，或許可得一生平淡。但你不該走出龍城，更不該踏上修鍊這條道……」

「你可知道，你的父親早已是九階天元境巔峰，只差一步便可成聖，從此獲得超脫，帶領我南宮家族問鼎天下。然而正因你的存在，這些年來，他卻一直不肯邁出那一步……哪怕只需要他願意，便隨時可以邁過去……」

「因為他若邁出那一步，你便會死去。」

「於是他這一停留，便是二十年……而今二十年已過，孩子，你已成長，可你的父親，卻因你的成長而導致境界卻已然回落，而余洛卻異軍突起，這幾年來更有趕超之勢。」

「時隔二十年，余家的陰謀終於得逞……」

「太快啦！孩子，你的成長，真的太快了……」

二先生再次悵然慨嘆，「短短二十年，你便已到達八階，然後只需三十秒，便掌握了入微之力，若再給你一個二十年，或許你真能超越你的父親，執任下一代家主也不一定。但是可惜，如今的南宮家，已經等不起下一個二十年了……」

「你不應該成長起來的，甚至你本來就不應該來到這世上。因為你來了，就意味著將會有很多人死去……」

「二十年……你也活夠了……」

「安息吧……」

說完，他便伸出了另一隻手。

自見到南宮的那一刻起，二先生就一直只出了一隻手，他的右手。他就是用他的右手，將南宮打得上天又落地，絲毫不能還手。

如今，他終於要用出他另一隻手了。

一掌為拍，那麼雙掌呢？

那當然也是拍，不過是拍掌的拍。

只見二先生放開了南宮的拳頭，平舉自己的雙手，然後對著南宮的頭緩緩一拍——當然，這個動作也可以稱之為夾。

他這一夾，頓時整個女王谷的天空就突然變得狹窄了起來，就彷彿……這片天地，也變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只需一夾，世界便會破碎。

噗！

雙掌交擊，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似捏爆了葡萄般的聲音。南宮就在這一聲悶響之中，毫無意外地化成了點點星光，散落漫天。

修者身死後，便會化為光，身與天地同。

二先生看著星光消失的地方，悵然長嘆。

「孩子，為叔是愛你的。」

「你生自南宮家，死，也只能死於南宮家。為叔無後，視你如子，如今親自出手，送你解脫，是為圓滿。也是我對你最後的愛……」

「孩子，對不起！」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要親手殺死你……為了家，也為了天下……」

「願你來生，不姓南宮。」

默然送別。

良久，二先生緩緩轉身，欲離去。便在這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不應該再出現聲音：「謝謝你，二叔……」

「謝謝你愛我，也謝謝你告知我這一切。」流光迴轉，本應死去的南宮，在二先生的身後重聚成形，對他作最真誠的感謝。

二先生止步，轉身，然後看著南宮，眼神微驚：「你還在？」

「我一直都在。」

「你也未曾入魔？」

「一直不曾。」

「為何？」二先生不解，他對自己的眼神有多自信，此時就有多不解。

方才，他明明見到南宮的眼睛已是一片瘋狂，毫無理智可言，那的確是入魔最顯著的特徵。但是為何，南宮卻說他一直未曾入魔？

「呵……一些小玩意罷了。」

南宮忽然笑了起來，他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然後放下。打開手心時，掌中已經多了一片半透明的晶片。

