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兵符5

第124章 兵符5

正當竹貞和阮平在京城中頻頻遇險的同時,韓琅和賀一九還在安平縣內,想盡辦法幫助魏尚書等人脫身。

一群人全部躲藏在道觀下方的密室里,焦頭爛額地商量計劃。魏尚書坐在屋子正中,韓琅和賀一九立於左側,其餘人則搬著小馬扎圍著屋子坐了一圈。密室陰暗不見陽光,四處瀰漫著濃重的霉味,正中央只有一盞孤燈散發著影影綽綽的亮光。人們都飽經磨難,對於這樣的環境早就不在乎了,然而對未知將來的擔憂使得每個人臉上都不滿愁雲慘霧,很快連這間屋子也不安全,他們又要逃往何處去?

今日清晨,他們又接納了兩個新逃出來的官員,這兩人已經蓬頭垢面,其中一人腿都瘸了,猶如兩個乞丐一般。在見到眾人後,這兩人當場涕淚交加,哭喊著跪倒在他們面前,聲嘶力竭道:「完了,全完了,皇上、趙王殉國,沒投降的文武百官全成了階下囚,賢王已經入朝監國了!」

這下屋裡炸了鍋,人們面面相覷,驚疑不定。不等他說完,魏尚書已厲聲質問:「你從哪裡知道的消息,可是親眼所見?!」

「我、我看見了,他們不知道從哪裡搬來兩具棺材,說是皇上和趙王的遺體,然後隨便葬在皇宮門外。還在京中的大臣們,都、都不敢上去看。賢王還說,他從明日起入朝監國,要求大臣都去朝見,若是膽敢不從,便按反賊處置。」

真是囂張至極!韓琅暗暗咬牙。

「吏部郎中石大人,戶部員外錢大人,他們都相繼自戕殉國。其餘大臣戰戰兢兢地降了,那幫水祁來的蠻夷,堂而皇之地在京里安營紮寨,見了朝中官員,就把他們當、當狗一樣戲弄,任意毒打他們,甚至騎在他們的脖子上,招搖過市--」

「夠了!」魏尚書悲憤地咬著牙,猛一拍案,「大膽蠻夷,定要叫他們血債血償!」

可他話音剛落,屋裡卻無人響應。放眼望去,除了韓琅和賀一九還在一旁神色緊張地竊竊私語,屋裡眾人或坐或立,臉色越來越慘白,神情也越來越絕望。

「皇上和趙王都……」「真的嗎?不可能吧。」「時局至此,恐怕誰都難逃一死。」「叛軍打來了,要是不降,還能逃到哪裡去?」「是啊,即使逃出去,遲早也會被抓到的,不如聽天由命吧。」

後來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一屋子的官員統統跪伏在地,要麼捂臉啜泣,要麼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接著,呼天搶地的哭號猶如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來,瞬間淹沒了整個屋子,韓琅和賀一九站在牆角,一時甚至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平心而論,他只想讓這群酸腐的文臣閉嘴,一個個除了瞎出主意和為人馬首是瞻以外全沒了本事,沒了朝堂,他們簡直就像一群失了牧羊人的羊。

可當他們一起痛哭流涕時,一種巨大的悲傷就如潮水般湧來,國難當頭,這種前途未卜的絕望的確令人崩潰。可韓琅雖然悲憤,他卻是哭不出來的,賀一九也是同樣。他們面面相覷,只能將彼此的手攥得更緊些,靜靜地等這群痛哭的人安靜下來。

還有一個人也在等,是魏尚書,從頭到尾他連眼淚都沒有掉過,只是把牙關咬得死緊。小半晌后,哭聲終於減弱了,人們宣洩完悲痛,睜著一雙雙紅腫的眼睛茫然四顧。直到這一刻,魏尚書才開口道:「你們真的覺得皇上和趙王都在那棺材里?」

「難、難道不是么……」

「無知!」魏尚書厲聲道,「兩具棺材都能把你們騙住,一切不過是賢王耍的把戲,想要擾亂軍心,讓我們放棄抵抗罷了!」

「這話說得倒還在理。」賀一九挨著韓琅耳語道。

「可是……」

「皇上福澤深厚,怎可能輕易落入敵人之手?賢王性情狠毒,與趙王本是死敵,又怎麼會隨意將屍身用棺材裝了,草草埋葬?」

「沒錯!」於左書也起身道,「諸位不要被賊人蒙蔽,還是都做好準備,早日突圍,也好早一日討伐賊寇,以泄不共戴天之憤!」

這麼一番話說完,眾人一個個瞪著眼睛發獃,漸漸醒悟過來。這時,魏尚書帶著的那個男僕又走出來,帶來一些簡單的吃食分給眾人。大伙兒分著吃完,臉上又漸漸恢復了精神。韓琅卻嚼著乾糧漸漸走了神,視線掃來掃去,最後狐疑地打量了魏尚書一眼,卻又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怎麼,噎著了?」賀一九笑問他,「用不用給你順順氣?」

