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得見

第七章 得見

「蒙殿下垂詢,這兩位卻是老衲的俗家弟子,老衲年事已高,經懺諸事尚有寺內僧眾協理;私下一些醫術、書法,卻是在寺中弟子難尋繼承衣缽者。這兩位弟子雖然志不在出家,卻是頗有一技之能,老衲這兩年來帶在身邊,也好幫著料理些俗務。他們都是鄉野自幼孤貧流落之人,這個複姓歐陽,這個姓蕭,連身世都不能省明,禮節有虧之處,倒是讓殿下見笑了。」

智顗的養氣功夫深湛,說話時表情古井無波;寥寥數語,在平淡之間給蕭銑解了圍。楊廣聞言也不計較,但說既是大師俗家弟子,自便無妨。而智顗其實對於這種情況的發生多少也算有幾分心理準備,料到過蕭銑可能會因為種種原因引起外人不必要的注意,所以說他和歐陽詢分別懂點醫術,或者是書法在行,也是找個留在身邊的借口。

楊廣和智顗略微客套閑聊幾句,話題便往蕭妃身上扯了。畢竟楊廣也不是徹底迷信到神神叨叨的人,真以為人得重病了就全靠祈禱經懺才能康復,能夠用醫學手段解決的,盡量還是爭取用醫學手段。

這次的事兒,實在是一來蕭妃病得怪異,找了揚州左近的名醫乃至帶來的太醫都不得用,二來蕭妃自己近日心神不寧,面色晦暗,有些疑神疑鬼。如今智顗也提到了醫術,楊廣少不得再起雙管齊下的心思。

「大師,拙荊近日病體不起,氣色晦暗,也不知真箇是癥候到了何種程度,亦或是中了邪穢災厄。大師既然佛法深湛,兼通醫理,不如就而望氣,也好有所明識,對症下藥,就厄悔懺,不知今日可方便么。」

「救人如救火,殿下如此信重,老衲怎敢推辭,這便去吧——唔,還請殿下讓侍女把老衲的藥箱書盒一併帶上。」

智顗一指歐陽詢和蕭銑身上背著的書箱藥箱。楊廣目測了一下也沒多少分量,心說那個姓歐陽的青年人約莫有三旬出頭了,比自己還大幾歲,當然不能讓他進去見女眷。不過一旁那個姓蕭的少年最多十三四歲,總角之年,應該是不礙事的。

更兼楊廣自忖他幾次禮請智顗前來,也不好顯得太拿捏架子,便一指蕭銑,揮灑大度地說道:「何勞如此見外,大師的東西,便讓這位小兄弟搬進去即可。」

蕭銑心中一凜,沒想到他苦求的機會居然這麼快來了,但是顯然智顗此前做的鋪墊還不夠多,自己絕不能過於操切和蕭妃相認,否則以楊廣的精明,肯定可以看出自己是蓄謀已久的了。

忐忑地跟著楊廣和智顗一起步入王府後院,兩旁是羅列侍立的一群群侍女,不過卻沒什麼可看的。

蕭銑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地垂首趨步,也不知走了多遠,進到了一處軒敞的院落,院牆上薜荔藤蘿纏繞,香果垂累;室內素粉塗牆,和蕭銑在天台寺時住的禪房一般淡雅素凈,不過也許是覺得實在太過淡雅有失王室體面,又用了些許青羅垂幕張掛,略略顯得高大上了一些。

當中一張卧榻,紋綉帳幔之間,一個朦朧端麗的少婦斜靠其上,看不清楚面目身段,見楊廣入內,正要坐直了身子見禮,卻被楊廣過去扶住。溫柔撫慰說:「愛妃切莫多禮,孤請的智顗大師已經來了,不論小厄險症,總歸寬心便是。」

很顯然,這個女子便是蕭妃了。楊廣伸手入賬時,免不得要掀起一角帳幔,其間便露出一段女子雪藕一般的柔荑,五指纖長玉潤,猶如三春蔥白剛剛剝去外皮,指尖的指甲便如同浸潤著光澤的朝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玉臂之上,泛出一絲淡淡的蠟黃的色,顯然是病痛所致。

窺一斑而見全豹,僅僅是一隻手就有這般品相,內中的美人,如何能夠不令凡人膜拜?雖然蕭銑此刻心中純無雜念,也知道那些演義小說上說的「六位帝皇玩」都是無稽扯淡,可是從另一個角度換位思考:要想讓後人往一個美人妃嬪身上潑髒水,首先肯定是這個美人姿色夠檔次,才有這個資格拉到如此多的仇恨值。如果不是有妺喜妲己,褒姒貂蟬,玉環飛燕那般的禍-國-殃-民,恐怕想讓後世文人墨客編排埋汰,人家都懶得來捏造吧。

醫術講究望聞問切,漢魏六朝以來,針對深宮女子來說,「望」的診斷方法多是用不上了,以至於多少太醫都只能靠問切二法為主。但是楊廣請智顗來,兼要「望氣」,自然是不能忸怩的;加上隋朝皇室鮮卑風氣沾染頗重,智顗又是年高德劭一把鬍子的高僧了,蕭妃也就示意打開帘子,讓智顗好生望診查問。