很小，像眼膜。

「這是我一個師妹弄出來的小玩意……」南宮把玩著手中的小晶片，笑道：「二叔您可以稱之為美瞳。」

「美瞳？」

「嗯。」南宮點頭笑道，聳了聳肩：「女孩子家喜歡玩的一些奇奇怪怪的飾物，我也不太懂。」

說著，他彷彿為了展示這什麼「美瞳」的功效似的，抬手一抹眼睛。待到再放開時，眼中又是一片瘋狂，毫無理智……

「你看，就是這麼簡單……」南宮又笑了笑。

二先生有點失神，似是沒想到自己居然被這麼一塊小玩意給騙了。半響，他忽然笑了起來，看著南宮道：「既然你如今已知道當年真相，那你為何還不去死？」

他說得很平和，很平緩，就好像是在問，這晚了，你為什麼還不睡覺？

飯點到了，你為什麼還不吃飯？

時間到了，你為什麼還不出門？

就是這麼輕描淡寫，平淡從容，仿似隨口而發。

南宮在笑，笑得有點苦澀。

曾幾何時，自己也曾經在這個男人的頭上騎過馬馬，在他的懷裡撒過尿尿，揪過他的鬍子，扣過他的鼻孔，掏過他的耳朵……熊孩子會做的事，他都曾經對他做過。

那時他還小。

那時在中洲，在那個名為「南宮」的城。

而如今，異地他方，時過境遷，他卻居然以這樣的語氣問自己為什麼還不去死……

這樣的境況，實在讓人心酸。

對於這個問題，南宮當然也想過了，就在剛剛。他只花了了一秒鐘的時間，就已經得出了答案。但很明顯，那並不是二先生想要的答案。

「因為我不捨得。」南宮如此答道。

二先生問：「不舍何物？」

「我還捨不得一些人，我也放不下一些事，我更沒看夠一些風景……太多太多……」南宮緩緩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我……捨不得這個世界。畢竟……它是如此之大……」

「所以你想去看看？」

「一直都想。」

「有理想！」

二先生讚許道：「這一點上，你真的很像父親，當年他也是想去看看世界，結果他最後就去到了另一個世界，那個名為聖光的異世界……之後才帶回了你母親，才有了你，才會……哎，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他搖自嘲一笑，便言歸正傳道：「然而你應該知道，如果你繼續去看這個世界，就會有很多人因此而再也看不到世界。」

「我知道。」南宮道。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死？」二先生再一次問出這個問題。

沉默半響，南宮忽然笑了：「因為我不是聖母啊。」

聖母普度眾生，濟世為懷，光耀萬世，流傳千古。但既然不是聖母，那自然沒有自獻其身，以救眾生的覺悟——尤其是當那些所謂的眾生，遠在自己看不到的天邊的時候。

「再說我也沒有表。」南宮又補充了一句。

「什麼意思？」二先生表示不解。

南宮只是笑了笑，沒好意思作答。

表，字面解釋就是一種計算時間的工具，有矮人族所創。但在這個河蟹神獸橫行的年代，表，往往意味著另一層意思那就是……

——女~表。

聖母和女表，那麼兩者加起來，那就是聖母女~表。

「聖母女~表，一種神秘生物，披著人皮，秘密潛伏於百族之中。她們與聖母最大區別就是：聖母呢她會把自己手中的食物分給窮人。而聖母婊呢，則只會把別人手裡的食物分給窮人。」

——以上言論，出自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葉劍藏大少爺之口。

如今南宮借他的話，來對二先生說，言下之意就是：你就是一個聖母女~表。

他心裡想，既然您說，會有很多人因為我而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那麼您為何不想想，他們為何會如此？他們為何，會因為我而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

其根源在於哪裡？

其根源在於，源自於南宮、余兩家萬世以來的鬥爭！

世界很大，但它也就這麼大而已，容不下這兩個從眾神時代開始崛起，一直繁衍至今的龐然大物。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正是這個道理。

這就是根源！

既然如此，既然您如此高尚，有心思去關愛其他人能不能繼續去看世界，那為何不讓其中一日落去，讓其中一主歸隱，如此一來，世間豈不自然清凈？

說直白點就是：您想讓我去死以成全世人，那你為何不自己去死？

——這，就是南宮的答案。

二先生不明他話里的意思，但他卻似乎明白了他的心裡想法，嘆息一聲，悵然道：「原來……你早已入魔……」

寧可天下人負我，不可我負天下人，是為聖。

而反之，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則為魔。

在他看來，當年那個揪自己鬍子的頑童，如今竟有如斯想法，不是魔是什麼？

「二叔！」

南宮截然道：「我只想問你一句，讓我去死，究竟是我父親的意思，還是您自己？我希望您能回答我，您離開中洲，來到女王谷，父親大人他……知道嗎？」

「不知。若他知曉，我也無法前來。」二先生坦然承認。

「若我真死，二叔可能好過？」南宮又問。

「我也會死。」二先生神色不變，彷彿說的不是自己：「大哥獨得你一子，誓要許你一生平安，我若殺你，縱是親弟，也絕無幸理。」

「那您何不離去？」南宮勸道。

「我不能走，你也必須死。」他沉默了一下，又道：「但我無悔。」

為了家族，我無悔！

——這並非豪言，卻是心聲。

南宮聞言嘆息：「二叔，看來……應該入魔的人是你……」

他說他入魔，他也說他入魔……

那麼問題來了，叔侄二人，究竟是誰入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