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痛定思痛

第9章 痛定思痛

「……姐姐要打,嶸兒不敢閃開……但哥哥問起來……」凌雅嶸緊緊攥著拳,強忍著臉上火辣辣的疼不用手去阻攔凌雅崢。

「我也這也是苦肉計……」凌雅崢咳嗽一聲。

從外頭回來的梨夢忙拿著絲帕給凌雅崢擦去額頭上的細汗,心道出了這一身汗,小姐的那點頭疼腦熱定然不藥而癒了。

簾影、潭影心道凌雅崢果然有苦衷,異口同聲說:「就算是這樣,八小姐也要先顧著自己……八小姐累壞了自己,日後怎麼管教九小姐?」

指甲深深地陷入掌中,凌雅嶸幾乎吐出一口鮮血來,一遍遍地回憶著凌尤勝、謝莞顏的教誨,既後悔先前為求安逸處處躲在凌韶吾、凌雅崢背後,又覺察到將來日子定不好過,忍辱負重地哽咽說:「姐姐,嶸兒知道錯了,姐姐別生氣了。」凌韶吾知道她的身世了嗎?應當不知道……但,凌雅嶸沒有道理不跟凌韶吾說……

「咳,知道錯了就好。」凌雅崢扶著梨夢緩緩地站起身來,苦口婆心地對簾影、潭影叮囑說,「昔日嶸兒跟姓謝的太過要好,嶸兒若不做出痛定思痛的樣,恐怕柳家那,會有埋怨的聲音。你們盯著,叫九小姐多跪一會子。」

「是。」

忍了!凌雅嶸筆直地跪著,含淚說:「嶸兒聽姐姐的。」

真叫人佩服!凌雅崢別有深意地瞅了凌雅嶸一眼,便扶著梨夢向外走,下了台階,恰見一枝無花果樹枝條探了過來,瞅見那枝條上,無聲無息地冒出一粒粒指甲大小的果實來,忍不住伸手將那枝條折斷。

「八小姐,五少爺請你去丹心院看東西。」念慈板著臉,眉眼藏笑地走過來。

「知道了。」凌雅崢回頭向屋內瞅一眼。

屋子裡,泫然欲泣的凌雅嶸心一墜,立時認定凌韶吾也知道了。

凌雅崢放開梨夢的手,握著那根無花果樹枝條,小心翼翼地避開枝條里流出的奶白粘液將紙條一截截折斷,緩緩地向前走。

巷子里,無數還貼著大紅雙喜的箱籠陸陸續續地搬進三暉院,凌雅崢心道柳如眉雖死了也被人當做轡頭束縛住她親生兒女的一生,父母雙親準備下的妝奩也被個外室野種攫取,料想她上輩子在九泉之下定難以瞑目,還望,她這輩子能安心地往生。

丹心院中值夜的婆子媳婦並謝莞顏的奶娘、丫鬟統統被打發出去,新下人還沒到,只有容貌跟柳如眉彷彿的洪姨娘、單姨娘、胡姨娘、邱姨娘穿著顏色不一的俏麗紗裙,義憤填膺地站在廊下圍著怒髮衝冠的凌韶吾嘰里呱啦大敘委屈。

廊下,雜亂不堪地丟著謝莞顏的衣裳鞋襪、胭脂水粉、頭面首飾,並些書籍、字畫、花簽、信函。

「八小姐來了。」二八年華的洪姨娘三兩步下了台階,親熱地攙扶著凌雅崢過來,氣咻咻地拍著豐滿的胸脯,「八小姐,可委屈死個人了,原來鄔簫語去招惹九小姐事算在我頭上了?天地良心,我對九小姐又敬又愛,哪裡敢去惹她?」

「都回去。」凌韶吾背著手,眼中刮過凌冽的寒風。

喋喋不休的洪姨娘、單姨娘、胡姨娘、邱姨娘立時噤聲,結伴回她們偏院去。

凌韶吾目送一群容貌與柳如眉彷彿、性情卻相差甚遠的姨娘遠去,忍著淚嘴唇哆嗦著說:「他是故意的,故意要找來一群模樣跟母親彷彿的女人醜態百出地在他跟前邀寵獻媚!」

他,不用說,就是凌尤勝。

凌雅崢彎下身來,展開一幅畫卷,畫上的謝莞顏滿腔惆悵不知心恨誰地對窗凝望,畫卷邊上的題字,明白無誤地表明,這畫遠在柳如眉過世前,便已經畫成。

「姓謝的,早跟他勾搭上了。」凌韶吾憤恨地沖著畫卷吐了口夾雜著血絲的唾沫。

沒有證明謝莞顏生下凌雅嶸謀害柳如眉的證據嗎?凌雅嶸伸手將畫卷、情詩、信函一一翻看,最後緊緊地攥著一張花簽,謝莞顏果然不容小覷,要命的證據一件也沒留下,如此,證人只有薄氏、侯氏了。

