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真實記憶

十六歲生辰那日，葉雪被飛濺的熱油燙傷了手，痛得直接暈了過去。一場出師宴戛然而止，草草收場，葉雪再醒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包上了厚厚的一層紗布，胳膊上掛著水，身體只有一個反應，那就是痛。

醫院的天花板是白的，牆也是白的，葉雪的雙手被熱油燙得很厲害，引起了發燒的癥狀。那一段養傷的日子無疑是難熬的，而更可怕的是等到手上的燙傷好了之後，葉雪發現她往日靈活白皙的雙手變得猙獰可怖，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燙傷給她手部的神經帶來了傷害，葉雪發現自己用起菜刀來沒有以前那麼自如了。

葉雪當時心情十分低落，好在師父有安慰她，方師兄也一直陪伴她左右。那引起熱油四濺的秘制調料方師兄說不知為何混入了其他東西，他正在查，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

葉雪當時真的覺得方師兄是她人生中的一盞燈，一直為她照亮前行的路，可是葉雪很快發現，一切都是她想錯了。那一日她去找師父，方師兄也在裡頭，房門並未關緊，葉雪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方師兄的聲音。

葉雪聽到自己心中一直疼她護她的方師兄冷笑著說：「是我做的又怎麼樣？我才是你的兒子，她不過是路邊撿來的一個小乞丐，壓在我頭上這麼多年，你以為我還能再忍下去？不過是個傻子，你難道要為了一個外人責怪你唯一的親手兒子？」

方師兄的話如一擊重鎚砸到了葉雪的心上，她雖然單純，但也不是傻子，方師兄口中的「傻子」分明就是她，因為師父的幾個弟子中，只有她是被師父在路邊撿回來的，可是方師兄一直都對她那麼好，那日雪中相遇，也是他主動伸出手牽住了她，為什麼他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葉雪呆立在門口，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會從方師兄的口中冒出，而房間里，方榮興和他兒子方懷的對話還在繼續。

「我承認，她在廚藝上的確有天賦，但是其他方面她哪樣比得上我？看個電視劇她都能當真，小學生看的動畫片她都能目不轉睛地看個不停，這樣的人壓在我的頭上，我怎麼能甘心？」方懷的語氣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將這十年來心中的不滿盡數宣洩而出，「她沒出現之前，我一直都是你最得意的弟子，方宅上下都說我有著一雙天生的廚神之手，可是自從她來了之後，那些讚譽的目光都跑到了她的身上，你們在乎過我的感受嗎？」

方榮興沒想到自己兒子心中竟然藏了這麼多的心思，望著向來成熟懂事的兒子，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蒼老了起來：「在這府中，對雪兒最好的人是你，我一直以為你喜歡她，可你竟然……」

「哈？喜歡？我討厭她還來不及，怎麼會喜歡她。只是見她那麼傻，逗著好玩罷了。」

方懷哈哈大笑起來，在他的笑聲中，葉雪的心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她這才明白，方師兄給她的秘制調料為什麼會有問題，原來有問題的不是調料，而是方師兄。

方榮興忍無可忍地給了方懷一個巴掌，方懷倒退了幾步，將並未關上的房門撞開了，見到了呆立在門口的葉雪。葉雪強忍著眼中的酸澀，望向方懷，期望剛才他說的話都不過是玩笑而已，可是方懷一眼便看出葉雪聽到了他和父親的對話，也不再偽裝成好好師兄的模樣，嗤笑了一聲就將葉雪推到一邊，自己大步流星地走了。

方懷的力氣並不算大，但葉雪本就搖搖欲墜，被他一推便仰面摔倒在了地上。方榮興聽到動靜嘆著氣走出來，正欲將葉雪扶起，卻發現她腦袋底下印出一片血紅，抱起她一看，才發現她正好磕在了石頭上。

葉雪最後記住的，是方師兄大步離去的背影和師父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的面容，在頭部的劇痛中，她本以為自己死了，可當她再次睜開雙眼時，卻發現天空下著小雪，她呆立在街頭，就像十年前被師父和方師兄撿去的那日一般。

葉雪以為自己在做夢，渾渾噩噩地被人拉著往前走，周圍的一切是那麼陌生，連漫天飛揚的雪花落在臉上的感覺都是陌生的。直到被八爺在倚紅樓前救下，葉雪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穿越到了清朝，還差點被人賣進了青.樓。

那時的八爺於葉雪而言，無疑是黑暗中唯一的一道光亮，葉雪不知道在清朝該如何生存，好在八爺救了她之後，並沒有讓她自生自滅的打算。

葉雪漸漸忘卻了方師兄給她帶來的傷害，可是每每看到自己的一雙手，她還是會想到生辰那日受到的傷害，不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葉雪那時決定，不要再下廚了，因為廚房給她帶來的已經不再是快樂。

然而陰差陽錯之下，葉雪竟然失去了記憶，直到與四爺親熱時血氣上涌，腦中的小血塊散開，她才想起了一切。八爺對她有救命之恩，又給了她六年安穩快樂的日子，可她卻以為自己的恩人是將她撞至失憶的四爺，多麼諷刺。

葉雪心裡亂得厲害，本想回到暖閣好好想一想，卻沒想四爺跟了過來，還跟她說「對不起」。一句「對不起」，讓葉雪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是覺得委屈還是別的什麼，只是她最怕的是被欺騙，因為方師兄的事情無疑給她心裡留下了一道濃重的陰影。

