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父愛

第十五章 父愛

當晚,青龍居迎來了一位最尊貴的客人。林軒然親自下廚,在梁紫的指導下,弄了一整桌九大簋,吃得老皮匠老懷大放。

或許是因為很久沒有如此開心過了,他多喝了幾倍,以致喝到臉都紅了。

林軒然看了他一眼,忽然好像發現了點什麼,正要說話,卻被老皮匠搖頭阻止了。之後,酒足飯飽,老皮匠終於說出了來意。

「小書,快走吧……」

他對南宮說道,「帶上幾位媳婦,一起走吧,有多遠,走多遠。」

南宮聞言一怔,然後有點茫然若失。天倫之情,比男女之愛更容易讓人沉醉,然而共聚過後,還是要面對現實了嗎?他怔怔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家裏有人要來了。」老皮匠答道。

有人要來了……

八神月是這麼說,老皮匠也是這麼說,但是八神月卻沒有叫他走,那麼很顯然,他要麼是來不及說,要麼就是老皮匠比他知道得更多。

說起八神月,南宮終於恢復了少許冷靜,問道:「那八神月也是您……」

「不是我打傷的。」老皮匠搖頭道,忽然笑了笑:「說起來,正因為八神月姑娘拖住了他,爹才能趕得及吃上家嫂的這頓飯……」

家嫂,就是媳婦的意思,這是龍城的土話。然而話音未落,卻被幾聲驚呼打斷了。

「姑娘?!」葉劍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伯父,您是說……八神月姑娘?」

老皮匠一愣:「你不知道?」

葉劍藏獃獃的搖頭,他是真不知道。

「難怪當初在守墓一族裏,自己就覺得那傢伙帥得不像話,身上還帶着香……原來竟然是個母的!」

如此想着,葉劍藏有點哀怨的看了一眼林軒然。因為八神月的傷全是她一手包辦的,即使喬裝得再好,但是公是母,還不是一把脈便知?

林軒然默默轉過了頭。她當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說而已。

因為八神月不讓她說。

「不知道沒關係,現在不是知道了么……」老皮匠笑了笑,然後轉頭對南宮語重心長的道:「八神月啊,是個好姑娘!她如此為你,可見……呵,小書,你也別怪爹嘮叨,將來如果有機會的話,不妨將她也……」說着他對南宮擠了擠眼,給他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這眼神你懂我懂,大家都懂,但南宮卻只能裝不懂,別過臉去,微紅,假裝沒聽見。因為如今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也因為他也從沒想到過這邊去。

在他心裏,八神月只是朋友,如此而已。

一時沉默。

老皮匠無奈的笑了笑。

南宮是他養大的,他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更知道他的性情,於是不再多說什麼。

只是心裏不免在想:「緣分這東西……誰說得准呢……兒子啊兒子,榆木疙瘩也有開竅的時候,到時候怕是……」

「呵呵,也罷,由他去吧……」

想到這,老皮匠不免有點遺憾:「好可惜……我怕是喝不到那杯茶了……」於是端起酒杯,倒掉裏面的酒,卻添上茶,自顧自的喝了一口。

或許是因為喝得急了,岔了氣,他忽然咳了一聲。林軒然連忙上前,很貼心的替他揉背順氣。老皮匠抬頭對她笑了笑,他一手捂著嘴咳嗽著,然後以另一手輕搖,示意不礙事。

林軒然默默退去,神色變得有點默然,默然傷神的那種默然。

老皮匠又咳了幾聲,終於停了,於是便鬆開了手。

只是在放下手的那一剎,南宮卻沒有見到他掌心的那一抹鮮紅,以及林軒然的表情。

他也乾咳了一聲,然後便轉開了話題……或者說,將話題回歸到原點。

「爹,說了這麼多,究竟……」他看着老皮匠,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把「家裏」兩個字說出口,只是含糊道:「那裏……究竟來了什麼人?」

老皮匠笑容頓時獃滯,微微嘆息一聲,眼神也隨之暗淡了下去。

他的雙眼本來就不甚明亮,或許是這些年對着皮革多了,甚至還顯得有點混濁,按凡間的說法,這叫老眼昏花,但是此刻他的雙眼卻更加暗淡了。

就彷彿一想到南宮所問的那個人,就足以讓他的雙眼就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失去了所有的色彩,那麼剩下的……