如此,也好,免得凌韶吾心思淺,得知真相跟凌雅嶸翻臉,在凌古氏跟前露出馬腳。

「念慈!」

「在。」念慈忙慌上前兩步。

凌韶吾背著手,下巴指向地上畫卷,「收拾了畫卷、信函交給德卿、孝卿,叫他們兩個拿去,給謝家街坊、親戚送去。」

「是。」念慈撿起一面牙白包袱皮,就去收拾地上書畫。

「韶吾!」屋子裡,剛剛敷藥的凌尤勝一拐一瘸地撲出來,抓著凌韶吾臂膀,口齒不清地說,「韶吾,不能、不能趕盡殺絕……不……」

凌韶吾嫌棄地避開,冷冷地瞅著一個趔趄后摟著柱子站著的凌尤勝,眼前滑過凌尤勝將他扛在肩頭親手給他製作竹蜻蜓、將他夾在腋下奮力登高遠望的慈父模樣,藏在背後的手握成拳頭,嘲諷地說:「父親還真是長情。」

凌尤勝惶恐地望著陡然變了一個人的兒子,又巴巴地看著抱著一堆謝莞顏曾做過外室證據向外走的念慈,手摳著柱子,結結巴巴地說:「韶、韶吾,我雖不喜歡你們母親,但父親待你們兄妹,卻是真心實意……」

「那又怎樣?你將那女人藏在子規巷裡,又娶那女人……母親的死,當真跟你沒關係?」凌韶吾狠狠地瞪著凌尤勝。

凌尤勝心虛地狡辯,「韶吾,你別血口噴人,這樣大的罪名,為父……」

「回房裡歇著去。」凌韶吾抓了凌尤勝臂膀,用力地向房裡推搡,將他推進門檻,便猛地摔下帘子。

「你這不孝子!」跌進門檻內的凌尤勝哎呦哎呦地喊疼。

凌雅崢聽著,嘲諷地想,若是凌尤勝不在這十年裡反覆提起柳如眉,興許凌韶吾對柳如眉的孺慕之情便淡薄了——誰叫他為引著凌韶吾給凌雅嶸做牛做馬,就將過世的柳如眉吹捧得恍若完人呢。活該!

「哥哥,彆氣壞了自己個身子。」凌雅崢走上台階,拉著氣急敗壞的凌韶吾去塗了朱漆的欄杆上坐著。

凌韶吾一拳砸在柱子上,悔不當初地說:「虧得咱們那樣維護姓謝的!」

「亡羊補牢,猶未為晚。且拿著自己個身子骨發泄,實在是無能之相。」凌雅崢心疼地看著凌韶吾瞬間發青泛紫的拳頭。

凌韶吾皺著眉揉著拳頭,身上挨得柳承恩那一腳還隱隱作痛,苦大仇深地點了點頭,「大妹妹,你跟小妹妹兩個……瞧著父親是靠不住了,祖父、祖母年紀大了,兒孫又多,也未必顧得上咱們……我又……哎!遠得不說,今兒個的事,瞧著竟是念慈比我還有條理!這以後,我怎麼帶兵打仗?」

「據說我,都是叫姓謝的鬧的。」凌雅崢嘆了一聲,「姓謝的有意引著□□日糾纏在丫鬟、姨娘這些雞零狗碎的事上,我又無能,不能叫哥哥放心將嶸兒託付給我,又害得哥哥不能安心習武讀書,不然,哥哥豈會連個小丫鬟的謊話都識不破?」眼睛一眨,眼淚便啪嗒啪嗒地落在手背上。

凌韶吾緊緊地抿著唇,好半日,咬牙說:「這不是大妹妹的錯,是哥哥耳根子太軟,聽不進好話——日後,小妹妹就託付給大妹妹了,待哥哥好生讀了書、習了武,將來保你們兩個再不受人欺辱!」

「……我方才打了嶸兒……」凌雅崢含糊其辭。

凌韶吾忙問:「可是有人逼你?」

凌雅崢輕輕地點頭,「祖母,似乎十分不滿嶸兒……」見凌韶吾一副要急沖沖找凌古氏對質的模樣,忙將他拉住,「哥哥,祖母也是好心,不對嶸兒嚴厲一些,怎麼向外祖父交代?」

凌韶吾跌坐回來,怔怔地出神后,雙目灼灼地看著凌雅崢,「大妹妹,我信你心裡有分寸。」

「就怕嶸兒埋怨我,若是她來你這哭訴……」該死的凌尤勝、謝莞顏,竟有能耐叫凌韶吾為個假妹妹訓斥她這真妹妹!

