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剪梅坡

141.剪梅坡

三日之後,宋轔換了一身輕便騎裝,悄悄出了燕回城。

他身邊只帶了阮雲卿與莫征和破軍三人,司馬鴻在前引路,一行四人趁夜色朦朧,無人注意,打開城門,沿小路繞行進了狐子嶺。

張橋被一根粗纜繩捆著,打橫架在莫征的馬背上。

這些天為了問他的供詞,聶鵬程等人真是費盡了力氣,張橋牙關咬得死緊,知道他不管落在誰的手裡,日後都難逃一死。被抓之時張橋就妄圖自盡,被人攔下之後,又在來燕回城的路上絕食、絕水,不停自殘。只要看管他的人稍一放鬆,張橋就會用腦袋撞牆,摔碎茶壺用碎瓷片划脖子,堪堪折騰了一路,才把他送到燕回城裡。

張橋一直不肯說話,無論如何勸他,打他,他都不肯說出實情,身上的傷也不讓人醫治,也不肯吃一口送來的飯菜,越是虐待他,他倒好像因為離死亡更近了一步似的,而越是興奮快活,時而縮在牆角里露出一個詭異而滲人的笑意,看得守衛們脊背生寒,后脖梗子直冒涼風,簡直認定他是瘋了。

當日為了抓他,費盡了千辛萬苦。若不是阮雲卿自己的身份,與張橋有相通之處,他也不會想到在藥鋪里堵他,而一舉將他擒獲。

阮雲卿那日就與宋轔說,他們這些小太監,自凈身之後,每日都要用一種草藥擦洗身體,消炎止痛,而且能防止私/處的肉芽再生,免於再受刷茬之苦。

宮中的太監每兩年會徹查一次,一旦發現有頭一次凈身沒有凈乾淨的,或是後來又長出新肉的,都會拉出去重新凈過,才能再回宮裡當差。那般不是人受的罪,有一次也就夠了,太監們誰也不願再受二茬兒罪去,因此才有略通醫藥的太監,發現了這種草藥。

這草藥原本並不稀罕,是扔在野地里也沒人揀的雜草,可因為有了這種功效,才被那些重利的商人們忙不迭地請入藥鋪里供著,價錢也跟著水漲船高,區區一兩,就要賣到半兩銀子。阮雲卿他們剛凈身時,壓根用不起這樣的東西,只能百十個小太監湊出錢來,換回一兩藥草,請人製成藥水,再分散開來使用。

這草藥極為有效,不只能防肉芽再生,還能清潔身體,不讓受了損的私/處感染化膿等奇效。這東西日日得擦,不能間斷,只要斷了,受損的私/處就會紅腫破潰,所以只要是凈了身的太監,人人都離不了它。

阮雲卿就是利用這草藥,才抓到了張橋。他逃走之後,可以和自己所有的親人故友斷了聯繫,卻唯獨不能不去買這種草藥,這東西只有太監們才會使用,買的人極少,就算張橋指使別人去買,也很容易順藤摸瓜,找到真正要用它的人。

宋轔聽了阮雲卿的話后,就即刻派人在其他三國中的藥鋪里等候,歷時一年之久,才終於堵住了張橋。

如此費盡心力才抓到的人,若是因為問不出供詞,而令勸降一事毀於一旦,眾人又哪會甘心。

想盡了法子的威逼利誘,無奈張橋還是咬死了不開口,逼急了他就往刀口上撞,一副恨不得速死的樣子。

最後還是阮雲卿說了一句話,才點醒了張橋,「你就甘心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將謀害蕭將軍的事一個人扛在身上?」

張橋聽了這句話后,眼中的瞳仁一瞬間縮緊,又很快放大開來,他悶悶的蹲在牆腳,心裡翻江倒海。

是啊,他這麼一心求死值得么?

為了馮魁那個小人,他不惜私闖天牢,甘冒奇險,將馮魁救了出來。可這個小人又是如何報答他的?一到邊關,進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那馮魁就翻臉不認人了,一日三餐苛扣他的口糧不說,連想見他一面,都推三阻四的不肯答應,全忘了自己的性命是誰救的。若不是他張橋,他早就死在天牢里了。

張橋當日也是惱恨馮魁言而無信,救他時千般許諾,什麼高官厚祿,再生父母,說的那些肉麻、諂媚的話如今想起來都覺得噁心。德妃失勢,張橋也是不甘心在宮中碌碌無為,更怕那些他過去欺壓過的人報復,才捨生忘死,潛進天牢,將馮魁救了出來。

誰料一到邊關,馮魁就將自己這個救命恩人忘在了腦後,張橋心高氣傲,在宮裡也未曾受過這般冷遇,他心中不甘,這才想出了個假傳聖旨,騙蕭玉成進京,並在半路暗害於他的毒計,想重得馮魁的重用。

