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傷離別

126.傷離別

宋轔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派莫征將阮雲卿帶離京城,誰料莫征去得快,回來得也快。才過一晚,莫征就將他送出去的東西原物奉還,還捎來阮雲卿一句話,說要與他一同北上平叛,生死相隨。

說不感動是假的,聽到這話時的那一刻,宋轔的心都禁不住加快了跳動,胸口處怦怦直跳,快速流動的血液讓宋轔的臉上漲起一抹潮紅,他慌忙背轉身去,背對著莫征,面朝著窗外,望著庭院中朱欄玉砌,月影壓枝,狂喜的心情好半天才平息下去。

有這樣一個人,肯在危難關頭對自己不離不棄,宋轔已覺此生足矣。然而高興之餘,宋轔就更加不會放任阮雲卿跟自己上戰場送死。

宋轔從小習武,都不敢保證自己上了戰場,能平平安安地活著回來,何況是阮雲卿這個只懂幾下皮毛功夫的小娃呢?就連這幾下皮毛功夫,還是宋轔看阮雲卿的身子骨太弱,才教了他強身健體的,別說上馬打仗,就只是平日里防個普通的毛賊,都是不中用的。

讓莫征先下去,隨鷹軍的兄弟一同操練,這支暗衛個個都算得上精銳,上了戰場絕對是一大助力,宋轔早就傳下令去,讓他們整裝操練,以備不時之需。

莫征領命去了,宋轔就派人去找阮雲卿過來。

墨竹去了半晌,回來竟說阮雲卿早就走了,跟著他的小太監留話說,阮雲卿是去了輔政堂找劉同劉大人去了。

宋轔即刻吩咐,只要阮雲卿一回來,就讓他速來見自己,誰料阮雲卿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幫著劉同推行新政,每日早出晚歸,這話吩咐下去,墨竹竟是連阮雲卿的影子都沒撈著。

越等越是心焦,宋轔忙完了軍中事務,今日好不容易抽出個空來,這才到阮雲卿屋裡等他。

在屋裡等了快一個時辰,天色已近二更,還不見阮雲卿回來。宋轔的火氣騰騰地漲了上來,他心中不耐,正要派人去尋,不想阮雲卿卻從外面走了進來。

舉目一望,就見阮雲卿一臉倦容,他小臉兒煞白,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圓鼓鼓的腮幫子,這幾日竟又凹陷下去,滿臉只見一雙大眼,好在他清澈的目光依然如故,雖然露出些疲色,可氣色倒好,眼神靈活,看樣子心情倒是不錯。

宋轔一見阮雲卿,氣早消了大半,他心中一片柔軟,哪裡忍心苛責,但一想到今日的來意,還是不由得板起臉來,面沉似水,故意作出一副嚴厲的樣子,想嚇住阮雲卿,讓他乖乖聽話,隨莫征去南平暫避。

阮雲卿一進門就猜到了宋轔的來意,他躬身行禮,起身後朝宋轔展顏一笑:「殿下可用過晚膳了?」

「我一回來就在此等你,到哪兒用晚膳去?」

宋轔冷冷的回了一句,臉上寒意越發濃了。阮雲卿瞧了瞧宋轔的臉色,他自然知道宋轔是為何事生氣,當下只裝作不知,顧自快活說道:「我也沒吃呢。忙了幾日,總算是有了眉目,今日劉大人還說,若不出什麼大的差錯,大軍開拔前,應該就能將糧草集齊了。」

宋轔聽得好一陣心疼,知道阮雲卿是為了自己才整日操勞,心頭又禁不住泛起陣陣甜意。僵硬板起的臉色終於還是綳不住了,宋轔緩和了神色,忙要叫人來,去傳晚膳。

阮雲卿急忙攔住,笑道:「這會兒都二更了,宮裡的人想都睡下了,何苦再把他們全都驚動起來。我吃塊餑餑墊墊就成了。」

宋轔的火氣又上來了,他怒道:「我也沒吃呢!」你總不會讓我也跟你一塊啃餑餑吧?

阮雲卿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宋轔一眼,轉身從柜子頂上,取下一個青花瓷的大肚圓口的小罈子,揭開封口,從裡面摸出兩塊做成梅花形狀的點心來,一塊塞進自己嘴裡,另一塊遞到宋轔手邊,含糊著道:「那你也和我一塊墊墊。」

宋轔哪受過這般慢待,他生下來不久就被立為太子,太后對他雖然嚴厲,可也疼愛非常,一應飲食有時甚至比宏估帝都要精細,生怕他受半點委屈,從小就在宋轔身邊安排了幾十號人伺候。什麼時候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說一聲餓了,底下就有人將精緻膳食擺到宋轔跟前,哪曾有誰這般不客氣的,隨手遞過來一塊點心,還不知是擱了多久的,更可恨那遞點心的人,還一副理所應當,自然而然的快活模樣。

宋轔只顧著氣憤,卻沒發現阮雲卿對他的態度,已不再像從前那般生疏和拘謹,他一舉一動,都帶著一股親近之意,就連往日里不會做的大膽之舉,此時也像順理成章似的,對宋轔做了出來。