凌韶吾皺緊眉頭,回憶起凌雅嶸看見柳如眉畫像被侮辱還不怎樣、聽說磕破頭便對謝莞顏破口大罵,饒是素來疼她,也覺凌雅嶸似乎當真被謝莞顏養壞了,賭咒發誓說:「既然將小妹妹交給大妹妹了,日後大妹妹管教小妹妹,我絕對插手!」

「一言為定?」凌雅崢伸出小手指。

凌韶吾難得露出笑臉地勾住她的手指,「一言為定。」

凌雅崢眼眶一熱,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瞅見不遠處梅花樹后洪姨娘、胡姨娘、單姨娘、邱姨娘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不禁眉頭一皺。

「她們在等什麼?」凌韶吾蹙眉。

「……謝家沒臉來討要謝莞顏的東西,她們等著來分呢。」凌雅崢幾乎看見了他們兄妹一走,四位容貌與柳如眉彷彿的侍妾便會餓虎撲食般來搶地上謝莞顏的衣裳、首飾。

凌韶吾心裡一堵,「待我請祖父、祖母將她們打發了吧——料想,祖母也不會不答應。」這四個,要麼是市井商販女兒、要麼出身窮鄉僻壤,雖進了致遠侯府已經有些時日,依舊遮掩不住渾身上下的粗鄙市儈。這也是凌尤勝、謝莞顏羞辱泉下柳如眉的法子!

「不,打發了她們,祖母會再送了人來,他越憎恨母親,越要叫長得像母親的人環繞在他左右。」

「可,這……」凌韶吾望著梅花樹后不住搔首弄姿的洪姨娘,眉心跳個不停。

「父親還有姓謝的,看上的是洪姨娘四人的短處,拿著四位姨娘的短處陰測測地對已經入土的母親冷嘲熱諷;咱們若也盯著她們的短處憤恨不休,豈不是上了他們的當?洪姨娘雖舉止輕浮,但心無城府;胡姨娘雖市儈,但恩怨分明;單姨娘雖聒噪不休,但快人快語;邱姨娘雖目不識丁、不顧小節,但大義尚存。哥哥不防盯著這四位的長處看。」

凌韶吾睜大眼睛,失笑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原來大妹妹都是看在眼裡的,反倒就我一個是糊塗人。」

「哥哥知道自己糊塗就好,別嘴上口口聲聲將九妹妹託付給我,回頭心軟,又嫌棄我管教不好她。」

凌韶吾連連擺手,咋舌道:「哥哥再不敢小瞧大妹妹了。」興許是被凌雅崢點明了四位侍妾的好處,此時再向梅花樹后看去,不禁暗嘆雖這四人粗鄙一些,但各自的長處拼湊起來,儼然就是眾人口中的柳如眉!「如此,就隨著她們撿去吧。」

地上散落的黃白之物在光下泛著金光銀光,凌雅崢心嘆凌韶吾太大方,對一邊站著的梨夢招了招手。

「小姐有什麼吩咐?」

「去將好的撿起來,打發你老子拿去當鋪里當了。」

「哎。」梨夢答應了。

凌韶吾有些看不上地絮叨:「那女人的東西都是髒的,何必貪那幾個錢髒了自己的手?」

「髒了,洗一洗就是了。」凌雅崢嬉皮笑臉地回。

凌韶吾無奈地頓了頓腳,疑心是自己無能叫大妹妹以為將來沒個依傍才看得上那點黃白之物,偷偷地在自己腿上一掐,不耐煩聽屋子裡凌尤勝怪腔怪調地喊疼聲,就大步流星地回了屋子裡。

凌雅崢跟著走了幾步,痛快地聽著屋子裡凌韶吾低聲呵斥凌尤勝的動靜,指點梨夢、楊柳兩個將略值錢的東西收走。

「小姐,鄔音生要見五少爺。」念慈去而復返,提著裙子在凌雅崢耳邊悄聲說,「姓鄔的,八成要給齊清讓求情呢。」

齊清讓——

凌雅崢嘆息一聲,活了小小一輩子,齊清讓一直為她不婚不娶,本該是感動之至,但,他竟是知情人!只憑這一點,就叫她難以釋懷,寧願今生與他再無瓜葛。

「叫鄔音生,在學堂外等著。」凌雅崢摸了下似乎還記著那一劍寒涼的脖頸,鄔音生是把雙刃劍,留他在身邊,是福是禍,端看怎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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償我平生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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