馮魁開始也不敢幹,他多年混在邊關,對蕭玉成是又恨又怕,膽子都嚇慫了,這樣暗中下毒手的事,他只是聽聽,手腕子都直打哆嗦,哪還敢真的干去。可架不住張橋一再攛掇,又說了事成后的種種好處,才誘得馮魁下定決心,答應下來。

張橋的功利心極重,一心想憑一己之力,博得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坐坐,當日他改換陣營,投靠德妃,也是看中她貪心不足,又沒什麼正經心計,極好操控,才投誠賣主,將原本的主子宏佑帝拋在一邊。如今轉而投靠馮魁,他又怎麼甘心一輩子庸庸碌碌,老死邊關呢。

二人商議好了,布局將蕭玉成騙出了邊關,並在途中設下陷阱,將蕭玉成的人頭砍下,帶回了邊關,說是宏佑帝所為,激起邊關將士的不滿,從而跟著叫囂「殺入京城,給蕭將軍報仇」的馮魁起兵造反。

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而張橋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馮魁的狠心毒辣,遠出於他所料。

才剛殺了蕭玉成,馮魁就在張橋的飲食中下了麻藥,並吩咐手下的親信,將他抬至關外,一處掩埋死去士兵的墳地里,將他活埋進去。

萬幸張橋留了個心眼,在馮魁設宴時拿袍袖遮攔,邊吃邊吐,沒有將那些酒宴全部吃下肚子,不然就算有神佛相助,他也難逃一死。

被活埋之後,等埋他的人走了,張橋就用雙手扒開泥土,逃了出來。不敢在邊關久待,他一路向北,從北莽轉道西越,又從西越繞到南平,正想從南平出海,遠逃海外時,不想卻被宋轔抓個正著。

朐中的恨意如滾滾江水,多日來擔驚受怕,東躲西藏,張橋的精神早就綳得如煅燒過度的鋼鐵,輕輕一擊,就會應聲碎裂。

阮雲卿的話提醒了張橋,他不甘心,他死也不會甘心,只要一想到自己這一年來受的苦,而馮魁卻因為他的計策而混得風生水起,統領三軍,攻入關內,一旦成事,就可以與東離分邦自立,做個開國的君主。而自己呢?衣袖襤褸,食不果腹,身上沒有銀子,他甚至是靠殺人越貨才扛過了最初那段日子。

絕不能讓馮魁好過。張橋眸中閃過一絲狠意,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多日來頭一次有了神采,張橋扯著沙啞的嗓子,對阮雲卿說道:「我說實話。」

他說實話,他一定說實話,而且他的實話,一定會把馮魁那個小人送到鬼門關去。

有了張橋的供詞,宋轔等人自然也不會再難為他,每日好吃好喝的供著,見他不再尋死,便給他換了個乾淨舒適的屋子住著,一直到今日來見馬元,張橋除了行動受制,其餘待遇竟比宋轔的還強上一倍。

張橋知道他時日不多,便開始可著勁兒的要東要西,才一個月的光景,就把自己養得又白又胖,精神頭比看守他的守衛還好。

今日帶他來時,張橋也沒反抗,平靜的吃了最後一頓晚飯,讓莫征拎上馬背,也沒有絲毫掙扎。

他們一路向南,繞過山間的崎嶇小路,終於在月上中天的時候,趕到了剪梅坡前。

遠遠已看見一隊人馬等在坡上,宋轔讓破軍先去探路,等他回來后,說馬元只帶了十餘人馬,坡前坡后並未埋伏什麼伏兵,這才安心下了山道,進了剪梅坡下的一處凹地里。

司馬鴻先抱拳拱手,與馬元見禮,「馬將軍!末將幸不辱命,將太子殿下帶來見你了。」

說著話他手指宋轔,略略躬了躬身,宋轔朝馬元微一頷首,朗聲說道:「馬將軍,久仰了!」

馬元面色陰沉,一雙如鷹隼一般的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宋轔,薄削的嘴唇緊緊抿著,在唇角處勾勒出兩道陰鷙的弧線。

他冷哼一聲,上下打量宋轔一眼,轉頭問司馬鴻道:「張橋呢?」

宋轔面色一僵,囂張性子上來,霎時就變了臉色。

他在宮裡也是人人捧著的主兒,何曾被人這般輕慢過,與人打招呼人不理,還把自己晾在一邊,調轉馬頭,轉而跟他身後的司馬鴻說話,宋轔這火氣蹭蹭地漲了上來,修眉一挑,當時就要發作。

司馬鴻也覺得尷尬,他支吾一聲,瞧了瞧宋轔,愣是半天沒敢言語。

馬元沒得到想要的回復,登時臉上變色,他越發陰狠,怒喝一聲,朝司馬鴻暴叫道:「我問你張橋人呢?」

坡上的人都被這一聲怒喝震得耳膜直疼,宋轔再也壓不住火氣,雙拳緊握,剛要動怒,阮雲卿卻已經跳下馬來,輕輕拍了拍宋轔的手背,朝他展顏一笑,緊跟著便到莫征馬前,將張橋拎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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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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