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黑白的盤面交錯著，乾燥有力的手指夾着白子，將棋落在棋盤之上。真真的是一步定乾坤，白子落下后，盤面風雲變換，直將黑子逼入了絕境，黑棋終於無路可走了。

「我輸了，多謝指教！」塔矢亮低頭認輸道。每天對弈一局，這是他與父親的必修課，風雨無阻，已經堅持了十幾年了。從他兩歲學棋開始，父親就不間斷的跟他下棋，從十幾個讓子，到現在他終於成為職業棋士，父親不再讓子為止，即使是最忙的時候，父親也不曾忘記跟他下棋這件事。

在這樣的對局中輸棋，塔矢亮已經習以為常了，輸給父親也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所以只要每天有一點點的進步，或是可以得到父親一句肯定的話語，塔矢亮都是心滿意足的。

「嗯。」塔矢行洋今天並沒有如往常一樣開始跟兒子檢討棋局，而是開始慢慢的整理盤面，將白子都收拾好放入棋盒中，便起身離開了。

「爸爸，你.....你很忙嗎？我今天的棋，不用檢討一下嗎？」塔矢亮看着轉身離開的父親，突然回過神來，問道。

「不必了，今天的你，根本就不在狀態，沒有必要檢討了，這局棋也沒什麼好檢討的，你根本沒有用心與我對弈。」塔矢行洋淡淡的說道，彷彿沒有帶一絲批評的意思，但是塔矢亮就是從這冷淡的語句中聽出了父親的不滿意。

「對不起，爸爸，我昨天沒有休息好，今天沒有心思下棋。」塔矢亮解釋道。

「那就去休息，不要拿圍棋開玩笑。」塔矢行洋看着低着頭說話的兒子，冷硬的說完這句，便徑自離去了。

「爸爸，請等一等。」塔矢亮終於還是留住了父親，說出了他的理由，「我想請爸爸看一局棋。昨天我想了很久都沒有弄明白，想請爸爸為我解惑。」

「嗯，可以，你擺出來吧。」塔矢行洋回過來，重新在塔矢亮對面坐好，「我也想看看是什麼樣的棋，讓你疑惑這麼久，連今天的對局都受到了影響。」

「好的。」塔矢亮見父親這麼說了，便慢慢的擺出一局棋譜來。

他排的很熟練，就像是這局棋已經牢牢的刻在他記憶中一樣。盤面漸漸展開，從一開始的平穩狀態，到中盤時莫名的逆轉，以及後來黑白棋子相互糾纏，讓人捉摸不透的下法。這局棋的黑白雙方彷彿像是隨意落子一樣，根本就沒有什麼章法，虧得塔矢亮將這種棋記錄的這麼清楚。

下到一個奇怪的地方時，白子認輸了，認輸的莫名其妙。明明還有棋可下的，黑子也未有什麼大的優勢，白子似乎還隱隱佔著上風，為何就在這裏認輸了。

「白子就在這裏認輸了！」塔矢亮放下最後一個黑子后，看着塔矢名人說道，「我不明白，到底為什麼，白子要認輸，明明不會輸的棋，到底為何先認輸了？」

「這是誰的棋譜？」塔矢行洋沒有回答塔矢亮的問題，轉而反問他道。

「網絡上sai和棋神寶貝的，他們昨天對弈了一局，sai，也就是白子認輸了。」塔矢亮有點沉重的說道，「但是我真的不明白，爸爸，你說他為何要認輸呢？」

「你還記得我去年名人頭銜賽時的棋譜嗎？」塔矢行洋看着塔矢亮，緩緩的問道，看他點頭，才繼續問道，「我跟緒方下的第四局棋，你有想明白嗎，我為何要認輸？」

「難道是.....難道是白子已經無路可走了嗎！」塔矢亮有點不敢置信的說道。他想起父親之前的那局棋，父親在盤面佔優的情況下認輸，被很多人詬病。他一開始也想不明白，非常不理解父親的做法，不過後來聽棋會所裏面一些人的解釋，才知道父親那局棋是被緒方先生逼到無路可走，才認輸的。

但是今天這局棋，也是因為白子被黑子逼到絕境了嗎？

塔矢亮認真的研究著，從昨天看到這局棋開始，他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不過種種跡象都顯示，這局棋和父親之前的那局棋並不一樣。這局棋譜中，黑子在之前出現過一次嚴重的失誤，雖然後面努力的填補損失，卻仍然收穫不大，白子擺明了有優勢的，在明明佔優的時候認輸，這似乎很不明智，絕不是網絡高手sai會做的事情。

「爸爸，我還是不明白。」塔矢亮搖搖頭，他已經想了很久了，不管是sai，或是棋魂寶貝，這兩人的棋力，毋庸置疑的，都在他之上的。對於這局棋，他確實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這個結局卻是他最最想不透的，怎麼看，怎麼詭異。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謬的猜測，也許棋神寶貝和sai根本就是同一個人，這場對局也不過是有一個人，他操作著兩台不同的電腦，兩個不同的用戶名，而完成的對弈而已。待到他不願意下的時候，就隨意的讓其中一方認輸了。

會這麼想也不是沒有根據的，至少現在很多人都開始懷疑棋神寶貝和sai兩人的身份了，相似的棋路，相似的佈局，相似的秀策流，甚至是這局棋，都是證據。這樣相似的兩個人，如果都不是同一個人，那才是最大的破綻吧。