當然就是絕望。

那是一個能讓他也感到絕望的人。

南宮見到了他的眼神,心裏微微一顫,然後道:「是三娘?」

「不是三娘。」老皮匠搖頭,然後抬起頭來說道:「因為三娘……你知道的,她只會讓你過得好,絕不可能會讓你難過的。」

南宮聞言一愣,不禁想起當年龍城黃昏下的那一縷炊煙,以及炊煙里那一抹溫柔的背影。

那個背影的主人,總會在自己放學的時候,備好可口的晚飯,然後站在樓梯前,對躲在閣樓上畫畫的自己喊一聲:「小書,下來吃飯啦……」

「原來是她……」

南宮心頭一暖,然後搖了搖頭,甩開這些回憶,然後看着老皮匠說道:「那就是二先生了。」

「是的,就是他……」老皮匠嘆息道。

於是南宮也不免嘆息了起來。

三娘,和娘,其實是同一個人。在失落大陸,在龍城,這個人是他的娘,而如今,這個人就是他的三娘。

在南宮家族裏,三娘是他在中洲里的那個父親的妹妹,排行第三,所以叫三娘。

南宮三娘,就是她的名字。

這些,都是南宮從第二重封印里的記憶得來的信息。

而二先生,其實就是南宮的二叔,南宮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麼,他只知道,他就是二叔。因為從出生,一直到他的記憶被封印為止,身邊所有的人都稱他為二先生,從沒人敢叫他的名字。

就連自己的父親,那個站在世界巔峰的男人,也只會叫他二弟,而沒叫過名字。就彷彿他的名字就叫二先生,或者……叫南宮二?

然而南宮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

為什麼二叔會打傷八神月,打到他……她,重傷垂死?

為什麼二叔來了,爹您卻要讓我走?

記憶中的二叔,明明是一個那麼和藹可親的人,明明自己小時候還揪過他的鬍子,騎過他的脖子,甚至還在他的懷裏尿過尿,可是為什麼……

如今他卻要來殺自己?

「為什麼?」他問老皮匠道,所有的為什麼,都融匯在這三個字裏。

老皮匠又是嘆息一聲,卻沒有馬上回答。

他很認真的看着南宮,彷彿要把他的樣子看到心裏去一樣,半響,他忽然有點欣慰的說了一句:「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小書你就已經長大了……」

這話突如其來,讓南宮很是不解。

「但是太快了,小書!」

老皮匠繼續道:「你成長得……實在是太快了!五年……」他伸出一隻手,認真道:「五年七個月零八天,你就從一個不能修鍊的小子,成長到如今的程度……七階?不!你甚至看到了那道門檻……真的太快了!」

他的語氣中,無比的驕傲自豪。

五年七個月零八天,一共是兩千零一十八天,南宮便從一個不能修鍊的廢物,長成如今的青龍少院長,看到了那道橫亘在七階巔峰之上的門檻……

這樣的速度,又豈是一個「快」了得?若是說出去,怕是要驚掉整個世界的大牙了啊!

要知道,天底下修鍊者多如過江之鯽,但能修成八階的,整個漂流島群也不過雙手之數而已。他們無一不是名動一方的大豪,比如傅青龍,比如蘭斯小姐,比如天下第一劍葉夕照,又比如另一個天下第一劍,劍聖無極……

這些人之中,除了那個變態的葉夕照,哪一個不是歷經生死,熬過漫長歲月才走到今天?

可是反觀南宮,卻只用了區區五年出頭、六年不到。這份差距……何止天差地別?他雖然還沒真正跨過那道檻,只是看到了而已,但別忘了,他也還很年輕啊!

雙十年華,正值青蔥年少,多鮮嫩!

所謂男人三十一枝花,南宮還是個花骨朵呢。那麼誰能保證,待到花開爛漫時,那扇門就不會對他打開?

能養出這樣的一個兒子,老皮匠足以自豪,望子,子成龍,不外如是乎。

南宮能感受到他的自豪,自己也為此而自豪。但是為何,他卻在這份自豪的背後,同時也聽到了老皮匠深深的嘆息?

因何而嘆息?

因不幸而嘆息。

就彷彿,南宮的自豪,以及他的自豪,就是不幸的根源,有多自豪,就有多不幸!

嗯,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南宮還是不懂,於是繼續問:「為什麼?」

因為我成長得太快,所以二叔要來殺我了,這是為什麼?

而這時,老皮匠卻忽然沉默了下去,只是以一種很深沉的眼神看着他,彷彿要把他看到骨子裏去。

沉默,就是不說話。

但不說話的原因也有很多,老皮匠是不想說?不肯說?還是不敢說?抑或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不知道。