說著就往他身上蹭,韓琅擠出個笑來,把他推開:「滾邊兒去。」

兩人隨時隨地都能打情罵俏,他們自己早習慣了,於左書卻尷尬地站在旁邊不知道該做什麼。他本要給兩人遞水,現在胳膊懸在半空,也不知道要不要繼續。

正當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咚咚」的巨響,驚得他手沒握穩,盤子砰然墜地。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只聽得到外面猶如滾雷一樣的鼓聲,狹小的密室在如此巨響的震顫中,猶如篩糠一般猛烈的抖動著。牆上簌簌掉下泥灰,天花板也變得不安穩,屋裡的燈燭閃了閃,越來越暗,還好於左書一個箭步上去用手攏住,才讓這脆弱的燭火幸免於難。

賀一九第一個反應過來:「是迎軍入城的鳴鼓禮!」

屋裡頓時紛紛響起議論:「迎軍入城,怎麼回事?」「沒聽說叛軍要駐紮在此啊?」「安平一個小縣城,為何來這裡?」

「糟了!」韓琅渾身一震,接著立刻起身,直接衝出屋外查看。賀一九緊隨其後,於左書也跟了出來,三個人擠在道觀里向外望去,只見城門大敞,整齊列隊的兵士正在魚貫而入。

韓琅斷然道:「不能再拖了,必須撤離。」

於左書有些猶豫:「可補給明日才……」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和城外的友方裡應外合,藉助清晨運輸補給的機會逃出城外。不等韓琅解釋,賀一九就道:「你是傻子不成?叛軍入城,別說什麼糧草車了,你就是變成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於左書打了個寒戰,立刻道:「我知道了,我去和魏大人商量。」

「我們出去看看。」

說罷,賀一九同韓琅使了個眼色,韓琅立刻施了一個幻身咒,和對方一起貓著腰溜出道觀。叛軍進城,這是何等恐怖的景象,可他們為何要來此地,莫非瞅准了有大批逃亡官員聚集在此,專程來趕盡殺絕?

極有可能。

但韓琅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始終揮之不去。他暗暗覺得,這支軍隊駐紮在此處,恐怕和他和賀一九……不無關係。

街上比想象中還亂,原來安平狹小,叛軍安頓不下,索性驅逐平民百姓,強行逼他們遷出屋子,趕至城外。四處都是哭喊和驚叫,不少叛軍手裡抓著銀兩和值錢財物,顯然都是從居民家中搶出來的,若是居民膽敢反抗,必將遭到一頓慘不忍睹的毒打,最後被棄屍街頭。

到處都是一片慘象,平民百姓只能拖兒帶女往城外跑,什麼都顧不得取。韓琅和賀一九迎著人群快步走去,耳邊充斥著哀求哭泣和辱罵,人群魚貫從他們身邊逃出,不時重重地撞到他們的身子。幻身咒的作用還在,沒人能看到他們,但他們卻能看到每一個人。整座鎮子幾乎都在大聲喊叫,聲音混雜在一起以至於什麼都聽不分明,他們只覺得一片嘈雜的聲音山一樣地壓過來,壓得他們完全喘不過氣來。

天空中的黑雲始終沒有散去,北風嗚嗚地哭號,吹來一陣陣濃重寒意。兩人向前走著,避開無數阻攔的身子,揮舞的兵器,猶如逆流而上的魚。韓琅死死握著腰間的鳳不言,只覺得自己的手抖得如此厲害,劍刃幾乎要滑脫手,最後重重摔到地上。

直到某一刻,他猝然停下步子,手起劍落,刺向了最近的叛軍。

賀一九來不及拽開他,那名士兵已經仰面倒下去,獻血噴泉一樣湧出,浸透了他剛搶到手裡的包袱。四周人群面面相覷,下一刻竟然爆發般湧上來,對著其餘的叛軍拳打腳踢。韓琅混在人流中再度連劈數劍,又是三人倒地,給在場百姓殺出了一條血路。

賀一九把他狠狠拽開:「你瘋了嗎!我們會徹底暴露的!」

「我不知道,但要我再忍下去,我一定會瘋!」說著,韓琅用力甩去鳳不言上的血跡,轉身沖鎮民們吼道,「你們快跑!趁現在!」

「是韓大人!」

「韓縣尉!」

有人認出他來了,場面一度混亂,直到更多的叛軍湧來,人群才向四面八方散開。叛軍猶如用手抓握潺潺流動的河水,抓不住一個人,他們也很快鎖定了目標--正在街道正中持劍而立的韓琅,眼眸中早已凶光畢露。