四爺並不知兜兜轉轉，他並未愛上別人，面前的人始終都是他熟悉的那個葉雪。望著葉雪質疑的眼神，四爺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作答，索性將一切說穿了：「因為我知道你的出現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只是我沒想到你會失憶，所以想將計就計，查出到底是施了美人計，讓你不惜以命相搏，也要搭上我。」

葉雪沒想到自己回得到這樣一個回答，一時之間愣住了，原來四爺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故意接近他的，所以他表現出的一切……都是假象嗎？

葉雪笑了起來，竟不知這世上的人心可以複雜到如此地步，是了，她早就知道感情可以拿來欺騙，她答應八爺去當卧底，不也是準備出賣自己的感情嗎？那她有什麼立場指責四爺呢，畢竟他可是一個受害者。

四爺也沒想到葉雪會笑，她看起來狀態不太對勁，讓四爺不得不多解釋了幾句：「阿雪，我並不是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只是背後的人太狡猾罷了，我希望你不要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四爺對我的用情至深？」葉雪重新躺了下去，用被子將自己包裹了起來，背向四爺繼續道，「葉雪任憑四爺隨意處置。」

四爺從沒見過葉雪如此堅決的態度，也從未見過葉雪如此這般賭氣的模樣，這讓他又覺得生氣又覺得好笑，只是他也知道葉雪受了刺激，怕是一時接受不了，嘆了口氣就拿著燭台離開了。

屋子裡又恢復到一片黑暗，只有靜謐的月光透過窗戶輕輕傾瀉在地面上，葉雪慢慢睡了過去，夢中兩個小人幾乎要打起來，一個說她不能對不起八爺，一個說她更不能對不起四爺。

葉雪昏昏沉沉地從夢中蘇醒時，天已大亮，頭上冰冰涼涼的蓋著什麼東西，葉雪一摸才發現額頭上蓋著濕帕子，白白的軟軟的，還帶著一股桃花的清香。

「你在發熱，劉大夫來看過了，給你開了葯，已經煎好了，你要先喝葯還是先吃點東西？」

衛明很快掀開布帘子走了進來，見葉雪已經醒了，接過她手中的帕子放入涼水中，擠干后重新放到了她的額頭上，然後將她扶了起來，在她身後靠了個軟墊。

葉雪不是很想說話，可是衛明並未得罪她，他也是奉命行事，她為什麼要去為難他？葉雪這麼一想，就覺得自己還是喝葯吧，畢竟身體是自己的，只有腦子清醒了，她才能去想未來的事情。

衛明很快端來了煎好的葯，葉雪喝了一口，只覺得嘴裡儘是苦意，再喝第二口，竟然有想哭的衝動，一碗葯喝到最後，她覺得眼前一片模糊，竟真的掉了淚。衛明沒想到葉雪喝個葯都能哭，而且哭得這麼心碎，他瞧了瞧四爺特意讓膳房準備的糖山楂，端著小碗走到了葉雪的面前，用鐵簽戳起一個舉到了葉雪的嘴邊。

葉雪的手酸軟無力，也沒去考慮衛明的動作到底有沒有問題，直接張開口將山楂咬掉了三分之一。衛明默默舉著手中的簽子，等葉雪一個吃完后，又給她戳了一個，三個糖山楂吃完之後，葉雪覺得胃裡有點難受，想開口對衛明說，沒想到一張嘴就吐了出來，被子上弄得一塌糊塗不說，衛明的手也遭了秧。

葉雪覺得一切都糟糕透了，可是衛明處理起一切來有條不紊的，很快就幫葉雪擦乾淨了嘴和手，又替她換了條被子，春風很快吹散了屋裡頭的藥味，等葉雪再次躺下休息時，只覺得這田螺姑娘已經快要化身全能保姆了。

等額頭的溫度降了下來，葉雪也有了力氣，她喝著衛明端來的桃花羹，不由地問道：「衛明，你這麼厲害，以前是負責哪一塊的？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葉雪在府中住了這麼些日子，雖然不至於說前院的人她都見過，但像衛明這麼全能的人，就算她沒見過，也該聽高小寶說過才是，可他卻像是憑空出現一般，如果說他是新進府的，那也說不通，因為四爺明顯很重用他，難道他以前是在後院伺候的？

衛明望著葉雪好奇的眼神，吹了吹還燙的桃花羹，一邊遞到她的唇邊一邊回答道：「我的身份葉姑娘知道了並無好處，你只要知道我是四爺信任的人便可。」

衛明說的話不假，可葉雪從來沒聽過府中的哪個太監這麼介紹自己的，什麼叫知道他是四爺信任的人就好，意思是因為他是四爺信任的人，所以她也可以信任他？這個邏輯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葉雪吃著味道正好的桃花羹，靠在軟墊上，眼睛微閉，看起來並不像是個病人，倒像是個在享受的人，而衛明側坐在床沿上，端碗的手骨節分明，看起來十分有力。

四爺掀開布帘子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兩人有說有笑歲月靜好只求時光慢慢的場景，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一向只有一個表情的衛明竟然會笑，而昨夜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葉雪竟然笑得那麼甜！到底是他眼睛出了問題，還是他的腦子出了問題？要知道衛明可不是個太監，而是個真男人。

四爺的存在感刷刷地往上漲，衛明很快轉身下跪給四爺請安，動作一氣呵成，葉雪卻是收斂了笑容，直接往被子里一縮，四爺正欲動怒，卻發現葉雪現在蓋的這床被子正是她從他書房裡帶回來的那一條，四爺的心頓時又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