「這步棋....」塔矢行洋指著盤面上那顆黑子，道，「你覺得是黑棋失敗的開始，對嗎？」

「是的，爸爸，黑棋這裏失誤了。」塔矢亮點頭道，「其實我也不太相信棋神寶貝會出現這樣低級的錯誤，但是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釋了，根本就說不清楚他這步棋的用意。反而讓他丟掉了右上角大塊的地盤，從原本優勢的局面轉為弱勢了，我覺得這大概是他的敗筆吧。」

「不是，這不是失誤，你在仔細看看盤面。」塔矢行洋沒有給出答案，只讓塔矢亮再繼續鑽研下棋局，「這步棋之後，他還有棋的，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呃~」塔矢亮被塔矢行洋的話問住了，這局不知道已經被他鑽研了多少遍的棋局，還有什麼他忽略的地方嗎？

塔矢亮仔細的搜索著盤面，想要找到父親所說的后招。但是在這凌亂的棋盤上，他只看到了黑棋失利后的節節敗退，和白棋看似毫無章法的應對，這其中真的隱藏着父親所謂的棋步嗎？

塔矢亮尋找無果，抬頭疑惑的看着父親，希望他能給自己解惑。

「唉，這也許確實超出了你的能力範圍之外了，沒關係，這次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還是期待着，你今後可以自己看出這其中的奧妙來。」塔矢行洋略微沉吟后，嘆道，「這局棋的水準之高，大概已經遠在常人之上了，我想也就古今十大名局可以與之相媲美了。」

「爸爸！」塔矢亮從不知道父親會對這局棋的評價如此之高，雖然早就知道像sai這樣的高手是肯定不會讓人失望的，但是他也絕沒有想到，這局在他看來一頭霧水的棋局，到了父親的口中，就變成了絕世名局了。

「小亮，你看這局棋，前期兩人雖則下的精彩，但是卻不是這局棋的精髓所在，這局棋之所以會變成絕世名局，就是從這步棋開始的。」塔矢行洋指著剛被塔矢亮指責成失誤的那步黑棋，說道，「黑棋從這一步開始就做了一個局，等著白子自己跳進來。」

「局？」塔矢亮覺得自己更加不解了，這明明就是一部錯棋，居然被父親說成是一個佈局的開始，他實在是想不通。

「確實是一個局，或者說是一個陷阱。」塔矢行洋看着滿臉疑惑表情的兒子，解釋道，「也許白棋一開始沒有看透黑棋具體的佈局，但是他肯定也是覺察出異常的，所以從這步棋開始，他的應對之策就變了。」

「是，白子從這時候開始，棋步就變得捉摸不定了，我根本就搞不清愛他的意圖，明明是佔盡了優勢的局面，卻偏偏要將盤面弄亂成這樣，白子到底什麼用意，是為躲避黑棋設的那個陷阱嗎？」塔矢亮點頭認同道

「不，白子沒有逃避，而是自己一頭栽進了陷阱。」塔矢行洋肯定的說道。

「自己走進陷阱！怎麼會？sai的棋力這麼高超，怎麼會做出這種判斷，明知是陷阱，還要走進去。」塔矢亮雖然被父親點撥，但是很多時候仍舊稚嫩，不能明白著其中的用意。

「確實是他自己走進來的，他在之前鋪墊了一系列的棋步，希望可以從這個陷阱中掙脫。但是做局之人顯然更加高明，白子就是數次掙脫無果后，才會最終選擇投子認輸的。」塔矢行洋開始佩服這兩位棋士了，大膽，果決，棋力高超，真的希望馬上可以跟他們對弈一局了。

其實，他現在跟塔矢亮說的這些，也不過都是他自己根據盤面推測出來的，真真這兩人的意圖，塔矢行洋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他之所以可以看出這個盤面，也不過是事後諸葛亮，旁觀者清而已。真讓他下棋的話，他也未必可以堅持到這種地步，說不定早早就投子了。

「這.....這怎麼可能，sai的白子居然是因為這個才認輸的。」塔矢亮彷彿是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這些凌亂的棋子，就是他掙扎數次的結果嗎？他真的逃不出這個陷阱嗎？既然逃不出，他為何要走進去呢？」

「因為這是對手逼得他不得不走進去的。黑棋顯然棋高一著，早就將他的後路堵死了，白子看似優勢，其實早就到絕路了，只能走到這個局裏去才有一線生機。」

「居然是這樣，居然是這樣！」塔矢亮被父親這番解說怔住了，再回頭審視這局棋的時候，才發現，白子也許真是困境重重。他在後面的棋局中數次發力，想要走出陷阱，卻最終失敗，盤面也變得越來越亂，讓人看不清楚真相，原來這就是白子認輸的理由嗎？

「小亮，你不必過於介懷，這局棋確實過於高深了，不明白也是正常。就算是我也不過是勉強揣測了下棋者的意圖，算不得真真了解。最好是下棋之人親自檢討這局棋，才能說的清楚這中間的彎彎道道了。」

塔矢名人站起來，自嘲般的說道：「這局棋，我認栽了！不想網絡中竟隱藏着這樣的兩位高手，以前從未知曉。看來我將自己困在這棋盤的方寸之間，卻是大錯特錯了。老早就聽一柳說過，網絡上有高手，我那時候還不屑一顧，沒想到竟是這樣的驚世之才，看來是我小看了天下棋士了。」

「爸爸？」塔矢亮看着父親一邊說話，一邊慢慢的走出對局室，他隱約覺得父親的此時的情緒並不入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但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

看來不僅是自己受了這局棋的影響，連父親也不例外吧，這大概就是圍棋對於愛棋之人的影響力了。

其實這場網絡對決結束以後，很多人都沒有睡好，包括對弈的另一方當事人，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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