「你回去,」他對賀一九說,「去把外面的情況告訴他們,帶他們撤離,我在這裡拖住這幫混球!」

「你這小王八蛋,逞一時之快有個屁用--都瘋了得了!」賀一九擋在他身前,用比他還高的聲音吼道,「老子也留下來!」

「那誰去通知他們!」

「誰愛去誰去!」

「賀一九你--」韓琅一時語塞,竟然一拳打過去。後者不堪示弱,回過來一拳,揍得韓琅眼冒金星,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你再不回去,咱們全都死在這裡!」

「媽的,還不是你惹出來的亂子!回去就回去,你給老子等著,要是你敢有事,老子操得你哭爹喊娘!」

「真出了事你還操個屁!」

「你管得著么,再廢話一句老子現在就把你摁地上操個痛快!」

叛軍目瞪口呆地停下步子,看著兩人罵得一個比一個難聽,各個目眥欲裂,彷彿對方是不共戴天仇人,下一刻又一致對外,彷彿剛什麼也沒發生過。賀一九抽身離開,一掌拍飛了幾個擋道的叛軍,猶如飛隼一般掠到了遠處的屋頂。剛穩下腳步,他並沒急於離開,而是匆匆回身望了一眼--

韓琅正在街頭與敵人鏖戰,衣袂翩飛,劍影無聲無息,猶如鋪天蓋地的驟雨一般向著敵人迎頭落下。鳳不言的一招一式還是那麼乾脆利落,充滿了來去自如的輕鬆和寫意,如同舞姿一般好看。賀一九心頭一陣翻湧,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他只能注視著,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就這一瞬間的功夫,彷彿過了一年、兩年,彷彿永生永世一般。

「媽的,韓琅你這小兔崽子。」他喃喃道,然後用力剜了一眼,彷彿這一眼就能把那人整個剜出來,深深第烙印在心底,誰也別想奪去。

「你給老子爭氣點,知道么。」

他不再停留,轉身飛奔回到廢棄的道觀。幸虧這些文臣及時地理解了事態的嚴重性,已經收拾完畢,就等他們回去。賀一九急匆匆進門,腳下踢飛了不知是誰的馬扎,他也完全顧不得理會。「馬上走,」他言簡意賅道,「外頭正把居民往外趕,混在裡面應該還有機會。」

「這、這計劃不妥吧,許多環節都有可能出問題……」

「是啊,咱們真的要冒這個險么?」

「我瞧著不行,萬一發現怎麼辦,還是重新商討吧。」

「對了,韓公子呢?」

「叫你們馬上走,快點!」賀一九現在只覺得身子里被塞了一個火藥桶,隨時都有可能爆炸。他現在完全有拖著這幫傢伙同歸於盡的念頭,只要韓琅一刻沒有安全,他就一刻也靜不下來,「再不走,是要老子八抬大轎請你們走么?!」

眾人顯然沒和這麼粗魯的人打過交道,雖然對他的土匪行徑有所不齒,也對他的計劃充滿質疑,卻不不知道該怎麼提,只能全部望著魏尚書。魏尚書一直沒說話,此刻點點頭,堅定道:「就跟他走。」

眾人分批行動,七八人為一批,裝成逃難的一大家子,用一些簡單的偽裝混出城去。賀一九一直小心翼翼地在旁護衛,心思卻飄到了別的地方。他看到不斷有人列隊聚往某處,手執兵刃,殺氣騰騰,不用想也知道是沖誰去的。他一顆心徹底懸在了嗓子眼,只能自我安慰道:「只要他們還在增援,正說明韓琅沒事。」

可韓琅還能撐多久?

也多虧韓琅吸引走了叛軍的目光,他們才得以順利脫身。然而最後一波人撤離時還是遇到了麻煩,一個大臣被叛軍奪走包袱,忍不住抵抗了幾下,反被叛軍拖走。賀一九氣得都快炸了,衝上去把那一群叛軍全揍趴下,這才顧得上吼道:「趕緊出城!」

那個被搶走包袱的人訥訥道:「多虧了賀大俠,不然我們全都有麻煩了,多虧你,多虧你啊。」

賀一九強行忍住給他一拳的衝動,咬牙切齒道:「是啊,多虧了我。」

等他完成韓琅吩咐的使命,終於可以返回城內時,天色已經暗了下去。他一路飛奔,不斷喃喃祈禱希望韓琅平安無事,正在這一刻他猛然抬頭,看見一隻漆黑的巨鳥騰入空中,翅膀獵獵扇動不止。他瞬間加快了腳步,等他跑到地方時,只看見無數叛軍列隊在前,一人昂首而立,沖他道:

「不來打個招呼么?」

接著,隊伍中傳來令人不寒而慄的誦經聲,一道銀光猝然閃現,直接貫穿了巨鳥的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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