沒人知道。

忽然「噗」的一聲,老皮匠忽然噴出了一口血,噴得身前的南宮滿身都是,面容隨着這一口鮮血的噴出,而瞬間枯萎了下去,彷彿一下子便老了幾百歲。

「爹!」南宮大驚,瞬間六神無主。

事出突然,連半點徵兆都沒有。或者說,是有徵兆的,只是他沒看到而已。此時鮮血還在臉上滴落,遮住了眼帘,南宮也不顧得去抹。

「怎麼會這樣?軒然!軒然……」他一把拉過林軒然,大喊道:「快!快看看我爹!」

林軒然早就見到了南宮沒有見到的那些徵兆,這時慌而不亂,當即出手替老皮把脈。可是不過三秒,她的臉色就突然大變。

玉手一晃手,那個小藥箱就出現在手中,林軒然有點慌亂的翻出幾瓶丹藥,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股腦的往老皮匠嘴裏倒。與此同時,她的指尖更是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明,不要命的傾灑而下,瞬間便將老皮匠籠罩成一個耀眼的光繭。

見此情形,南宮更慌了。

因為他從沒見過,從來都淡如止水的林軒然如此嚴陣以待的樣子。

更因為他認出了,林軒然此時灑下的光明,並不是自己曾經見過的聖愈之光,而是更加神妙的……神愈之光!

顧名思義,那還是連神受傷了,也能瞬間治癒的光。

而對於人類而言,這種光才是真真正正的——只要還有一口氣,都能保住你的命!

然而如今……神愈之光,能救回老皮匠的命嗎?

光輝仍在傾灑,但林軒然聖潔的臉,卻忽然暗淡了下來。半響,光芒消去,露出了老皮匠的枯老面容,以及緊閉的雙眼。

「太……太晚了……」她顫聲說了一句。頓時,南宮的心便隨着光明的消散,而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可能!」

他有點粗暴的一把推開林軒然,自己伸出手去,抵住老皮匠的心口,真氣、異力、以及神龍賜予的最純粹的光明……不管什麼力量,總之就不要命的往外輸送。只要能讓老皮匠好起來,他那就拚命的送,哪怕送掉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不可能……不能會太晚的……你看,外面月亮才剛升起,還早呢……」

「爹……您起來啊!」

「您睜開眼睛,兒子陪您喝酒……」

南宮呢喃著,呼喚著,聲聲沙啞,聲聲心碎。這一刻的他,慌亂得像是個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然而下一刻,他便已頹然鬆手,面若死灰。

軒然說得對,太晚了……

如今是下半月,窗外掛着的是下弦月,下弦月只會出現在下半夜……原來不知不覺間,已是深夜。

老皮匠經脈盡碎,氣海枯萎,就連他的元神,也如同風中殘燭,不見縷光,真氣輸入他的體內,還沒來得及運轉,便已消散。

原來真的……已經太晚了啊!

「爹!」南宮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別哭,小書……」

或許是迴光返照,也或許是神愈之光以及南宮的力量起了些微作用,老皮匠忽然虛弱的開了眼睛。他抹去南宮臉上的淚水,微笑道:「爹早已經不行了……你就不必……不必讓家嫂費神啦……呵,六手先生的醫術雖然神妙,號稱……閻王不留!可是終究……終究不能與閻王爭命啊……咳咳……」

「爹……」

「不要說話,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你讓爹說完!」

南宮不敢再開口,只是含淚看着他。

老皮匠緊緊抓住他的手,說話因為斷續而顯得肅穆:「小書……你聽爹說,不要去恨……不要去恨你二叔,因為他也是……為了家族,為了……為了這天下……」

「小書……走吧……聽爹的,快走吧……」

「帶上幾位家嫂,離開這裏……去找一個沒人的地方,隱姓埋名……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那就很好……」

「爹很慚愧……世界……」

「世界這麼大……但是這麼多年來,爹最終還是……還是沒能陪你去……看一看……」說完這句,老皮匠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死了。

直到死,他也沒有說出南宮最想知道的那個秘密。

其實他早就應該死了,在來青龍居之前。

只是有一股偉大而平凡的力量在支撐着他,讓他見到兒子的最後一面,讓他給兒子帶了一句話,讓他能夠在死之前,喝上一杯媳婦茶。

如今兒子見到了,話也帶到了,媳婦茶也喝上了——還是三杯,所以那股力量,也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而這股力量,名叫父愛。

看着點點光芒在眼前飄起,那是老皮匠留給兒子最後的笑容。而南宮此時卻眼神空洞,不言不語,彷彿失去了靈魂。

他沒有伸手去撈,也沒有嘗試去挽留。

因為他知道,修鍊本是逆天而行的事,而到了老皮匠這種境界,身體更是早與天地同,如今死後,自然要回歸天地。

當年的梁思琴如此,阿魯巴也是如此。

只是他們的境界未到,故而她留下了一滴淚,而另一個它,卻留下一塊寶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死去的時候,同樣也會如此。只是不知到那時候,自己又能給這個世界留下些什麼呢?

這是一個修鍊者最高的榮耀。

天人合一,死得其所。

這也是蒼天對修鍊者最殘酷懲罰.

逆天而行,死無全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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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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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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