阮雲卿抱著罈子,邊吃點心邊笑眯眯地盯著宋轔瞧,宋轔沒了脾氣,只好在阮雲卿的注視下,將那塊點心送進嘴裡。

清甜的滋味在口中擴散開來,沒有宋轔想像中的甜膩,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口感軟糯,外面有一層酥皮,裡面的餡料也是用綠豆磨成細沙,加了糖桂花製成的。

「好吃么?」阮雲卿問道。

宋轔點了點頭,輕聲應了一句,「嗯。」

阮雲卿笑意更甚,眉眼彎彎,又從罈子里翻了半天,揀了一塊栗子糕送了過去。

宋轔伸手去接,吃完了才想起來,他今日可不是來這裡吃點心來了。

此時屋中一片靜謐,一盞孤燈亮在角落裡,給屋中的人和物都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阮雲卿十分隨意,弓著身子坐在床榻上,懷裡抱著個青花瓷壇。他大半天沒吃東西,這會兒正餓得狠了,一口一個點心,兩頰鼓鼓的,還不住的往裡塞,嘴角上掛著一圈點心渣,越發像個吃食的松鼠。

宋轔靜靜看著,實在不想此時就說什麼離別的話,自從馬場一事後,他與阮雲卿的關係就好像陷入一種兩難之境,捨不得放手,又不敢坦誠心意,彼此猜來猜去,著實是累心得很。

能這樣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呆在一處,上一回好像還是阮雲卿醉酒的時候,宋轔想起阮雲卿醉酒的樣子,不禁搖頭苦笑。那時的自己,只恨不得將阮雲卿鑲進自己的眼睛里,時時刻刻都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沒想到這才不過幾個月的光景,就事過境遷,變成了不得不強逼著他離自己遠遠的。

心中泛起一陣苦澀,連那香甜的點心都緩解不了這濃烈的苦味,宋轔喉頭髮緊,他艱難的張了張嘴,那離別的話語像尖利的刀刃,刺得他怎麼也開不了口。

無聲的哀嘆溢出喉嚨,宋轔不由得輕嘆一聲。若是有別的辦法,他又怎麼捨得放阮雲卿離開,為了他的安危,如今就算自己再怎麼不舍,也終究沒有他的性命重要。

狠了狠心腸,宋轔站起身來,去桌邊倒了碗茶,轉身走至阮雲卿身邊,將茶碗遞到他嘴邊,輕笑道:「慢些吃,別噎著。」

阮雲卿正覺乾渴,見有水來,急忙湊了上去,就在宋轔的手邊,身子幾乎要倚進他懷裡,忙忙地連喝數口,才覺得好些。

宋轔伸手抹了阮雲卿嘴角的點心渣,又喂他喝了兩口水,才輕聲說道:「南平那裡我已經安排好了,就在京城的位置,給你買了一座三進的院子,我知道你喜靜但又怕冷清,特意選了一處鬧中取靜的地方,環境清幽,離十字大街不遠,正好兩邊都能兼顧。」

宋轔先還平靜,可說到最後語調已經有了起伏,他高高低低的說著話,最終斷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你明日就隨莫征去南平罷。」

一想到這一別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了,宋轔就禁不住紅了眼眶。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感性的人,他生性冷漠,又因為母親的關係,從小就不願意輕信別人,除了阮雲卿,宋轔這一生,還真沒如此不舍和心痛過。

阮雲卿許久都沒有回應,他安靜的坐在床榻上,半倚在宋轔懷裡,清楚地聽著耳邊傳來宋轔沉穩的心跳聲。

阮雲卿沒有說話,只是在宋轔停下來后,輕輕的在他胸口蹭了蹭,搖了搖頭。

宋轔有些急了,他提高了聲調,扳著阮雲卿的肩膀,眼眶裡一片通紅,沉聲道:「聽話!」

阮雲卿依舊搖了搖頭,「我不走。」

無論宋轔如何哀求誘導,阮雲卿都是那一句話,「不走。」

宋轔急怒攻心,脾氣也上來了,不禁厲聲喝道:「你知道戰場是什麼樣子么?你能手起刀落,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砍翻在地么?那是殺人的所在,是用無數屍骨堆積起來的地方,難不成你想去……」

送死兩個字,宋轔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來,他真怕一語成讖,追悔莫及。這般威逼苦求,不就是為了讓阮雲卿免受戰火波及,能夠平安到老么。

宋轔絕不容許自己的愛人比他先走,他寧可自己先死,也不願失去阮雲卿后,一個人孤獨的留在這世上,若沒了他,自己此時的抗爭還有什麼意義,只有阮雲卿好好的活著,宋轔才能有足夠的動力和勇氣,去應付即將開始的一場硬場。

阮雲卿又何嘗不是如此想的,他寧死也不肯走,逼得宋轔發了好一頓脾氣,最後實在拗不過他,便狠道:「我給你十日,若十日之內,你能爬上馬背,在我面前走上十招,我就答應帶你北上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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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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