蕭銑在一旁,恰到好處地把藥箱等物恭敬放在床邊几案上,低頭跪伏在地,沒有仰視,連就近先看一眼姑母容貌的危險舉動都沒有做。因為不看他還可以確保自己沒有任何失態舉動,如果看了,再想徹底收攝心神可就難得多了。

智顗大師不愧得道高僧,見人間諸般女色,無非紅粉骷髏、白骨皮肉。看到蕭妃容貌時眼神絲毫沒有波動,完全是一個慈祥老者看向病弱晚輩的悲憫之色。

蕭妃的臉色黃得可怕,神色委頓,而且觀其情態,定是常有嘔逆之苦,傷了些元氣。

「王妃殿下眉目有黑沉之氣,面色晦暗,果真是有些不妥呢。可是從殿下行止起居,諸般調理來看,也不該有德行虧損之處,莫非是近來心中憂思抑鬱,常請損身祝禱所致呢?」

蕭妃美目之間閃過一絲異色,卻迅速隱沒不見,對智顗大師的言語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說道:「許是妾身每日胡思亂想,心緒不寧,惡了神佛。大師若是可以禳祈,還望多多擔待了。」

楊廣聽了蕭妃言語,心中也是有些驚訝,更兼莫名的隔閡。心說自己的妻子有心病,自己居然沒看出來?雖然蕭妃沒有正面承認智顗看出來的問題,只是說自己「胡思亂想」,但是肯定是有難言之隱,連自己這個丈夫都沒有傾訴。

不過不管如何,場面還是要撐過去的,私下裡的話語可以慢慢再問,當下楊廣便順著話頭說下去:「既然大師對拙荊的心魔違礙有所見地,不如一併把醫理癥候也詳勘一番?」

智顗頷首合十,說道:「正該如此,畢竟佛法醫道,各安其用,才是正理。」

說著,智顗把手搭在蕭妃皓腕上,診了關尺寸三脈,又看了舌苔。也不多扯什麼脈象虛言,直截了當說道:「肝木克脾土,肝膽氣質鬱結,果真是非同小可。個中緣由,倒也與心思邪念有些關礙,需得藥石禳祈並用。」

楊廣一聞此言,登時便有三分喜色:「大師果真醫術也是了得!此前揚州各處尋來名醫,對脈象病理所說也相若彷彿,只是所下藥餌,多不見效,不知大師可有秘方么?」

「藥方卻要斟酌,待老衲回去參詳,晚間再讓殿下派人抓藥便是。」

說著,智顗和蕭銑便恭敬地退了出來,到外間帶了歐陽詢一起,到王府內安排的客房歇了。

……

出來之後,蕭銑心中好奇,也滿滿懷著期待,問了智顗大師具體病情。靠著蕭銑這具身體本身跟著智顗這幾年來學到的一鱗半爪皮毛,配合兩世為人對醫學的一些常識理解,加上智顗的耐心解說,不過一刻鐘,蕭銑終於知道了自己這個便宜姑母究竟是得了什麼病。

蕭妃得的,是輕度膽結石兼膽囊炎。得到這個確診消息之後,蕭銑心中居然竊喜:「幸好是這種富貴病,後世人有錢,各種高膽固醇攝入導致的疾病比古人要多多少?論現代人醫學認識上對比古人的差異化碾壓優勢,又有哪個方面的病可以和這些富貴病相比?」

膽結石這種病,很大程度上和人的油脂攝入、消化、膽固醇攝入、膽汁酸鹼程度變化有很大關係。倒也不是說一定大魚大肉的人就特別容易得這個病,有時候特殊的身體條件導致膽汁酸鹼度長期不調,也有可能致病。比如說有些人生在富貴人家,卻故意長期茹素,靠某些偏門的油脂補充飲食脂肪,常年失衡之下更容易導致此病。隋唐時油菜花沒有普及,花生油、玉米油還在美洲,可食用的植物油品類也著實不多。

當然了,這種情況只會在「有錢吃葷,但是為了避免吃葷,變著法兒換偏門又不全面的油脂攝入」時多發。也就是說,真正窮得啥油都吃不起的窮人,因為生物鐘和機體特性導致膽汁本就很少分泌,不存在膽汁分泌后又長期不對路、囤積在膽囊內讓鹼性上升、鈣化沉澱的問題,是得不了這個病的。

說白了,有錢又嚴守戒律的和尚,乃至富貴人家誠心吃高端長齋的人,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容易發生膽結石的人群——後世有人戲稱「舍利子莫不就是高僧火化后膽結石燒不掉形成的」,這種說法固然是笑談,但是卻也有幾分歪打正著的道理——而在這個基礎上,膽結石本是女人發病率遠遠高於男人數倍,加上中醫有所謂「鬱結傷肝」的說法,結合蕭妃的心情心病,她成為了一個不慎中招的可憐人,也就不奇怪了。

不過,也幸好和尚普遍是這個時代醫治早期膽結石的專業行家,加上蕭妃的膽結石還不算很嚴重,應該還是早期結石尺寸沒有超過膽管的階段。加之有蕭銑這個後世酒桌上混過多年,對富貴病頗有研究的助力,似乎一個趁機立功露臉的機會,便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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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隋好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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